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朗普到拜登

（成都信息工程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成都 "610000）

摘要：“美國優先”理念植根于杰克遜主義的外交傳統，具有深厚的政治文化根基和歷史淵源，對美國政治的影響具有長期性。特朗普政府將“美國優先”作為競選口號和對外政策的核心理念，體現為將美國的利益凌駕其他國家的利益之上，以實力求和平，重回大國競爭的政策。囿于國內經濟問題和孤立主義情緒，拜登政府的外交理念與實踐延續了“美國優先”的諸多核心邏輯，強調增強美國實力和競爭力，外交為內政服務，將大國競爭作為國家安全戰略重點。拜登政府對“美國優先”理念的調整主要體現為以價值觀為紐帶提升聯盟內部的凝聚力，構建排斥性國際秩序以重振美國力量以及大國競爭策略的轉變。在美國國內政治極化，選民孤立主義情緒上升，全球利益顧此失彼的情況下，“美國優先”理念將持續影響美國的對外政策。

關鍵詞：拜登政府；美國優先；中產階級外交；排斥性國際秩序

中圖分類號：D83/8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8-0025-04

From Trump to Biden

—The Political Background and Adjustments of “American First”

Liu Suqing

（College of Marxism， Chengdu University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hengdu 610000）

Abstract：Rooted in the Jacksonian diplomatic tradition， the ideology of “America First” has deep political and historical origins， which exerts a long-term impact on American politics.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s adoption of “America First” as its campaign slogan and the core concept of its foreign policy demonstrates a political tendency to prioritize U.S. interests over those of other countries， pursue peace through strength， and re-engage in great-power competition. Constrained by domestic economic problems and isolationism the Biden administration’s diplomatic philosophy and practice have continued many of the core logics of “America First” by emphasizing the enhancement of U.S. strength and competitiveness， making diplomacy serve domestic policies， and regarding great-power competition as the priority of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The adjustments made by the Biden administration to the “America First” ideology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enhancing alliance cohesion through shared values， constructing an exclusive international order to revitalize U.S. strength， and shifting the great-power competition strategy. In the context of domestic political polarization， rising isolationist sentiment among voters， and the difficulty of balancing global interests in the U.S.， the “America First” ideology will continue to influence its foreign policy.

Keywords： Biden administration; America First; middle-class diplomacy; exclusive international order

特朗普政府第一次執政期間，調整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長期秉持的“全球主義”視角，轉而將“美國優先”作為執政理念，調整美國對外戰略，由此引發了國際社會的震蕩。拜登政府多次批評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理念，但特朗普時期已然形成的保護主義難以扭轉。拜登政府很大程度上也執行“美國優先”理念，加大對國內的投資、強化與盟友和合作伙伴的協同，在此基礎上開展大國競爭。

一、“美國優先”理念的歷史演變與政治底色

“美國優先”理念強調本土利益至上，體現保守主義訴求，旨在保障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利益，反映美國國內對國際資源過度投入的不滿，是對于“美國夢”實現路徑的重新思考與質疑。體系結構變化、國內孤立主義情緒盛行等因素都直接或間接推動了美國將戰略重心放在國內。

（一）“美國優先”理念的歷史考察

“美國優先”理念具有深厚的政治文化根基和歷史淵源。從歷史上看，“美國優先”是一種常態化行為。1884年到1940年期間，“美國優先”理念具有濃厚的孤立主義色彩，與“百分百美國人”“純粹美國人”很大程度上可以互換使用。“美國優先”這一政治理念最早可追溯至1884年的美國政治語境中，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市的一家報紙在一篇有關與英國進行貿易戰的文章中以《美國優先，永遠優先》為標題，體現了美國對保護本國利益的高度重視。1915年4月伍德羅·威爾遜總統（Woodrow Wilson）發表演講時宣稱：“無論如何，我們目前的全部責任可以用一句口號來概括，那就是‘美國優先’。”從這個時候開始，“美國優先”口號才在全國范圍內流行開來［1］。盡管威爾遜將“美國優先”與利己主義區分，上臺初期主張避戰，使“美國優先”初期帶孤立主義色彩。

第二次世界大戰至冷戰結束，“美國優先”理念強調將美國的利益放在首位，追求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理念部分源于對1940年前美國相對孤立及進入福利社會之前的懷念，這一理念吸引了眾多民粹主義者和強調國家身份認同的群體，包括部分白人至上主義者。冷戰結束后至今，“美國優先”理念反映了保守主義的訴求，反對將美國的資源投入不確定的世界秩序中。1992年參加總統競選的帕特·布坎南（Pat Buchanan）代表20世紀初保守派的價值觀，反對用美國的財富和權力維護不確定的世界秩序。到新世紀，小布什政府基于莫須有罪名發起伊拉克戰爭，奧巴馬政府在其2009年經濟刺激方案中加入了“購買美國貨”條款，都是堅持“美國優先”的具體表現［2］。

（二）“美國優先”理念的政治文化根基與現實背景

“美國優先”理念的政治文化根基是杰克遜主義外交傳統，也是美國政治文化和社會心理的集中體現。沃爾特·拉塞爾·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將幾個世紀以來美國實施外交政策的方式以美國政治家命名分為獨特而互補的四種：促進開放世界的漢密爾頓主義、維護民主制度的杰斐遜主義、民粹主義價值觀與追求軍事實力的杰克遜主義、遵守道德原則的威爾遜主義，美國外交政策將這四種方式相互結合、靈活變通使用。杰克遜思想的核心理念是強調平民利益至上、堅守本土身份認同，追求國家榮譽與國家利益至上。歷史上，當美國國內精英階層與大眾在利益分配上矛盾加劇，以及美國與世界的關系發生深刻變化時，杰克遜主義者的政治主張往往能引發更廣泛的共鳴。

從現實考察，“美國優先”理念折射的實用主義特征本質上是對美國國家利益的重新排序，處理國家內部問題優先于外部問題。根據解釋意識形態對美國外交政策影響的蹺蹺板模式，情形之一是一項政策只要牽涉到美國的安全與經濟利益美國就會無視和犧牲意識形態利益［3］。民調顯示，2022年以來美國國內的孤立主義情緒迅速增長，批評全球化和美國對全球事務的過度參與損害了工人的福利。此外，在美國實力相對衰落、政治極化加劇的背景下，“美國優先”理念受到了推崇，推動美國將戰略重心放在國內。

二、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理念的邏輯構成與特征

特朗普執政期間，各項政策以“美國優先”理念為綱，其外交政策立場與1945年以來歷屆政府的自由國際主義做法背道而馳。特朗普在其著作《艱難時刻：讓美國再次偉大》中強調，美國需要一位“強硬、聰明和有能力使美國重新振興”的領導人，帶領美國迎接挑戰，重新使美國“偉大”［4］。在隨后的著作《殘缺的美國：如何使美國再次強大》（Crippled America：How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中，特朗普概述了使美國再次偉大的愿景，包括如何重振經濟、改革醫療體系、重建軍隊并打贏戰爭［5］。特朗普“美國優先”理念包括將美國利益放在首位、以實力求和平以及重回大國競爭三方面的內涵。

首先，美國將本國的利益置于其他國家的利益之上，將貿易和外交政策的重心放在保護美國工人、公司和就業上。2020年美國總統經濟報告指出，在美國與其貿易伙伴之間建立更自由、公平、互惠的貿易。“公平和互惠貿易”的措辭反映了美國將二戰后的國際貿易規則體系替換為雙邊經濟關系，而在這種情況下，雙邊經濟關系都將由美國主導。特朗普聲稱當資本主義運行合理（proper）時是很好的，但資本主義在美國沒有合理運行。但“合理”也指遵守某項規則和標準運行，合理的資本主義是一個動態的系統，私有制、追求利潤和競爭產生了贏家和輸家不斷變換的現象。

其次，以實力求和平，重視軍事力量。“美國優先”基于這樣的觀點，即當美國在全球范圍內不充當領導角色時，競爭行為體會填補美國的空白，但美國從實力與信念出發并按照利益和價值觀進行領導時，所有人都會受益。2017年特朗普政府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聚焦于四個核心維度：安全、繁榮、實力求和平以及影響力，旨在全面規劃國家發展路徑，確保國家長遠利益與國際地位。和平、安全與繁榮的基石在于構建一個強大的主權國家，特朗普政府對美國武裝部隊進行現代化改革來追求“以實力求和平”。

最后，調整戰略重心，重回大國競爭。事實上，美國的戰略目標從未離開過大國競爭，冷戰結束后，美國歷屆政府均對戰略重心再定位和適時調整，只是因相關事務纏身而無法實施而已。特朗普傾向于采取更為直接和對抗性的方式處理國際問題和挑戰，在2017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指出，“歷史的慣性無法確保美國的政治和經濟體制獲勝”“大國競爭已經回歸”“成功與失敗取決于其行動”。

盡管“美國優先”理念的針對性很強，但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存在著不連貫性與政策思辨的混亂，對外政策制定也缺乏全球視角與戰略規劃。“美國優先”理念本質反映了美國的戰略收縮，從特朗普的外交實踐考察，無論是懲罰性關稅、禁止非法移民還是退出國際多邊協議等均為防御性質。

三、拜登政府對“美國優先”理念的延續與調適

面對國內經濟復蘇壓力、全球地緣政治變化以及選民的孤立主義情緒，拜登政府在外交政策上展現出對“美國優先”理念的繼承與改良。一方面，繼續強調美國力量與競爭力提升，將大國競爭視為國家重要關切；另一方面，修復與盟友關系、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改革以應對國內外挑戰。

（一）拜登政府對“美國優先”理念的延續

從拜登政府的外交口號來看，“美國回來了”旨在重申美國在世界事務中的主導地位。“中產階級外交”核心在于將中產階級利益置于優先地位，是民主黨建制派為重新連接并穩固中產階級選民基礎而采取的一種政治包裝手法，強調政策對中產階級福祉的直接貢獻，以應對社會對這一群體經濟境況惡化的關注。“美國回來了”為“中產階級外交”服務，強調外交服務于內政。

在與美國利益直接相關的議題上，拜登政府重視投資國內，彰顯出“美國優先”色彩。在國際貿易領域，國內投資優于新自貿協定談判，重視國內產業鏈供應鏈重振。在規則層面，拋棄新自由主義經濟，強調政府干預，將安全因素引入國際經貿合作。在生產結構的調整方面提出“友岸外包”，其目標是實現“自由但安全”的貿易，在“可信任的國家”建立供應鏈。拜登政府繼承特朗普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重點，即針對中國和俄羅斯的大國競爭，美國戰略界對中、俄的政策在辯論中已基本定型，對華強硬成為政治正確。

在國家安全領域，拜登政府進一步綜合統籌安全戰略，強化國防科技創新以期保持在大國競爭中的軍事優勢。美國軍方、國防承包商和政客之間利益交換的軍工復合體對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有極大影響，通過制造敵人、塑造政策議程等方式使美國采取更具侵略性的外交政策。拜登團隊多數高級官員與國防工業界的緊密聯系，國務卿布林肯與國家情報總監海恩斯曾共事于一家咨詢集團，該集團為包括國防承包商在內的客戶提供服務，國防部部長奧斯汀則有過在知名武器制造商雷神公司董事會任職的經歷。

（二）拜登政府對“美國優先”理念的調整

美國是所謂的“自由主義政治體制”的“所有者和經營者”，在支持自由國際主義規則和機制的同時也享有特殊的權利和好處［6］。拜登政府試圖修復特朗普政府執政時期損害的美國軟實力，注重“內部塑造”，強調捍衛美國國內民主、加快民主振興，旨在重新調整美國在全球事務中的角色，以價值觀為紐帶提升聯盟內部的凝聚力。但美國內部政治分裂和雙標的做法限制其外交政策的靈活性和有效性。

拜登政府的對華政策框架在總體上對特朗普政府有所繼承，但在階段性目標和競爭策略上呈現出顯著差異。特朗普政府試圖倚仗美國的實力地位“壓垮中國”，而拜登政府則希望與中國實現有利于美國的“競爭性共存”，慣于兩手并用、軟硬兼施［7］。正如約瑟夫·奈（Joseph S. Nye， Jr）所言，中美是“合作競爭”關系，美國無法單獨解決氣候變化、疫情防控等不分國界的相互依賴問題，因此，中美能否在提供全球公共產品方面進行合作是關鍵［8］。自2023年4月以來，拜登的主要官員發表幾番重要演講并對華訪問，展現出更具合作性的姿態，在處理對華關系時表現出復雜性和多面性。

拜登政府希望聯合盟友共同打造美國領導的排斥性國際秩序。凱爾·拉斯寇萊特（Kyle Lascurettes）提出排斥性秩序理論，秩序主導者為了削弱構成威脅的行為體，試圖重新調整國際體系達到其目的［9］。秩序內部的成員享有更多的特權和機會，如技術的共享、資金的自由流動以及人才的交流與合作等，旨在強化美國及其盟友的競爭優勢，削弱潛在對手的影響力，中國是其主要目標之一。此舉會導致國際關系的緊張和不穩定，并限制全球范圍內的交流和合作。

四、結束語

“美國優先”理念不僅是對杰克遜主義外交傳統的深刻繼承與創新性發展，更是美國政治文化和社會心理的集中體現。“美國優先”理念的國內基礎根植于美國社會的多元化價值觀與深層次的利益訴求之中，從民眾對經濟安全的關切，到對國家身份認同的強調，再到對國際事務中美國角色定位的重新審視，其復雜性與根深蒂固性決定了這一理念在短期內難以扭轉。可以預見的是，“美國優先”理念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繼續影響美國外交政策，其影響力和作用范圍將隨著國內外形勢的變化而不斷調整與演變。然而，無論其表現形式如何變化，其核心美國利益至上的原則，都將是美國外交決策中不可動搖的基石。

參考文獻：

［1］莎拉·丘奇威爾.醒醒吧美國：美國優先和美國夢：1900—2017［M］.詹涓，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61.

［2］劉衛東.拜登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動因、特征與前景——兼論“美國優先”的政治底色與邏輯陷阱［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3（2）：71-99.

［3］王立新.意識形態與美國外交政策：以20世紀美國對華政策為個案的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2-41.

［4］DONALD TRUMP.Time to Get Tough：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Washington：Regnery Publishing，2011：93.

［5］DONALD TRUMP，CELINE WILKINSON SR.Crippled America：How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Simon amp; Schuster：Threshold Editions.2015：11-14.

［6］G JOHN IKENBERRY.Liberal Leviathan：The Origins，Crisis，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American World Order［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2：2.

［7］張文宗，歐歌.大變局下美國兩屆政府對華政策的差異、影響與啟示［J］.和平與發展，2023（6）：1-16，154，160-163.

［8］NYE J S.Soft Power and Great-Power Competition：Shifting Sands in the Balance of Power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M］.Singapore：Springer Nature Singapore，2023：181-183.

［9］KYLE M LASCURETTES.Orders of exclusion：Great powers and the strategic sources of foundational rules in iternational relation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36.

作者簡介：劉蘇慶（1995—），女，漢族，河南安陽人，單位為成都信息工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中美關系。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