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醫學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為中華民族生息繁衍和人類健康事業作出了卓越貢獻,成為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中國醫學發展過程中,隨著中外經濟文化的交流開展,域外醫學,尤其是西方醫學通過陸、海“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如唐大和三年(829),南詔軍隊攻入成都,大肆搶掠,宗教場所大秦寺也難幸免,大秦寺僧人也被南詔軍隊俘虜。李德裕在奏表中提到“醫眼大秦僧一人”,唐代波斯僧人在中國各地傳播景教,建立寺院,這些景教僧人往往擅長醫術,尤其在眼科方面最為精通。
五代前蜀時,波斯籍人李珣定居蜀地梓州,他將世代積累的香藥知識與親身實踐經驗結合起來,撰寫了一部專記海外藥物的專著《海藥本草》,該書是我國第一部專門記載外來藥物的藥典,在《證類本草》和《本草綱目》中被大量引用,從中可見中外醫學交流至少從唐宋時代就已經開始。
明代從萬歷年間開始,西醫的解剖學、生理學知識由耶穌會士傳入中國。以利瑪竇為代表的西方傳教士來到中國,他們大多也具有豐富的西方醫學知識。一些西方傳教士用漢文翻譯西方醫學著作,成為最早的一批西醫漢譯者。如鄧玉函《泰西人身說概》、羅雅各《人身圖說》、艾儒略《性學粗述》、高一志《空際格致》、畢方濟《靈言蠡勺》、湯若望與王征合著《主制群征》等,都不同程度地介紹了西方的醫學知識。早期西醫的傳入不僅為西醫漢譯奠定了基礎,而且中國一些醫家的著作,如王宏翰《醫學原始》、趙學敏《本草綱目拾遺》、汪昂《本草備要》、方以智《物理小識》、王學權《重慶堂隨筆》、陳定泰《醫學真傳》、鄭光旭《一斑錄》等也采用了部分西醫的觀點。
近代以來,大量西方傳教士和旅游家、博物學家等來到中國傳教、考察,如美國美以美會來華傳教士維吉爾·赤特騰頓·哈特(1840—1904)、英國來華傳教士莫理循(1862—1920)、德國來華旅行家林普瑞齊特在西醫方面都有很深造詣,甚至本身就從事醫生職業。隨著西方近代醫學的傳入,許多外國傳教士在中國各地紛紛建立新式醫院、診所,雖然其目的是通過行醫為傳教服務,但客觀上為中國人學習、借鑒西方醫學成果提供了條件。同時,大量西方醫學著作在這一時期被翻譯成漢文,這既有外國傳教士翻譯的著作,也有中國學者翻譯的西醫著作,尤其是新教醫學傳教士積極從事近代西醫著作的翻譯和編著,其中以英國傳教士合信(1816—1873)為代表。他于道光十九年(1839)抵達澳門,后在港澳行醫傳教。道光二十七年(1847)來到廣州,次年開辦惠愛醫院,是英國倫敦會在廣州行醫傳教第一人,也是最早在中國翻譯西醫西藥書籍的傳教士。道光三十年(1850)在廣州編譯出版《全體新論》,合信深感中醫“不明臟腑血脈之奧”,對解剖學茫然無知。他首先譯介了解剖學知識,全書簡明扼要,圖文并茂。西醫解剖學雖早在明末清初就已有耶穌會士譯介,但譯本流傳極少,知者不多。《全體新論》刊行后,“遠近翕然稱之,購者不憚重價”,很快又出現多種翻刻本。該書是傳教士向中國介紹的第一部比較系統的西方醫學著作,成為西醫東漸背景下近代中國西醫翻譯的里程碑。此外,他還同管嗣復合作編譯出版《西醫略論》(1857)、《內科新說》和《婦嬰新說》(1858)等,合稱《西醫五種》。《西醫五種》在近代不斷再版,深刻影響了郭嵩燾、俞樾等中國學者和中醫界對西醫的認知。合信還把他譯書時使用的醫學術語匯成《醫學英華字釋》出版,這是最早的英漢醫學術語詞典,為后人漢譯近代西方醫學術語奠定了基礎。而且早期的西醫翻譯,身體、病癥、方劑、藥名等名目,大都用中醫名稱。在這一時期編譯的西醫系列啟蒙教材對西醫傳播產生了重要影響。自19世紀下半葉開始,西醫漢譯大部分仍由傳教士完成,故梁啟超于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在《西學書目表·序例》中指出:“西人教會所譯者,醫學類為多,由教士多業醫也。”
清末民初,西醫分科譯著成為趨勢,傳播途徑也多樣化,標志著西醫譯書活動走向成熟。繼合信之后,以傅蘭雅與嘉約翰兩人譯著為多。傅蘭雅(1839—1928),英國傳教士,主編《格致匯編》,譯有《全體須知》《泰西本草撮要》《西藥大成》《孩童衛生論》《居宅衛生論》等。嘉約翰(1824—1901)是美國北長老會傳教醫師,譯有《西藥略釋》《割癥全書》《裹札新法》《增訂花柳指迷》《內科闡微》《炎癥論略》《皮膚新編》《婦科精藴圖說》《眼科撮要》等。除此以外,還有直接翻譯的西醫著作,如生理解剖學方面有英國艾約瑟《身理啟蒙》、稻惟德《全體圖說》等;內科方面有端模譯《病理撮要》《胎產舉要》《兒科撮要》等;外科方面有劉廷楨譯《外科理法》;藥物學方面有洪士提譯《萬國藥方》等;衛生學方面有汪有齡譯《學校衛生學》等。其中《西藥大成》十卷首一卷,為英國醫士來拉等人在19世紀中期所著本草著作之一,也是當時中國翻譯的最大型域外藥學著作,反映了西方醫學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化。從洪士提譯《萬國藥方》中可以看到,西藥引入對中國醫藥事業的發展和中西醫藥學結合產生的重要推動和促進作用,該書對研究臨床藥物發展的歷史具有一定的文獻參考價值。
在直接翻譯西醫著作的同時,一些中國學者也間接地從日本翻譯西醫著作。尤其是甲午戰爭后,大量中國人前往日本留學,其中習醫者不在少數。這一時期,中日兩國醫學交流主要表現在中國人通過日本學習西方醫學知識,歸國后或投入臨床醫療實踐和醫藥研究工作,或致力于轉譯日文西方醫學著作。自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末開始,出版了自日文編譯的西醫著作數十種。宣統元年(1909),我國著名醫學家丁福保(1874—1952)赴日本考察醫學,后由文明書局、醫學書局出版了日文譯編而成的醫書近百種,編成《丁氏醫學叢書》。作為較早通曉中西醫學的學者,他全面、系統地引進了日式西醫知識與體系。其他如漢譯日本針灸醫籍,促進了我國近代針灸理論與西學匯通,為針灸臨床增加了新穎的技術與經驗,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中國針灸學的發展。
目前,學術界對近代中西醫文化交流越來越關注,如在近代中西醫結合、中西醫學異同之比較研究、中西醫匯通融合研究、中西哲學比較及其對中西醫學的影響、中西醫學歷史嬗變、晚清漢譯西醫著作研究等方面,都取得了階段性研究成果。為了更好地推動學術界對漢譯西醫文獻持續、深入地探討,我們編纂了《近代西醫中國漢譯文獻叢書》,集中收錄用漢文刊刻中國醫家翻譯的近代西醫著作30種。在具體編纂過程中,根據所收錄近代西醫著作內容加以分類,每類之下又根據作者時代先后順序進行編排,2023年由巴蜀書社正式出版,為人們從事相關研究提供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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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九三學社中央社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九三學社四川省委員會思想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四川大學教授)
兼職編輯:常思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