【摘 要】國營農場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帶有鮮明時代烙印的農業符號,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廣泛存在的一種農業模式。以集體生產為特征的國營農場源起于蘇聯的革命與建設實踐,并且隨著社會主義運動的蓬勃發展傳播到其他國家和地區。新中國農墾事業在起步階段得到蘇聯在制度理念、經營管理、技術設備等方面的大力援助,奠定發展基礎。隨后,中國國營農場的建設經驗迅速被越南吸收借鑒,對越南農業發展也產生影響。國營農場建設經驗的跨國傳播改變了許多國家的農業發展道路和鄉村社會面貌,成為社會主義國家整體性農業變革進程的縮影。
【關鍵詞】國營農場;社會主義國家;跨國傳播;建設經驗
【中圖分類號】D1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6644(2025)01-0076-11
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發展歷程中,以集體生產為特征的國營農場是一個具有鮮明時代烙印的農業符號。社會主義國家建立后,大多拋棄了小農經營的耕作傳統,普遍走向集體化、規模化的農業發展道路,構建起農業合作社、國營農場等多種農業模式。回溯歷史的源流,以集體生產為特征的國營農場源起于蘇聯的革命與建設實踐。在蘇聯經驗的示范下,許多社會主義國家大力興建國營農場,試圖改造本國農業傳統,開辟一條嶄新的農業發展道路。在此過程中,國營農場建設經驗在蘇聯、中國、越南的跨國傳播留下了深刻的歷史軌跡。本文通過考察蘇聯國營農場建設經驗的形成、蘇聯經驗對中國的影響、中國經驗向越南的傳播三個既相對獨立又邏輯連貫、依次遞進的過程,力圖呈現社會主義國家間的經驗、制度、技術轉移如何受意識形態、國家利益、政黨關系支配及其有著怎樣的具體實踐狀態。
長期以來,許多研究者關注到社會主義國家間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諸多層面存在密切互動,并且圍繞這一問題開展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取得了一系列豐碩成果。不過,稍顯不足的是,對國營農場的建設經驗在社會主義國家間的傳播過程,相關研究雖有所涉及,但專門研究尚不多見。本文在廣泛搜集相關文獻的基礎上,擬對這一問題展開探討,希望能夠彌補相關研究的薄弱之處。
一、國營農場在蘇聯的初步發展與經驗積累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經典表述中,個體小農經濟存在著脆弱性、分散性、落后性等種種弊病。無產階級在取得政權后應該迅速采取農業社會化措施以改造傳統農民,“促進土地的私有制向集體所有制過渡”。十月革命前,列寧曾構想:“把各個大田莊建成示范農場,由雇農代表進行監督,由公家出資經營。”十月革命勝利后,蘇維埃政權頒布《土地法令》,列寧提出:“經營水平高的農場所占的土地,如果園、種植園、苗圃、養殖場、溫室等等,不得分割,而應改為示范農場,并視其規模和作用,歸國家或村社專用。”
在列寧眼中,農民問題是蘇維埃政權面臨的一項極端重要的工作任務。為解決這一問題,他提出向共產主義的農業過渡要通過三條道路實現:國營農場、農業公社和共耕社。在這一思想指導下,國營農場迅速發展。到1920年底,全俄國營農場總面積達340萬俄畝。與1918年相比,總面積增長70%。新經濟政策實施后,國營農場獲得更大發展。1925年2月,聯共(布)中央指出:“黨政機關對國營農場采取漠不關心的態度是不正確的,不能容許的。”“使每個國營農場都成為沒有虧損的農場,同時能夠真正成為對農民經濟傳播農藝影響的傳導者和大規模文明經營的優越性的范例。”次年12月,聯共(布)中央強調:“必須進一步鞏固和發展國營農場、確定它作為完全社會主義的企業在農業中的作用,并以此作為最重要的任務之一。”1927年3月,蘇聯強調大力發展國營農場這一“農業中徹底的社會主義企業”。當年,蘇聯國營農場迅猛發展到1400家。
斯大林時期,蘇聯國內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加速實現工業化和農業集體化的運動,國營農場數量和規模更是急遽擴張。斯大林對國營農場這一農業模式青睞有加,他認為:“國營農場是能夠采用拖拉機和機器的大農場。這種農場比地主和富農的農場能出產更多的商品。”因此,“要加緊在農村中發展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一類的大農場,努力把它們變成國家的建立在現代科學基礎上的糧食工廠”。在斯大林的推動下,1928年聯共(布)中央做出決議,要求“組織生產谷物的新的巨大國營農場”。
根據相關數據,1930年蘇聯個體農民、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播種面積分別為81.8、38.1、3.9百萬公頃,國營農場和集體農莊播種面積之和約為個體農民的一半。然而在農業集體化背景下,這一數字在短短一年后即被翻轉。到1931年,蘇聯個體農民、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播種面積分別達到40.4、78.9、10.9百萬公頃,后兩者的播種面積已是個體農民的兩倍以上。此后,這一差距進一步擴大。1934年,蘇聯個體農民、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播種面積分別為14.6、98.6、15.1百萬公頃。蘇聯對國營農場的重視程度不僅體現在谷物播種面積上,也反映在農業投資上。在農業集體化運動最初幾年,蘇聯投入巨額資金用于國營農場建設,其投入總額要遠超拖拉機站,幾乎與集體農莊持平。
農業集體化完成后,斯大林在1936年自豪地宣布,經過兩個五年計劃后蘇聯有了“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機械化的、用新技術武裝起來的生產,即無所不包的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體系”。不過,德國法西斯的入侵打斷了蘇聯國營農場的發展步伐。“在衛國戰爭時期,農業遇到了嚴重的困難。從集體農莊、機器拖拉機站和國營農場抽調了相當一部分干部、拖拉機、馬匹和汽車到軍隊中去。”不過,斯大林認為:“盡管有戰時的一切困難,我們的工廠、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的工作,無疑做得是令人滿意的”,“我們的集體農莊和國營農場也忠實地、按時地供給居民和紅軍以糧食,供給我國工業以原料。”
二戰結束后,蘇聯進入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時期,國營農場的各項指標均獲得明顯增長。1950年,國營農場谷物的單位面積產量比1940年增加了16%,基本實現了農田工作機械化。1950年,耕耘、播種和谷物收割機械化率達到95%以上。畜牧數量和商品率也有一定程度的提高。赫魯曉夫時期,蘇聯開始大規模開墾哈薩克和西伯利亞一帶的荒地,興建國營農場。赫魯曉夫晚年回憶:“當我躋身國家領導班子時所干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墾荒。墾荒是整整一部史詩,一想起來我就備感欣慰。”他認為:“國營農場比集體農莊在體制上要更先進一些,受國家的影響更大一些,而且國營農場生產糧食的成本比集體農莊要便宜好幾倍。”
1954年2月,蘇共中央通過決議,強調要大量開墾荒地,挖掘谷物增產的潛力。1954年到1956年,蘇聯掀起墾荒高潮,國營農場、集體農莊和機器拖拉機站共開墾荒地3600萬公頃,其中國營農場開墾1430萬公頃。開墾范圍集中在蘇聯的哈薩克共和國以及俄羅斯聯邦共和國的西伯利亞、烏拉爾地區以及伏爾加河中下游地區。1954年和1955年,蘇聯新建581個國營農場。到1955年底,國營農場總數達到5134個,創下蘇聯建國以來國營農場數量之最。
二戰結束后,社會主義制度從一國向多國演進,東歐國家紛紛走上社會主義道路。這些國家模仿蘇聯農業模式,學習蘇聯建設經驗,大力興建國營農場。以波蘭為例,1950年7月,波蘭通過建設社會主義的六年計劃,要求把國營農場發展成為“社會主義耕種制的榜樣”。到1955年,波蘭國營農場已擁有農業用地281萬公頃,占全國農業用地面積的12.6%。其他東歐國家如匈牙利、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亞等國也不例外,紛紛掀起建設國營農場的熱潮。作為社會主義陣營的一員,新中國成立后自然而然受到這股潮流的影響。
二、“向老大哥學習”:新中國國營農場發展中的蘇聯因素
作為一個新生政權,新中國通往社會主義道路沒有太多自身經驗可循,學習和借鑒蘇聯經驗成為一條必然途經。在全社會向蘇聯學習的氣氛烘托下,蘇聯國營農場規模化、機械化的生產方式及較高的生活水平都給中國社會帶來沖擊,進一步激發了“向老大哥學習”的熱情。1952年,中國派出以全國各地勞動模范、農業合作化運動中涌現出的代表人物為主體的中國農民代表團訪問蘇聯。回國后,代表團專門向政務院做了《參觀蘇聯農業建設的報告》。該報告說,中國農民代表團在蘇聯所見到的國營農場“都是大規模集體經營的、高度機械化了的,以先進科學技術所武裝起來的全世界最大型、最先進的社會主義企業”。代表團回國后對蘇聯農業作了廣泛宣傳。
事實上,中國國營農場在發展過程中得到了蘇聯的大力援助。1954年,《人民日報》刊文指出:“從我國建設第一批國營農場的時候起,蘇聯政府和蘇聯人民就以崇高的國際主義精神和偉大的兄弟般的友誼,給我們各種頭等的、最新式的、現代化的拖拉機、農機具以及谷物、牲畜良種等物質的和技術的援助;并選派了經驗豐富的專家來我國幫助和指導國營農場的建場和生產工作。”蘇聯對中國國營農場建設的巨大影響從以下四個方面反映出來:
(一)蘇聯援華專家指導國營農場建設
派遣專家援華是新中國建立后中蘇合作的重要方式,形成了現代知識、技術向中國轉移的一次高峰。從1949年至1960年,中方聘請的蘇聯農業領域專家總人數約221人。在這批援華專家中,許多人直接參與了中國國營農場建設。1954年,蘇聯駐中國專家組組長阿爾希波夫在給赫魯曉夫的密電中提及,在中國農業部的蘇聯專家小組由4人組成。他們肩負的任務是“總結國家農場和機器拖拉機站工作經驗,幫助農業機關組建一批新國營農場和機器拖拉機站,并改善其工作;在大型國營農場推廣輪作制、農業新工作法和新型農業機械”。
作為首批援華專家之一的盧森科被派遣到中國后,長期擔任中央人民政府農業部首席顧問。他根據蘇聯經驗并結合中國實際,主持制定國營農場的一系列農業經營方針,還教授作物栽培技術。其他蘇聯專家也對中國國營農場的發展貢獻巨大。曾經聆聽蘇聯專家授課的中國學員在時隔多年后,對課堂情形仍然記憶猶新:“蘇聯專家給大家講課,從拖拉機的構造原理講起。不少聽課的場長是行政領導,過去沒有學過機械,當然非常認真,而且感興趣。”
在中國期間,蘇聯專家積極參與各地國營農場的建設。例如,1950年2月,中央農業部所屬華北各國營農場召開聯席座談會,邀請蘇聯專家盧森科報告蘇聯國營農場情況。1952年6月,全國國營農場康拜因手訓練班開課。來自全國各地的260多名康拜因手參加訓練班,由蘇聯專家主講康拜因技術課。1955年11月,農業部舉辦由全國國營農場、軍墾農場場長380余人參加的場長訓練班,邀請蘇聯專家和國內專家授課。此外,蘇聯專家也參與了國營農場的災害防治和規劃設計。例如,1951年8月,雙橋農場棉田遭遇嚴重旱災和蟲災,經盧森科傳授經驗,有效防治了蚜蟲、紅蜘蛛和葉斑病。1956年,在蘇聯專家幫助下,江西省國營劉家站農場擬定了新的建場設計任務書。
蘇聯專家的身影也出現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發展過程中。1952年9月,蘇聯農學家、教授彼·伊·迪托夫到八一農學院執教,同時還負責對屯墾生產部隊的農場規劃和農業生產進行技術指導。1953年9月,蘇聯農業機械專家卡·斯·赫維利亞應聘到八一農學院執教,還到各軍墾農場對各種大型農機具的使用、保養和維修等進行指導和培訓。
(二)進口蘇聯農業機械,推廣農業耕作技術
隨著中蘇農業合作的全面展開,中國開始從蘇聯進口大批農業機械。1950年4月底,中央人民政府農業部向蘇聯訂購的第一批農業建設物資抵達中國。這批物資包括農業機械、種畜、牧草種子等。農業機械有拖拉機114部、聯合收割機74部、播種機272部、點播機70部、播種結合器50部,還包括割草機、摟草機、選種機等等。這批農業機械由農業部分發給華北、華東、東北等地國營農場使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也從蘇聯引進了大批農業機械和良種作物。1956年到1960年,生產建設兵團從蘇聯進口拖拉機956臺、推土機51臺、聯合收割機81臺。在新中國初期一窮二白、百廢待興的背景下,從蘇聯進口的這批機械設備對國營農場的農業機械化發揮了重要作用。
隨著蘇聯農業機械的引入,蘇聯國營農場耕作技術在中國國營農場中得到普遍推廣。河北省蘆臺農場在1950年學習蘇聯經驗,試行水稻作物機械旱地直接播種萬余畝,為水稻作物栽培機械化開辟了道路,是中國水稻栽培機械化的最早示范。1950年8月,盧森科到蘆臺農場指導耕作技術,確定實行草田輪作制。1952年夏,蘆臺農場接受蘇聯專家建議,實行秋耕冬灌、蓄水保墑,第二年頂凌耥平、播種旱作物的耕作方法。1952年,雙橋農場采用“深耕、密植、整枝”的耕作方法,每畝籽棉的平均產量獲得明顯提高。小麥采用密植法后,每畝產量也有增加。
(三)蘇聯援助中國建設“中蘇友誼農場”
蘇聯對中國農墾事業的援助在彰顯兩國友誼的“中蘇友誼農場”得到鮮明體現。1954年10月在新中國成立五周年之際,赫魯曉夫率領蘇聯政府代表團訪華。訪問期間,蘇聯代表團致電毛澤東,主動提出幫助中國建設一所大型谷物農場,并贈送一批國營農場所需的農業機械設備,準備派遣蘇聯專家幫助建場。毛澤東代表中國政府復電蘇聯代表團表示感謝:“無疑地,這個國營谷物農場不僅在推動中國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方面會起重要的示范作用,而且也會幫助中國訓練農業生產方面的技術人才和學習蘇聯開墾生荒地和熟荒地的寶貴經驗。”蘇聯在贈送大批機器設備后,派來專家顧問49人指導農場建設。
國務院在1954年12月通過《關于建設國營友誼農場的決定》,認為:“蘇聯政府代表團代表蘇聯人民贈給我國以組織擁有兩萬公頃播種面積的國營谷物農場所必需的機器和設備,并派來一批專家幫助我們建立這個農場,使我們在最短期間內學會大量開墾荒地和經營大型農場的先進經驗。”國務院決定大型國營谷物農場設在黑龍江省集賢縣,命名為“國營友誼農場”,作為中蘇偉大友誼的紀念。1955年5月,友誼農場開荒建場,當年播種小麥5.27萬畝。1957年擁有耕地45.5萬畝,拖拉機97臺、聯合收割機96臺、汽車60輛、職工2360人,總人口5400人,成為全國屈指可數的大型機械化農場。
(四)學習蘇聯動員青年墾荒經驗
在墾荒方式上,中國也受到蘇聯的影響。赫魯曉夫時期,蘇聯國內掀起轟轟烈烈的墾荒運動。政府動員一大批充滿朝氣和活力的共青團員,鼓勵他們開荒建場。整個50年代,蘇聯共35萬余名共青團員被派往哈薩克、西伯利亞等地墾荒。
正值蘇聯墾荒運動如火如荼開展之際,中國青年代表團在1955年4月訪問蘇聯。訪問期間,代表團詳細考察了蘇聯動員共青團員參加墾荒的情況。回國后,中國青年團中央書記處向中共中央提交了報告,詳細介紹了蘇聯墾荒規模、投資、人員、組織等情況。中共中央批轉了這一報告,認為“很有參考價值”。隨后,青年團中央于當年7月發出《關于響應黨的號召、組織青年參加開墾荒地的幾項意見》,表示:“青年團在開墾荒地的巨大工作中應起積極的突擊隊的作用,我們決心努力擔負起黨所交付的光榮責任。”8月,青年團中央書記處召開會議,認為要借鑒蘇聯經驗,發動青年團員參加墾荒,“能做到的就要大膽做”。隨后,團中央發出號召,各地青年紛紛響應。北京市批準了一支由60人組成的青年志愿墾荒隊,赴黑龍江省蘿北縣參加墾荒。在北京青年的帶動下,山東、天津、河北等省市的墾荒隊陸續奔赴“北大荒”。上海市組織墾荒隊到江西墾荒、浙江溫州市青年組成墾荒隊到大陳島墾荒。
三、“同志加兄弟”:國營農場建設經驗從中國到越南的傳播
越南民主共和國在尋求國家獨立、民族解放的過程中,曾得到中國人民的無私援助。在農墾領域,越南國營農場的發展也離不開中國的大力援助。越南民主共和國領導人胡志明曾多次訪問中國,對中國國營農場的發展十分關注。1955年7月,胡志明率代表團來華訪問,兩國政府簽署多份經貿、文化協議。中方承諾從1955年到1957年向越南提供物資、現匯、成套項目等多方面的經濟技術援助。訪華期間,胡志明到北京市南郊農場參觀,對國營農場表現出濃厚興趣。胡志明一行不僅參觀農場的機械化生產,還饒有興致地詢問了農場土地的利用和管理、家畜的養殖、職工生活情況等。
參觀結束后,陪同胡志明訪問的時任越南農業部部長嚴春蓭與時任中國農業部部長廖魯言舉行會談,表達了向中方學習國營農場建設經驗的強烈愿望。嚴春蓭向廖魯言表示:“參觀農場回來以后,我們正在考慮派留學生來中國農場學習問題。考慮成熟后,將正式提出。”在得到廖魯言“歡迎越南的留學生”的積極答復后,嚴春蓭說:“我個人的體會中國的經驗能幫助我們解決最主要的問題,因為中國所遇到的情況與越南大體上一樣,中國所走的道路也就是我們要走的道路。以上的經驗我們還要很好的研究,希望今后兩國增加聯系,派中國專家去幫助我們,我們認為很重要。我們還想派些干部來中國學習,比如到國營農場學習和學習機械農具的經驗等,如部長同意我們就正式向政府提出來。”
越南高層感興趣的不僅包括中國國營農場的經營管理、耕作技術,還包括中國軍隊在復員后組建生產建設兵團,發展生產、戍守邊疆的獨特經驗。這對外部戰爭威脅仍然嚴峻、國家尚未實現統一,又亟須發展國民經濟的越南來說,非常值得借鑒。1957年12月,越南副總理、國防部長、人民軍總司令武元甲訪問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考察新疆部隊轉業生產經驗并參觀石河子墾區。武元甲此行反映出越南高層對中國軍隊屯墾戍邊方式的濃厚興趣。1958年3月20日,在“大躍進”運動如火如荼的形勢下,中共中央在成都會議上通過了《關于發展軍墾農場的意見》。中國國內掀起開墾荒地、興建農場的熱潮,這不可避免地對鄰國越南產生影響。1958年,中國與越南除簽訂援助越南建設和改造18個工業企業項目協定外,中方還追加一筆無償援助和兩筆長期無息貸款。雙方在農墾領域的合作也緊鑼密鼓地展開。
1958年11月,中國在越南河內舉辦中國農墾展覽會。農墾部副部長、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副政委張仲瀚親自帶隊訪問越南,擔任“中國農墾展覽代表團”團長。這次展覽會的主題是“反映中國農業是通過什么樣的道路進行改造和發展起來的”。越南高層對此次展覽會非常重視。在12月7日的開幕典禮上,越南總理范文同,副總理長征、武元甲等黨政軍高層為開幕式剪彩并參觀展覽館。次日,胡志明親臨中國農墾展覽會,在參觀后欣然題詞:“全民搞躍進,滿地插紅旗。農業共產化,便是太平時。”中國農墾展覽代表團在越南的展覽和訪問活動持續兩個月。臨行之際,胡志明接見代表團全體人員,范文同代表越南政府授予代表團一級勞動勛章。越方稱贊農墾展覽會提供的經驗“非常寶貴”。
1959年初,越南正式向中國政府提出請求,請中國同志援助建設國營農場。親歷者回憶:“1959年春天,胡主席到中國來,向周總理提出要求中國幫助建農場。總理答應下來,并要求農墾部提出個方案。農墾部在王震部長主持下,提出幫助越南建三個不同類型的示范農場。一個是以種植谷物為主的谷物農場;第二個是以養羊為主的畜牧農場;第三個是以種橡膠為主的熱帶作物農場。周總理同意農墾部的方案。農墾部決定派三個專家組去越南。谷物農場的專家由黑龍江出,畜牧農場的專家由新疆出,熱帶作物農場的專家由廣東出。”隨后,中國農墾援越專家組趕赴越南,開展建設國營農場的前期籌備工作。1959年8月,胡志明遠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參觀了農八師二十三團場,透露出對中國援助的高度重視和迫切心情。
胡志明新疆之行三個月后,農墾部在1959年11月29日向國務院提交《關于援助越南發展軍墾農場問題的請示報告》。1960年2月3日,周恩來致信越南總理范文同,表示:“中國政府歡迎越南政府于1960年2月下旬派軍墾代表團來北京,就越南建立軍墾農場的問題同我國農墾部進行具體商談并簽訂有關協議。”農墾部副部長、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副政委張仲瀚任中國方面代表,與越南“軍墾代表團”舉行會談。經過談判后,雙方達成共識。1960年3月,農墾部部長王震向周恩來、陳毅報送《關于援越建立八個農場、一個學校談判情況的報告》,周恩來、陳毅作出批示。1960年3月28日,中國、越南簽訂了合作建設農場和農業學校議定書。中越雙方商定,中國在1960年到1962年內,幫助越南建設八個農場和一所中等農業技術學校,并提供經濟和技術方面的援助。
為進一步落實協議內容,農墾部組成48人的中國援越工作組于1960年4月至10月陸續抵達越南。到1963年底,由中方承擔的8個農場的規劃工作全部完成,規劃土地面積5.3174萬公頃,其中耕地1.81萬公頃,牧地6496公頃,生產輔助用地7952公頃。中國向越南提供的物資包括:橡膠樹種子20噸,茶種5噸,棉花種子3噸,胡椒種苗2000株,拖拉機240臺,載重汽車48輛,拖車128輛,各種農牧機具1741件,小修設備8套,小型農場產品加工設備19套,測量儀器4套,電影機8部,水文、氣象、農業試驗、人工授精站設備21套,1所農業中等技術學校的教學設備。還有新疆細毛羊4000只、奶牛300頭、奶羊50只、種豬120頭、伊犁馬60匹,雞、鴨、鵪鶉種蛋3.24萬枚。同時,中國還為越南培訓中、初級技術干部和工人2500人次。
越南對中國的援助給予了高度評價。1960年5月,范文同與到訪的周恩來會談時表達了謝意,他說:“中國幫助我們建立了一些種植熱帶經濟作物和飼養牲畜的農牧場,為全面發展農業開辟了寬廣的道路。”同年,越南勞動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政治報告指出:“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在各兄弟國家,主要是蘇聯、中國的援助下,為了全面發展農業,我們將大力發展國營農場。”1961年,越共中央強調:“作為社會主義企業的、屬于全民所有制的國營農場,必須得到鞏固和進一步發展。”1975年,越南已經擁有國營農場115個,1980年國營農場數量達到232個,1984年進一步攀升至335個。經過多年發展,國營農場已經成為越南農業的重要生產部門。
國營農場建設經驗從中國到越南的傳播僅為社會主義國家間制度與技術交流的片斷。除越南外,中國國營農場的建設經驗也傳播到許多國家和地區。1962年,農墾部副部長肖克說,農墾部“執行了援外任務,幫助了越南、蒙古等兄弟國家進行國營農場的建設工作,援外的設備是國產的,派出的專家是自己訓練的,對增進兄弟國家間的友誼起了一定的作用”。1964年,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對農墾部的工作也表示肯定:“幾年來,共派出專家261人次,到兄弟國家和友好國家進行技術援助和科學技術考察訪問,提供了設備、種籽、種畜等經濟援助,承擔了與31個國家的科學技術合作的任務。同時,也得到了它們的友好支援。這些,對于配合我黨進行國際斗爭,擴大我黨、我國的影響,都起了積極作用。”
四、結語
以集體生產為特征的國營農場之所以能夠成為社會主義運動中的典型農業形態,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與時代背景。十月革命后,列寧構思了國營農場的制度藍圖并親自領導創建了最早一批以集體生產為特征的國營農場。斯大林時期,在政府的大力主導下,蘇聯農業集體化運動掀起高潮。國營農場在數量和生產規模上快速發展,崛起為僅次于集體農莊以外的蘇聯農業模式的典型代表。
冷戰時期,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對抗的國際格局,以及社會主義陣營內部共同的信仰、道路選擇、國家利益,是國營農場建設經驗跨國傳播的內在動力,決定了經驗轉移的路徑、邏輯與效果。新中國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獨特地位、中國革命特殊的歷史地理背景,使中國成為接引國營農場建設經驗自蘇聯、東歐轉移到亞洲的中間鏈條。新中國成立后,全國上下掀起向蘇聯學習的熱潮,農業領域更是如此。蘇聯通過專家援華、機械援助、技術指導等方式向中國傳授國營農場建設經驗,解決了中國國營農場發展初期面臨的人員、技術、設備等問題。如雨后春筍般興建的國營農場成為中國實行農業機械化的“樣板”,契合了毛澤東等領導人“建設一支采用現代化機器和科學技術的農業大軍”的構想,也展現出未來農業規模化經營、機械化耕作的遠景。國營農場建設經驗的轉移不僅存在于蘇聯與中國之間,也存在于中國與越南這對山水相連的鄰國之間。中國向越南援建了八個國營農場,承擔了包括規劃設計、技術指導、人員培訓、物資援助等方面的工作,推動了越南國營農場事業的起步,成為中越兩國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同志加兄弟”關系的生動注腳。總的來看,國營農場建設經驗的跨國傳播構成社會主義國家整體性農業變革進程的一部分,不僅深刻改變了許多國家的農業結構和鄉村面貌,對這些國家發展道路的潛在影響也不容忽視。
[劉東慶,歷史學博士,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共黨史教研部講師]
(責任編輯:周曉輝)
A Study on the Transnational Dissemination of State Farm
Construction Experience in the Soviet Union, China and Vietnam
Liu Dongqing
Abstract: State-owned farms represented an agricultural symbol bearing a distinct imprint of the era withi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st movement and constituted a prevalent agricultural model in socialist countries. Characterized by collective production, state-owned farms had their genesis in the revolutionary and construction endeavors of the Soviet Union. As the socialist movement burgeoned, they diffused to other countries and regions. During the nascent stage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state-owned farm reclamation undertaking, the Soviet Union proffered substantial support in domains such as institutional conceptions, operational management and technological facilities, thereby establishing the cornerstone for its development. Subsequently, the Construction experience of Chinese state-owned farms was promptly assimilated and emulated by Vietnam, exerting an influence on Vietnam’s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as well. The cross-border dissemination of the experienc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state-owned farms had changed the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paths and rural social landscapes of many countries, and had become a microcosm of the overall agricultural transformation process in socialist countries.
Key Words: state-owned farms; socialist countries; cross-border dissemination; Construction experi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