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遍

我們叫他“殘耳準將”。光是看著他那只耳朵就讓人直皺眉。說真的，他早該做個手術把那些碎片取下來了，但他總說那是舊戰傷。然而，我們這兒的“貴婦薩迪”卻告訴我們這根本是瞎扯，她說她和準將的兒子阿諾德聊過，據阿諾德所說，他老爸有天晚上在奧爾德肖特喝得爛醉如泥，結果被警犬絆了一跤，那只耳朵就這么搭進去了。

因為這個殘疾，準將說話總是大喊大叫。他的那只“好”耳朵，即便塞了助聽器也沒好到哪去。我們這幫老家伙在“老當益壯”養老院里早就習慣了他的大嗓門。畢竟，我們大多數人耳朵也不太靈光。我們確實也有錯，總是讓他肆無忌憚地大吼大叫。但那會兒我們做夢也沒想過，我們的縱容竟會讓我們坐上高等法院的被告席，面臨謀殺的重罪指控。

一切都是從那個“亟待替換”的護士長在大廳的告示板上貼了張新傳單開始的。

“真是厚顏無恥！”準將咆哮道，“這幫人都是寄生蟲，專門靠坑蒙拐騙那些體弱多病和頭腦不清的人過活?！?/p>

“誰頭腦不清了？” 貴婦薩迪插嘴道，“我的腦子清醒得很?！?/p>

準將壓根沒聽見。有時候聽不見倒是件好事。

“聽聽這個，”他又吼道，好像我們可以選擇聽與不聽似的，“‘您對自己的聽力不滿意嗎？目前使用的助聽器有問題嗎？總是聽到不想聽的背景噪聲嗎？馬庫斯·哈利伯頓，這位新型數字助聽器領域的知名專家，將于四月八日星期四全天在灣樹酒店為您提供免費咨詢服務。趕快撥打這個號碼預約吧。無任何后顧之憂?！療o后顧之憂，鬼才信呢——恕我直言，女士們，你們知道他們會怎么干嗎？他們會騙你進去，讓你取下國民健康服務的助聽器，好讓他們用那些小手電筒往你耳朵里照，你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從那一刻起你就完蛋了。緊接著，他們會把一張表格推到你面前，你還沒明白過來就簽下了一份一千英鎊的助聽器更換訂單。你要敢說一個不字，他們就會把你的國民健康服務助聽器摔到地上，一腳踩碎?！?/p>

“這不可能吧。”馬丁戴爾小姐說。

“千真萬確，”準將繼續道，“你親身經歷過嗎，親愛的？我可經歷過。”

有人舉起了手，想讓人扶他去廁所，準將卻以為他是在支持自己?！昂脴拥?，我們應該給這些無賴一點顏色看看。憑我受過的軍官訓練和喬治的黑幫經歷，我們完全能做到。”

我微微一笑。其實我和黑幫毫無瓜葛，這又是準將的一個誤會。有天下午，我在和薩迪聊貓，順口提了一句我們曾經收養過一只到處流亡的貓。我還以為準將在他的扶手椅上打盹兒呢，誰知他突然來了精神，說：“是哪個流氓——雷吉還是羅尼？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過黑道經歷，喬治。以后我們得小心你了。”

讓他改變對我的看法是無望了，所以我干脆接受了我的“黑幫”身份。沒承想有些老太太也開始相信了，甚至覺得我比她們原先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到了下一個茶歇時，準將興奮得滿臉通紅。“我已經制訂好計劃了，” 他激動地告訴我們，“我稱之為‘注射行動’，因為我們要給這些渾蛋一劑猛藥，把他們清理得干干凈凈。行動的主要目標，是讓養老院的每個人都能免費得到一個新的超級數字助聽器?！?/p>

“你要使什么妖法才能辦到？” 薩迪問。

“??？”

薩迪走近了些，對著他的耳朵說：“他們是私人公司。那些助聽器貴得很?！?/p>

準將咧嘴一笑?！昂芎唵?。我們半路劫貨。我恰好對灣樹酒店了如指掌。”

薩迪轉過身對我們其他人說：“這倒是真的。退伍軍人協會常在那聚會。他每周五晚上都泡在那兒喝他的金湯力?！?/p>

“金湯力？怕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吧?！绷硪晃焕咸蛉さ?。

我有些擔憂地說：“等一下，準將。我們不能就這樣偷走一堆助聽器?！蔽姨岣吡寺曇簦_保他能聽得清楚。

“‘偷’這個字不在軍人的字典里，年輕人，”他說，“我們是‘征用’它們?！?他身體前傾，神情變得嚴肅?！靶袆訉⒎秩齻€階段。第一階段：偵察。我來負責。第二階段：聯絡。要聯系內線，酒保科馬克，我也可以做到。第三階段：行動。具體行動將根據前兩個階段的情況來定。到那時，就輪到你們出場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彼_迪對我說。

“別擔心，”我安慰她，“他只是在玩士兵扮演游戲而已。他會發現這根本行不通?！?/p>

“隊伍里不許竊竊私語，”準將嚴肅地說，“有人反對嗎？反對者出列?！?/p>

沒有人動彈。說實在的，我們中有些人沒人搭把手根本動不了，再說了，誰會在有茶點供應的時候離開房間呢？就這樣，我們稀里糊涂地成了這個“搶劫小隊”的一員。

周六，準將向我們匯報了他作戰計劃的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他大步走進茶室，神采奕奕，就像蒙哥馬利在阿拉曼戰役前夕一樣意氣風發。

“好了，偵察與聯絡階段已圓滿結束。我現在向大家報告一些有趣的發現。那位想讓我們都跑去灣樹酒店買他那神奇助聽器的先生，顯然從中賺得盆滿缽滿。他開著一輛古董賓利，每次來訪都穿不同的西裝，從那些西裝的剪裁來看，絕對不是成衣店買的?！?/p>

“騙老年人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啊?！彼_迪說。

“這種行為必須被制止。”她的朋友布萊奧妮說。

準將繼續匯報道：“昨晚我和我的聯絡人談過了，我很高興地告訴大家，我們的敵人，也就是馬庫斯·哈利伯頓，有著極為規律的工作模式。他每兩周在灣樹酒店露面一次。如果你們去見他，就會發現，第一次會面是用來咨詢和下單的。第二次會面則是試戴和付款。在這兩次會面之間，會有一個盒子送到酒店，里面裝著多達五十個新助聽器，足夠我們用的了?！彼ｎD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澳敲茨銈冇X得接下來的計劃應該是什么？”

沒有人愿意開口。有些人可能擔心開口會讓自己惹麻煩上身，還有些人說話了，但是準將沒聽見。最后，我開口了：“我們，呃，就征用那個盒子？”

“哈！”他豎起一根手指，“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但我們可以做得更好。我們要做的是……征用那個盒子！”

這引來了一陣笑聲，大家完全不顧我的臉面呢。

“然后呢，”準將接著說，“我們用一個一模一樣的盒子換掉它?！?/p>

“這真是個妙招?！彼_迪說。她開始對準將的犯罪計劃感興趣了。

準將又聽錯了?！胺蛉耍@在你聽來可能像謬招，是一種欺騙，但對我們來說，這是伸張正義。羅賓漢也曾被稱作俠盜呢?！?/p>

“那我們是不是要配發弓箭??？”薩迪打趣道。

“我倒是不介意遇到幾個快活的漢子?！辈既R奧妮說。

準將的下一步舉動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皢讨?，去檢查一下走廊。確保沒有養老院工作人員在附近?！?/p>

我按他說的做了，然后豎起大拇指示意安全。隨后，這位老兄彎下腰，從餐具柜后面拖出一個壓扁的紙盒，迅速將它恢復原狀。

“多虧了我在酒店的關系網，我弄到了用來運送本周助聽器的盒子。”毫無疑問，他是鐵了心要實施這個瘋狂計劃了。秉承軍官的優良傳統，他開始分派任務。“喬治，你的任務是把這個盒子重新打包密封，讓它看起來像是快遞剛送到的。”

“沒問題?！蔽腋胶椭?。我敢肯定這個計劃還沒等我動手就會夭折。

“這可沒聽起來那么簡單，”他說，“仔細看看。這些助聽器是在南非制造的，所以盒子上貼著各種海關表格。他們把這些表格塞進一種信封里，粘在盒子外面。你得把本周的表格更新?！?/p>

“我盡力而為吧?！?/p>

“然后你還得考慮盒子里裝的東西。這些助聽器本身不重，還用氣泡紙包著，所以整個盒子輕得跟空氣似的。你往里面裝的東西可不能引起懷疑?！?/p>

“揉成團的報紙?！彼_迪說。

“她說什么？”

我為他重復了一遍。

薩迪說：“布萊奧妮房間里堆滿了《每日郵報》，有這么高。她什么都囤。”

這是事實。布萊奧妮收藏著每一張明信片、每一封信、每一本雜志。她的房間就是個藏寶庫，裝滿了別人丟掉的東西。她甚至收集我們早餐用過的小果醬瓶。唯一的問題是她愿不愿意把她收藏的報紙捐給“注射行動”。畢竟有時候她占有欲很強。

“我可以勻給你一些隨信寄來的傳單。”布萊奧妮說。

薩迪回應道：“是垃圾廣告郵件，就用這個?！?/p>

“這不會牽連我吧？”她問，“我可不想卷入這場傻兮兮的惡作劇?！?/p>

“太好了，”準將說，他壓根就沒聽見布萊奧妮的擔憂，“等盒子能通過檢查了，我再告訴你們下一階段的計劃?！?/p>

現在壓力都到我頭上了。我得把盒子偷偷帶回房間開始干活。作為前平面設計師，偽造那些表格倒不是什么大問題。真正棘手的是讓布萊奧妮交出她的垃圾郵件。她把這些郵件看得跟鈔票似的。她會仔細檢查每一張，大概每五張才肯給我一張。不過最后我總算湊夠了，填滿了盒子。我用從護士長辦公室找到的打包帶把盒子封好，然后拿給準將看。

“棒極了，”他說，“我們可以進入第四階段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p>

“該怎么做？”

“我們用假名向馬庫斯·哈利伯頓預約大量咨詢?！?/p>

“好主意。我去告訴其他人?！?/p>

即便到了這個階段，對我來說這仍然只是場游戲，就像我后來試圖向警察解釋的那樣。我們中有些人用自己的手機，其他人則用前門旁的公用電話。我覺得還有幾個膽大的家伙用了護士長辦公室的電話。我不知道我們是否真的分散了哈利伯頓的注意力，但突然冒出這么多史密斯、布朗、瓊斯和羅賓遜，還都看過他的廣告，他肯定被打擾得不輕。這個貪婪的家伙一個預約也沒拒絕。

終于到了大劫案的日子。幾乎所有“老當益壯”養老院的老人都被說動參與進來，蹣跚地爬上了準將安排的巴士。他們中有一半人平常都是糊里糊涂的，你說啥他們信啥，說服他們去跑倫敦馬拉松都行。唯一不愿參與的是布萊奧妮，她選擇留下來守著她珍藏的報紙和果醬瓶。準將得知后，罵她是個該死的逃兵。

老實說，他們中很少有人知道作戰計劃的具體細節。但當他們從巴士上下來，聽著準將發表那充滿激情的阿金庫爾戰役風格演講時，仍然顯得士氣高昂。

“全英國的老年人都會因沒能和我們并肩作戰而后悔得直拍大腿。我們少數人，我們這些幸福的少數人，雖然耳朵不好，但骨頭還硬呢，我們正站在勝利的邊緣。向前沖鋒！”

就這樣，準將所謂的主要攻勢開始了。四位老太太推著助行器，像先鋒部隊一樣橫穿酒店大堂，為主力部隊開路。后面跟著十二位拄著拐杖的，再后面是兩輛電動輪椅，活像后方的坦克。他們義無反顧地朝著馬庫斯·哈利伯頓的咨詢套房前進。他們的任務：封鎖走廊，阻止任何人通行。

因為我“據說”有黑社會人脈，所以我被選為“特種空勤隊”式的人物，和準將本人一起執行任務。在接待新病人進行登記、檢查和診斷的第一個小時內，一家安保公司會把最新的助聽器盒子送到酒店。一般情況下，一名工作人員會把盒子送到套房，供哈利伯頓分給上次來時預訂過的人。多虧了走廊的“封鎖”，這事兒就落空了。

不得不承認，接下來的部分很巧妙。準將預訂了隔壁的兩間房間，我和他在里面等著，手里拿著我們自己的盒子，里面塞滿了揉成團的垃圾郵件。搬運裝有昂貴數字助聽器盒子的工作人員必定會經過我們的房間。

我們等了四十五分鐘，那可真是度秒如年。我很懷疑兩個老頭子能否攔截得了一個壯實的酒店搬運工，但準將信心滿滿。

“這可不是蠻力活，靠的是腦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要是這招不靈呢？”

我的天哪！他居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槍，咧開嘴露出了陰險的笑容?！斑@可是我當兵時的老伙計——左輪手槍。”

“那可是持槍搶劫?。　蔽殷@駭地說，“別犯傻了！”

他顯然又沒聽見。只見他又從另一個口袋里摸出一個小酒瓶。“要來點白蘭地壯膽嗎？老兄，喝一口。我發現這玩意兒特別管用，一口下去，手就不抖了?！?/p>

還沒等我把話說明白，走廊里就傳來了推車輪子刺耳的吱吱聲。關鍵時刻到了！我該不該喊停整個行動？結果卻是我做了個蠢到家的決定——繼續干！我大步跨進走廊，擋在推車前面，對推車的搬運工說：“哈利伯頓先生說了，先把盒子鎖這兒。等他應付完那幫等著的人就來取?！?/p>

“不行啊。”他說，“上頭可是有命令，我非得親手交給哈利伯頓先生不可。”

我朝他擠了擠眼睛，說：“我是他同事。交給我跟交給他沒什么兩樣?！闭f著，我往他汗津津的手掌里塞了一張五英鎊鈔票。

這一招果然管用。他二話不說就把盒子推進房間，往門邊一放就走了。與此同時，準將早就躲進了浴室里。搬運工還以為自己是把盒子鎖在了一個空房間里呢。照我們那完美的計劃，準將隨后會從浴室里溜出來，用我們裝垃圾郵件的盒子跟那盒寶貝助聽器調個包。然后他再帶著裝著助聽器的盒子躲回浴室，把自己反鎖在里面一個小時。

我的任務是迅速引導那群“老當益壯”的老人撤離走廊，回到巴士上。剛準備行動，就看見一個穿灰色條紋西裝的家伙氣勢洶洶地沖過來，嚷道：“這兒出什么事了？我是巴克菲爾德，酒店經理?！?/p>

“沒什么事，巴克菲爾德先生，”我趕緊打哈哈，“就是人手不夠，忙不過來。這些老人家有的都等了一個小時了，還沒輪上看耳科專家呢。我正勸他們下次再來，咱們外面已經備好車了?！?/p>

他狐疑地打量著我，“你是他們的監護人？”

“差不多吧?！?/p>

“有個行李生跟我說，他剛把一盒貴重的助聽器送到104房間。是你吩咐的？”

我說：“沒錯，那盒東西應該還在那兒呢?！?/p>

他掏出萬能鑰匙，打開房門，拿走了放在那兒的盒子。我忙著把那幫老太太帶往大堂和外面等著的巴士。大多數人都樂意離開，根本不知道我們剛才干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還有幾個真來配助聽器的客人，他們也是一頭霧水。等到了大巴那兒，我費了老大勁才讓其中兩個明白他們不是“老當益壯”養老院的一分子。

總算除了準將，所有人都上了車。我得確保在安全的情況下，帶上我們“征用”的盒子，幫準將從104房間里溜出來。這可是“注射行動”中最危險的一環。

我裝作普通客人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穿過大堂，走進走廊。這會兒走廊里已經空無一人了。我輕輕敲了敲104房間的門，這時才猛然意識到我們的計劃中有個致命的漏洞：準將怎么可能聽得見我的敲門聲??！我又試著敲了一次。

可惜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走廊盡頭哈利伯頓的套房門開了，一個老頭兒走了出來。我本想裝作沒看見，可他卻主動搭話了：“你在等咨詢嗎？我剛出來的這個房間就是?！?/p>

我道了聲謝，不過他八成是沒聽見。我干脆脫下一只鞋，用鞋跟使勁敲104的門。

門終于開了。準將站在門口，懷里抱著盒子。這還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露出擔憂的表情?！摆s緊把這玩意兒帶到巴士上，告訴司機踩死油門走人。”

“和我們一起快跑吧。”我說。

“還好？我一點都不好，”他說，“我就是個蠢貨。把左輪手槍落在床上，讓個穿條紋西裝的家伙給順走了?！?/p>

“別管那破槍了！”我對著他的耳朵大叫，“跟我走！”

“不行，”他說道，突然來了一段像是從二戰電影里搬出來的臺詞，活脫脫一個視死如歸的英國硬漢，“那把左輪可是我的命根子。它跟我走南闖北，踏遍天涯海角。我是不會屈服的，老伙計。我一定會回到大本營的。你就瞧好吧！”

我說：“我這心里頭，真是沉得慌啊。”

他卻說：“少說兩句吧，太不像話了?！?/p>

跟他講道理簡直是對牛彈琴。這老家伙是真該配個像樣的助聽器了。

我帶著盒子回到了巴士上。一看到盒子，車上的人都歡呼起來。這時薩迪問道：“準將呢？”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準將帶了把槍，就扯了個謊說他躲起來了，等安全了再出來。

大巴把我們送回了養老院。經過這一番折騰，我們都搖搖晃晃地回到各自的房間，準備小睡一會兒。我們商量好了，在準將回來之前不打開那個盒子。

整個晚上，我們都在焦急地等待，不停地問來問去，有沒有人聽到什么消息。我一直熬到十點半，早就過了睡覺時間。最后實在撐不住了，只好上床嘗試入睡。

午夜過后，我聽到有人好像在往窗戶上扔石頭。我爬起來往下一看，只見準將站在院子里，正往手上呵著氣。他沖我喊道：“老兄，行行好，把前門的栓子拉開唄？外面冷得連鐵打的樹都開花了，你快讓我進去吧！”

不到二十分鐘，除了護士長和兩個夜班護工，院里的所有老人都擁進了茶室。大家身上那花花綠綠的睡衣，可真是一番景象啊。

“把盒子打開，喬治?！睖蕦⒁宦暳钕?。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就連布萊奧妮也爬起來了?！巴?，氣泡紙！”她興奮地說，“能給我嗎？”

“拿去吧，反正你個逃兵是別想要助聽器了。”準將沒好氣地說。

我拆開第一個氣泡紙包裝。里面的助聽器雖然是個耳背式的，不過相當精致。我把它遞給了準將。他把助聽器戴在了耳朵上，驚呼道：“我的老天爺！我居然能聽見時鐘的嘀答聲了！”

房間里每個想換助聽器的人都分到了一個，我們甚至還有多余的。大伙兒的士氣高漲到了頂點。就連布萊奧妮也抱著一堆氣泡紙樂得合不攏嘴。那天晚上，我們都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餐時，新助聽器的效果不要太驚人。那些多年沒說過話的人都在熱火朝天地聊天呢。

突然，門鈴響了。這簡直就是末日的喪鐘。一個拿著擴音器的警察站在門口，大聲宣布：“警察！我們要進來了。把手舉過頭頂，都別動！”

薩迪淡定地說：“年輕人，不用喊那么大聲，我們都聽得見?！?/p>

我們隨后被塞進囚車里，帶到警察局，關進了大牢。因為牢房不夠用，有些人只好擠在一起。我就這么和準將鎖在了一間牢房里。

“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我抱怨道，“我們不過是一群人畜無害的老年人?！?/p>

“他們可不這么想，喬治，”準將沉著臉說，“馬庫斯·哈利伯頓在我們的行動中被槍殺了?！?/p>

“槍殺？我怎么沒聽到槍聲？”

“你走了之后，事情就變得不太妙了。他們會以謀殺罪起訴我，你們其他人則是共謀。我們不能指望所有‘士兵’都能在審訊中堅持住。有人肯定會招供的，到時候我們就全完蛋了?！?/p>

他說得沒錯。幾個老太太一下子就全招了。還能指望什么呢？接下來的審判又快又狠。準將要求接受軍事法庭審判，他拒絕認罪。他被判無期徒刑，至少要服刑十年。殺死哈利伯頓的槍被證實是準將的。

盡管我聲稱不知道有槍的事，還是因共謀罪被判了三年。薩迪被判了六個月。檢方沒有起訴那些非常虛弱的老人。奇怪的是，似乎沒人關心我們偷助聽器的事，我們甚至能保留這些“贓物”。

沒了我們，“老當益壯”養老院還得繼續運營。不過，“注射行動”還有最后一擊。

審判結束三周后的一天早上，布萊奧妮決定好好整理一下她的果醬瓶，她想用那些原本包著助聽器的氣泡紙把瓶子包得更好些。就在她用氣泡紙包裹其中一個瓶子的時候，突然啪的一聲，一個小氣泡被壓破了。她故意又按了一個氣泡，那聲脆響聽起來格外舒坦。她玩上癮了，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按破氣泡。她這樣一玩就是一個多小時。茶歇后，她又回來繼續按。這游戲帶來的樂趣無窮無盡，直到她不小心弄傷了指甲，不得不請“亟待替換”的她幫忙修剪。

“你這是怎么弄的？”護士長問道。

布萊奧妮給她演示了一下。

“難怪呢。氣泡里有硬東西。我估計是玻璃。真是太危險了。”

但那并不是玻璃。是一顆未切割的鉆石，氣泡紙里還藏著其他鉆石。因此，警方對“注射行動”展開了第二輪調查。結果，灣樹酒店的經理巴克菲爾德被逮捕了。

原來他一直在和馬庫斯·哈利伯頓合伙干著一筆勾當，從南非鉆石礦的工人那里走私偷來的未切割鉆石。這些小鉆石藏在助聽器的包裝里，偷運到了英國。國際刑警組織接手了這一跨兩大洲的調查。

大劫案那天，酒店經理巴克菲爾德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懷疑哈利伯頓可能在耍他。當他檢查104房間時，發現了床上準將的左輪手槍，這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他直接把槍帶到了哈利伯頓的套房。哈利伯頓矢口否認一切，聲稱自己只是個中間人，還提出在經理面前打開新的助聽器盒子。我們都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巴克菲爾德勃然大怒，舉槍射殺了哈利伯頓。

獲釋后，我們開了個會，商量要不要起訴警方非法監禁。準將一心想告，但薩迪說我們可別得寸進尺。我們投了票，最后決定聽薩迪的。

不過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我們每個人都能一字不落地聽清開會討論時的每一句話。我強烈推薦這些新型數字助聽器，好用極了。

（顧召冉：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