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內外化問題影響的綜述

在兒童期和青春期，兒童青少年面臨著外界壓力激增與生理快速發育的雙重挑戰，對他們的身心適應能力提出了較高的要求。結合現階段社會發展與兒童青少年的成長特點而言，雖然他們依戀的主體對象可能會發生偏移，但生活的重心依舊更偏向于家庭，而中高考等升學壓力也極易成為這一時期影響家庭關系的關鍵因素。在這一過程中，父母雙方極易因生活壓力、子女教育等方面的問題而產生沖突。這一階段的父母沖突于兒童青少年的發展而言存在著負面影響。

父母沖突是指夫妻雙方因意見分歧或其他原因而引發的言語爭執或肢體沖突。在家庭生活中，夫妻雙方對沖突的處理方式不當（如回避等）會加劇彼此的矛盾。家庭系統理論強調，家庭內部各子系統之間是相互影響的。任由這種消極的家庭互動長期累積而不予處理，不僅會使夫妻關系持續惡化，還會對子女的心理與行為造成影響。以往研究表明，強烈而持續的父母沖突不僅會對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不良影響，甚至還會引發一系列行為問題。溢出假設表明，父母沖突會“外溢”到親子關系中，破壞親子間溝通及關系質量，導致兒童青少年出現更多內外化問題。父母雙方會因爭吵而消耗過多的心理資源，這一資源的損耗會降低他們的情緒調節能力。父母沖突的研究始于20世紀70年代，早期的研究方向多集中在父母沖突或離婚對夫妻關系、親子關系及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等方面，而我國關于該領域的研究起步相對較晚。本文以國內部分文章為基礎，梳理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內外化問題影響的相關文獻并進行綜述。

理論框架

總覽國內父母沖突研究領域的文獻，應用最廣泛的理論一共有4個，分別是認知情景理論、情緒安全感理論、家庭系統理論和社會學習理論。

（一）認知情景理論

該理論由Grych和Fincham首次提出，解釋了婚姻沖突對孩子適應性發展的影響。根據信息的優先級，認知加工過程被劃分為2個階段：初級加工階段和二級加工階段。在初級加工階段，孩子主要判斷自己是不是引發父母沖突的根本原因、沖突的性質，以及沖突是否對自身構成威脅。在二級加工階段，孩子會分析父母沖突的深層原因并嘗試制訂應對策略。2個階段中，孩子都受過往經驗、氣質類型等因素的影響，其中也存在著一定的性別差異。

（二）情緒安全感理論

Davies和Cummings以依戀理論為基點提出了情緒安全感理論，用以解釋父母沖突對孩子情緒感知的影響。該理論強調，父母沖突對孩子的影響并非通過家庭成員間的沖突傳遞，而是體現在對孩子情緒安全感的威脅上。同時，該理論表明，并非所有類型的父母沖突都會對孩子的情緒和安全感造成負面影響，父母如果在孩子面前采取建設性的方式解決雙方沖突，反而對孩子的身心發展較有助益。情緒安全感理論更強調孩子情緒反應的強度、孩子對自身情緒反應的管理，以及家庭中存在的其他情感聯系，如親子關系的影響。該理論強調親子關系是父母沖突對孩子消極影響的有效緩沖器，而具有建設性的解決方式則有機會促進孩子身心健康發展。

（三）家庭系統理論

Bowen提出的家庭系統理論，是其在美國國立精神衛生研究所（1954年）和喬治城大學醫學院（1959年）工作期間，整理了大量精神分析的臨床案例后提出的。Bowen發現，可以將家庭看作一個完整的情緒單位，家庭成員之間的心理活動存在相互影響。其中，母子之間的影響往往更為深遠。這種相互影響常以焦慮情緒為傳導媒介：當家庭焦慮水平較低時，家庭成員間可以建立相對穩定的二元關系；而隨著焦慮情緒升級，原本平衡的二元關系往往引入第三方，形成三角化現象。也就是說，在家庭系統中，親子二元關系原本可以處于相對平靜的狀態。但當父母發生沖突時，這一壓力性生活事件可能會使父母中焦慮的一方侵入原本平靜的親子二元關系中，對孩子的情緒和行為產生消極影響。

（四）社會學習理論

Bandura提出的社會學習理論表明，孩子會觀察并學習榜樣成人的行為。父母沖突的結果對子女行為存在積極和消極2個方面的影響。當父母沖突的結果具有積極意義時，即父母雙方在沖突發生時或事后能夠在子女面前采取建設性的方式解決沖突，這種解決方式會顯著改善夫妻關系及親子關系，使家庭成員均產生積極的情緒反饋，為子女樹立建設性的人際交往模式，并促使子女模仿。當父母沖突的結果具有消極意義時，即當孩子感覺和觀察到父母發生強烈、持續、高頻率的沖突時，若父母雙方采取對抗（肢體對抗或言語對抗）或回避（沉默、退縮）等消極的解決方式，則對夫妻關系及親子關系產生消極影響。

父母沖突的維度、類型和表現形式

（一）父母沖突的維度

常見的父母沖突維度包括父母沖突的強度、頻率、內容、解決方法，以及孩子對婚姻沖突的自我歸因、對沖突構成的威脅的認知（進一步分為對孩子的威脅和對父母、家庭的威脅）和對自己應對沖突的效能感的評價（進一步分為自我指向效能感和問題指向效能感）。父母沖突的強度是指父母雙方發生爭執或肢體沖突時的激烈程度。父母沖突的內容是指父母雙方因何種緣由發生沖突，以及沖突的具體內容。父母沖突的解決方法是指父母雙方在發生沖突后如何處理，常見的沖突解決方法包括建設型的沖突解決與回避型的沖突解決。

（二）父母沖突的類型和表現形式

父母沖突的表現形式主要包括言語沖突、肢體沖突和情緒沖突。父母沖突的類型有2種不同的劃分方式，一種是按照沖突的強弱水平劃分為3種，分別是低等父母沖突、中等父母沖突、高等父母沖突。另一種是根據夫妻雙方對沖突的處理方式劃分為2種，分別是退縮型和對抗型。不同類型的沖突對孩子的影響存在差異。

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內外化問題的影響

父母沖突是家庭關系中重要的消極影響因素，對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發展、人際關系及內外化問題等方面均存在著消極影響。本文主要聚焦于內外化兩種問題，對我國近年來部分相關文獻進行梳理。本文對內化問題的界定僅涉及自尊、抑郁、焦慮和心理健康的相關概念，對外化問題行為的界定僅涉及攻擊、成癮和外顯問題行為的相關概念。

（一）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內化問題的影響

情緒安全感理論表明，父母強烈、頻繁和未妥善解決的沖突會使兒童青少年產生對家庭關系和人際關系的不信任感，進而加劇其在家庭或人際關系的情緒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的泛化對孩子的自尊心和心理健康等方面造成消極影響。壓力易感模型指出，高壓家庭環境會削弱個體維持積極情緒所需的內部資源。

作為重要的壓力事件，父母沖突會影響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良性發展。溢出假設也揭示了消極父母關系外溢所導致的兒童青少年情緒問題，并可能進一步對父母雙方的協同教養行為造成消極影響。同時，父母沖突的外溢效應還會破壞親子溝通和親子關系的質量，導致親子間沖突頻發。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子女可能被迫成為“替罪羊”，并在跨代同盟中不斷強化對父母的消極認知與厭惡情緒，導致消極情緒無序擴張，最終使其內化問題惡化。

事實上，并非所有身處父母沖突中的兒童青少年都會受到消極的影響。研究表明，具有高水平心理韌性、積極學校聯結等心理素質或擁有良好社會支持的兒童青少年，能有效利用內外資源化解父母沖突產生的消極影響，從而避免陷入自責、低自我效能感等消極的情緒體驗。

（二）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外化問題行為的影響

社會學習理論和認知情景理論強調了父母間消極的人際互動對兒童青少年行為的不良影響。子女觀察并模仿父母的沖突模式，并進一步內化“沖突是解決問題的最有效方式”這一信念，進而習得對抗性的人際交往行為，增加其結識不良同伴的風險，強化其攻擊和違紀行為。此外，在學校和社會生活中，消極的人際互動信念極易使兒童青少年與他人產生對立，破壞其社會支持系統。由于難以在現實中建立健康的人際關系，他們可能轉向網絡，沉迷于虛擬的、即時滿足的“消極快樂”。

與內化問題影響相同的是，父母沖突并非令所有兒童青少年都出現外化問題。社會學習理論和認知情景理論均揭示了建設性的父母沖突解決方法，能夠為兒童青少年的人際交往樹立榜樣。

未來研究方向

（一）當前研究不足

目前，我國父母沖突的相關研究大多停留在理論層面，為干預策略提供切實解決方案的研究相對有限。這種現象可能由以下原因導致。第一，受“家丑不可外揚”的傳統觀念影響，父母沖突及其對孩子造成的負面影響往往被視為家庭隱私。盡管大多數研究采用匿名自我報告法，但社會贊許效應仍可能使部分受訪者隱瞞真實情況，因此難以確保數據的有效性。第二，進行跨地區、跨經濟水平、跨家庭結構的大范圍的家庭取樣研究，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和財力，這也意味著該研究領域內的大多數研究者難以進行大范圍取樣，而小范圍取樣所得數據的普遍適用性較差，難以探究適合廣大家庭的干預手段。

（二）對未來研究的啟示

在未來的研究中，有必要在測量方法上做出調整，盡可能采取多主體報告的方式收集資料，整合第三者視角和主體視角的信息所得資料的可靠性會更高。同時，對比第三者視角與主體視角的差異，有助于揭示個體的心理活動或防御機制，為個案調查與心理干預提供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在未來研究中，加強父母沖突領域的跨學科研究非常重要。父母沖突受經濟水平、受教育程度、身體器質性病變、遺傳、社會期望與比較等多種隱性因素的影響，這些因素涉及經濟學、人口學、教育學、醫學、社會學等多個學科。因此，跨學科研究不僅有助于探明父母沖突的原因，還能揭示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產生不利影響的中間機制。這樣不僅能更全面地了解父母沖突的起因，還能從多角度尋求對兒童青少年產生消極影響的解決辦法。

討論

既往研究已系統揭示了父母沖突對兒童青少年內外化問題的影響機制，但在新時代社會轉型背景下，該議題呈現出復雜化趨勢。一方面，需要關注基于人口結構變遷的新挑戰。在非傳統家庭結構中，父母沖突的發生頻率與表現形式均呈現特異性。這類家庭中的沖突往往伴隨經濟壓力、教養缺位等復合型風險因子，使得兒童青少年更易形成矛盾型依戀模式。這種依戀損傷會通過情緒安全理論的認知評估機制，導致青少年將家庭沖突泛化為對人際關系的普遍不信任。另一方面，數字時代的媒介環境重構了沖突的傳導路徑。2023年對長三角地區12所中學的追蹤調查發現，74.6%的青少年曾通過智能設備目睹父母線上爭吵，這種數字化沖突具有延時性、可留存性的特點，與當面沖突相比，更易引發認知反芻。

在干預層面，現有研究多聚焦于沖突的事后修復，而忽視了預防性、自主性教育的建構效能。自我決定理論指出，當青少年在認知自主性、情感獨立性、行為自控力3個維度獲得充分發展時，其心理彈性能有效緩沖家庭沖突的負面影響。具體而言，在認知維度上，引導建立辯證思維框架，將父母沖突歸因為特定情境而非全局性關系破裂；在情感維度上，通過正念訓練增強情緒調節的元認知能力；在行為維度上，培養問題解決導向的應對策略而非逃避性反應。深圳某實驗校實施的“家庭沖突認知重構課程”顯示，參與項目的青少年在6個月后，其焦慮癥狀發生率下降38%，攻擊行為減少42%。

結語

未來研究應著重關注2個方向：其一，追蹤研究家庭沖突模式代際傳遞的神經機制，利用功能磁共振大腦成像技術探索默認模式網絡（DMN）在沖突內化過程中的作用；其二，開展跨文化比較研究，特別是在“雙減”政策背景下，考察緩解學業壓力對家庭沖突頻率的調節效應。唯有構建多層級動態干預體系，才能切實提升青少年將家庭沖突轉化為心理成長契機的自適應能力，這不僅是實現《“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中兒童心理健康目標的必由之路，更是培育具備健全人格的社會主義建設者的根本保障。

編輯：臺小雨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BHA24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