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全球課堂掀起一場革命。它承諾解放教師的雙手:AI設計教案、分析學情、出卷閱卷,甚至模擬師生對話來提升備課精準度。教師使用AI工具變革課堂的故事俯拾皆是:我國有教師借助課堂智能分析系統5分鐘生成學情報告,瑞典教師用語法糾錯工具優化學生作文反饋,新加坡的AI教育機器人開始引導學生小組討論,美國亞利桑那州的“無界學院”(Unbounded Academy)將面向4—8年級學生開展每天2課時的完全由人工智能教授的標準科目課程……然而,在這些看似提高教學效能、為教師減負的教育場景背后,一直回蕩著德國社會學家哈特穆特·羅薩的警告:“我們發明了節省時間的工具,最終卻發現自己被這些工具驅趕,陷入更深的‘時間貧困’?!?/p>
一方面,和以往歷次技術革命對教育的沖擊相似,教師疲于花費額外的時間學習不斷迭代的新工具,陷入“學不完、跟不及”的“技能焦慮”;另一方面,即便AI技術能夠提供顯性的教學效率紅利,而我們往往容易忽視教師負擔的隱性轉移。當智能系統為鄉村留守兒童朗讀課文,但只有教師能聽懂方言里的思念。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調查顯示,瑞典教師在用AI工具提升備課效率的同時,發現其對情感表達類文本的誤判率達34%。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的全球調研顯示,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教師因AI教案中出現“數字殖民化”傾向(即訓練數據偏重發達國家案例),每周被迫追加額外的時間進行本土化調整。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強調了教師對生成內容的主動修訂權。法國2023年通過《教育數字倫理法案》,明確規定“AI不得替代教師的核心決策”。這些都是在AI介入課堂生活后對教師提出的更高的職業素養要求,這些素養不僅關系到技術賦能課堂能否抵達育人的本質,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要求教師付出越來越多的時間和精力開展學習與教研,增添了新的隱性負擔。
全球教育界開始意識到,真正的減負不在于用機器替代教師的工作,而在于讓教師在技術的支持下更好地實現專業成長,扮演好“不完美的人文守護者”的角色。基于這樣的認識,芬蘭的教師能力認證體系不再考核技術操作,轉而培養“算法偏見識別”與“人機協同設計”等高階素養。在中國,我們鼓勵生物教師使用AI模擬植物光合作用時,也要把視線從屏幕上抽離,帶領學生走進田野、走進菜園,感受和測量真實的光照強度,揭示算法模型中簡化掉的溫度變量;我們不僅要培訓歷史教師用文生圖工具生成歷史場景插圖,也要幫助他們識別圖像中的文化刻板印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警示恰如其分:“當AI接管知識傳遞,教師的價值將取決于其培育批判思維、情感聯結與倫理判斷的能力?!蔽ㄓ挟斦?、倫理與人文價值形成合力,這場技術革命才能兌現其解放教師的承諾。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所教授、教師發展學院黨總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