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平臺搖擺行為的關系管理作用、危機與破局路徑研究

摘 要：本研究聚焦大學生以關系管理為動機的“平臺搖擺”行為，洞察其多元化的社交心理需求以及在社交媒體使用方面所面臨的風險挑戰，提出通過反連接實踐、切斷對他者評價的系統性依賴以及重構主體性價值等“技術馴化”路徑，旨在引導大學生在維持技術可供性紅利的同時，規避異化風險，重塑虛實平衡的社交生態。

關鍵詞：平臺搖擺；社交媒體；社交關系

中圖分類號： G206. 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2-8122 （2025） 04-0153-04

一、引 言

在當前網絡生態中，技術的流動性（Technology fluidity）賦予用戶前所未有的社交媒體選擇權[1]。GlobalWebIndex （簡稱“GWI”）與艾媒咨詢關于中國移動社交的數據顯示，全球網民平均使用8. 5個平臺，而43%的中國用戶同時活躍于3～ 4款應用[2-3]。早在2019年， Edson C. Tandoc Jr.等人就提出“平臺搖擺”（Platform-swinging）理論，認為用戶通過切換多平臺滿足“自我呈現”“關系管理”等需求，其核心在于策略性組合技術可供性（Affordances）——即通過解構各平臺的功能特征，構建差異化的社交場景，以適配多元人際關系網絡[4]。在后續研究中，大部分學者沿用了Tandoc等人的結論，將“關系管理”作為“平臺搖擺”的動機之一進行考察。然而，既有研究多聚焦于多平臺間的搖擺行為，忽略了單一平臺內部用戶突破預設技術框架的微觀實踐，比如，微信用戶通過分組可見、權限設置等功能，在封閉生態內動態管理復雜的關系網絡；現有研究也缺乏對用戶調用技術資源的系統性解構，比如，利用功能拼裝、場景重構等策略如何實現關系管理。因此，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結合不同類型的“平臺搖擺”行為（多平臺間的平臺搖擺、單一平臺內部的搖擺和跨網界間的平臺搖擺[5]），討論個體行動者的能動性與技術資源的可能性之間如何互動實現“可供性”視域下的關系管理。

此外，在當前關于平臺搖擺行為的考察研究中，對1995—2009年出生的大學生關注不足，而該群體作為“數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s）[6]，兼具媒介技術優勢與心理發展的特殊性：一方面，其成長與互聯網深度綁定，天然適應復媒體環境；另一方面，其正處于心理與社交能力發展的關鍵階段，亟需正確引導以平衡虛實關系。因此，本研究聚焦該群體，通過剖析其“平臺搖擺”行為中的關系維系邏輯與潛在風險，系統揭示其行為背后的社會心理動因與代際文化特征，旨在為大學生合理利用社交媒體、建構健康社交模式提供參考，也為本土化社交媒體研究補充實證視角。

二、表征：搖擺行為與關系管理

（一）多平臺搖擺與關系管理

作為典型的數字原住民，大學生群體不僅善于接受和使用新媒體技術，也擁有更高的自我關注度和個體精神追求[7]。這種雙重特性推動其通過跨平臺身份管理策略，在復媒體生態中實現身份的策略性分化與動態平衡——既依托技術可供性建構差異化自我呈現，又通過趣緣導向的社交實踐完成關系網絡的精準匹配。

一方面，大學生群體通過差異化分配強關系與弱關系網絡，以實現社會關系管理。強關系圈依托微信等強連接屬性平臺，高度復刻線下人際結構，其社交互動以現實社會身份為基礎，旨在維護穩定的社會形象，并積累可延續至線下場域的人際資本[8]；弱關系圈則通過微博、知乎等弱連接平臺展開，其匿名性特征使個體得以突破現實束縛，基于自我期待重構虛擬身份，實現靈活化、去中心化的社交實踐。通過虛實空間的動態切換，大學生群體在保持社會身份一致性的同時，也能完成私密化自我呈現與個性化社交表達。

另一方面，興趣導向的平臺使用重構了傳統差序格局的關系排序。在復媒體環境中，大學生基于平臺特性（如B站的圈層文化、豆瓣的趣緣社群等）建構適配性角色，采取差異化社交策略，促使關系主軸從以親屬、地緣為核心的內層差序，向以趣緣、身份共同體為主導的外層關系偏移[9]。這種實踐印證了復媒體理論的核心理念——網絡傳播環境通過整合多元平臺的可供性（Affordances），形成可負擔、可配置的社交生態系統[10]。

大學生群體對不同平臺持有獨特的認知和評價，依據不同平臺功能滿足自身需求[11]。無論是強/弱關系圈的區隔性管理，還是趣緣平臺間的選擇性切換，大學生群體均能通過“社交切斷”完成“社會聯結”的精準分配。由此可見，這種技術性操演不僅實現了觀眾區隔與語境分割，更使其依據平臺功能與交往對象特征，靈活調整印象管理策略，最終在復媒體生態中構建起動態平衡的多元關系網絡。

（二）單一平臺內部搖擺與關系管理

身份是為了特定的受眾或在特定情形下創建和調用的，不同的社交場所需要人們扮演不同的角色，以適應互動者和互動語境[12]。在數字交往中，大學生群體會通過平臺內技術操演（如多賬號運營、可見范圍劃分等）實施差異化身份管理，將復合型社交關系解構為可配置的模塊，并依據關系屬性有選擇地披露信息和開展互動。

“大號”作為社交前臺，承載著符合社會期待的制度化身份。其好友圈涵蓋強弱混合關系網絡（如親屬、師生等強紐帶與泛泛之交等弱連接），個體在自我披露時往往遵循“最小公倍數原則”——提取不同關系圈層中的共識性期待（如品學兼優、積極進取），建構標準化公共形象[13]。這種策略性模糊化處理，既能避免因過度個性化表達引發的語境坍塌，又能通過身份穩定性維護跨圈層人際資本。

“小號”好友是在“大號”關系中進一步篩選出來的。大學生群體通過建立小號或分組可見的方式實現與觀眾的隔離。通過提純核心社交關系，他們將自己置于安全社交位置——既能在簡單的社交關系中進行真實的表達，又能避免“大號”社交的繁文縟節與關系負累[14]。事實上，“小號”的準入許可也具有關系進階的儀式性意義：被授權者因獲得“后臺通行證”而感知到信任增值，進而觸發更深層的社會滲透（Social Penetration）。在此空間內，個體得以突破前臺表演的規范性束縛，通過私密化自我披露加速心理距離消弭，推動關系向親密維度演進。

（三）跨網界搖擺與關系管理

全球化語境下，互聯網產品的文化區隔性構建了獨特的復媒體環境。留學生群體通過策略性分配國內外社交媒體使用，在跨文化適應與母國身份維系間形成動態平衡，體現出平臺搖擺行為的空間延伸特征。

留學生群體的跨網界搖擺行為源于其雙重文化訴求：一是基于工具理性接入留學國主流社交平臺（如Facebook、Instagram等），通過參與當地數字實踐構建異國社交網絡，滿足學業支持與文化融入需求；二是受情感驅動持續使用母國社交媒體（如微信、微博等），通過與故土強關系網絡的持續互動，維系民族認同與文化的歸屬感。董晨宇、丁依然、段采薏等人關于《作為復媒體環境的社交媒體：中國留學生群體的平臺分配與文化適應》的研究指出，即便留學生群體部分內化異文化規約，仍傾向于通過微信、微博等本土社交媒體維系母國身份的連續性[15]。這類平臺往往被賦予了濃厚的民族身份，其界面語言、交互儀式（如紅包收發）等文化符號，演化為象征“家”的母國文化空間，其強信任機制為跨文化漂泊者構筑情感安全屏障。這種雙重嵌入揭示出文化適應的悖論——越是深度卷入留學國社交生態，越需強化母國媒介的補償性使用，以抵御文化震蕩帶來的身份焦慮。

總而言之，留學生群體通過平臺分配策略實現跨文化關系管理，即把Facebook等國外主流社交媒體平臺用于文化融入與關系拓展，將微信、微博等本土平臺用于情感補償與文化身份再生產。這種基于需求層級的平臺分工，其本質是在“文化同化—文化守界”間建立動態調適機制，構建“文化雙棲”的復合身份結構。

三、隱憂：“復數人設”的管理危機

（一）社交沉迷與社交倦怠

大學生群體通過跨平臺身份管理構建“復數人設”的實踐，實質上是技術可供性與社交風險共生的矛盾產物。這種高強度的關系維護行為，往往容易導致他們注意力超載與心理資源耗竭，具體表現為社交沉迷與社交倦怠兩種極端狀態。

王沛楠在《視聽、情感與算法：西方Z世代的社交媒體偏好轉向》一文中指出，“Z世代”（指出生于1995—2012年的群體）群體每日平均上網時間超過8小時，其中花費在社交媒體上的時間達到3至4小時[16]。Wendy Lopez-Lizarraga在Correlates of Social Media Use一文中指出，社交媒體用戶反復上線的行為邏輯深受“錯失恐懼癥”（Fear of Missing Out， FOMO）支配，即通過高頻切換平臺確認社交動態、修正虛擬形象，試圖彌合因語境碎片化導致的身份斷裂[17]。然而，這種“監控—修正”循環非但未能緩解焦慮，反而因多線程身份維護的認知負荷觸發關系維持悖論，即社交連接密度與心理安全感呈負向關聯。

與此相反的另一個極端是強連接機制誘發的社交倦怠。當“永久在線”文化迫使個體持續投入印象管理時，技術賦權逐漸異化為自我剝削。過度依賴技術中介的關系維護反而消解了情感聯結的本質，使社交淪為程式化勞動。2023年，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對2001名18～35歲青年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 71. 3%的受訪青年因虛擬社交加劇孤獨感， 40. 3%的受訪青年主動采取社交回避策略。這種倦怠暴露了平臺生態的深層矛盾，即技術中介既通過承諾實現了“無縫連接”，又通過架構性壓力蠶食了用戶主體性。

平臺搖擺行為表面體現用戶對技術可供性的掌控，實則暴露數字原住民在“連接”與“反連接”間的結構性矛盾。社交沉迷指向對算法推薦的被動服從，而社交倦怠則反映主體性在技術裹挾中的消弭，二者共同映射出復媒體時代社交關系的異化邏輯——技術賦權與人性壓抑的辯證統一。

（二）語境坍塌與人設崩坍

歐文·戈夫曼（以下簡稱“戈夫曼”）認為，社會互動本質上是基于情境的表演實踐，個體通過角色扮演維系特定觀眾預期中的社會形象[18]。大學生在社交媒體中的平臺搖擺行為，實質是以技術可供性為支撐的“多幕劇”展演，他們通過觀眾區分隔離實現差異化身份管理。然而，算法邏輯與數據流動正在解構傳統擬劇表演的物理邊界，誘發語境坍塌（Context Collapse）與人設崩坍的雙重危機。

印象管理具有一定的情境特征，“必須放在具體邊界（Boundary）內進行考量”[19]。在復媒體生態中，雖然社交媒體平臺為觀眾提供了隔離工具，使大學生借助平臺搖擺策略實現了身份的碎片化呈現，但是，跨平臺行為數據的聚合分析仍然可能暴露其身份敘事的內在斷裂。算法驅動的“可能認識的人”推薦機制與跨平臺數據追蹤，也會導致不同社交圈層觀眾的非預期性越界。這種觀眾闖入現象容易打破“舞臺區隔”預設，迫使表演者面臨多幕劇情節的邏輯矛盾與認知失調。盧新元、許姣、張恒等人在《多社交媒體平臺環境下用戶搖擺行為研究——基于扎根理論的探索》一文中指出， 68. 5%的個體曾因不同平臺人設矛盾遭遇社交信任危機[20]，這折射出數據可見性（Data Visibility）與身份可控性之間的沖突。

印象管理失敗作為平臺搖擺行為的伴生性風險，其影響程度與個體的數字痕跡密度呈顯著正相關。社交痕跡稀疏者因跨平臺行為數據的弱關聯性，尚可通過信息模糊性維持身份彈性；而深度媒介化生存者因算法對多源數據的聚合分析，其身份斷裂更容易被技術系統識別并放大為信任危機。

四、破局路徑：技術反制與主體性重構

馬歇爾·麥克盧漢的媒介觀揭示了技術始終是“人的延伸”與“人的截除”并存的辯證關系。移動社交媒體通過“全景敞視機制”構建起永久在線的數字劇場，使用戶在享受連接便利的同時，也容易陷入認知超載與社交倦怠的困境。對于正處于思想行為發展關鍵期的大學生而言，亟須通過以下策略實現技術馴化。

首先，適當的“反連接”（Anti -Connection）[21]行為能夠舒緩關系壓力，即通過一定的斷聯策略（如微信“消息免打擾”模式）重建數字邊界，在保留核心關系維系能力的同時，抵御算法推薦的社交過載壓力。彭蘭指出，反連接并非技術棄絕，而是“建立過濾冗余社交能耗的數字免疫系統” [22]，其本質是用戶對技術邏輯的能動性修正。

其次，健康社交關系的建構需以內在動機替代外部評價依賴。當戈夫曼的“想象觀眾”被算法具象為可計算的數據集群時，用戶的自我表達被迫遵循“點贊導向”的生產邏輯，并淪為算法評分體系的標準化輸出。因此，突破困局須構建雙重認知框架：一方面，通過技術反制策略切斷“數據即價值”的異化鏈條；另一方面，重構表達自由與社交安全的平衡機制，以此抵御算法對主體性的侵蝕。總而言之，只有切斷對他者評價的系統性依賴，重建基于內在價值的滿足感體系，才能化解量化異化的深層癥結。

再次，避免人設崩潰最直接的方式是定期修正和確保人設的一致性和穩定性，但更重要的是提升自身數字素養能力和增強隱私保護意識。對此，大學生應加強對數字世界的認知，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泄露，從而規避社交風險。

最后，更深層次的解決方案在于認知框架的重構。承認數字表演的有限性，能夠有效緩解完美人設的維持壓力。通過建立基于內在價值體系的自我評價機制，使個體得以在社交表演中保留真實的彈性空間。當自我認同的根基從“他者凝視”轉向“主體性感知”，技術異化帶來的身份焦慮便會自然消解。

五、結 語

復媒體技術環境下，數字基礎設施消弭了地理邊界，使大學生群體得以突破傳統地緣關系網絡的桎梏，建構跨圈層社交資本。然而，多元平臺接入在擴展關系網絡廣度的同時，也加劇了認知過載與情感耗散，這種張力集中體現于三種癥候——社交沉迷引發的自我監控強化、社交倦怠導致的主體性萎縮以及復數人設的語境坍塌風險，三者共同構成技術異化的三重困境。在“媒介即關系”的數字化生存邏輯中，大學生需要通過技術馴化重構人際關系的主客秩序，將媒介使用從流量邏輯的裹挾中解放，復歸以具身在場為核心的意義性社交實踐。

本研究受限于研究視域與方法論框架，因此，未來研究還應進一步解析“平臺搖擺”行為在代際文化張力、城鄉數字鴻溝等結構性情境中的實踐邏輯。若將家庭倫理、集體主義傳統等文化腳本納入分析框架，或可揭示社會情境在“人—技”關系中的調節效應，即社會結構如何作為能動性資源與制度性約束的雙重力量，通過制度規范與價值內化的雙重路徑動態地平衡技術可供性與用戶行為的互構過程。這一路徑既能突破既有研究將技術與用戶視為唯一研究單元的局限性視角，又能為本土化數字實踐理論提供經驗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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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