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花的藝術

作家朱婧在小說里寫過一段美術館觀展的真實體驗：“在那個安靜寬闊的展廳，她還在油畫里看到老式縫紉機。縫紉機的踏板和輪軸都安靜地停歇，不甚清晰的邊緣有些黏膩感，好像能聞到機油的氣味。”

她在創作談里講到：這段文字來自她在東京新國立美術館觀展的現實經驗，油畫中的縫紉機源自她兒時對于母親的記憶。

孰料三十年后，竟然在日本美術館，驀然撞見了三十年前的那些個午后，彼時年輕的母親和年幼的自己圍坐在一臺縫紉機旁，是怎樣一道尋常而溫馨的光景。

而此時的我，也無數次地想到了自己母親的裁剪、縫紉、編織、手工制作，母親為少兒時代的我們親手設計、制作的裙子、西服套裝、毛衣，以及衣裳為線索所牽引出的那些鮮活生動明快的生活片段……窗外，繡球花、紫羅蘭、玫瑰花、步步高開得靜美姝好。

可以想見，母親踩踏著縫紉機踏板的姿態簡直像彈奏鋼琴一樣的富有藝術氣息，而她創意剪裁、加工制作的服裝其實完全就是高定時裝，是一件藝術品，一種堪稱孤品、絕無雷同復制的限量版。

而成年之后的我們在一幕幕溫馨生活的回想中，又融入了風華正茂的母親曾經在講壇上侃侃而談，在辦公室西裝革履，在運動場奔跑跳躍，在院子里揮舞鋤頭開荒種菜養花，在臺燈下埋頭加班，在家里“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地反復演練……置身不同情境、扮演多種角色的母親形象。

在這里我想表達的重心，也許并非局限于母親這一角色對兒女、對家庭的愛和奉獻，而是多么希望欣慰地從母親身上看到，她在撲面紅塵的日常生活中，在時光漫漶的歲月里，竟然那么難能可貴地保持了沒有被庸常、瑣屑和勞碌所磨蝕、所耗散、所消泯的那一種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一份創意、巧思、靈感與才情。

毫無疑問，這樣的母親早已諳熟、洞悉、掌握了生活的藝術、生命的藝術，她是一朵典雅的女人花、一枝芳馨的母親花！

惠特曼在《各行各業的歌》里富有哲理地闡述——

音樂的全部，是你們受那些樂器提示后在心里醒來的東西。它不是小提琴和號，不是雙簧管和正在敲的鼓，不是為男中音準備的美妙浪漫的樂譜，也不是男女合唱隊演唱的樂譜。它比這一切都更近，也更遠。

即興地套用這種句式，圍繞文學、圍繞藝術，我當即寫下：

文學的全部，是人們受那些語言提示后在心里醒來的東西。它不是字符，不是語詞，不是段落章節，也不是修辭手法和敘事技巧。它比這一切都更近，也更遠。藝術的全部，是人們受那些藝術語言提示后在心里醒來的東西。它不是一本書，不是一幅書法、繪畫，不是一座雕塑，也不是橋梁、建筑等等其他形式的任何一種存在本身。它比這一切都更近，也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