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格列表殺手

賭約

你敢不敢賭。

比爾打量著俱樂部里的情形，內心一陣厭惡的同時又頗感自在。這個博伊西的俱樂部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愛達荷州的博伊西是一座完全以博伊西州立大學橄欖球隊而聞名的大學城。這支球隊以連勝紀錄為人矚目，人們的話題總繞不開球隊的排名和地位。

“真的嗎？我看美國大學橄欖球選拔賽里都是一群拿著高薪厚祿，卻連橄欖球和籃球都分不清的蠢貨。”安德魯說著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這些排名全都錯了，勝利的意義到底何在？贏了比賽就是贏，不是嗎？”丹和安德魯滔滔不絕地談論為什么博伊西州立大學隊應該加入更強的聯盟，以及隨之會帶來什么。

比爾對橄欖球或博伊西州立大學隊加入哪個聯盟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喜歡四處游樂，去不同的地方嘗試新鮮事物。來上大學只是為了看看女孩和參加派對。博伊西無疑是同時滿足這兩方面需求的最佳之選。

“對了，你聽說丹的新歡了嗎？”安德魯說著，丹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知道，又有什么新情況？”比爾知道，每隔幾周，丹就會有個新的女伴。他換女朋友就像換衣服一樣。女孩們從來都只負責玩樂，要么就把他的錢財揮霍一空?？墒堑け揪秃饻壮錾?，仰仗著他父親的信托基金生活，這些錢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告訴他吧，安德魯?！?/p>

“喂，聽著，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她很棒——性感、高挑而且單身?！卑驳卖斂吭诰瓢傻噬希巳弘S著喧鬧的音樂扭動著身體。

“而你和她是在網上認識的！”丹捶了捶安德魯的肩膀，搞得安德魯手里的飲料灑了一地，安德魯罵罵咧咧地瞪了丹一眼。

“什么？你開什么玩笑？”比爾不理解安德魯為什么要上網找女孩。安德魯長得帥，又有錢，有哪個女孩是他追不到的？“拜托，別告訴我你上了克雷格列表網站（面向美國地方社區的大型免費分類廣告網站，提供工作、住房、銷售、服務、地方社區活動以及個人交往等多種信息?！g注）?！?/p>

“沒有，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那網站上全是騙子和變態?！?/p>

丹幸災樂禍地說：“他上了一個約會網站……哪個來著，網站名字叫‘尋找一個有錢的單身女孩’？”

“沒關系。你們也許覺得很可笑，但像我這樣的人，很難找到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對象。在網上，我沒必要說我很有錢，關系開始得很簡單，這樣似乎效果不錯。”

“你見過她本人嗎？”比爾注視著舞池中一個女孩蹲下身子，向后甩動秀發。他想，這種動作不會傷到脖子嗎？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他似乎總能看透人，當他望著那些舞動的人群，總有某個人會突然引起他的注意，如同閃耀的火花。有些人一站上舞臺就會奪走所有目光。如果這個人離開，整個房間似乎都會黯然失色。而那個甩頭發的女孩，就是這閃耀的火花。

“是的，我們約會了兩次，她真的很酷。而且，我又不是要娶她?！?/p>

“呵……我敢賭十美元，你不可能在克雷格列表網站上找到一個對象?！卑驳卖斶呎f邊捋了捋烏黑的秀發。比爾知道，光是“賭”這個詞，就預示著有壞事要發生。

“那是什么意思？”比爾問道，其實他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不擅長打賭。他們小時候經?；ハ啻蛸€，而比爾總是那個被逼著更進一步的人。

“我的意思是，克雷格列表網站上全是打著虛假身份的騙子或者妓女，我打賭你在那個爛網站上連一個有價值的真人都找不到。說白了，我敢賭你連一個約會對象都約不到。”

“一次約會都約不到？得了吧?？隙ㄟ€是有真人在發帖的，有時候人們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或是絕望了。你不能僅僅因為有幾個騙子就把整個網站都說得一無是處?！北葼栒f。

“隨你怎么說，我看到過新聞，有女孩上了克雷格列表網站，被網站上遇到的人強奸了。我打賭你約不到人，就算你真約到了，那也肯定是某個肥胖的母老虎，沒有男人要的那種。”

“我能從克雷格列表網站上約到人。”安德魯說著，目光卻沒有離開舞池。比爾敢打賭，安德魯就是在看那個閃耀的女孩。

“我們賭多少錢？”比爾是個能說會道的人，他認為這筆錢能夠輕松賺到。他只要表現得親切些，說對話，然后就成功了。只要一次約會，他就能賺到這筆零花錢。

丹看了看比爾，又看回安德魯。此時安德魯正頂著一張被陽光曬成充滿光澤的小麥色的臉，帶著邪惡的表情玩味般地望著他的朋友們?！罢l來做這事？”

丹和安德魯都看向比爾。

“真的嗎？拜托，這不公平?！?/p>

丹笑了?！澳銌紊?，我差不多已經和……嗯……金在一起了。安德魯剛在網上找了個人，他有經驗，讓他來就不公平了?！?/p>

安德魯點頭表示同意。比爾知道自己會去做，既然無法避免，那就沒必要再拒絕抵抗?！耙巹t是什么？”他問道。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他們三人設定好了“克雷格列表網站賭約”的規則。

比爾猛酌了一口酒，伸了個懶腰，脊椎發出了一聲脆響?！昂冒?，從明天開始我有三十天的時間，我必須約到一個人出去，并且得到第二次約會的機會。我不需要真的去參加第二次約會，只要安排好就行了？”

“她不能是你的朋友。胖妞和丑八怪也都不行?！钡牟恢v究說話的方式，說他膚淺都是客氣了。

安德魯說：“也不能作弊，比如告訴她這是個賭約或者與她分錢。關于你是誰或者你做什么的，你可以不說真話，只要讓她出去和你約會就行了。”

比爾笑了，看著他的兩個朋友?！艾F在說正事，這個賭注是什么？如果這個小妞很纏人，我可能會很麻煩。”

丹說：“我出一百美元?！?/p>

安德魯搖頭?！安唬磺??！?/p>

比爾倒吸一口氣。“得了吧，真的嗎？我手頭沒那么多現金。”

“如果你覺得做不到的話……”安德魯臉上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比爾感覺臉在發燙。

“五千。如果你覺得我會失敗，那就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p>

“哇，伙計們……我以為只是小玩一把，我只有幾百——”

安德魯紅著臉打斷了他?！拔迦f，如果你輸了，你就得欠我一輩子！如果你不敢做……那就算了。”

三人陷入沉默，丹緊抿著嘴唇，看看比爾又看看安德魯，他呢喃著，幾乎是哀求道：“兄弟們啊?！?/p>

“成交?！北葼柌幌氡话驳卖敂[布。他知道自己能搞定任何女孩，而且有了五萬的大獎，他定會全力以赴。雖然他沒有辦法償還安德魯，但這已經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

安德魯伸出手越過丹的大腿，同比爾握了手。丹緊張地嘆了口氣。交易完成，賭約既定，現在五萬美元就擺在那兒。比爾感到胃里一陣絞痛。他在做什么？他是怎么被卷入這孩子氣的事情中的？

第一幕：廣告

比爾住在博伊西市中心愛達荷大樓的一間單身公寓里。這里還算干凈，剛好能容納下他和他所有的雜物。幸虧有媽媽支持，接下來幾個月他不用為房租擔心。比爾喜歡收集東西，不僅僅是普通的物品，還包括一些古怪的、不尋常的玩意。比如小麥薄脆麥片盒，他總共收集了一百多個，都用塑料保護套裝著。他攢齊了所有的運動員版本，在墻邊的架子上一字排開。

比爾喜歡的另一件東西是風鈴，各種形狀和大小的他都有。在他的公寓里，每個房間的天花板上都掛著風鈴，從竹制的到長條不銹鋼的，它們把小公寓單調的白墻變成了一片風鈴的海洋。比爾感覺自己仿佛住在科幻小說里某種來自未來的樹下。風鈴聲如絮語，安撫著他的理智。

打開筆記本電腦，比爾搜索了博伊西的克雷格列表網站。他之前從未上過這個網站，網站上銷售和求購的各式各樣的東西讓他感到驚訝。他瀏覽了求購廣告，然后搜索山地自行車。他找到一輛看起來不錯的自行車，給賣家發了電子郵件。

他有點緊張地瀏覽個人交友的廣告頁面，有些分類簡直瘋狂。比如“偶遇”那一欄，他甚至不敢點開。來到下一頁，他找到了一則女士尋找男友的帖子。不管怎么樣，他是個男人。

在頁面頂端，比爾看到了一個選項，可以只瀏覽提供了照片的女性個人資料。他點進去，想著這至少能縮小范圍，篩選掉不合眼緣的人，然后就可以聯系那些剩下的。

“開始吧?！北葼栭_始瀏覽各種消息，從找朋友一起出去玩到尋找愛情的人都有。他看了看記錄規則的那張餐巾紙，注意到約會對象的年齡必須在20歲到32歲之間。于是他在搜索欄中輸入了該年齡區間，列表一下子縮減到了三十條。

比爾只用了幾分鐘就把這個列表縮減到了五個可能的約會對象。她們都在規定的年齡范圍內，從照片看，外貌也達到了標準。其中有三個是離異的，另外兩個是剛到這個城市的。

之前定下的另一條規則要求比爾在尋找女友的同時，自己也必須發布一則帶照片的征友廣告。比爾思索片刻，點擊了“發布”按鈕。經過一系列頁面和安全驗證后，比爾考慮是不是需要專門為這次賭約創建一個新的郵箱。但他覺得這并不重要，反正他的郵箱地址會被隱藏，無論如何都是安全的。

他的廣告是這么寫的：

單身白人男性，尋找一位熱愛嘗試新事物且身材健美的女性。本人24歲，就讀于博伊西州立大學。愛好健身，外貌出眾，喜歡徒步和戶外活動。請勿發送垃圾郵件，怪人勿擾。如果你想和我聊聊，請給我發郵件。

他發布了廣告，并給五個可能的約會對象發送了一封簡短的電子郵件，附上了自己的照片。他關閉了筆記本電腦，打開電視。他正在觀看電視劇《V》，已經在奈飛上把第一季看了一半了。他還沒想好怎么評價這個系列，《危機邊緣》要好看得多，但下一季還沒發布。

比爾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屏幕上顯示著丹的臉?！昂?，怎么啦？”

“你開始了嗎？”

“嗯，我現在正式開始在克雷格列表網站上尋找愛情了，我還給幾個女孩發了郵件?！彼央娨暵曇粽{成靜音，但并沒有關掉。

“哦，伙計……這會很有意思的。你可能會賺到五萬美元！我是說你也可能會輸，但我覺得你能做到。你沒用你的個人郵箱吧？”

聽到這，比爾胸口一緊。“呃……”

“伙計！網上約會的第一條規則就是永遠，我是說永遠，不要使用你的真實姓名和郵箱地址。你瘋了嗎？”

“無所謂，不會有事的。網站都有保護措施?！北葼柛杏X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他所有的聯系方式和個人資料都在這個郵箱賬戶里，他已經用了六年多了。

“完蛋了。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用個假名注冊個新賬戶。外面瘋子多著呢?！钡ぴ掍h一轉，“這周末你有什么打算嗎？”

“不確定，可能會有個約會?！北葼栃χf，丹哼了一聲，“到時候告訴你，別著急?！?/p>

比爾掛斷電話，坐起身凝視著墻上的電視機。桌上放了一天的比薩散發著香氣，比爾起身拿了一片。他看了看鐘，打了個哈欠?，F在已是午夜過了三分鐘，他卻一點也不困。

他想著這次賭約，以前從未覺得自己太過冒進，現在卻有了這個念頭。不過，在網上找個人約會有多難？他長得還算帥，雖不是模特，但也絕不是丑八怪。

比爾經過小浴室時照了照鏡子，用手撫過他那亂糟糟的金發。他需要剪頭發了，后腦勺看起來就像鼠窩。他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下頜線很清晰，留著山羊胡。他露出一口白牙微笑，把最后一塊比薩塞進嘴里。是的，他有把握。到月底時，他要開一個大型派對慶祝自己的勝利。

* * *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比爾的臥室，在他的臉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束。他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睛，看向時鐘收音機。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他腦海中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個廣告。

他掀開被子，裸著上身，拖著腳步走進客廳，來到他的書桌前。桌上散亂著紙張、垃圾和其他雜物，房間的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亂糟糟。整個公寓亂得像是被一顆垃圾手榴彈炸過一般，而且從未有人清理過殘骸。

比爾把賬單從椅子上撣開，打開了他的蘋果電腦。他登錄進郵箱，查看了電子郵件。眼前的內容讓他感到胃里一陣翻騰。

234封新郵件。

他的收件箱里充斥著如此多的垃圾郵件，以至于他花了三十分鐘才清理干凈。垃圾郵件夾里甚至有更多。但肯定是多得讓程序都放棄分類了，又或者是郵件涌入的速度太快，程序根本來不及處理。比爾覺得自己蠢到家了，他咒罵自己。當時就該重新申請一個郵箱。

篩選出真正的郵件后，他發現有兩位他之前聯系的女性想要進一步深入交流。一位剛搬過來，另一位則是離異單身。他又看了看她們的資料，并都回了郵件。

發出自己的個人廣告后，比爾也確實收到了一封真實的郵件，或者至少看起來是真的。內容是：

你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家伙，想聊聊嗎？

她附上了一張照片，簡直是個大美人！他盯著照片看了幾分鐘，注意到照片是在國會大廈前拍的。所以她是本地人，看起來又高又瘦，有著漂亮的金發。他放大照片，看到背景中還有另一個似乎與她同行的女孩……可能是女生之夜出行？她身著短裙，搭配著一件滿是亮片的上衣。

“嗯，這不僅比我想的要容易，而且我可能還會很享受。如果這張照片是真的，我將是個幸運兒?！北葼栂蚝罂吭谝巫由?，回了消息。

聽起來很有趣，你想要發短信還是打電話聊？

比爾舉起雙臂，差點被熏吐了，他的體味太難聞了?！芭?，天哪。”他關上電腦，去洗了個澡。他對這次的賭約感到很滿意。僅僅第二天，已經有三條“魚兒”上鉤了。垃圾郵件的確很煩人，不過他可以屏蔽掉大部分。

他打開熱水，脫了衣服。安德魯對于他招惹了誰毫無概念。比爾接受任何賭約，并且會贏得任何賭約。他為自己的倔強和決心感到自豪。他會贏，然后炫耀一番。

第二幕：接觸

就這么簡單。第一個女孩，那位在廣告上找到他的美女，同意在市中心的塔利咖啡店見面。他打電話向安德魯炫耀，一點不在乎這是否會激怒他。

“伙計，你輸定了，這五萬美元我穩拿?！北葼栕叱鲭娞莸酱髲B大堂，笑得合不攏嘴。

“別高興得太早，你知道規則，單單喝咖啡不算。你必須帶她去看電影，吃晚餐。不能僅僅是喝咖啡或者匆忙約個會?！卑驳卖數穆曇艉芾涞M管他裝作無所謂，心里卻很生氣。

“是是是，這只是見面打招呼。她只是想確認我不是個怪人。你生氣了，因為我第一周就約到了姑娘。承認吧，你沒想到我能做到?！?/p>

“你還沒做成什么呢。信不信，一旦她看到你那張丑八怪臉，肯定會逃之夭夭?！?/p>

“隨便你怎么說，你最好準備開支票了?！北葼栕叱鋈?，迎接溫暖的秋日陽光，向街道走去。他本可以悠閑地走到咖啡店，但他決定騎他的新自行車?？死赘窳斜砭W站正變成他的新好友，到目前為止，他買到了一輛自行車、一個新的DVD播放器，甚至差點買了一只狗。

安德魯掛斷了電話，比爾笑了。“輸不起的家伙。”他們是多年的好友，比爾知道安德魯有脾氣，不是那種大聲在你面前發作的類型，而是那種慢慢燃燒的怒火，叫人要格外小心。他們在很多事上看法不合，但不知怎的，這些年來他們還是朋友。

比爾給丹打電話，告訴了他這一切。丹非常高興，說：“嘿，我得親眼見證這次真正的約會。告訴我時間和地點，這樣我可以在你到之前找個好位置?！?/p>

“好的，一會兒給你打電話。我幾分鐘后就要見到她了，祝我好運。”

“好運，哥們兒。拿下她，猛男。”

比爾停好他的自行車，一輛全黑的施文牌，隨后走進小咖啡店，在后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他等著，沒點單，想著一會兒一起點，順便請她喝一杯，會顯得他更紳士。現在的大多數女性不喜歡男性請客，因為這會傷害她們的自尊。這樣做更自然。

比爾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他抬起頭時，看到她走進了門。那一刻，陽光灑在她的背上，她的頭發閃耀著光芒，修長的雙腿仿佛一直延伸到脖子。比爾感到自己的脈搏加速，熱意蔓延到胸口和臉頰。

她停下腳步，扭頭環顧四周，尋找著比爾。她看到他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比爾感到自己仿佛值一百萬美元，因為她看到他后似乎很滿意，沒有驚慌，而是欣喜。

比爾站起來，伸出手，但她卻繞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緊緊的擁抱。比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位漂亮的女孩竟然是個愛擁抱的人。太棒了！

比爾回以擁抱，女孩以一種能融化最堅硬心房的聲音說道：“哦，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比爾?！碑斔f出比爾的名字時，語調很低，幾乎是耳語，“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看起來很正常。我沒有不好的意思，只是你既不老也不胖?！?/p>

比爾癡笑著，呆站在那兒像個傻瓜。

“我遇到過很多惡心的家伙，你根本無法想象?？死赘窳斜砭W站上到處都是騙子和變態。有一次有個家伙發了張照片，結果是他高中時候的。他實際都五十歲了，還是個禿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滔滔不絕，語速很快。但沒關系，她說得越多，比爾就越不用開口。

“我們要不要來杯咖啡？你喜歡喝什么？我請客。我討厭男人給我買東西。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我也能做男人能做的任何事?！彼櫭伎粗?，眼中閃爍著一絲火熱的光芒，令他感到心悸。

“當然，沒問題。我要一杯椰香拿鐵?！北葼栭_始明白這個女孩的問題所在了。他有一個理論，認為那些到了25歲左右還找不到愛情的女人，身上都有一些明顯的缺點。

“真的假的！我超愛椰子！我的意思是，我吃什么東西都會加椰子，不管是比薩、蘇打水、咖啡、谷物，任何含椰子的東西，我都必須擁有。哇，我們真的很像。我覺得我們會有個美好的未來。”艾米……對，她的名字是艾米什么的。他不記得她的姓了，不過那并不重要。

“太酷了?！北葼栕炖锕緡佒睦镉浵铝顺隹诘奈恢?。她很美，他承認，但是天哪，喘口氣再說話吧。他想起了鮑勃和湯姆（美國廣播界著名人物，共同主持一檔早間廣播節目《鮑勃與湯姆秀》，以其獨特的幽默風格受到聽眾的喜愛，節目包含惡搞歌曲、模仿秀和幽默訪談等內容?！g注）的一首惡搞歌曲《她又在說話了》，輕聲嗤笑起來。

“來兩杯椰香拿鐵，倒入濃縮咖啡之后加多點奶油，加熱到60攝氏度。哦，別蓋蓋子。我喜歡你們做的那個漂亮的葉子圖案。你們會拉花的，對吧？拉出葉子或者類似的圖案，對吧？如果你們不用心制作，我不會付錢的，因為會不會拉花顯示出你們對顧客用不用心?！?/p>

柜臺后面的男孩只是張大嘴巴點了點頭。他剛從高中畢業，仍然滿臉的青春痘，還是個孩子，對于像艾米這樣的女人完全不會應付。比爾只是微笑著走到座位上，艾米急忙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你真帥！”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移動椅子，湊近他，把手放在了他的腿上，比爾破天荒地有點不自在了?！拔液孟矚g你的頭發。那你打算帶我去哪兒約會？我想我愿意和你約會。”

這一刻，比爾心想，現在就溜吧，兄弟。但他嘴里說的卻是，“周五晚上怎么樣，在芝士蛋糕工廠？七點左右？”

“我愛那個地方！你怎么知道的？”她審視著他的臉，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我只是猜的。”

“你真厲害，一下子就猜中了。你可以來我家接我?！彼o了他地址，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她一直在說個不停，比爾喝著咖啡，希望這五萬美元的賭約值得這一切。

第三幕：約會

丹在周五晚上六點，去比爾的公寓接上了他。比爾穿了條牛仔褲和一件紐扣長袖襯衫，這次他特意梳了頭發。他沒車，丹主動提出把自己的車借給他。

“你可以把我放在芝士蛋糕工廠，我會在后面找張桌子。你去接她，發揮你的本事。就這樣，伙計……錢，錢，錢！”

“我知道，我要買的第一樣東西就是車，沒車可真夠糟糕的?！北葼栁丝跉?，再次確定了時間。她就住在距離購物中心不遠的地方，所以他有足夠的時間過去。

“好了，你得在之后帶她去看場電影，我叫輛出租車回家。你們打算去哪個電影院？”

“愛德華茲21。我想我們會看那個愛情片。”

“哪個？”

“我不知道名字，就是那個剛出的，詹妮弗·洛芙主演的?！?/p>

“哦，拜托兄弟……她啊，不是吧。”

“我知道……是她選的，我告訴你，最好不要打斷她——如果你插嘴，說不定連舌頭都沒了。我從沒見過這么能說的人。”

“啊，你會沒事的。只要點頭、哼哼哈哈就行。而且，她很性感?！?/p>

“是，至少還有這個優點?！辈┮廖鞒菑V場的購物中心緩緩出現在比爾的視線中，丹從高速公路上下來，沿密爾沃基街轉彎。丹下車后，比爾挪到駕駛座，將艾米的地址輸入到手機導航中。

他沒費勁就找到了她的小房子，她正站在前門廊等著。艾米穿著一條恰到好處地凸顯身材的銀色連衣裙，拿著一個小手包。當她看到他開車過來時，她笑著揮手?！氨葼?，嘿！你來的正是時候。我喜歡守時的男人。而且我喜歡你，比爾。你是我喜歡的類型。”

比爾笑著繞到車邊去為她開門，但她卻拍開了他的手?！拔易约嚎梢蚤_門，非常感謝?！彼难凵褚婚W，比爾感到一絲恐懼襲上心頭。她的眼神里帶著憤怒和深藏的仇恨。

“比爾，你知道我對這種事情的感受。你是說我弱得需要一個男人為我開門嗎？我需要一個男人才能工作或吃飯嗎？我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不需要一個男人這樣貶低我！”

比爾向后退了一步，差點被馬路牙子絆倒。他穩住身體，說道：“我很抱歉?！?/p>

“你應該道歉。這樣不好，比爾，這種不公平對待可能會斷送我們的關系。”

我們？根本沒有我們。這只是第一次約會，事情發展到現在，我都在懷疑那五萬美元是不是真值得讓我忍受你那倒霉的……艾米坐進了副駕駛座，砰地關上了車門。比爾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坐上車。他駛向購物中心，她則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嘮叨個不停。

這女人瘋了，比爾心想，她的腦子缺了幾根筋，就像酒店少了幾層樓。他慶幸自己只要熬過這一個晚上，就能結束一切。他知道怎么拒絕一個女孩：停止聯系，退出，消失，很快她就會忘記他存在過。

“我把你的電話號碼存進我的手機了，而且你是我速撥名單上的第一位呢。你真是個幸運的男人，比爾?！彼诖乜粗葼?。

“確實，我也這么覺得，你真的很棒。”他內心又揪成一團，他討厭這樣欺騙她，但賭約就是賭約。她得知道，男人就會做這種事，有些事只是男人間的事。他在想怎樣才能擺脫她，他看得出來，她已經準備要跟他在一起了?；蛟S他可以表現得像個蠢蛋或者懶漢，一直放屁來把她嚇跑。

他們吃過晚飯，比爾看了一眼丹，艾米一直滔滔不絕。他翻了個白眼，丹笑了，給他豎起大拇指。丹躲在一大盆綠植后面，面前放著一大盤食物。丹一直觀察著，晚飯后，跟著他們去了電影院。

艾米整晚都拉著比爾的手，對他眉目傳情。比爾感覺自己被囚禁了，而她就是獄警，把自己看得死死的。比爾強忍著看完了電影，假裝肚子疼。

“哦，寶貝，你拉肚子嗎？我很抱歉，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嗎？我媽媽以前總是會給我揉肚子。你想要我給你揉揉肚子嗎？”

他們從電影院走出來，比爾捂著肚子，微微彎腰，試圖裝得更像些?！安?，我會好起來的，我只是需要回家睡一覺。一定是吃壞肚子了?！?/p>

她幫他上了車，他開車送她回家。在路上，她講述了她生病的種種經歷，從嘔吐到感染水痘，比爾現在真的感到惡心了。這一切都快結束了，只剩最后一步，交易就完成了。規則規定他要親吻她并獲得第二次約會的許可。他看了她一眼，把車停在路邊。

房子很暗，只有一個門廊上的小燈泡發出微弱的黃光。他下車，她急忙繞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領他上了門廊?！氨葼?，我真的玩得很開心。你呢？即使你有點肚子疼，和我在一起也還是開心的吧？”她的眼神讓比爾想要盡快逃離這里。

“是的，我們應該再約一次?！本瓦@樣，完成了——第二次約會。

“我很樂意。明晚怎么樣？”天哪，她真是一點不拖泥帶水。他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聽起來很不錯。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現在他真的要病了。沒關系，他只要不去就是了，一切都將結束。他會開個派對，向安德魯炫耀。現在結束了，一切都值得，安德魯會很生氣。

“好。”簡短的回答讓比爾回到了現實。她看著他，就像一個饑餓的孩子看著一大塊多汁的牛排。毫無預警，她突然抓住他的臉親了上來，溫暖、濕潤而有力。她抓得他臉都疼了。他回應了一個吻，然后拉開了距離。

她喘著氣，眼中充滿欲望。比爾微笑著說：“那……很好?！?/p>

“比爾，我愛你，哦，我太愛你了！”她的語氣如此堅定，以至于比爾覺得她真的相信自己愛他。但那太瘋狂了，太快了，他們只約會了一次，沒什么特別的。

“好吧?！彼恢涝撛趺崔k，他轉身離開，沒有回頭。開車離開時，他滿心釋然，最后一次瞥了一眼后視鏡，他看到她站在門廊上向他揮手，小燈泡的光讓她看起來像個小惡魔，瘦削且有些可怕。他打了個寒戰，給丹打了電話。

第四幕：分手

第二天，比爾從安德魯那里拿到了支票，丹也來了，確保一切都圓滿結束。隨后安德魯便回到了他在伊格爾雙河住宅區的豪宅。這是博伊西郊外的一個小鎮，那里住的都是有錢人。

車道上停著一輛改裝過的紅色道奇充電者（一款由美國汽車制造商道奇公司生產的中型至大型高性能轎車，以其強大的引擎性能、獨特的設計，在美國肌肉車文化中有著標志性地位。——譯注）。比爾透過窗戶往里看，盡量不表現出垂涎欲滴的樣子。車內的黑色皮座椅似乎在呼喚著他。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踩下油門的推背感，或許他會用這筆錢買一輛類似的車。

“嘿，安德魯！”丹非常興奮，看起來比比爾還要激動，“所以你輸了，伙計。我就知道我兄弟比爾能做到?！?/p>

“閉嘴，丹。你還欠我三百。”

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結巴地說：“嘿……我……并沒有真的下注，我的意思是……”

“你張嘴了，現在付錢?！卑驳卖斝那樵愀?，遞給比爾支票時，透過鏡面太陽鏡瞪著他。“干得好，你一周就完成了任務?！?/p>

“謝了?！?/p>

“丹，下次見到你時你得給我。我是認真的，三百。”

丹悶悶不樂，“好吧。”

“那么，你今晚要過來參加我的大派對嗎？”比爾邀請安德魯。

“什么派對？”

“我的勝利派對。會很熱鬧的，大概會有三十個人來?！?/p>

“在你那小地方？”安德魯看著比爾，然后看向丹的臉，說，“就在這里開吧。我可以叫些我的朋友，我們可以創造一個難忘的夜晚?！?/p>

“當然，那太棒了。你確定嗎？我的意思是，我贏得坦坦蕩蕩?！?/p>

安德魯笑了，摘下他的太陽鏡。他有一頭造型獨特的深色頭發和寬厚的下巴。“是的，我輸了，你做得很好。再說了，對我來說五萬又算得了什么呢？”

“謝了，伙計。”比爾和安德魯握手，轉向丹?！皽蕚浜昧藛?？”

“準備好了，我們走吧?！?/p>

* * *

比爾又收到了354封垃圾郵件，于是他關閉了自己的廣告帖，并逐一屏蔽了所有郵件。他還收到了艾米的10封電子郵件和55條短信。他沒有回復任何一條，并且屏蔽了她的郵件地址。

他登錄臉書，發現有一條來自艾米的好友申請，他選擇忽略并在臉書上也屏蔽了她的賬號。在推特上，她已經在關注他了，對此他束手無策。她向他的推特賬戶發送了幾條消息，所以他再次屏蔽了她。清理完電腦后，他感覺很不錯，但仍然在想需要多久才能擺脫她。

比爾用谷歌搜索艾米，發現她在網絡上幾乎沒有蹤跡，她在臉書上只有三個朋友。她的推特沒有關注者，而且是昨天才開通的。他思索了幾分鐘，輸入了她家的地址。出現的屋主名字是布德和朱莉·阿姆斯特朗，就他所知，這二人與艾米沒有任何關系。

很奇怪，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樣。一切都是新的或者剛剛開通的。他反向搜索了她的手機號，但什么也沒找到。她是否像丹建議他的那樣用了假名？也許她害怕在克雷格列表上公開身份，所以用了假名來保護自己。

五點五十分，艾米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你，我的愛人，我們有很美好的未來。

他沒有回復。然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始擔心了。這個女孩有點神經質又偏執，更不用說她像個幽靈一樣，查無此人。

但這不是問題。他希望她消失，這樣正好。他正要去參加派對，慶祝自己贏得了五萬美元，感覺棒極了。他還年輕，就該活在當下。比爾鎖上前門，乘電梯到了大堂。丹正等著他，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丹興奮地說道：“今晚會很精彩，伙計?！?h3>派對

丹駕車沿著長長的車道駛向安德魯家時，那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比爾的心又揪作一團。這里的每一棟房子都有一千平方米，寬闊的車道兩旁和轉彎處停滿了汽車和卡車，人們正擁入那座燈火通明的房子，震耳欲聾的音樂從那傳來。丹把車停在一輛黃色悍馬車的后面。

“不是開玩笑吧?！北葼柡苌鷼?。這本該是一個與朋友們小聚的派對，而不是社區派對?！八偸且葎e人出風頭，難道他就不能正常點嗎？”

“嘿，他有錢，喜歡炫耀。再說，我們是來慶祝的，有什么好擔心的？”丹似乎沒抓到重點。這是比爾的派對，他不想把辛苦賺來的錢都花在一次派對上。

“好吧，我不會買單的。該死的，他光是啤酒就要花五萬美元。”比爾咕噥著。

丹哼了一聲，鎖上車，他們沿著車道往上走，擠進了屋子。這個地方擠滿了人，這就有點意思了。一個巨大的門廳通向舞廳，頻閃燈躍動著，DJ在房間后側放著音樂。人們在舞池里舞動著，動作奇怪，讓比爾聯想到他那翻江倒海的胃。

“比爾！丹！”安德魯從人群中出現，笑著遞給他們每人一瓶冰啤酒，“你們來了。我還以為你們會錯過自己的派對呢。別擔心，這次派對我請，我看得出你在想什么。放輕松，盡管享受?！?/p>

安德魯穿著一件光滑的黑色紐扣襯衫，看起來像是真絲面料的，搭配著褪色的牛仔褲和人字拖。比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襯衫，感到有些尷尬。他沒穿正裝，只穿著一件鮑勃·馬利的T恤和藍色牛仔褲。至于丹，丹就是丹——白色T恤和工裝褲。

“這派對太棒了，伙計！”丹在音樂的節拍聲中大喊。安德魯咧嘴一笑，擠進了舞廳。

比爾看著人群中的臉，費力地穿梭。他感到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有人在注視著他。不是那種隨意的視線，而是審視和研究般的觀察。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第一次想到艾米是否還在她家門廊上等著他。如果那真是她家的話。

房間的一端搭起了一個舞臺，安德魯像個專業人士一樣登上舞臺。他向比爾招手，比爾咕噥著爬上去，轉身面對人群。安德魯張開雙手，向后仰身，人群中發出尖叫和歡呼聲。

“我的朋友們！”他手里拿著麥克風，嘴角上揚，露出了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齒，“今晚，我們為我的朋友比爾慶祝。他掙到了一筆錢，借著他的好運，我們才得以今晚聚在這里狂歡！”隨著這番話，人群的歡呼聲更大了，他們在安德魯的鼓動下高喊比爾的名字：

“比爾！”

“比爾！”

“比爾！”

“比爾！”隨著每次呼喊，音樂聲變得更大，很快就壓過了歡呼聲，比爾開始在舞池中跳舞。

整個夜晚都只剩跳舞和在后院游泳的模糊記憶，一夜過去，比爾完全忘記了艾米。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個賭約，一個他為了賺點急用錢，不得不忍受的約會對象。然而，當他笑著、享受著的時候，他仍然無法擺脫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隨著夜色漸深，他內心的緊張感越來越強烈。

這太愚蠢了。這是他參加過的最盛大的派對，他是榮譽嘉賓。這是專為他舉辦的派對，他卻在為網上遇到的一位瘋癲又啰唆的女人而擔心。

時光流逝，比爾坐在游泳池邊的椅子上，凝視著水面，想著怎么會有人能邊喝酒邊游泳，還不會溺水。已經很晚了，至于多晚，他沒概念，他感覺頭輕飄飄的，像個氣球。

大多數人都在里面跳舞、歡笑，這些聲音填滿了他的思緒。他閉上眼睛，快要睡著時，感覺到了某種存在。

他睜開眼睛，面前赫然出現一位高個子金發女人的身影。她穿著一條奶油色的裙子，月光下似乎在發光。他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隨即認出來了，那是艾米。

她很平靜，幾乎毫無表情。她盯著他，一言不發，這不像是她的風格，比爾掙扎著站起來?！鞍住摇馈愫?。”這話連他自己聽來都很愚蠢，但他確實是這么說的。

“我們有個約會，比爾。我等了又等，但你放了我的鴿子。”她的語氣低沉，沒有了比爾一直以來對她的輕佻印象。她聽起來很鎮定，而且非常生氣。

“我，呃……是的，我是說我忘了——”他向她邁了一步，她雙臂交叉在胸前。

“沒人敢放我的鴿子，比爾。”

“我知道，我很抱歉……那只是——”

“別廢話，比爾。我愛你，所以我會原諒你，但你需要知道，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能再爽約了！”她的眼睛閃爍著，讓比爾恐懼極了。

“不，永遠不會，對不起?！?/p>

丹踉蹌著擠進他們之間，差點摔進游泳池。他站穩后，慵懶的眼神從比爾轉向艾米。他認出了她，笑了，眼睛放光?！鞍??！?/p>

比爾朝丹走了過去，但這已經太遲了。

“因為你才有了這個派對，寶貝。天哪，多大膽的賭約。”他站直了，微笑著，“是啊，比爾把你耍得好呢。完全讓你上鉤了，你上當了。”

“丹——”比爾抓住他的朋友，拽著他的胳膊，半拖半拉地把他拉進了屋內。他嘴里咒罵著，把丹推到地上?！按镭?！”

“嘿，這是怎么了——”

“閉嘴，丹……閉嘴！”比爾轉過身，看向艾米站著的地方。她不見了。

第五幕：后悔

比爾在第二天的晌午醒來，他抱著頭哼哼唧唧地從床上滾了下來。派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部分記憶仍舊模糊不清，但唯一清晰的是艾米的樣子。

他能看見她站在那里，雙臂交叉，眼中帶著那種神情。他顫抖著走到廚房，吃了四顆阿司匹林緩解頭痛。他好好地洗了個澡，刮去胡子，去電腦前看了一眼臉書和推特。一切都看起來安好。她消失了，沒有任何消息，他的手機也正常。她這個瘋狂的短信跟蹤者，徹底消失了。

“太好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個瘋狂的女人追著我。”

丹發來短信，說他兩點會過來，他們去看車。比爾想要買輛自己的車，這樣就不用那么依賴丹了。他住的地方很方便，但在博伊西，是個男的都需要一輛車。

比爾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塊放了三天的比薩，坐在電腦前吃了起來。他查了下電子郵箱，看到大部分垃圾郵件都被過濾到了垃圾文件夾，他很高興。

丹闖了進來，嚇得比爾噴了一口胡椒博士汽水在筆記本電腦上。“你干什么？”比爾用袖子擦拭屏幕。

“抱歉，伙計，準備好了嗎？”

“是的，再等一下就好。”

“昨晚真對不起，我有點失態?！?/p>

“你也知道啊？”

“是啊，她抓狂了嗎？”

“我不知道。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上話，她就離開了，我也不打算給她打電話?！?/p>

“這大概是個好主意，別惹麻煩。”丹一腳踢開一堆雜志，雙手插進口袋。

比爾合上筆記本電腦，和丹一起走出門。他瞥了一眼門的右邊，那里通常放著他的新自行車，現在卻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停住腳步，丹撞了上來。

“嘿。”丹說。

“我的自行車，你進來時看到它了嗎？”

“沒有，怎么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有自行車。”

“有啊，我在克雷格列表上買的?！?/p>

“真倒霉，你應該把這種東西放在室內。外面人什么都偷。”

* * *

購車進展順利。比爾買了一輛全新的黑色道奇挑戰者。他把車開回他家大樓，停在了停車庫里。他按下鎖車按鈕，回頭望著他的新車，感覺很好。他喜歡這種感覺，現在他擺脫了那個瘋狂的女人，感覺更好了。

* * *

凌晨三點二十六分，比爾被火警鈴聲吵醒?？蛷d墻上的一個裝置發出尖銳的聲音。他能聽到整棟大樓里傳來的嘶喊和尖叫聲，所有人都被同樣的聲音驚醒了。

捂著耳朵，他沖到窗戶邊，看到濃煙從下面升騰而起。消防車和警車沿著街道向警報聲的方向疾馳而去。他跑到衛生間，拿了一些衛生紙塞進耳朵里。

聲音得到了控制后，他走出房間，沿著樓梯下到主樓層。人們四處奔逃，樓梯間擠滿了還在打哈欠的人，他們都捂著耳朵嘟囔著。

他走到主大廳，仍然能看到下方煙霧滾滾。他想到自己停在地下停車庫的車，于是返回樓梯，向下走。

當他打開樓梯間通往停車庫的門時，濃烈的黑煙撲面而來，他咳嗽著，想嘔吐。他拉起T恤，捂住嘴巴，走進車庫，繞到沒那么多煙霧的地方。

在角落的停車位上，一輛車在熊熊烈火中燃燒爆裂。煙霧沿著車庫的天花板爬行，鉆進任何可以逃逸的出口。比爾的胃如同被鉛球拉住，他只能盯著那堆已經無法辨認的殘骸燃燒著，那正是他的車。

第六幕：結局

比爾關上門，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了。警察花了很長時間采集他的口供。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當成縱火犯。他沒有提及艾米，因為他們絕對不會相信那個金發笨蛋能有足夠的智慧去炸毀一輛車，更不用說犯了事還逍遙法外了。

他越想越難以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必須得有計劃，比如購買汽油，跟蹤他而不被發現，等待時機，縱火，然后開車逃離。這并不像電影中演的那么簡單。盡管有監控攝像——但警方說沒有錄到任何東西——他停車的地方似乎正好是兩個攝像頭的拍攝死角。

他仰面躺回床上，呻吟著。那可是他的新車。他知道可以理賠一輛，但保險和所有他要處理的麻煩事讓他頭疼不已。

比爾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他很快睡著了，夢見自己駕駛著新車在路上行駛。天氣很好，他在鄉間，車窗搖下，收音機開大，他和引擎蓋下的動力合二為一。他在夢中微笑著。

* * *

比爾醒來時房間一片黑暗。他揉了揉眼睛，扭了扭脖子，脖子發出一聲脆響。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卡車撞了一樣，左腿發麻。“哦……”他呻吟著翻了個身。他站起身，踉蹌著走向浴室。

他踩到了什么濕漉漉的東西，拉下藍色牛仔褲的拉鏈，正準備小便的時候，聽到了另一個房間傳來的聲音，讓他汗毛豎起。

他僵在原地，只是聽著。他能辨別出一種輕微的嗖嗖聲，隨后聲音消失了。他拉上拉鏈，在黑暗中躡手躡腳地摸到臥室門口。房間里唯一的光亮來自微弱的鬧鐘紅光，他不敢相信自己睡了一整天。派對讓他筋疲力盡，現在已是深夜，他累壞了。

他停在門口，探出頭環顧起客廳和廚房。除了他的筆記本電腦，一切都處于黑暗之中。筆記本電腦開著，亮如暴風雨中的燈塔。比爾感到心跳加速。這是怎么回事？

伸手摸索到燈的開關，他按了下去。

但什么都沒發生。

肯定是斷電了，他想，但是鬧鐘的紅光卻讓他意識到事實并非如此。他朝筆記本電腦走去，盯著屏幕，俯身看著屏幕上的一組照片。

滾動瀏覽，他意識到那些并不是圖片，而是報紙文章。一篇又一篇的謀殺案頭條。比爾感覺脖子里的脈搏在跳動，所有的受害者都是男性，全部單身，有些不是關于謀殺的報道，而是關于失蹤人員的。

他專注在這些文章中，以至于當她的聲音打破寂靜時，他驚得跳了起來，發出尖叫?！斑@到底是什么——”

“比爾，比爾，比爾……”她的聲音平靜、冷漠，帶著惡意，“我給了你一切。我愛過你，把我的心交給了你。而你又做了什么？”她停頓了一下，但比爾看不到她。房間很暗，他之前一直盯著電腦屏幕，眼睛還沒有適應過來。

“你做了什么？！”

“我，呃……艾米？”他的頭腦清醒過來，他第一次意識到，接受這個賭約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來吧，艾米。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他站直身體，掃視著房間。她的聲音似乎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

她的聲音又變得平靜?！拔覑勰?，比爾。我想和你一起變老，你卻把我的心從胸膛里挖了出來。你我本可以有一個未來，一段與眾不同的愛情，你卻將它拋棄了?！?/p>

“聽著，我可以解釋，這個賭約——”

“你利用了我，你以為我只是一個你可以玩弄的愚蠢的金發女郎。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比爾感覺到沙發附近有動靜，他側身向廚房移動。臺面上有一把牛排刀，他覺得自己需要抓到那把刀?！拔抑牢疫@么做很愚蠢。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為我們的約會感到抱歉。他們當時正在舉辦一個派對，然后……”

“比爾，別再往前走了?！彼Z氣中的寒意讓比爾僵在原地。燈亮了，讓比爾目眩。他用手遮住眼睛，瞇著眼睛看。眼前所見讓他的下唇顫抖。

艾米坐在他的沙發上，上方懸掛的風鈴使得場景顯得超現實。這次，她沒有穿短裙和低胸上衣。相反，她穿著黑色工裝褲和黑T恤。她的頭發扎了起來，戴了一頂棒球帽，手里握著一把槍。她輕松地拿著槍，仿佛很享受這種感覺。槍口直指著他，沙發、窗戶以及客廳，幾乎整個地板都被黑色塑料覆蓋，有兩盞工作燈被架設起來，直對著被塑料覆蓋的房間。

“這是怎么回事？”比爾問道，但他并不真想知道答案。他看過電影，也讀過一兩本書，這一幕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再偽裝了，比爾。你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現在你必須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彼路鹱兂闪艘粋€完全不同的人。她是如何變成這樣冷血、沉著的……東西的？那個喋喋不休的笨蛋已經消失了。難道一切都是假象嗎？

比爾的目光掃向距離他三大步遠的島臺，然后又看回她手中對準他的槍。他不知道她用槍的技巧如何，但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在不中槍的同時，抓起刀子擊中房間另一側的她。

“那么，現在怎么辦？”比爾問。

“我想和你談談。你能過來坐下嗎？”她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塑料發出清脆的聲音，她笑了。

比爾向她走去，踩上塑料時，腳底感到一陣寒冷，就像他剛走進一個肉類冷庫。窗戶也被同樣的黑色塑料覆蓋。他顫抖著，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看著艾米和那把槍。這是一把小巧的銀色手槍，就像是詹姆斯·邦德用的那種。

“我需要你明白，為什么我必須殺了你，比爾?！?/p>

“等等，等一下……殺了我？看，你已經把我的車燒毀了。殺了我還有什么意義？”恐懼籠罩著他的心靈，他絕望地尋找著逃生的方法。她是個瘦弱的女孩，也許只有九十斤左右的體重。他可以撲過去制服她，但也可能會因此喪命。

“是的，比爾。你對我撒了謊。我愛上了你，而你卻對我撒謊?！毖蹨I從她的臉頰上淌下來，比爾有些心疼。她用手背擦了擦，弱弱地笑了笑。

“對不起，我有點情緒化。我只是太心碎了?！北葼柨肯蛩?，她的眼神一閃。她揮動手槍，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他感到身體有部位斷裂了，她站起來的速度如此之快，比爾甚至來不及反應。

“別碰我，你這頭豬！你這個滿嘴謊言、無情的畜生！”比爾頭暈目眩，視線模糊起來，疼痛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他捂著臉，低著頭，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他試圖說話，但腦袋一陣劇痛。他嘴里嘗到了血腥味，他看著染紅的雙手。他抬頭望著那雙冷酷、充滿仇恨的眼睛?！扒笄竽恪！彼銖姅D出幾個字，聽起來卻像是“愁……愁你”。

“不要再說了。”艾米向他走來，比爾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他現在必須行動，否則就會死。破釜沉舟了。

艾米拔出槍，另一只手拿著某樣鋒利的東西刺向比爾的脖子。比爾扭動身體，奮力一搏，用肩膀頂住她。兩人都倒在了塑料上，可比爾滑倒了，沒能壓住她，艾米尖叫著爬了起來。

她連踢了他的肋骨三下，比爾感覺到身體有什么部位斷了。他喘著氣，空氣卻沒法吸入肺部。這太不現實了，這太瘋狂了，只要是個人都不會做這種事的。

艾米喘著粗氣圍著他轉圈。比爾跪了起來，但現在他的頭暈乎乎的。他用手拍打著脖子，拔出了一個注射器，里面是空的。她給他注射的東西正在他的體內迅速蔓延。他只剩下幾秒鐘，他明白這一點，于是伸出手抓住她的腿，艾米被絆倒。

她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比爾跳上她的胸口，開始狠狠地砸她的臉。他的視野變得模糊，每一次打擊都讓他的手有要骨折的感覺。她的臉就像混凝土，現在他什么都看不見了，只有黑色和灰色的霧氣，他昏了過去。

* * *

房間在旋轉，比爾睜開眼睛，感受到胃在翻騰。他的手劇痛，肋骨和下巴也疼得要命。他眨了眨眼，看到兩盞工作燈照在他身上。他看著頭頂上的一個小風鈴，不知能否再次聽到風鈴聲。

他試圖移動，卻發現自己被膠帶綁在餐桌上。餐桌被移動到塑料區域內，他掙扎著，拉扯著手臂，上下挪動著臀部。他喘息著停止了掙扎，因為肋骨疼得他難以忍受。

這太瘋狂了。這是怎么回事？這是一個愚蠢的挑戰，一個賭約，這個女孩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是一個殺手。好在他的頭還能轉動，他朝廚房看去，看到柜臺上放著的刀。它如此之近，卻仿佛有千里之遙。

“可憐呀，可憐的比爾。他參與了一場不可能贏的游戲。你以為你可以玩弄我，然后逃脫嗎？”艾米俯身看著他，他發現她的臉完好無損。沒有一處瘀傷或割傷。那是怎么回事？在他昏過去之前，他至少打了她的臉三次。

“你像專業人士一樣猛擊地板。幸好你沒打中我的臉。我不想再做整容手術了?！彼⑿χ?，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他在桌上掙扎著扭動。他就要死了，卻無能為力。不管他多么努力掙扎，都無法掙脫。絕望的處境讓他想哭?！拔液鼙?，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是想贏得賭約。這不是針對你個人的?！彼究梢哉f出這些話，但他只是在心里默念，用眼神懇求她理解并放棄這一切。

“為時已晚，比爾。你選擇了這個結局，我只是個傳達者?！彼⑿χf，“永遠不會有人發現你。我會把你切成小塊，然后扔到山上，我相信野生動物會喜歡你的。就這么想吧，你為比你更重要的生物提供了食物?！?/p>

艾米轉身從桌子下面抽出一把長刀。比爾的腦海里快速回憶起他看過的每一部電影，思考某種逃脫方式，尋找一絲希望。

“因為我愛你，我會快一點?！卑着e起長刀，正要砍下時，一道影子從左側閃現，艾米被擊飛，消失在視野中。他能聽到掙扎和咒罵聲。比爾拼命扭動頭，但他只能看到光線邊緣的陰影。

“比爾——”是丹。他感到希望的涌動，全力以赴地掙扎著解開束縛。肋骨灼燒，手腕骨折。他忍受著疼痛，但仍無法脫身。

丹和艾米搏斗，比爾聽到有人被擊中的聲音。那種空洞的聲音是不會錯的。仿佛持續了數小時，房間再次安靜下來。丹站起身，擦了擦襯衫，喘著粗氣。“比爾，天哪，你還好嗎？”

他拉扯著纏繞在比爾胳膊、腿和身體上的膠帶。他的眼睛上下搜索，尋找可以剪斷膠帶的工具。“伙計，你真幸運，還好我過來了……我——”比爾驚恐地看著一把銀刀徑直穿透他朋友的脖子。鮮血噴涌而出，濺到比爾的眼睛里。比爾用他那受傷的下巴和火辣辣的喉嚨尖叫著。

“不！”

艾米把刀拔出來，丹倒下了。她的臉上出現一個腫塊，在她的左眼上方，一道血痕劃過她的臉頰。她依然美麗，鮮紅的血跡似乎增添了她的美貌。她眼神閃爍，吐了口唾沫。

“再見，比爾?！?/p>

艾米將刀子猛刺進比爾的胸口，疼痛沿著他的手臂和腦袋一邊蔓延。她拔出刀子，開始快速刺擊。比爾看到自己的血液噴涌而出，濺在了她的衣服和臉上。她笑起來，比爾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她嘲弄的表情和如同活塞一樣上下猛刺的刀子。

玩火是一場危險的游戲。你可能不會被燒傷，但你無法不帶著煙熏味逃脫。

尾聲

安德魯站在游泳池邊，俯瞰著他的后院，整整齊齊的草坪、各種顏色的花朵和修剪得完美的灌木，使得整個庭院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度假勝地，而不僅僅是愛達荷州博伊西的一個私家后院。

安德魯抿了一口麥克斯檸檬酒，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他今天早上感覺很好，應該會發生一些好事，想到這兒他更開心了。

他看著一只藍鳥在游泳池的一個小水洼里撲騰著，然后又抿了一口酒。她還沒說話，他就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和茉莉花的甜美香味。

“好了？”他問道，并沒有轉身。

艾米繞到他面前。她赤腳走著，左手拎著她的高跟鞋。鞋子就這樣松松地垂著，像是被遺忘的陌生人，她抬頭朝他微笑。“搞定了?！?/p>

“乖女孩?！卑驳卖斠话褤н^她，吻了她的嘴唇。她松開手，鞋子掉落在混凝土上時，發出了空洞的聲音。

多么美好的結局……

（陳怡池：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