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小檔案——《十駿犬圖冊》

名稱：十駿犬圖冊

尺寸：每開縱25.2厘米，橫30厘米

年代：清

作者：艾啟蒙

材質：紙本設色

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犬，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狗，是人類最早馴化家養的動物之一?？脊艑W和遺傳學證據顯示，至少在距今1.5萬年的時候，人類就已經開始馴養犬。自古以來，因為活潑可愛、機靈通人性以及對人類的不離不棄，犬深受人們的喜愛，被譽為“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與犬相關的諺語、俚語或典故。如我國古人常說“馬忠，羊孝，狗義”“狗守夜，雞司晨”……這些既是古人對生活的細致觀察，也是人類喜愛犬的真情流露。

犬在人們的心中有如此高的地位，主要源于它們對人類社會發展所做的“貢獻”。眾所周知，犬的祖先是狼。人們在長期的狩獵實踐中發現，狼機敏靈活、攻擊性強、善于團隊協作，常能捕獲其他體形較小的哺乳動物，因此便想將它們馴化為自己的助手，幫助自己狩獵。先秦時期的一些文獻印證了人類馴化犬的目的就是狩獵?！墩f文稽古篇》中記載：“游牧時代，惟犬獨多，穴居則畜犬守御，狩獵則攜犬自隨，因而人必畜犬?！薄抖Y記》中記載：“守犬、田犬則授擯者，既受乃問犬名。”田犬，即獵犬。田，古同“畋”，意為狩獵?！搬鳙C”二字都以“犬”字作為部首，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犬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

在飼養的過程中，人們又驚喜地發現馴化的犬特別忠誠，既能看家護院，還能幫助人類馴化其他動物，如牧羊犬等，也就是《禮記》中記載的“守犬”。得益于對犬的馴化，人類掌握了馴化動物的技巧，為后期馴化更多的家畜、家禽提供了經驗。人類將犬收編至狩獵隊伍之后，獵捕其他動物的能力大大增強，豐富了人類攝取動物蛋白的來源，為原始農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犬的機警，減少了野生動物和自然災害對人類的危害，有助于人類的繁衍和發展。當然，犬本身也是人類攝取動物蛋白的重要來源，雖然說起來有些殘忍，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自然界中有很多狩獵本領超凡的動物，為什么狼會成為人類首選的馴化對象呢？首先是因為狼的體形較為合適。老虎也有很強的狩獵能力，但是巨大的體形實在讓人難以駕馭，老虎沒馴化成功，人類反而可能先成為老虎的點心了；狐貍也有一定的狩獵本領，但無奈其體形太小，能獵捕的動物實在不多。其次是因為狼的適應能力強。狼能生活在各類復雜的環境中，具有雜食性，可以吃人類的殘羹剩骨，這在食物短缺的新石器時代顯得尤為重要。此外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狼的繁衍能力強，母狼一胎能生好幾只幼崽，可以源源不斷地為人類提供“獵二代”“獵三代”……

除了狩獵，犬還被古人用于兵戰之事?！端焉裼洝贰逗鬂h書》等古籍中記載，上古帝嚳高辛氏時，犬戎之寇作亂，帝嚳多次派人久攻不下，下令凡是能得到犬戎大將首級者，賞“金千鎰，邑萬家”，并且把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他為妻。帝嚳飼養的一條五彩狗—盤瓠深入敵營內部，咬死敵將并銜著其人頭跑回來見帝嚳。帝嚳遵守自己的諾言，將小女兒嫁給盤瓠。三年之后，盤瓠與帝嚳之女生了12個孩子，其后代“外癡內黠，安土重舊”，自成一族?！端涀ⅰ分杏涊d：“今武陵郡夷即盤瓠之種落也?！睍r至今日，有關盤瓠的故事仍在瑤族、苗族等少數民族地區廣為流傳。雖然這個傳說的內容荒誕，卻給我們講述了一個遠古時期犬被用于戰爭的史實。《史記》中用“譬若施韓盧而搏蹇兔也”來形容秦國的軍事實力，其中“韓盧”指的就是源自韓國（春秋戰國時期陜西韓城地區）的細犬。

在古代，犬不但被用于狩獵、戰爭和守衛警戒，還被用于交通運輸，尤其是在北方寒冷地區?！赌洗遢z耕錄》中記載：“高麗以北，名別失八里，華言連五城也……其地極寒，海亦冰……征東行省每歲委官至奴兒干給散囚糧，須用戰車，每車以四狗挽之。”此處所說的“戰車”即狗車，可以理解為用狗拉雪橇。如今，世界上仍有很多地區的人們用狗拉雪橇來運輸貨物或作為代步工具。

細犬，備受推崇的獵犬

狩獵是人類馴化犬之初最主要的目的，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獵捕能力強的犬備受人們推崇，一條品質上好的獵犬更是千金難求。我國是犬馴化的重要地區之一，經過一代又一代的馴化，涌現出很多品質優良的獵犬品種，除了大家熟知的中華田園犬、松獅犬、藏獒等品種外，還有一種常被今人忽略、但在古代家喻戶曉的獵犬，那就是細犬。

相傳，細犬起源于中東地區，與阿富汗獵犬有著近親關系，后來傳入中國。之所以以“細”為名，是因為細犬胸大腿細、嘴尖脖細，形似小鹿。細犬雖然看上去身形消瘦，但是奔跑速度極快，且嗅覺靈敏，擅長追捕黃羊、鹿、野兔等奔跑速度快的獵物。

突出的狩獵能力讓細犬受到了古代皇室的青睞，大約在漢唐時期，細犬成為皇家狩獵的重要伙伴，在很多文物中都出現了細犬的形象。如陜西歷史博物館珍藏的章懷太子墓壁畫《狩獵出行圖》中出現了七條犬，其中一條獵犬就是細犬；懿德太子墓壁畫《架鷂戲犬圖》中的細犬形象則更加具象突出。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元世祖出獵圖》中，一片浩瀚無垠的沙漠遠方，正有一列駱駝馱隊橫越；近處人騎數眾，或張弓射雁，或手架獵鷹，或繩攜獵豹，皆為馬上行獵之狀。其中騎著黑馬、身穿白裘的應為元世祖，其馬前回首張望的黃犬身形消瘦，為典型的細犬形象。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明妃出塞圖》中，昭君出塞的隊伍旁邊，即畫面底部正中一條黑色細犬赫然矚目。

不過，在所有與細犬相關的文物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兩岸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兩套圖冊。一套為著名西洋畫家郎世寧繪制的《十駿犬圖》，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畫面中描繪了十條名犬，其中九條名犬小頭長吻、腰腹收縮、四肢細勁，一眼便知描繪的是細犬；另外一條名為“蒼猊”的名犬毛發蓬松、頭大腿粗、體形壯碩，描繪的應為藏獒。從畫面文字來看，這些名犬大都是周邊各個部落的首領或地方官進獻給乾隆皇帝的。

另一套則為供職于清廷的另一位著名西洋畫家艾啟蒙繪制的《十駿犬圖冊》，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畫面中也繪制了十條名犬，這十條犬均為細犬，腿長身細、勁瘦有力、生動逼真、神采飛揚，十分引人注目。畫家經多年的觀察和周密的研究，根據名犬的不同特性，將十條名犬分別安排于不同季節的自然環境中。十條名犬的神情不一、曲盡其態，且毛皮色彩和斑紋各不相同，給畫面營造了活躍的氣氛。

從這兩套圖冊中，我們可以看出細犬在乾隆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這是其他獵犬望塵莫及的。不過，以乾隆皇帝為代表的古代帝王喜愛細犬，這不僅僅是個人愛好，其實也是一種國家行為。他們不惜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舉辦校獵，其實也是一場宣揚武力的軍事活動，算得上軍事演習的一種，尤其是在戰爭時期，可以借此來展現軍隊的戰斗力，鼓舞士氣。為了配合皇帝的校獵活動，有些朝代還專門設立了馴化狩獵動物的機構。據史籍記載，唐代設有五坊，其下共有五個部門—雕坊、鶻坊、鷂坊、鷹坊、狗坊，其主要職責是協助皇帝校獵，狗坊則專門負責管理校獵所需的獵犬。宋代沿襲唐制，在中央設立五坊，又稱“五坊所”。清代在“東華門內長街”特設“鷹狗處”，“設總統二人，以侍衛兼之，豢飼御前鷹狗，以備搜彌之用。其牧人皆以世家子弟充之，許其蟒袍緯帽，為執事人中之品最高者”。

其實，不僅是人間的帝王偏愛細犬，就連天上的神仙也是細犬的“忠實粉絲”。相傳神話故事中的二郎顯圣真君的哮天犬就是一條細犬。宋代畫家以“二郎搜山降妖”為題繪制的《搜山圖》中，就有白犬追捕妖怪的畫面，這只白犬就是中國細犬的代表。一些神話著作也明確指出，哮天犬的原型就是中國細犬。如《西游記》中寫道：“（孫悟空）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趕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跤?！?h3>內涵豐富的犬文化

作為最早被馴養的家畜，犬與人類朝夕相處了萬余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人類社會中，犬已不再是簡單的自然動物，而是被納入人類文明之中，形成了內涵豐富的犬文化。

與很多動物文化相似，犬文化濫觴于人類社會初期的動物崇拜。為了獲得神靈的庇佑，人類將有著強大捕獵和繁殖能力的犬神格化。如《山海經》中就記載有半人半犬的神靈，“有獸焉，其狀如犬而人面”；文獻中還記載有以犬為圖騰的國家，如“犬戎”。古時人們還稱犬為烏龍或白龍，將犬稱為龍，應當是古人認為它們與想象中的神獸有著相似的靈性。前文提到的有關盤瓠的傳說，其內核就是犬崇拜。此外，犬崇拜還體現在一些民族的節俗、祭祀活動之中，如瑤族跳盤王時，便會向犬膜拜。圖騰崇拜奠定了犬文化的基礎，也是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先秦時期，人類社會初期盛行的犬崇拜、犬圖騰逐漸式微，但犬文化并未消失，而是更廣泛地融入喪葬和祭祀文化之中。以犬殉葬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在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敖漢旗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的墓葬中，就發現有用整犬或犬頭殉葬的現象。到了商代，殉犬則更為流行，很多商代貴族墓葬的腰坑中都有殉犬。甲骨文中多次提到犬葬品，而且數量相當可觀?！吨芏Y》中明文記載王室喪葬必須用犬皮蓋喪車。后來，或許是因為犬的數量減少，就采用草扎的“芻狗”來陪葬。

不僅如此，先秦時期的祭祀活動中也常用到犬。甲骨卜辭中有“于帝史風，二犬”的記載，“帝史風”意為風是上帝的使者，這里的風指的是風神。卜辭是向上帝使者風神進行祭祀，犧牲為兩條犬。先秦時期的文獻中關于用犬祭祀的記載則更多了，《說文解字》中“犬”部的字就包含了祭祀文化，如“獻”字，指的就是身材彪壯用于祭祀的犬，“宗廟犬名羹獻，犬肥者以獻”。古代舉行重大祭祀活動時，也要準備充足的犬牲作為祭品，體現了犬在古代祭祀中的重要地位。為了保障祭祀活動的正常進行，周代還專門設立了養犬的官職，名為“犬人”。不僅如此，周代還規定不能隨意殺犬：“大夫不坐羊，士不坐犬?！编嵭⒃唬骸肮耪邭⑸?，食其肉，坐其皮，不坐犬羊，是不無故殺之?！币馑际亲怨乓詠?，人們宰殺牲畜，吃它們的肉，用它們的皮來坐臥等；但對于犬和羊，不能隨便用它們的皮來坐，因為不能無緣無故地殺害它們。

長期的陪伴，使人們對犬的習性有了更多的認識。同時，人類也將一些美好的品德賦予了犬。晉代干寶在《搜神記》中記載了一則忠犬的故事：三國時孫吳人李信純養有一條黑犬，取名為黑龍。一日，他飲酒過量醉倒在城外的草叢中睡著了。剛好碰到太守出來打獵，看到田野里的野草很高，就派人放火燒草。李信純所在的地方恰好是順風方向。黑龍看見火燒過來，就用嘴咬住主人的衣服試圖將他拖走，但李信純一動不動。恰巧不遠處有一條小溪，黑龍就跑過去，沖進溪水里浸濕身體，再跑回主人身邊打滾以水滅火。如是無數次，最終黑龍累死在主人的身旁。李信純醒來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悲痛大哭。這個故事也感動了太守，于是他下令為這條名叫黑龍的義犬準備棺槨衣物，像對待義士一樣對它進行安葬，還修建了一座規模很大的義犬冢。類似的故事在歷代志書、傳說、小說、演義中層出不窮，既是贊狗，更是點醒時人—犬尚能如此，人又豈能做不到呢？

如今，無論是獵犬還是犬文化，好像都與我們今天的生活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人們對犬的喜愛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人們身邊的犬的品種和數量越來越多，它們或作為寵物陪伴著主人，或作為工作犬服務于人類社會。人與犬之間的羈絆會一直延續下去，也將形成新的犬文化。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