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經濟學家塞德里克·迪朗撰寫的《技術封建主義》通過人們關心且熟悉的數字技術發展和資本主義的發展,提出了一個頗具震撼性的觀點——整個資本主義正在封建化。
當然,不要誤以為資本主義即將終結。實際上,作者探討的是資本主義如何催生數字技術的發展,并指出這些技術最終會給資本主義帶來諸多挑戰和問題。
閱讀這本書,我有一個有趣且獨特的建議:從后往前讀。因為迪朗在書的第四章才正式定義技術封建主義的概念。如果不堅持讀到這一部分,讀者很難理解作者為何以“技術封建主義”作為書名。
數字技術對我們究竟意味著什么?為何作者要探討這一問題?
其核心原因在于,自二戰以來,人類沉浸在樂觀主義情緒中,堅信技術變革將引領人類走向烏托邦式的未來。學者們對數字技術的發展寄予厚望。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
數字技術看似提供了便捷的溝通方式和信息獲取渠道,但未能創造出一個美好的社會。而且,數字技術似乎開始讓人類的生活變得更加拘謹。因此,學者們開始用“封建化”形容數字技術給經濟發展帶來的影響。
什么是“封建”?學者們想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什么?一言蔽之,他們都在探討數字技術如何影響人與人之間的權力關系以及社會的生產方式。
本書著重解析了在數字技術條件下勞動過程的運行方式,以及這種運行方式如何影響社會產品的生產和分配。
書中第四章討論了最為核心的問題,深入剖析了封建制的特征,即小規模生產嵌入封建領地,形成領主對個體的強制經濟權力關系。
為何說數字技術正在重現這種關系?迪朗以社交媒體為例,指出數字平臺具有清晰的邊界特征。一旦登錄平臺,個體便只能在平臺內部活動,跨平臺則需要另一套賬號系統。平臺通過技術手段防止用戶在不同平臺間便利地跳躍,這與封建領地的邏輯相似——進入領地便難以離開。
盡管這種關系并非殘暴的封建領主與農奴之間的關系,但平臺在運行特征上確實是一個具有封閉邊界的虛擬空間。
在封建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存在著超經濟的強制權力,這種權力在數字平臺時代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復興。一旦進入平臺的封建領地內部,我們的行為便受到了平臺的嚴格限制,只能按照其允許的方式行事。這種限制不僅體現在用戶體驗上,更逐漸滲透到生產過程中。
平臺所反映出的特性實質上是一種算法控制的邏輯,它通過對用戶數據的分析,推算并指導用戶行動。例如,在某網絡平臺上搜索商品時,搜到的結果因人而異,這是平臺根據用戶數據個性化推送的結果。
這種算法控制的邏輯對于用戶而言相對隱蔽,但對于依賴平臺完成工作的勞動者,如外賣騎手,其影響則更為直接和深刻。外賣騎手被困在系統里,面臨著嚴格的算法控制,送單時間被不斷優化縮短,騎手們為了在特定時間內完成送單,不斷產生新的數據,算法結果也隨之不斷更新,最終導致騎手處于極限送單狀態。
這種控制完全是一種超經濟的邏輯。
事實上,無論是用戶還是勞動者,一旦進入平臺,就進入了一個自動化的控制體系當中。
迪朗在書中指出,隨著數字技術的到來,控制社會的權力越來越向平臺集中,平臺越來越像一個封建領主。這種變化不僅影響了個體的行為和選擇,更深刻地改變了社會結構和權力關系。
在本書的第三章,迪朗探討了平臺作為一種資本形式其獲得收入的根本性邏輯。他指出,這種邏輯并非傳統政治經濟學中討論的剝削剩余價值的邏輯,而是更接近于商業資本和地租的邏輯。如果將平臺視為擁有虛擬領土的實體,那么平臺在某種程度上更像是一個“地租”收取者。
作為用戶,我們往往感受不到這種“地租”的存在,因為平臺提供的許多服務是免費的。然而,平臺通過收集我們的數據進行營銷和廣告等活動,從而間接地從我們身上獲取價值。對于直接介入生產過程的平臺,如國內的打車平臺,其獲取收入的邏輯則更加清晰。它們通過組織勞動過程,從用戶支付的費用中抽取一部分作為平臺的租金。
租金機制共同構成了平臺獲取收入的基礎。與基于生產的剩余價值剝削邏輯不同,租金的重點在于控制形成租金的核心資產,而不在于生產效率的提高。因此,平臺往往會采取一系列措施來維持自己獲取租金的特權,如切斷平臺之間的跳轉,防止用戶被其他平臺“白嫖”。
這種租金的邏輯導致了平臺之間的競爭加劇,它們不斷加強壁壘,利用成癮性等手段讓用戶成為忠實用戶。這種競爭不再是過去以競爭為驅動的機制,而是變成了一種零和博弈。在這種博弈中,一個平臺獲得更多壟斷租金的同時,其他平臺的租金就會相應減少。因此,這種競爭并沒有提高社會真正生產財富的能力,而是導致了資源的浪費和效率的降低。
此外,迪朗還提到了食利資本主義概念,這與租金的邏輯有著密切聯系。食利資本主義是指以利息、租金等非生產性收入為主要收入的資本主義形態。在技術封建主義中,平臺通過控制核心資產獲取租金,實際上也在向食利資本主義方向發展。
在討論資本主義經濟逐漸失去動力的問題時,學者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現象:食利者的增多。這里的食利者泛指那些通過控制無形資產、基礎設施、生產條件甚至空間等資源,從社會創造的總價值中不斷抽取租金的人或組織。這種趨勢導致了一個嚴重的結果:社會能夠用于技術革新的資源日益減少。
然而,技術封建主義的特殊性在于,它出現了一個全新的、徹底改變了社會控制邏輯的主體——平臺。這些平臺高度壟斷了社會控制的權力,但整個權力分配的過程看起來卻是自動化的、無人化的。這種特殊性使得我們在面對平臺組織時,往往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申訴或應對其帶來的問題。
這種情況與過去的社會控制邏輯完全不同,因為過去我們面對的是真實的人,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與他們溝通并尋求解決方案。但現在面對的是由算法控制的平臺,我們往往束手無策。
然而,平臺歸根結底是人構建出來的,因此其中必然滲透了特定群體的利益結構。我們不能被平臺表面上所謂“最優算法”“自動化”和“高效率”等敘述所迷惑,而應該看透平臺背后的真實利益主體。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找到有效的方法來規范平臺的社會權力運行,讓平臺更好地服務于國家的經濟發展。
從本書中,我們可以深刻認識到數字技術時代的一系列弊端,并反思如何在我國的發展中更好地發揮數字技術的作用,避免陷入技術封建主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