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裕的軍事戰略思想在三倉地區的成功實踐

軍事戰略家，是指著眼整個戰局，擁有極強的宏觀意識和長遠的戰略目光，制定戰略方針，并能合理分配使用己方所持有力量與資源，從而引導戰爭取得最后勝利的統帥。《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確認新中國以最高統帥為首、十大元帥十大將領在內的軍事家36人，其中同時稱為戰略家的僅毛澤東、粟裕2人。

粟裕被公認為軍事戰略家，主要是因為解放戰爭時期，對中央已作出的一些戰略部署，先后多次向毛主席和中央軍委“斗膽直陳”，其中最著名的是1948年4月關于“華野三個縱隊暫不渡江南進的建議”，毛主席召集中央五大書記當面聽取匯報，采納了粟裕的建議。后來粟裕用8個月時間率領華東野戰軍打勝豫東戰役、濟南戰役、淮海戰役3場大仗，驗證了他的建議，從根本上改變了戰局，加速了解放戰爭的進程。

然而成為軍事戰略家不可能一蹴而就，不為人們注意的是，在抗日戰爭時期，特別是粟裕任新四軍一師師長在三倉的4年，他的軍事戰略家思想已進入成熟時期。時任新四軍政委的劉少奇曾贊譽有加，他在《我黨我軍在華中的三年工作的基本總結及今后任務》的報告中指出：“我一師幾年來工作是獲得了最大的成績，在抗戰中建立了最大的功勞。在我全軍中以第一師部隊作戰最多，戰果最大”

粟裕和一師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成就，與他已成長為軍事戰略家有極大關系。他先后參加過北伐戰爭、南昌起義、井岡山斗爭、中央蘇區五次反圍剿、南方三年抗日游擊戰爭，特別善于從戰爭中學習戰爭。他說過，從上井岡山那天起，他就注意跟隨毛澤東、朱德學習戰略問題。他在《戰爭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我感覺到作為軍事指揮員應該懂得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一個指揮員對戰略問題有了較深刻的理解，有清醒的頭腦，才能運籌自如地指揮作戰。”皖南事變后，新四軍在鹽城重建軍部，粟裕任一師師長。此時的粟裕雖然不是新四軍主要領導，更不是軍委總部首長，但他身為師長，卻以軍事戰略家的思維方式，時時處處從全局考慮，長遠著眼，所作出的一系列決策對新四軍全軍及整個華中軍區以至于后來的解放戰爭全局都發揮了重大影響。本文試舉5例加以證明。

一、運籌帷幄確立三倉為新四軍一師駐地和蘇中軍區中心區，以保持相對穩定的根據地基本區o

他學習和實踐毛主席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思想，總結南方三年游擊戰爭時期的經驗，確立把三倉作為一師和蘇中軍區中心區。

1941年1月17日，粟裕率部進駐東臺縣城二女橋，經一個多月調查后，1941年2月21日即率部離開東臺城，入駐東部海邊的三倉吳家橋。粟裕認為，此時抗日戰爭正處于異常艱苦的戰略相持階段，新四軍面對的日偽頑三方力量十分強大，一師負責的蘇中區地處長江水道北岸，直接威脅上海、南京，必然使敵更加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因此不能設想蘇中大部區域都能保持相對穩定的局面，但又必須保持有一定范圍、相對穩定的根據地基本區。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在任何嚴峻形勢下，對全蘇中區實施不間斷的指揮，使得各地區、各部隊之間相互配合和協同；才能相對地集結休整和訓練主力兵團，形成拳頭，以保持主動權，在需要時刻，在主要方向，實施有力的突擊。粟裕在其回憶錄中寫道：“三倉作為蘇中抗戰的中心區，有以三倉鎮為中心的東西南北各約15公里的沙荒灘涂地帶，不便于敵人活動，卻有利于我們回旋，還可以成為我們向海上發展的依托。”

后來的事實證明，粟裕的決策完全正確。東臺地處南北交通要道，日軍于1941年2月即占領了東臺。為尋求打擊一師和蘇中軍區指揮機關，從1941年10月到12月，日偽軍調集東臺、富安、李堡、潘丿一千多到二千多人，從西、北、南三個方向連續七次“圍剿”三倉，新四軍在70天內七保三倉，粉碎了敵人的“圍剿”。1941年底，新四軍在蘇中戰略區較為穩定面積較大的中心區僅剩三倉地區及其南部的豐利地區。1942年5月，粟裕給中共中央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的報告中說：“我們曾七次保衛三倉，終于使敵人無法在三倉站住腳。”

二、洞察全局主動攻擊“不讓敵人追著軍部跑”，“圍魏救趙”直搗敵人老巢“巧解軍部之危”。

蘇中區不僅有長江南岸敵人核心區的巨大壓力，同時還有肩負拱衛北部鹽阜區中共中央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的重任。粟裕經常用“軍區司令員守土有責”這句話自勉，深刻地體現了粟裕的全局觀念。他總是要求部隊“必須從華中全局出發，把蘇中當面的反“掃蕩”同看好華中局、新四軍軍部的南大門緊密結合起來，要敢于刺激敵人，敢于威脅敵人”，主動積極地攻擊日偽軍，把敵人盡量吸引到一師指揮部周圍，以減少敵人進攻鹽城的機會。他說：“寧可讓敵人天天追著我們跑，也不能讓敵人追著軍部跑。”

1941年7月，在鹽城的軍部受到日偽軍重兵圍剿，負責保衛軍部的三師以阻擊、側擊、伏擊等戰術，頑強抵抗，付出重大傷亡，仍然不能阻止日軍攻勢。為防止軍部首長被“一網兜”，軍長陳毅和政委劉少奇被迫分開行動，劉少奇與賴傳珠參謀長率部向阜寧西北農村地區轉移，陳毅留下處理善后事宜，后方機關、學校、醫院、兵工廠等緊急疏散。危急時刻.粟裕派出二旅攻入鹽城東南部的裕華鎮，全殲日軍2個小隊及偽軍600余人。派出一旅連續襲擊靖江、如皋、海安、泰州的日偽軍，攻克蔣垛、黃橋、古溪、天仙橋、孤山等據點，斃傷日偽軍1000余人。然后一、二旅從三面包圍了日軍獨立第十二旅團的老巢泰州。日軍司令長官南浦襄吉見后路被抄，擔心大本營不保，下令停止對鹽城的進攻，緊急回援泰州。

見此情景，陳毅立即電告劉少奇。劉少奇正在召集各部首長開會，商量疏散、轉移、隱蔽問題，看到電報，當即宣布散會，興奮地對賴傳珠說：“立即給粟裕和葉飛、王必成發報，感謝他們巧解軍部之危！”

三、著眼長遠組建海防部隊建立蘇中根據地海上基地，開辟海上交通線、保護漁民生產和實施戰時轉移。

粟裕以軍事戰略家的長遠眼光，建設新四軍海防部隊，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四軍八路軍中成立最早、發展最快、規模最大的海防部隊。

1.成立最早。粟裕認為，三倉東臨浩瀚無邊的大海，“自呂四北至鹽東有四百余里，西起海岸，東至深海，約百余里范圍，全系沙灘，只便于海船活動，而不利于汽船行動，且其中既無據點，又難封鎖。”組建蘇中軍區海防部隊，可以控制沿海重要港口和濱海地區，構成相對安全的濱海基點，成為蘇中根據地的海上基地。1941年3月，以蘇中軍區后勤機關一部和山炮連、警衛分隊為基礎，組建成海防大隊（對外又名為漁民自衛隊），主要負責控制蘇中根據地沿海港口，并力求深入近海開展對敵斗爭。 《粟裕回憶錄》這樣記載：“從1941年3月起，我們抽派堅強干部，運用正確的政策和策略……，在以弶港為中心的斗龍港、環港、小洋口、呂四、南坎、北坎等十余處港口，開辟和建立了黨、政、群工作。”

2.發展最快。1941年9月，蘇中軍區黨委決定再抽調3個警衛連，連同原來的海防大隊，正式組建蘇中軍區海防團，陶勇兼任團長，吳福海任副團長。粟裕明確海防團三大任務：一是開辟海上交通線，打通浙東到山東的南北交通；二是保護組織漁民下海，發展生產，保障供給，鞏固蘇中海防；三是保護戰時轉移海上的軍區后勤各單位，并負責敵占區與解放區間的交通聯絡和干部護送。

1942年至1943年，海防團先后成功收編孫二虎、陸洲舫兩支海匪雜牌軍，并對其進行了政治思想和組織上的改造。在此基礎上，1943年9月海防團擴建成為蘇中軍區海防縱隊，陶勇兼海縱司令員，吳福海任副司令員，下轄3個海防團。在反“清鄉”斗爭的艱苦歲月里，由于有了海防部隊，新四軍不僅沒有了“背水而戰”的擔心，相反，一望無際的大海儼然成為一師和蘇中軍區的可靠后方。正如《粟裕回憶錄》中所說：“我們在蘇中近海海域開展游擊戰爭，發展油業、鹽業生產，建設后方基地，還從海上溝通了同山東根據地、蘇北根據地、上海地下黨和浙東縱隊的聯系。”“現海上我已獲得完全優勢，偽雖圖下海，但其岸上無立足點，并不斷遭我打擊，至今仍未敢進行。”日本《朝日新聞》驚呼：“從連云港到上海的海面上，有游移不定的新四軍水兵在活動，神出鬼沒。”

3.規模最大。1945年，中央決定成立華中野戰軍，粟裕任司令員。粟裕決定整合華中地區的所有海防部隊，以規模最大的蘇中軍區海防縱隊為基礎，先后并入的浙東海防大隊、鹽東縣海防大隊、鹽阜海防大隊、舟山海防支隊，統一整編為華中軍區海防縱隊。

1946年中央決定將華中和山東兩支野戰軍合并組建成立華東野戰軍，粟裕任軍事指揮員。粟裕決定將原華中海防縱隊整編為華東軍區海防縱隊，先后參加了蘇中七戰七捷、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等重大戰役。1949年4月20日，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4月23日攻克南京，國民黨海防第二艦隊司令林遵率所屬25艘艦艇、官兵1271人起義。同日，根據毛主席急電：“三野立即組建海軍，定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海軍”。粟裕在華東野戰軍渡江戰役指揮部泰州白馬廟主持召開華東軍區海軍成立儀式，原華東軍區海防縱隊1403人整體編為華東軍區海軍第一縱隊。1989年2月17日，經中央軍委批準“以1949年4月23日成立華東軍區海軍的日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的成立日期”。粟裕也因此在事實上成為人民海軍奠基人。

四、總攬全局發起車橋戰役，打響華中區戰略反攻第一槍，揭開全國戰略反攻序幕。

1944年2月春節前后，粟裕在駐地東臺縣三倉河召開蘇中區黨委擴大會議，他以軍事戰略家的視野，談了對當前國際國內反法西斯戰爭形勢的看法。他認為“從戰略上考慮，雖然不知道日軍失敗的確切時間，但是已經看到日寇在太平洋戰場逐漸失利，在中國戰場也大勢已去，已經是窮途末路了”。他判斷，蘇中日軍“正在作垂死掙扎，戰爭進行到了轉折關頭”，實行局部反攻的條件已經成熟。“我們要看透這個變化，應該有壓倒敵人的氣魄，在戰略相持階段，爭取有利時機，推進局部戰略反攻”。“為了打通蘇中與蘇北、淮南、淮北四個大區的戰略聯系，以便將來進行大規模的戰略機動，因此需要在兩淮（淮陰、淮安）地區發動一個攻勢”。

關于具體作戰方案。1943年6月粟裕奉命去軍部參加會議時，曾對車橋地區南部外圍沿途地形、敵情進行實地調查。9月返回時，又對車橋地區北部曹甸據點附近以及許多邊沿區、接敵區和敵占區，進行實地考察調查。往返行程500余里，歷時3個月，同當地干部、群眾交談，又與第十八旅旅長兼蘇中一分區司令劉先勝探討了這個地區的特點和軍事地位，從而形成了組織發動以車橋、涇口為目標的攻勢作戰構想，獲得蘇中軍區黨委一致贊同。

為保證作戰行動的成功，1944年2月蘇中區黨委擴大會議后，粟裕又召開團以上干部會議，研究制定具體作戰方案。戰役于1944年3月5日凌晨1時50分發起，經過3天激戰，于7日下午勝利結束。

車橋戰役取得了攻堅與打援的雙重勝利，發起戰役的戰略意圖一一得到實現：（1）打通了蘇中、蘇北、淮南、淮北戰略區的聯系，使四大戰略區連成一片。（2）創造了兩項第一：①打響了華中地區抗戰局部戰略反攻的第一槍，揭開了全國戰略反攻的序幕；②殲滅日軍465人（生俘山本一三中尉以下24人）、偽軍483人、繳獲九二式平射炮兩門及其他軍用品無數，這是1944年以前，在一次戰役中生俘日軍最多的一次。（3）我軍乘勝擴大戰果，至13日，共收復曹甸、涇口、塔兒頭、周莊等敵偽據點12處，使淮安、寶應以東縱橫50余公里的地區全部解放。

車橋戰役捷報傳至延安，毛主席預言：“這個從士兵成長起來的人，將來可以指揮四五十萬軍隊。”

五、深謀遠慮推動建立新四軍一師軍工廠，克服重重困難生產武器裝備和彈藥，以保證長期戰爭需要。

皖南事變后，國民黨取消新四軍番號，對新四軍的軍需供應由限制到徹底斷供，而此時抗日戰爭正處于最艱難的戰略相持階段，新四軍與日偽頑三方的斗爭頻繁激烈，軍需彈藥消耗極大，因此粟裕高度重視軍工生產。《粟裕回憶錄》記載：“為了支持長期戰爭，改善部隊的武器裝備，補充彈藥，我們在一九四二年三月成立了軍工部，在設備、物資、技術極為缺乏、落后的條件下，想了好多辦法，除通過偽軍關系花錢購買子彈外，因陋就簡建設起小型、流動的修械所、兵工廠，修理槍械、翻造子彈。我們派出采購人員秘密進入上海，在上海地下黨的大力幫助下，購買了無縫鋼管、其他鋼材、鑄鐵等物資，自行制造手榴彈、槍榴彈、地雷、迫擊炮彈等，還能小量制造迫擊炮。在敵情嚴重時，我們把修械所、兵工廠放在海船上，在海上繼續生產。”

為了對付敵人的碉堡，粟裕要求每個連隊裝備50毫米迫擊炮3門、75毫米迫擊炮1門。并派一師采辦科科長張渭清到上海創辦秘密采購站，采購軍需物資。張渭清利用其岳父在上海做五金生意的便利，想方設法采購了新四軍軍工生產急需的無縫鋼管、車床以及救治傷病人員急需的藥品等禁運物資。

為了將采購的禁運物資運回根據地，粟裕把黨的統一戰線政策運用到了極致，把許多敵偽人員爭取到為我方服務。根據粟裕的指示，張渭清通過蘇中軍區海防團副團長吳福海介紹，借助幫會關系結識了弶港大船主吳道生，將其在上海寶山建立的《寶豐魚行》建成新四軍“地下兵站”，在鴨窩沙（今長興島）建成新四軍秘密運輸線的“地下中轉站”。聯手王志壽、朱榮生等地下交通人員，在上海斜橋徐大興機器廠內，秘密加工400門迫擊炮悶頭。張渭清等人游走于單幫人員王興義、走私大王耿丙生、偽海防大隊倪克英，甚至日軍基層軍官等三教九流之間，憑著機智果敢的膽識，驚心動魄的斗爭，終將物資運回根據地。到1944年5月，張渭清等人相繼采購無縫鋼管1000多尺、白鐵管1萬多尺，鉆床、銑床、刨床20多臺套，藥品若干，招聘技術人員120多人，生產出迫擊炮320門，創造出日產迫擊炮彈100發的產能紀錄。1961年電影《51號兵站》，曾以張渭清為原型，對一師派人深入敵后采購軍工戰略物資的驚險故事作了生動展示。

一師還根據蘇中地區工商業相對發達等特點，利用市場化外包手段將生產下放到三倉周邊的萬行、倒船港、紹河莊廟等村莊，聘請一批政治過硬的銅鐵匠、修表匠和自行車修理匠，由他們走村串巷購原料，然后在地方武裝監督下集中生產，并以糧食抵算材料資金和工人工資。

新四軍一師軍工生產取得了巨大成就，連隊配上了迫擊炮，戰士們如虎添翼，有力保證了戰斗勝利。車橋戰斗總攻“碉堡中之碉堡”的日軍圩子，首先以迫擊炮集中轟擊敵外圍，接著以山炮轟擊大碉堡，使堅守的日軍大部被殲。日軍侵華史料《戰記甲府聯隊》曾記載一四九聯隊的哀嘆，“1943年后新四軍戰力大增，和中國事變之初相比有著云泥之別o\"

三倉是蘇中抗日根據地的軍事指揮中心和政治、文化中心。粟裕將軍率領新四軍一師和蘇中人民，在此抗擊日偽蔣頑達四年之久，創下了許多經典戰例，留下了許多親民故事，其軍事戰略家思想在此得到成功實踐。如今蘇中四分區抗日烈士紀念亭（碑）、三倉保衛戰紀念亭、新四軍槍械所、紹河莊廟榴彈廠、一師野戰醫院和無名烈士墓等紅色遺址，以及三倉烈士陵園、新四軍一師紀念館、新四軍海防團紀念館等紀念設施，無一不記載著粟裕領導的新四軍一師在三倉地區堅守蘇中、拱衛華中的光輝業績。粟裕將軍親筆題寫的“三倉烈士陵園”六個大字熠熠生輝，他的部分骨灰安葬在三倉烈士陵園，將永遠陪伴著犧牲在蘇中大地上的親密戰友。

作者單位：東臺市新四軍和蘇中抗日根據地研究會

責任編輯：吉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