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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中”之意涵及其在詩學中的體現

2025-05-09 00:00:00王絲雨
人文雜志 2025年4期

內容提要 《論中》集中體現了徐渭關于“中”的哲學思想。“中”是儒學的核心精神。自孔子起,“中”的內容便不斷被發掘,在不同時期呈現出不同的理論形態。及至宋明,形成了圍繞心性問題的中和理論。徐渭在此基礎上,承襲陽明之學,對“中”進行了創新性解讀。事實上,“中”包含體與用兩個層面。作為本體的“中”,具有自然性和感性的特征,是自然的心性本體。作為發用的“中”則體現為“因時制宜”和“無過不及”兩個原則。“中”統御著為政、為學、詩文、繪畫等各個領域,在不同領域呈現為不同的范疇。在詩學領域,“中”之本體表現為“興”。《論中》在詩學方面提出了不少創見,這些新見解突破了復古派、唐宋派的窠臼,推動了詩學理論的革新。同時,徐渭還將“中”的思想運用于詩歌創作實踐中,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詩風,成為詩壇的一朵奇葩。

關鍵詞 《論中》 徐渭 “中” 詩學 心學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5)04-0087-11

《論中》是徐渭文集中極為特殊的七篇。縱觀徐渭的理論著作,有不少如《涉江賦》《讀龍惕書》這般專論本體的文章,亦有不少如《擬上督府書》《筆玄要旨》這般針對政治、藝術實踐的撰述;但唯有《論中》形上與形下、體與用兼備,既詳論本體,又深入政治、文學、藝術、宗教等實踐領域。《論中》深入探討了關于“中”的問題。在徐渭看來,“中”是本體,是人人皆有的自然本性;其發用是“時中”,是修身治心、治國理政、三教關系、作文作詩和處理文畫真贗問題的根本原則。

徐渭受王陽明影響極深,他師承季本,又受過王畿教導,此二人都是陽明高足,他們引領徐渭進入陽明心學的畛域,使他接受心學的濡染。現有研究已經意識到《論中》的心學立場。李德仁論述了徐渭對陽明的繼承和發展。他指出,“中”的本義有二:其一指內在的東西,其二指準確相合。故“中”的哲學意義是“內在的合一”,在陽明心學中指心與理的合一。徐渭繼承了陽明心學,視“中”為至高的本體、心與理的統一,又創新性地把“中”落實在“情”上。① 張金環指出,《論中二》關于“道心”“人心”的理論取自陽明卻又與陽明有所不同。陽明以為道心與人心的最終本體是只存天理的心,徐渭則認為“中”包含著人欲之私的自然情性。① 陳建華從《論中三》“凡利人者,皆圣人也”一句分析出徐渭和陽明的區別在于,陽明所論的本體“心”尚有“天理”的影子,徐渭理解的本體“中”則包含“人欲”。② 他們都道出了徐渭對陽明之學的繼承和發展,但未概括完全。徐渭所論之“中”不僅是本體,還是發用;他對此二義的闡述都較陽明有所突破。

徐渭還進一步將“中”的觀念運用于詩學領域。趙有聲指出,《論中》揭示了“情”必然“真”的詩學原則。“情”根植于“中”,“中”根植于人的軀體,是人的自然本性;因此“情”亦來源于人的自然本性,是產生于現實生活中的真切感受。詩本乎情,故詩應抒發源于生活的真情實感。據此徐渭對復古派大加撻伐,指摘他們“設情以為之”,所抒寫之情非“真”。③ 這一論述不乏合理性,但仍存在缺漏。第一,它指明了作為本體的“中”及其在詩學中的體現,但未論及發用層面的“中”及其對詩學的意義。作為“用”的“中”表現在詩學中即是“隨其所宜而適”的原則,此一主張亦與復古派詩學觀針鋒相對。第二,《論中》并未論及“詩”與“情”的關系,亦未指出“詩本乎情”,而是將詩之本歸結為“興”。“興”是一種情感活動,但又不完全是“情”。徐渭在《奉師季先生書》中指出“其中有不盡者,則以詩之興體起句……此真天機自動,觸物發聲,以啟其下段欲寫之情,默會亦自有妙處,決不可以意義說者”,④說明“興”是一種審美、創作的心態,是觸物起情而后形諸文字的過程。第三,他在詩學方面的新見解,不僅打破了復古派的藩籬,也克服了唐宋派的局限。

一、《論中》主旨

《論中》七篇既名為“論中”,其主題必然是對“中”的研究;故每篇雖圍繞不同的領域展開,但一以貫之的母題都是“中”。這一點已為研究者所普遍認可。不過,關于“中”的含義以及“中”如何在各篇之中呈現等問題,則存在不同見解。陳書錄認為徐渭所言之“中”的根本意義是《論中五》提到的“隨其所宜而適”,這是全文的主旨,也是各篇的主旨。在道心與人心的關系中,徐渭主張“因其人而人之”,便是要求適人之所宜,不可強人以天。在治國齊民方面,徐渭強調“因方而不病于方”,便是指以靈活適宜的方式運用法則,不拘泥于法則。在文學創作方面,他強調文學的發展“是時使然也”,必然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始終適時之所宜。在談論贗品問題時,他主張名實相符,“名”隨“實”而適。⑤ 這個解釋在前六篇中基本成立。但《論中七》討論的是道家由問道之學淪為養生之學的問題,似乎并未體現“隨其所宜而適”的思想。

周群、謝建華將“中”的含義總結為兩點:其一是“因時、適時”,其二是“一”與“多”的統一。⑥《論中》七篇討論了關于為政、為學、文學、文畫真贗、三教關系等領域的問題,關于各個領域的論述都體現了“中”的思想。“中”是“一”與“多”的統一,各個領域都以不同的范式體現著“一”與“多”的關系。在治世方面體現為因與博的關系,因是“一”,博是“多”;文學領域則體現為文與眼的關系,“眼”是“一”,“文”是“多”;宗教文化領域體現為主與歧的關系,“主”是“一”,“歧”是“多”;文畫真贗問題上體現為名與實的關系,“實”是“一”,“名”是“多”。⑦他的觀點不無道理,但尚不全面。他并未指出“中”的本體義,亦未解釋“因時”的思想如何在各篇之中體現。

徐渭所論之“中”的完整意義應包括體與用兩個層面;體是“一”,用是“多”;本體的發用呈現“時中”的狀態。全文層層遞進地展開詮釋:

第一,“中”既是“體”,也是“用”。首先,“中”是統領萬事萬物的本體,也是人的心性本體。《論中二》云:“中之云者,酌其人之骸而天之之謂也。猶曰半其道心者,亦半其人心者之謂也。”①道心、人心是宋明理學心性論的核心概念。朱子曰:“心者人之知覺,主于身而應事物者也。指其生于形氣之私者而言,則謂之人心;指其發于義理之公者而言,則謂之道心。”②陽明曰:“心一也,未雜于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③這說明“道心”“人心”都指涉心體。徐渭以道心、人心之說詮釋“中”,可見他亦視“中”為心體。其次,“中”亦是本體之發用。“之中也者,人之情也”④表明,“中”就其自身而言是人先天本具的“情”。“不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⑤“為中”指踐行“中”,把“中”落實在行動中,即“中”的發用。“為中”亦是人之情,因此“中”就其發用而言也是人先天本具的“情”。這就說明“中”既是本體,亦是發用。

第二,“中”之“體”是“一”,“中”之“用”是“體”在具體情境中的發用,是“多”。“中”既是“人之情”,又是“魚之情”,還是量體裁衣的根本原則,可見它是萬事萬物的本質,貫通于萬事萬物,因而是“一”。《論中二》指出:“天與人,其得一同也。人有骸,天無骸,無骸則一不役于骸,一不役于骸,故一不病。一役于骸,故一病。”⑥“一”是天人合一的本然狀態,但人受形體影響,“一”被形體所縛役,與天分離為二。人有其特殊性,因而本體的“一”作用于人時,不得已要作出變化。“噫,二圣人不能強人以純天也,以其人人也,是二圣人之不得已也。”⑦這說明“一”是絕對的本體,但它下落到現象界,就會受具體時空情境影響而發生變化,發用為“多”。

第三,“中”之體的發用總是符合“時中”的原則。本體會隨具體情境而變化,但變化不是隨意而為,而是符合“時中”的原則,即所謂“中也者,貴時之也”。⑧

第四,“體”主導“用”,“一”主導“多”。“一”是人的心性本體,在不同領域呈現為不同的范疇,是一切行為和活動的根本原則。在為政方面,“一”表現為治理的根本規律。《論中三》曰:“雖然,之方也而方之,抑末也,而方方者一也,一者方方者也。”⑨“之方也而方之”指從歷代醫圣那里尋求良方,“方方”指總結提煉形成此藥方的藥理。此句表明為政當如治病救人一樣,關鍵在于去求“一”。從歷代圣人那里尋求治理之方始終是末技,探索治理的根本規律才是重中之重。在文學方面,“一”表現為“興”。《論中四》曰:“興一也,而字二耳。”⑩“興”是“一”,文之形式、體裁、風格等都應圍繞此“一”展開。在單篇文章中,“一”是文之“眼”。《論中五》曰:“明明德三語,綱也,八條目二十語,目也,三虛也,八實也,三闔也,八開也,三根本也,八枝葉也,三起八也,八結三也,本末二字云者,一篇之眼也。”⑾“眼”是綱領和根本,“文”是對“眼”的闡發。“三根本也,八枝葉也”表明“眼”是“文”的根本,所有文字辭章都要以文之“眼”為旨歸。在藝術領域,“一”表現為“實”。《論中六》道:“文也一,故薦者必文,文者必貴,貴者必尚。而今也實者亡矣,而其尚者尤習也,不得于實而猶希其名,故習貴贗也”。⑿有“實”之作必然受到重視,受重視的作品必定有令人崇尚的“名”。因此將“實”這個關鍵性的“一”置于首位,讓“實”主導“名”,就不會出現問題。反之,若重“名”輕“實”,只想得到顯赫的名聲,不惜盜用他人的名譽做幌子,就會產生種種有名無實的贗品。在儒釋道三教中,“一”是吾儒。《論中七》強調在儒釋道三教中,儒家是“一”,佛教“與吾儒并立而為二”,①道教則“與釋與儒而為三”。②在儒釋道三家中,作為“一”的儒家是釋道的居于主導地位。可見在各個領域,“一”都是“多”的統領。

《論中》雖關涉各個領域,看似駁雜,但其實都在強調“一”的重要性。“一”就是“中”,全文一以貫之的主題便是回到本體,回歸“中”。徐渭要求在各個方面都要樹立本體意識。他認為只要把握住一事的根本,就算面對再多變化也能隨其所宜而適。這一根本就是“中”,在政治中表現為治理之“方”,在文學中表現為“興”,在為學中表現為“約”,在藝術中表現為“實”。“中”之本體的發用,即落實到實踐層面,則表現為“時中”。以下將分別討論作為本體及發用的“中”,以及此體與用在詩學中的呈現。

二、“中”之意涵

徐渭受陽明心學影響極為深遠。他在贈王陽明之子的《送王新建赴召序》中稱:“我陽明先生之以圣學倡東南也,周公、孔子之道也。”③他認為王陽明的學說承繼了周公、孔子的道統,具有圣學的地位。可見他對陽明心學的推崇。徐渭的思想觀念多源自陽明心學,他對“中”的詮釋亦極大程度受到陽明的影響。不過,他雖然吸收了陽明的思想,卻比陽明更進一步,作出了新的闡釋,也即徐渭對“中”的發明。

首先,在本體層面,徐渭對“中”的特點作出規定。第一,明確其具有感性特質。他認為“中”是半其道心、半其人心的存在:“中之云者,酌其人之骸而天之之謂也。猶曰半其道心者,亦半其人心者之謂也。”④所謂道心,是來自天道本體的“一”;人心則來自形氣之私,亦即身體的感性欲望。“一不役于骸,故一不病。一役于骸,故一病。一不病者何?堯傳舜,舜傳禹,曰道心者是也。一病者何?堯傳舜,舜傳禹,曰人心者是也。”⑤道心是精神性存在,意味著“一不役于骸”,是天道本體統御著人之形骸的狀態。人心是身體性存在,意味著“一役于骸”,是人之形骸壓倒天道本體的狀態。“中”是道心與人心的統一,因而是身體性存在和精神性存在的統一。這一觀點是對陽明的突破。在陽明看來,身體性存在與精神性存在不能置于同一層面。其云:“心一也,未雜于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謂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語若分析,而意實得之。今日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為主,人欲又從而聽命者。”⑥道心即是天理,人心即是人欲。原本只有一心,那便是道心。人心算不得心,也不能與道心“并立”。可見在他看來,人心應被剔除與消滅。徐渭則認為人心有其存在的正當性,因為精神性存在不能脫離于身體性存在:“二圣人者,以骸治骸,以人治人者也。骸者何?竅也,顅也,軀也,殼也。噫,二圣人不能強人以純天也,以其人人也。”⑦人有竅、顅、軀、殼,這是人存在的感性基礎,是不可變易的客觀條件;因此即使是二圣人,也不能忽視人的身體性存在。由此他肯定了身體性存在的意義,把感性存在納入本體的范疇。

第二,強調“中”之本體的自然性。由于感性存在的加入,徐渭所論之“中”不再是道德本體。陽明用“良知”來解釋“中”:“‘未發之中’即良知也,無前后內外而渾然一體者也。有事無事,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于有事無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于寂然感通也。動靜者,所遇之時,心之本體固無分于動靜也……未發在已發之中,而已發之中未嘗別有未發者在;已發在未發之中,而未發之中未嘗別有已發者存;是未嘗無動靜,而不可以動靜分者也。”⑧ 良知是道德本體,所以“中”就是道德理性在人心中的凝聚。徐渭所論及的“中”則沒有倫理道德色彩。在討論人為中之易時,他以穿衣作比:“重曰為中者,布而衣,衣而量者也,自童而老,自侏儒而長人,量悉視其人也。”①穿衣不是一道德行為,不具有道德意味。所以“為中”的要求不是遵守某種道德原則,而是尊重物質條件和情況。可見他所謂的“中”包括現實的、經驗性的內容。在陽明那里,“中”是價值本體,是超越經驗的。徐渭則擴大了“中”的外延,將日常經驗涵納其中,將道德的心性本體轉化為自然的心性本體。綜上所述,作為本體的“中”即是“情”,具有感性和自然性的特質。

其次,“中”既是體,也是用。《論中一》先道:“之中也者,人之情也。”②這說明“中”就其自身而言是人先天本具的“情”。又道:“不為中,不之中者,非人之情也。”③“為中”指踐行“中”,把“中”落實在行動中,即“中”的發用。“為中”亦是人之情,因此“中”就其發用而言也是人先天本具的“情”。這就說明“中”既是本體,亦是發用。這一觀點繼承自陽明。陽明論《中庸》云:“中和原是一個,不睹不聞即是本體,戒慎恐懼即是功夫。”④已發與未發、體與用都被打并歸一,統合于良知之中。“良知是未發之中,寂然大公的本體,便自能感而遂通,便自能物來順應。”⑤ 未發之中自然能和,自然能夠發而中節。故體用一源,即體即用。但陽明不認為“中”“和”在任何人身上都能達到統一:“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有‘未發之中’,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⑥常人身上未發不能達到“中”,因而也不能發而皆中節。徐渭則認為人人都能“中”,哪怕刻意想反其道而行之,最終都不能違背“中”。“然習不為中者,未有果能不為中者也。”⑦體與用不可須臾離,本體之“中”就決定了發用必然是“中”。所以即使不修習“中”,其所作所為也不能不符合“中”。

“中”之本體的發用總是遵循兩個原則,其一是因時制宜:“布而衣,衣而量者也,自童而老,自侏儒而長人,量悉視其人也。”⑧人的年齡、體型各不相同,這就是不同的客觀條件;根據具體情況而選擇適合他們的尺寸,這就是因時制宜。如果一成不變,就會落入道釋之流:“若夫釋也者,則不衣矣,不衣不布矣,不布而量何施,故曰不為中。”⑨佛教否定存在的實有。既然萬物都是空,便談不上變化,無所謂因時制宜。道教追求至清之境,忽視客觀情況的多樣性與差異性,也就忽視了變化。所以對于道釋兩家來說:“中庸不可能也。”⑩“中庸不可能”是在表明《論中》所論之“中”獨屬于儒家之學,為道釋所不具。所以張鑒在《徐渭與心學》中把“中庸不可能也”一句和“之中也者,人之情也”關聯起來,說這句表達的是“人之情”不可能保持中庸,⑾應是對文意的誤讀。其二是無過不及:“夫人未有不衣者,衣未有不布,布未有不量者,衣童以老,為過中,衣長人以侏儒,是為不及于中,圣人不如此其量也。”⑿反對“過中”與“不及于中”,即強調無過不及。

徐渭在《論中二》對此作出了詳細的論述。其云:“天與人,其得一同也。人有骸,天無骸,無骸則一不役于骸,一不役于骸,故一不病。一役于骸,故一病。一不病者何?堯傳舜,舜傳禹,曰道心者是也。”⒀“中”之本體原是道心,是天人合一的本然狀態。但發用于具體情境中,便須根據人的特殊性而變化。“中之云者,酌其人之骸而天之之謂也。猶曰半其道心者,亦半其人心者之謂也。⒁人因有形體,故尚存人心,無法純為道心。故“中”發用于人,須將道心與人心相統一。那么在何種意義上能夠稱之為統一呢?徐渭認為必須遵循“時中”的原則:“故曰中也者,貴時之也,難言也。”⒂一方面,“時中”就意味著因時制宜,在不同客觀條件下隨機應變:“因其人而人之也,不可以天之也,然而莫非天也,亦因其不可純以一而一之也,然而莫非以一也。”①“因其人而人之也,不可以天之也”表明要根據每個人的特性和身心狀況來對待他們,不能簡單地用天道或某種普遍的原則來統一對待所有人。“亦因其不可純以一而一之也”進一步強調,不能簡單地將所有人視為一體,用同一種方式對待,而要根據各人的不同情況治心。

另一方面,“時中”還意味著不偏不倚、無過不及。陽明認為道心與人心不能共存、不可調和。其云:“道心,天理也;人心,人欲也。理欲不容并立”,②道心與人心分別對應天理和人欲,欲存天理,必滅人欲。徐渭則不然,他認為人心和道心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二者可以保持一種動態的平衡。他明確指出:“二圣人者,以骸治骸,以人治人者也……二圣人不能強人以純天也,以其人人也”,③人心來源于身,道心來源于本心。心不可能獨立于身而存在,因為心的視聽言動都要靠身來完成。身也不可能完全聽命于心,因為身是心得以作用的物質基礎,身的存在狀態必然對心造成影響。所以人心與道心不可分割。人不能擺脫形體,即使是二圣人都不能讓人變成純粹的精神性存在。所以要根據人的特定情況靈活地調整對規范和原則的運用,不執于人心或道心中的某一端而達至貫通。

徐渭對“時中”的解讀也較陽明有所不同。陽明解釋孟子“執中無權猶執一”時說:“中只有天理,只是易。隨時變易,如何執得?須是因時制宜,難預先定一個規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將道理一一說得無罅漏,立定個格式,此正是執一。”④ 作為天地之根本的“天理”是流動變易的,沒有固定形式,因而也不會為萬物立定一確然的格式。故任何法則與規范的要求都并非一成不變,面對不同境況,必有不同的呈現。所以“中”的奧義就在于“因時制宜”,使行為契合情勢的流變。但在陽明的解讀中,“時中”是道德情境下的行為原則,由道德本體——“天理”所規定。徐渭所論則沒有道德意味,“時中”的適用范圍被擴大。他還把“時中”與道心人心之說相聯系,主張恰當地對待身體性存在,這也是陽明不曾言及的。徐渭的主張提高了感性存在的價值,也就為美留下了位置,為他在詩學領域的創新奠定了理論基礎。

三、“中”作為詩學原則

“中”是萬事萬物的本體,萬事萬物都以此為根據,作詩也不例外。如前所述,“中”之本體在不同領域呈現為不同的范疇,在詩學領域即表現為“興”。“中”之本體具有自然性和感性的特征,“興”亦然。

首先,“興”是自然感發的創作心態。徐渭在《奉師季先生書》中寫道:“其中有不盡者,則以詩之興體起句,絕無意味,自古樂府亦已然。樂府蓋取民俗之謠,正與古國風一類。今之南北東西雖殊方,而婦女兒童、耕夫舟子、塞曲征吟、市歌巷引、若所謂竹枝詞,無不皆然。此真天機自動,觸物發聲,以啟其下段欲寫之情,默會亦自有妙處,決不可以意義說者。”⑤“天機自動”表明“興”是自然而成的,是心靈受外物觸引后有感而發與不得不發的。它與臨摹相反對,正如《書季子微所藏摹本蘭亭》所言:“非特字也,世間諸有為事,凡臨摹直寄興耳,銖而較,寸而合,豈真我面目哉?”⑥ 詩亦是用以寄興的,應根據人的自然本性而作;如果模仿他人,沒有自己的興寄,就無法作出真正的詩。此論正與復古派相左。復古派對古人亦步亦趨,《四庫全書總目》評論李夢陽曰:“倡言復古,使天下毋讀唐以后書,持論甚高,足以竦當代之耳目……平心而論,其詩才力富健,實足以籠罩一時,而古體必漢、魏、近體必盛唐,句擬字摹,食古不化,亦往往有之。”①他模仿古人寫詩如同臨帖一樣,一筆一畫都追求相似。徐渭則認為,古詩是古人之自然本性的外顯,今人應當以己所自得的表達形式,抒發自己的本性。在《葉子肅詩序》中他指出:“人有學為鳥言者,其音則鳥也,而性則人也。鳥有學為人言者,其音則人也,而性則鳥也。此可以定人與鳥之衡哉?今之為詩者,何以異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竊于人之所嘗言,曰某篇是某體,某篇則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則否,此雖極工逼肖,而己不免于鳥之為人言矣。”②人與鳥各有其本性,因而形成了不同的語言表達方式。人模仿鳥的語言,既不能通達鳥的本性,也無法展現自身的本性。同樣地,古人與今人亦有不同的性情。今人若模仿古人之語,非但不能捕捉到古人的精髓與神韻,更無法展現自身的獨特本性。

徐渭之詩皆是其情性的自然流露,無刻意模仿之處。比如《謁孝陵詩》,描述自己身著“破帽青衫”,一副寒酸書生的模樣,騎著疲憊的驢子,在狹窄的道路上艱難前行,還要擔心遭遇官吏的盤查與刁難。但即便命途多舛,他還要堅持自己的信仰。每一句詩都是對個人遭際的真切體悟、真實情感的流露。又如《杏花》一詩,寫自己把泥巴捏成餅狀送給小童們玩耍,忽感腹中饑餓,看著筆下正在描繪的杏花,竟好似“海東紅”一般令人垂涎欲滴。全詩以近乎粗糲的直白表達與自然的聯想,呈現了一段即時的生活體驗。此種對個人真實經驗的白描,不可能來自模仿也無法被模仿。

“興”來源于婦女兒童、耕夫舟子的日常經驗,它是“決不可以意義說者”,不受理性與道德義理拘囿。徐渭這一觀念正與唐宋派相抵牾。唐宋派強調抒發來源于道德理性的性情,如唐順之,他最推崇邵雍的詩,大贊其詩曰:“三代以下之詩,未有如康節者。”③邵雍詩以議理著稱,四庫館臣評邵雍詩集云:“于是以論理為本,以修詞為末,而詩格于是乎大變,此集其尤著者也。”④ 邵雍詩文以闡述天道王德為核心,唐順之對他大加稱贊。可見在唐順之看來,杰出的詩作應當闡發公共領域的道德義理。徐渭則注重抒發私人領域的、未經道德理性提純的審美體驗。他著意于表現日常生活中直接產生的個人感受。比如《上冢》,上冢本應是一件神圣的事,可詩中沒有描述莊重崇高的內容,而是描寫了零碎、日常的所見所感。他看到亡叔的子孫靠養蜂過上了富足的生活,而自己則“仍高破角巾”,⑤ 還是個窮困的布衣,十年田租都抵不上他們一年的收入,感到無奈又心酸。又比如《十六夜踏燈,與璩仲玉、王新甫飲于大中橋之西樓》,非但沒有描寫皎月之美,反而想到月光明亮,南市的燈便賣不出好價錢;又想到該找美女來作陪,然而美女不久又離去,于是心中頓感無聊不快。這些都是十分瑣碎平常的感受,百姓日常中都會產生的俗見俗情。又如《補屋》一詩,記敘了他因房屋破舊,常年被雨淋的困窘生活。同樣的題材,杜甫在《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展現的是悲天憫人、心系天下的情懷,而徐渭此詩只是表達了個人的痛苦和無奈。

其次,徐渭理解的“興”具有強烈的感性特質。他在《答許口北》中強調:“試取所選者讀之,果能如冷水澆背,陡然一驚,便是興觀群怨之品,如其不然,便不是矣。”⑥ “興”本與公共領域的政治教化相關聯,徐渭卻作出了迥然不同的闡釋。“冷水澆背,陡然一驚”這一生動形象的比喻,概括了詩歌應激發的強烈情感與深刻共鳴,強調詩歌應追求的是感覺效果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徐渭的詩作正體現了他的這一追求。比如《夜宿丘園,喬木蔽天,大者幾十抱,復有修藤數十尋,縣絡溪渚》:“碧火冷枯根,前山友精崇。或為道士服,月明對人語。”①寫那老樹枯枝,碧火浮動,渺無人煙處忽然冒出一個道士,在月光下對人說話。此情此景當真怪異驚悚,讀之令人不寒而栗。又如《陰風吹火篇呈錢刑部》,寫“陰風”“黑松”“鬼”“饑魂”和“骷髏”,將場面描述得十分陰冷恐怖。甚至有“有身無首知是誰”② 一句,狀寫無頭尸身之貌。這些都能勾起人的緊張情緒,具有極強的感官刺激性。又如《觀獵篇》:“箭叫餓鴟,龍騰快馬……耳后生風,鼻頭出火。”③餓鴟,即饑餓的鴟鸮,其叫聲凄厲而急促。將箭矢飛出的聲音比作餓鴟的叫聲,不僅凸顯箭矢離弦時的迅猛與凌厲,還賦予箭矢以生命力和攻擊性,讓人仿佛能聽到那尖銳而急促的破空之聲。“耳后生風,鼻頭出火”則通過夸張的手法,進一步強化了感官刺激性。耳后生風形容速度之快,仿佛耳邊風聲呼嘯;鼻頭出火則形容氣息之熱,仿佛鼻尖火星四濺。形象塑造極具表現力,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旗纛樹》亦是一例,其中寫道:“轟然一斷一虹僵,梢畔三尸橫路旁。”④“轟然”一詞,形象地描繪了聲音之大、力量之猛,給人以聽覺沖擊。“梢畔三尸橫路旁”則展現了尸體橫陳的悲慘景象,給人以視覺沖擊。不僅如此,徐渭還善于將冷、暖色調的詞語搭配使用,進一步強化這種強烈的感官刺激。《梅雨幾三旬,陳君以詩來慰,答之,次韻二首·其二》寫道:“蜻蜓紅作陣,瓜瓞綠崩苔”。⑤蜻蜓的紅與瓜瓞、苔蘚的綠相互碰撞、交織,構成一幅江南雨季的生動畫卷。《宴游西郊詩》道:“日炙嫣紅袖,風狂散綠萍。”⑥熾烈的紅日與嫣紅的衣袖相互映襯,使得整個場景充滿了鮮艷而濃郁的色彩。“風狂散綠萍”又霎時切換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景,風中飄散的綠萍呈現出清新冷峻的色調。熱烈的紅與清冷的綠形成鮮明對比,令人心神激蕩。

徐渭明確了詩之本體“興”的特質并據此進行創作,這使他得以突破復古派和唐宋派的框架。雖然這些大膽的嘗試也招致了批評的聲音,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在有意識地革故鼎新,試圖加入更細膩、更豐富的成分。他的創新是指向未來且更具前景的。

徐渭認為“興”是詩文之本體,發用在具體創作中便形成各種形式、體裁的文字辭章,正所謂:“興一也,而字二耳。”⑦詩文創作也要符合“時中”的原則:“通其故,千萬篇一也,首尻與脊也,然而一開一闔者,則又且無定立也,隨其所宜而適也。”⑧“隨其所宜而適”首先指在面對不同的情況、條件或環境時,能夠靈活地順應這些變化,亦即“因時制宜”;其次指選擇或采取最為適宜的方式、方法或時機來應對,正是“無過無不及”之意。

因時制宜是文學發展的必然要求,徐渭指出:“興一而字二者,古字艱,艱生解,解生易,易生不古矣,不古者俗矣,古句彌難,難生解,解生多,多又生多,多生不古,不古生不勁矣,是時使然也,非可不然而固然之也。”⑨隨著時代的發展,文辭會逐漸由“古”變“俗”。這是自然必然的趨勢,一味擬古仿古只會阻礙文學的進步。徐渭此言正是針對當時大行其道的復古思潮而提出的。

復古派的詩學主張存在根本性的理論悖謬,其錯誤地斷言詩歌藝術在盛唐時期已臻至巔峰,所有形式、風格乃至規范皆趨于完善,自此之后都是在走下坡路。李夢陽曰:“三代以下,漢魏最近古。”⑩而元、白、韓、孟、皮、陸就如“入市攫金、登場角戲”⑾一般,多虛浮煩瑣,其詩都不足為取。何景明稱:“夫文靡于隋,韓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于韓;詩溺于陶,謝力振之,然古詩之法,亦亡于謝。”⑿認為古詩從謝靈運之后就迷失了正途。王廷相言:“律句,唐體也。天寶,大歷以還,等而下之。晚唐不復言。”⒀因此他們認為后繼者僅需在盛唐的基礎上因襲變化。徐渭的首要任務就是顛覆這一理論前提。

徐渭對復古派貴古賤今的思想深感不滿。他舉出《康衢》和《墳》為例:“故夫詩也者,古康衢也,今漸而里之優唱也,古墳也,今漸而里唱者之所謂賓之白也,悉時然也,非可不然而故然之也。”①康衢謠原是古詩,是稱頌盛世之贊歌,②而后則被伶人所唱。《墳》指古代典籍,孔安國《尚書序》云:“伏犧,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③而今則被寫進曲詞的賓白中。徐渭認為這些變化都是時勢使然,今不必不如古。雖然賓與里違背了《墳》與《康衢》的形式和法度,但是從“興”的角度而言,賓與里更勝一籌,因而拋棄舊的法度是必要之舉。對于詩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法度繩墨,而是“興”。

徐渭以說媒和勸貸為例解釋了“興”的決定性意義。他說:“夫論媒者貴許婚,勸貸者貴出鏹,貴興也,非較咻于齊楚也,齊語而敗婚,齊語而脫鏹,何取于齊咻也?”④ 對于媒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能促成親事;對于勸貸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能拿出錢來。只要能表達自己的意向,說哪種語言并不重要。可見“興”是言談寫作的大本大宗,語言形式只是外在的規范;當這些規矩妨礙意義的表達時,便要改弦更張。

從這種新變觀出發,他對前后七子膠柱鼓瑟之舉大加駁斥:“舉一焉,今之為詞而敘吏者,古銜如彼,則今銜必彼也。而敘地者,古名如彼,今名必彼也。其他靡不然。而乃忘其彼之古者,即我之今也,慕古而反其所以真為古者,則惑之甚也。”⑤盲目師古、一味摹古只會錯失古人真正的精神。更有甚者直接照搬古人的文字,這種行為只會助長抄襲的不正之風。“悉襲也,悉剿也,悉潦也,一其奴而百其役也”。⑥唯古人馬首是瞻最終只會淪為古人的奴隸,無法產出新思想。李夢陽就是這樣南轅北轍的典型。四庫館臣評論李夢陽曰:“倡言復古,使天下毋讀唐以后書,持論甚高,足以竦當代之耳目……平心而論,其詩才力富健,實足以籠罩一時,而古體必漢、魏、近體必盛唐,句擬字摹,食古不化,亦往往有之。”⑦何景明也評價李夢陽詩曰:“追昔為詩,空同子刻意古范,鑄形宿模,而獨守尺寸。”⑧徐渭以為如此一味師古就如同穿上獸皮和樹葉一樣:“此何異奪裘葛以取溫涼,而取溫涼于獸皮也,木葉也,曰為其為古也,惑亦甚矣。”⑨古人穿獸皮和樹葉是為了求溫涼,今人已有防寒消暑效果更佳的衣裝,如果為了學古人又去穿獸皮和樹葉,便是愚蠢至極。

徐渭的詩作充分體現了他對新變的追求。四庫館臣評價他:“不復問古人法度為何物。”⑩在形式方面,他可以在七古中夾入一段四言,比如《觀獵篇》;還可以前段五言,后段七言,比如《石洲篇》。在內容方面,按傳統詩學原則,不論律詩還是古詩,都應有一確定主題,圍繞某事或某物書寫。但徐渭常在一首詩中不斷變換主題,似乎是信筆涂鴉,想到什么寫什么,思維極其跳躍。如《廿八日雪》,開篇寫的是雪夜棉被被偷,寒冷難耐。接著又說本應去城里赴約,可惜天寒地凍、路途遙遠,恐不得至,于是改去拜訪鄰近的友人。最后又思及王世貞和李攀龍對謝榛的欺壓,故而為謝榛鳴不平。這些內容沒有必然關聯,整首詩也沒有一明確的主題,與傳統七言古詩大不相同。在審美效果方面,他則追求強烈的情感表達。古典詩學崇尚“溫柔敦厚”,孔穎達曰:“溫柔敦厚,詩教也。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詩依違諷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①這一理念強調情感的節制,要求以含蓄委婉的方式表達如諷怨這類激切的情感。但徐渭常常是直接地口誅筆伐,比如《二馬行》把權貴豢養的馬和軍隊的戰馬相對比,寫前者“胸排兩岳橫難羈”,②后者則是“天寒馬毛腹無矢”,③餓得連糞便都沒有。當真是毫無顧忌地抨擊,激切憤慨地怒罵。通過對比權貴與百姓生活狀況以諷刺當權者的詩作不在少數,但像徐渭這般犀利潑辣的實屬罕見。又如《海上曲》諷刺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兵:“彼亦何人斯,炙肉方進酒!”④直截了當、鋒芒畢露,其情如洶涌之江流一瀉千里,無可斷絕。他不僅把諷刺之意秉筆直書,還借聯想的手法大加嘲諷,駱玉明評論道:“他的撒尿(‘溲’)和喝酒兩樁事連在一起寫。像疊現的影象,雖不加說明,卻已造成暗示和聯想,才是真正的刻薄!”⑤這些都已突破了“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傳統詩學原則。

然而,在求變的同時,徐渭也注重無過不及。四庫館臣對徐渭詩頗有微詞,其道:“足以感蕩心靈,而揆以中聲,終為別調。觀袁宏道之激賞。知其臭味所在矣。”⑥認為徐渭詩違背了“中”的原則,與袁宏道“臭味相投”。這一評價不無偏頗。徐渭并非要背棄“中”,而是他對“中”有不同于傳統的理解。在儒家看來,“中”雖強調靈活變通性,但是必須以社會性的倫理道德規范為根據,以禮義為基礎,不能超過禮義的規范,也不能達不到禮義的規范。孔子云:“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⑦荀子亦云:“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為中?曰:禮義是也。”⑧可見“中”以禮義為根基。朱子門人黃也在《圣賢道統傳授總敘說》中寫道:“制心以禮,制事以義,則道心常存,則中可執矣。”⑨也就是說,符合禮義的行為才是合宜的,不論如何進退變化,都不能超出禮義的范圍。“中”的界限在禮義,在德性的善,所以詩也應該“發乎情,止乎禮義”。⑩詩以傳情為主要目的,但情感的表達卻要符合禮義,把握適當的“度”。但徐渭并不以禮義為金規鐵律,無過不及的“度”被放寬了。究其根本,是因為他把“中”理解為自然的而非道德的本體,賦予自然真實的、產生自身體的感受以正當性。所以他也肯定一些越出禮義范圍的性情表達。在徐渭生活的年代,社會已經變得極為復雜,有許多越出規范、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物。面對這些事物的沖擊,詩人敏感的心靈總是會強烈地震顫,情感也很難保持在傳統要求的無過不及的范圍內。徐渭認為只要是自然生發的,就不可能不是“中”;激切的感情抒發雖然不符合溫柔敦厚的詩教,但也屬于“中”的范疇。他沒有讓情感表達滑向縱放的“欲”,與袁宏道畢竟有根本的區別。他在《逃禪集序》中寫道:“以某所觀,釋氏之道,如首楞嚴所云,大約謂色身之外皆已,色身之內皆物,亦無己與物,亦無無己與物,其道甚閎眇而難名,所謂無欲而無無欲者也。若吾儒以喜怒哀樂為情,則有欲以中其節,為無過不及,則無欲者其旨自不相入。……今有欲者滿天下,而求一人之幾于中節,不可得也,是其于常道亦甚難矣,況欲求其為非常之道,如佛氏之無欲而無無欲者耶?”⑾他堅持將“欲”控制在無過不及的范圍內,并且對放縱情欲的現象表示不滿。而袁宏道則毫不掩飾地贊許情欲:“真樂有五,不可不知。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談,一快活也……然后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姬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①袁宏道把人生的意義全部歸結于個人的感官享受,而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他甚至認為,為了追求極致的享樂,可以鬻妻賣女。《劍泉上》寫道:“寧負公家稅,莫負少年年。女可鬻,妻可徙。石上歌,應不止。”②這種為滿足一己私欲而罔顧人倫的觀念已經偏離徐渭“有欲以中其節”的主張甚遠。

徐渭對“中”之原則的持守,使他的詩不落窠臼又不至于離經叛道。他因時制宜,采取了新的形式和內容,但又沒有偏離正統太遠,在新變的同時還注意把握無過不及的尺度。因而徐渭的詩亦奇亦正,亦俗亦雅,展現出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四、結語

徐渭承祧陽明之學,基于心性論釋“中”。在他看來,“中”是體與用的統一。就本體層面而言,“中”是“人之情”。陽明提出人的本質是主體心性,徐渭在其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主體心性的內容包括自然、感性的情感。就發用層面而言,“中”指“時中”,含因時制宜、無過不及之義。徐渭擴展了陽明對“中”的理解,又將這一新見解運用于各個領域,詩學是其中著墨較多的一部分。他指出,“中”作為本體,在詩學領域表現為“興”。“興”具有自然、感性的特質,因而詩歌創作應將捕捉并表達自然感發的審美體驗作為核心宗旨。“中”作為本體之發用,包含隨時而宜和無過不及兩個原則。落實在詩學中,要求詩歌創作隨時而變,但又不過分脫離其規范。徐渭將“中”的主張貫徹于詩學領域,與風行一時的復古派、唐宋派詩學觀相頡頏,推動了詩學理論的革新。他的詩作往往情感熾烈、倜儻不羈,正是其詩學理念的生動實踐。

徐渭的突圍,使晚明文學掙脫了復古派與唐宋派非此即彼的困局,開辟了第三條道路。這條道路沖破了古典詩學對“中和”“溫柔敦厚”的追求,轉而強調個體情感的真實性和創作的自由性。這一主張對后世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直接啟發了公安派,推動詩學觀念從“雅正”向“性靈”轉變。

徐渭的詩歌在明清時期并未得到主流理論界的高度評價。然而,從近代性視角來看,徐渭的詩歌卻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其并不避諱描寫世俗生活的各個方面,又能切入平凡個體內心深處,為文學注入了鮮活的時代氣息,使詩歌從士大夫的案頭清供轉變為觀照現實人生的棱鏡。他的創作在一定程度上預示了近現代詩歌的發展方向,成為古典詩歌向近代詩歌演變的一個典型樣本。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

責任編輯:張翼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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