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黃，薺菜香

仲富蘭

上海市民俗文化學會會長，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發展學院教授、博導。華東師范大學“非遺”與傳統文化應用與傳承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

每到春天，“菜花黃，薺菜香”，這抹明亮的金黃，是大自然這位神奇畫師勾勒的絕美畫卷，薺菜則是這幅畫卷中靈動的筆觸，繪就了獨屬于春與野菜的美麗意境。

上海人對薺菜情有獨鐘，這份喜愛，從久遠的歲月中悠悠而來。在文學經典《詩經》里，薺菜被賦予“其甘如薺”的象征意義，江南地區延續“三月三，薺菜花煮雞蛋”的習俗，寓意健康祈福。薺菜也被稱為“野菜全能王”，據專家說每100克薺菜含鈣量達牛奶3倍，維生素C含量超柑橘，中醫認為其有清熱止血、平肝明目之效，上海俗語稱“三月三，薺菜當靈丹”，我不會化學分析測試，也不知道是否屬實。

我恍惚記得我10歲時，處于20世紀60年代初的艱難日子里，薺菜曾是人們果腹的珍貴食材。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母親帶著我去七寶挖野菜，薺菜便是其中的主角。那時的徐家匯，在城市與郊縣的邊緣，過了凱旋路就有著成片的農田，春天的田野里，薺菜與油菜花、麥苗相互映襯。我的母親熟練地辨認并采摘薺菜，帶回家后，清洗過后下鍋炒一下，飯桌上就會多出一盤清香可口的青菜，讓一家人在艱苦歲月中感受到了溫暖與滿足。

當油菜花在田埂邊織就金黃的錦緞時，江南的童謠便隨著薺菜的清香在春風中蘇醒。那些藏在方言褶皺里的古老韻律，如同土地里的根須，將記憶與時光緊緊纏繞：

“薺菜馬蘭頭，姊姊嫁在后門頭”，這是周作人筆下紹興女兒家的私語，也是水鄉女子用野菜編織的青春密碼。

民間還流傳“張打鐵，李打鐵，打到三月三，薺菜花兒賽牡丹。”這首童謠源自傳唱百年的《打鐵歌》，原是將張獻忠起義的血火記憶，化作了田間地頭的春日絮語。

江南《打麥歌》的古老旋律也唱著：“劈咧啪啦打大麥，打到三月三，薺菜花像白雪嵌。”

當我在城市的超市里看見帶著溯源標簽的有機薺菜，忽然想起老照片中浙東農婦挎著竹籃的身影。那些泛黃影像里的歌謠，就像江蘇興化垛田《水鄉童謠》的旋律，正從云端輕輕飄落：“小船繞村走，烏蓬順水流，飄過小石橋，融進百花洲……”這穿越時空的童聲，讓每個游子在聞到薺菜香時，都會聽見故鄉在春日里的輕聲呼喚。

春日的野菜中除了薺菜，還有蕨菜，細長的莖稈上，嫩綠的葉片緊緊相擁。1964年我上中學時，那年春天還記得與小伙伴們相約漕溪北路的小溪邊，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這鮮嫩的蕨菜。

我的同學告訴我，上海人稱“馬薺菜”，學名應該叫馬齒莧。它肉質的葉片肥厚多汁，匍匐在地面上，仿佛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翠綠的絨毯。我回到家，母親告訴我說，馬齒莧是大自然賜予的良藥，不僅能做菜，還清熱解毒。每到春天，母親便會將采摘回來的馬齒莧洗凈，焯水后，加入蒜末、香油、醋等調料涼拌。那清爽可口的味道，是春天獨有的饋贈，也是家的味道，無論走過多少地方，都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