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人類學視野下的侗族魚文化探究

Exploring Dong Ethnic Fish Cul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od Anthropology

Zhao Jie

（Dali University，Dali 671000）

Abstract：Thisarticleadoptstheperspectiveoffoodanthropologytostudyherigins，customs，andculturalcharacteristcsoffsh consumptionamong theDongethnicgroupinhabitingthemountainousandhillregionsofsouthernChina.TheDongpeople’spracticeof eatingfishhasalonghistory，efletingtheiruniquegeogaphicalenvironmentandrichculturaltraditions.Living inareasabundantnwaterresources，theDongpeopleregardfishasanimportantingredietTroughfishingandaquaculturepractices，theyhaveintegateish intotheirdailydietanddevelopeddiversecokingmethods.Teirfshrelatedustomsexemplifyreverencefornatureandacomientto ecologicalconseationDuringtraditionalfestivalsdajorcelebrations，fssersothasarialferingandadlcacysboling prosperityandauspiciousess，whileexpressingaspirationsfoafulfilingife.Moreovr，fishimageryfrequntlapearsinDongfolk songsandlegends，ecominganimportantsybolofculturalidentityTisstudyrevealsthatfishisnotmerelyacorecompontofthe Dong food culture，but also a vivid embodiment of their history，customs，and harmonious coexistence with nature.

Keywords：food anthropology；Dong ethnic group；fish culture；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侗族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員，擁有豐富多彩的傳統文化，其中獨特的魚文化尤為引人注目。學術界對侗族魚文化的研究已有一定進展，主要集中在魚的養殖、稻魚共生模式、魚與生態環境的關系以及魚圖騰文化等方面。飲食人類學關注食物在不同文化中的意義與實踐，探討飲食如何影響身份、社會關系和文化傳統，揭示了食物在塑造人類生活中的重要性。從飲食人類學的角度來看，侗族的魚文化是一個富有特色的研究主題。

本文從飲食人類學的視角探討侗族食魚的歷史淵源，分析地理環境、飲食習慣及文獻傳說如何共同塑造這一文化現象。在侗族的日常生活中，魚不僅是一種基本食物，更是宗教祭祀、節日慶典和人生禮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侗族人對魚有著深厚的情感與文化認同。通過研究侗族魚文化的互惠性、適應性、互動性和儀式性，揭示魚在侗族文化傳承、社會關系和生態管理中的多重角色，從而深入理解魚作為文化認同載體的作用，以及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復雜互動，展現這一文化現象的社會價值與意義。

一、侗族食魚的歷史淵源

（一）地理環境

侗族主要分布于黔湘桂鄂四省（區）毗鄰的地方，生活在大山環繞、森林覆蓋的環境中，這種獨特的地理和生態特征深刻影響著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結構。為了適應環境，侗族人巧妙利用林業資源，常用杉樹等木材建造“干欄式吊腳樓”。盡管這種木質結構房屋具有一定的通風性，但其防火安全性較低，堂屋中常設有火塘，使用頻繁，容易引發火災。由于傳統侗寨房屋密集，防火間距較小，一旦發生火災，整個村寨面臨的風險很大。因此，防火安全一直是侗寨的首要任務，這也是村落內外普遍修建水塘的原因之一。

最初，村寨的水塘用于蓄水滅火，后來演變為養魚場所。侗族居住地區多山多水，河流和湖泊資源豐富，適合發展漁業。早期侗族人民依賴水域捕魚，形成獨特的漁業傳統。通過網捕和釣魚等技藝，侗族人獲取新鮮魚類，豐富了日常飲食。魚類不僅是重要的食物來源，也融入了侗族人的生活和經濟活動中，成為其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歷史的發展，侗族人與自然環境建立了深厚的生態聯系。魚類的捕撈和養殖既支持了侗族經濟，也促進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侗族通過可持續的漁業管理，保護水域生態，確保魚類資源的延續，魚類在侗族飲食中占據重要地位。

（二）飲食習慣

在田野調查中，與侗族人交流飲食文化時，常常聽到“侗不離魚、侗不離酸、侗不離糯”的說法。這一飲食習慣與侗族人喜愛魚類的飲食特點密切相關，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首先，侗族人對酸味的偏好十分明顯。幾乎每個家庭都腌制各種酸食，包括酸魚、酸肉和酸鴨，尤其以酸魚最為珍貴。通過鹽、辣椒和糯米等調料腌制后，酸魚可以保存十多年。這種獨特的腌制工藝為侗族飲食增添了豐富的風味，由于腌魚的蛋白質含量高，含有豐富的氨基酸，對健康有益，這解釋了侗族人偏愛腌魚的原因。

其次，侗族人對糯米的熱愛同樣顯著。《史記·貨殖列傳》記載：“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贏蛤，不待賈而足。”[]作為歷史悠久的稻作民族，侗族人普遍種植糯稻，他們的聚居地多被稱為“糯稻之鄉”。盡管侗鄉多為山地，地形起伏、坡度陡峭，適宜種植一般農作物的條件有限，但勤勞的侗族人民通過將水稻種植與魚類養殖相結合，創造了獨特的“稻魚共生系統”。這種系統以低投入、高產出為特點，確保了糧食自給的同時，也騰出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發展傳統的人工營林。這種生態循環不僅提供了充足的魚類資源，還促進了各種魚類美食的制作，魚因此成為侗族人飲食的重要部分。

總之，侗族人對魚類的喜愛與其飲食習慣、生態環境和農業模式密切相關，形成了獨特的飲食文化。

（三）文獻傳說

侗族的魚文化源遠流長。據傳三國時期諸葛亮南征時曾駐扎在侗鄉，當時一位老人去世，族人紛紛前來幫忙安葬。死者的家屬向孔明請教，詢問如何招待前來幫忙的人，是以肉為佳，還是以魚為好。孔明回答道：“吃肉也罷，吃魚也罷，各隨其便，無需問我。”侗族人將“魚”的讀音與“罷”相聯系，誤以為孔明建議用魚招待，于是立即派人去田里捕魚，招待鄉鄰。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習俗逐漸演變為侗族的傳統。為了解決食材缺乏的問題，侗族人開始在產魚的旺季腌制和密封儲存魚類，方便在淡季隨時取用。因其味道鮮美，制作漸漸普及，技術不斷提高，最終發展成為一種獨特的傳統食品。每年農歷九十月份，黔東南的侗族人民家家戶戶都會制作腌魚和腌肉[2]

《漢書》記載：“楚地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3]這表明侗族人以魚和稻為主食的歷史文化非常悠久。由此可見，侗族的飲食習慣在歷史的長河中形成并傳承下來，成為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侗族的食魚習俗

魚在侗族人的生活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以至于在侗族社會中流傳著“無魚不成禮”“無魚不成祭”“識魚來認族”4的說法。這些俗語深刻地體現著侗族與魚的緊密聯系，形成了豐富的魚文化。對侗族人而言，魚不僅是食物，更是信仰和精神寄托。以魚為紐帶的文化鏈條貫穿侗族生活的各個方面，深刻反映著他們的文化、宗教信仰、習俗和傳統特征。

（一）作為日常食物的魚

民謠“三天不吃酸，走道打倒竄”概括了侗族飲食文化的特點，許多菜肴都帶有酸味，其中最具特色的是腌酸魚。制作腌酸魚的步驟如下：首先，將魚清洗干凈，從背部剖開，去除內臟，拌入鹽后控干水分；其次，蒸熟糯米并晾涼，加入新鮮辣椒、干辣椒粉、胡椒粉、五香粉、花椒粉和生姜等調料，與糯米混合后放入魚肚中；再次，將魚放入木桶，蓋上一層調料或糯米飯，灑上少許酒；最后，壓緊魚身，壓上重石，放在陰涼處自然發酵，通常一個月后即可食用。腌魚被譽為“侗家三寶”之一，各家的腌制方法和佐料略有不同。

侗族人一般在秋季收禾時腌制魚，此時魚肉鮮美，氣候適宜儲存。酸味不僅是口味，更有著侗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腌魚尤為重要。每家女主人都有獨特的腌制秘方，制作的酸魚質地結實、肉色紅潤、醇香可口，可保存十余年而不變質。除了腌魚，侗族的吃魚方式還有很多，“燒魚”煮酸魚和“打生魚”等多種吃法極受歡迎

（二）反映傳統習俗的魚

1.宗教祭祀中的魚

在侗族的宗教祭祀儀式中，魚始終是不可或缺的祭品。侗族人信奉原始宗教，深信萬物有靈，崇拜大自然、動植物、祖先和圖騰。他們認為自然界的事物和現象由神靈掌控，這些神靈影響著他們的生活，成為信仰的核心。因此，侗族人常舉行祭拜儀式，以表達對祖先和神靈的敬仰，祈求家庭幸福安康。

在祭拜天神、地神、山神、樹神、水神及祖先時，魚作為祭品承載著深厚的文化意義。它不僅象征豐收與繁榮，也表達著對自然與生命的敬意與感恩。侗族人通過獻上最好的魚，傳達對神靈的敬仰，祈求安寧與幸福，魚是他們與自然和祖先之間深厚情感的紐帶。

2.節日慶典中的魚

在侗族的節日慶典中，魚占據重要地位。對侗族人來說，在稻田中撈魚不僅是一大樂事，更是豐收的象征。每年農歷六月十六，侗族村寨歡慶“鬧魚節”，人們齊聚魚塘撈魚，捕獲的魚越多象征著福氣越豐厚，撈到大魚的人則預示著新的一年將會大吉大利。

每年農歷十月十二，貴州省從江縣慶云鄉的村寨會舉行“凍魚節”。在這個節日里，主人邀請親朋好友品嘗魚宴、唱歌，舉辦慶云鄉最大的傳統盛會。當天，村民們忙碌而快樂，小孩理發、換新衣，男人捉魚、殺豬，婦女洗頭、做飯。大家互相走訪，共同享用凍魚、腌魚等食材做的美食，熱鬧的氛圍彌漫在整個村寨。

侗族的“吃冬節”又稱“侗年”，從農歷十月初一到十一日舉行。由于每個寨子祖先到達的時間不同，慶祝時間也有所差異。節日期間，家家戶戶互相宴請，準備豐盛的美食，并在飯前祭祀祖先，以表達對先輩的敬意和感恩。

3.人生禮儀中的魚

人生禮儀是人的生命歷程中所經歷的儀式，在中國社會具有久遠的歷史傳統與豐富的儀式表現[5]在侗族文化中，魚貫穿于人生的各個重要階段，特別是慶生、成年、婚禮和葬禮等重要儀式。

在侗族，嬰兒出生后，家庭會用魚、雞肉等祭拜祖先，以告知家中添丁并祈求保佑。同時，外婆家準備魚、豬肉、糯米等禮物，親朋好友也會送來酸魚祝賀。接著，家中會擺“三朝酒”，用腌魚、腌肉和酒款待賓客。

在婚禮習俗中，男方的聘禮通常包括豬、酸肉、酸魚、鴨蛋、糯米、酒、茶葉和糖，其中魚、豬和鴨是必不可少的。女方的“嫁妝魚”從孩子出生后開始腌制，直至婚禮時取出，通常可以存放20到30年，數量可達幾十斤至百斤以上。制作“嫁妝魚”只需鹽和糯米，后者能有效吸干水分，防止變質。完成后，魚被密封保存，以保持質量。在侗族人眼中，魚的繁殖能力象征著“多子”，因此婚禮中送魚和食用魚的習俗代表著對美滿婚姻和家庭和諧的追求。在喪禮上，侗族人會在靈前放置酒和糯米飯，并在飯上放一條干魚或腌魚。舉行葬禮時，女婿需送魚、雞、肉等，親屬一般會送魚、酒和糯米，治喪期間雖忌鶯，但可以飲酒和吃魚。因此，魚在侗族文化中不僅是美味，更是祝福的象征，承載著對家庭和諧與生生不息的美好期盼。

4.社會文化中的魚

魚文化在侗族有著悠久的歷史。在侗族人眼中，魚不僅是一種普通食物，還在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筆者在貴州的黎平、榕江和肇興進行田野調查時，發現魚的形象廣泛出現在公共建筑和房屋裝飾中。例如，侗族的“三寶”一—風雨橋、鼓樓和侗族大歌中，鼓樓的植板上繪有各種魚、水稻和侗族人互敬酒的場景；風雨橋上則布滿了多樣的魚圖案。侗族的《古歌》唱道：“鯉魚要找塘中間做窩，人們會找好地方落腳。我們的祖先開拓了‘路團寨’，建起鼓樓就像大魚窩。”[6在侗族的民族服飾中，魚的形象常通過刺繡呈現，象征驅邪保平安，尤其是繡在小孩的衣服上，表達對孩子健康成長的美好祝愿。

三、侗族魚文化的特性

（一）互惠性

侗族人居住在水田和池塘附近，熱衷于養魚，如鯉魚、鯽魚和草魚。他們獨特的稻魚共生模式體現了生態智慧：稻田為魚提供水生環境和食物，如雜草和禾花；同時，魚在稻田中游動，能吃掉雜草并松動土壤，促進水稻生長[7]。這種“生物鏈”有效利用土地資源，實現稻谷與魚的和諧共生，是一種綠色高效的種養模式。通過勤勞的耕作，侗族人不僅收獲稻米，還獲得豐富的魚類，提供多樣的食物。

魚與侗族生活密切相關，稻魚共生為侗鄉的發展注入新活力。一方面，稻米和魚的產量提高，制作酸魚的原料更加豐富，增加了收入，改善了生活水平；另一方面，長期的養殖活動催生了獨特的魚文化，深深融入侗族人的日常生活，促進著傳統稻魚生產的持續發展。

（二）適應性

各民族的生態智慧與技能，就其實質而言，是相關民族對自身與所處生態系統之間制衡互動過程進行認知，并將這些認知成果積累下來的結果[8]。因此，飲食文化的形成與發展是一個生態環境、社會和個人之間相互適應、相互依賴的過程。侗鄉獨特的自然環境為魚的生存提供了良好的條件，而魚類的存在滿足了侗族人的食物需求，從而影響他們的飲食習慣。這些飲食習慣和生活方式塑造了侗族人的文化精神，形成了一個緊密相連的適應性循環。

（三）互動性

魚是侗族人最喜愛的食物，在日常飲食中占據重要地位，并在宴請、送禮、節慶和婚喪嫁娶等場合廣泛應用。酸魚作為侗族的傳統特色菜，以獨特的酸辣甜口味和良好的保存性，成為每家必備的美食。侗族人通常用酸魚招待客人，尤其是貴客和遠道而來的朋友。

侗族人制作和保存酸魚，以便日常食用或迎客，體現熱情好客，也將分散的族人緊密聯系。作為禮物，酸魚在主人與客人之間建立友好關系，維護了侗族的社會秩序。在生產活動中，魚被視為稻谷豐收的象征，寓意美好生活。在婚禮上，魚代表對愛情的期待和家庭團聚的祝愿。因此，魚不僅是侗族飲食文化的核心，也是他們溝通與互動的重要媒介。

（四）儀式性

食物獻祭儀式是民眾在神圣場域中的展演過程，祭品的準備、呈獻以及圍繞其所產生的一系列民眾實踐活動，有其內在運作體系和象征意義，不同祭儀中食物供品的差異，蘊含著民眾的“分類”概念及文化法則[9]。在侗族文化中，魚被視為圖騰，貫穿于日常飲食、宗教祭祀、節慶活動（如“鬧魚節”）及各種儀式（如出生、婚嫁和喪禮），始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并被賦予深刻的象征意義。

魚不僅體現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通過研究魚的養殖、食物制作和使用場合，以及儀式過程，能深入理解侗族的文化內涵。魚的養殖與食用深刻影響著侗族人的日常生活，反映他們積累的文化經驗和歷史觀念，深植于侗族社會的文化變遷中。

四、結語

侗族是一個擁有豐富傳統文化的民族，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重要一員，其獨特的魚文化正逐漸被更多人所認識與欣賞。傳承與發揚侗族特色食品文化具有深遠的意義。一方面，魚作為侗族人民的日常食物，是他們在特定生活方式和飲食習慣下的自然選擇；另一方面，魚在侗族的宗教祭祀、節日慶典、人生禮儀及社會文化中占據著核心地位，體現出其互惠性、適應性、互動性和儀式性。這不僅有助于凝聚民族共識，增強民族認同感，更在延續群體文化記憶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通過對魚文化的傳承，侗族人民不僅能夠保持自身的文化特質，還能在多元文化交流中進一步彰顯其獨特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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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杰（1998一），女，白族，云南大理人，單位為大理大學，研究方向為民族文化與區域社會。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