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言報》：從精英政治喉舌到大眾化媒體的轉型與挑戰

Gong Yan Bao： The Transformation and Challenges from Elite Political Mouthpiece to Mass Media

Jiang Chen'an （Schoolof Journalismand Communication，AnhuiUniversity，Hefei230000）

Abstract：Duringthe“Sino-AmericanIndustrialLoanLeak Incident”inNovember1916，GongYanBaoplayedtheroleofatreaty leaker，promptingteBeianggoveenttolaunchninvestgationandspakingspeculatiosaboutteidentiyofteleakeracosoi ty.Becausethenewspaper'ssponsorwas XuShuzheng，awarlordof theAnhuiclique，GongYanBaowasoftenregardedasthemouth piecef teAnfuclique.However，itseditorinchief，LinBaishuitrivedtofindabalancebetwnapartynewspaperandpoeion aljouralist.ThiscontradictioninidentitystemmedfromtheperationaldifcultiesthatGongYanBaofced，whichwerealsocomon challenges fotejoualiminustrinBeiingattatti.GongYanBowiththaracteritisofnfaoanewspacote rie paper，and a public opinion，became aunique marker in the transformation stage of publicopinion in modem China.

Keywords： Gong Yan Bao； Lin Baishui； Beiyang government； mass media

隨著1916年黎元洪恢復《臨時約法》，自“癸丑報災”以來被政府的打壓和限制的近代報業迎來了短暫的恢復期。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由林白水創辦、安福系資助的《公言報》于1916年9月1日正式在北平發行。

《公言報》自創辦伊始，便卷入了一樁政府借款條約的文本泄密案。這一事件不僅引發了廣泛的社會關注，也揭示了《公言報》自身特性在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受時代因素的影響，《公言報》兼具政黨喉舌和大眾報刊的多重身份，這使其成為泄密案中的焦點。本文將以此泄密事件為線索，深入探討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分析《公言報》在民國初期新聞界的獨特地位及其對社會輿論的影響。

一、“中美實業借款”中《公言報》的身份和作用

《公言報》被牽扯到的“中美實業借款”事件中提及的借款，指的是1916年中美煙酒借款。在這一次借款前，北洋政府面臨銀行擠兌[1]、赤字財政[2]和稅種混亂等問題。因此，在財政危機的背景下，為應對擠兌危機，時任財政部部長陳錦濤代表北洋政府與美國資本集團通過秘密會議，簽訂了一項500萬美元的貸款合同①[3]。11月18日，中美雙方正式簽署了借款協議。據后續報道，該消息僅在美國公布，國內對此事并不知情①。從當時的新聞報道來看，國內簽署并通過借款的過程大致為：1916年11月21日，中美借款由黎元洪提出，并送交至議院辦理；11月23日眾議院召開秘密會議，依照約法第十九條，“先有議員數名質問甚久，（下午）四時后，始開議”[4]；11月24日，議院多數表決通過，“法律手續業已完備，即日當可簽字”[5]

由于消息封鎖和其他諸多因素限制，包括《晨報》《大公報》《時事新報》等在內的一眾報刊，獲得這一消息的時間大都在11月24日后。國內媒體因為“程序正義”和\"收受賄賂”[6]兩點，對這一事件多為不滿情緒。但根據同業報道，早在11月21日，《公言報》就將該借款合同原文和盤托出，這一泄密行為引來北洋政府的不滿，在日后審理泄密案時，《新聞報》有詳細描述：

政府向美國借款一事，關系重要，故政府于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請眾議院開秘密會報告，乃翌日，《公言報》即將合同借款全文登載，實系漏泄秘密。本應正查究間，又接到警察廳公函，奉大總統、國務總理傳諭查辦，遂往該館索得油印合同稿各件…。[7]

對于上述借款合同原件被泄露一事，從1916年11月28日起，北洋政府司法部門就以《公言報》為線索，一直在詳查消息來源。截至本案宣判時，對于消息的泄露來源究竟在何處，北洋政府未給出定論[8]到了1917年1月，歷時三個月，法院對這一案件進行宣判，根據《民國日報》轉載：“主持報館一切”的汪有齡由于不在場，僅被法院傳訊，而發行人王德如、黃希文因“泄露機務”分別被判徒刑四個月和三個月[9]

二、《公言報》定位的矛盾特征

對于泄密者的身份，當時眾說紛繪，意見并不統一，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北洋政府內部，如隸屬于段系的曾毓雋（段祺瑞的秘書）認為：報紙（即《公言報》）竟將原條文宣布…孫洪伊泄之，引起外交抗議，風聲所播[10]。而嚴復則是因為該報贊助者之一的徐樹錚與黎元洪關系上不合，懷疑黎有栽贓陷害的嫌疑[1]。各方在泄密源頭上意見趨于一致，不僅因為合同具有高度的保密性，還與泄密報紙《公言報》的獨特定位密切相關。《公言報》自創辦以來，既充當政府的輿論喉舌，又作為報人林白水創辦的高級報紙，這使得《公言報》在創辦之初便受到政府和職業新聞人的雙重影響。

與同時期的其他報人相比，林白水的生平經歷較為復雜。1901年，項藻馨在杭州創辦《杭州白話報》，邀請林白水前來擔任主筆。1903年12月，林白水在上海創辦《中國白話報》。1912年，林白水返回福州后參與福建都督府參事會。1913年初，林白水被選為國會眾議院議員，到京赴任，并被聘為總統府秘書兼直隸省督軍署秘書長[12]，這就讓他同時有了政客和職業報人的雙重身份。

由于北洋系內部矛盾加劇，尤其是徐州會議后，各地方勢力的聯合引起北洋政府的警覺和不滿，依附于皖系軍閥的安福系政治集團辦報需求增加。在這一背景下，北洋政府利用輿論反擊成為常見手段之一。早先，“近日哄傳天津將有某督軍大機關報出現……此機關報之設立，為軍人不能直接干預政治，遂用間接妙法，以一報館為機關，得暢所欲言”[13]，但并未取得好的效果。此后，該督軍轉而收購天津《大公報》，并出資向京津地區其他報紙施加影響，形成一批輿論工具，這也成為安福系辦報的直接動機，而林白水和安福系之間的合作則是由于林紓。林紓曾與林白水合作辦報，并引薦其成為《公言報》的主筆。徐樹錚在與林紓合作辦學期間，與林白水建立了聯系[14]。1916年，隨著北平報業的恢復，安福系首腦徐樹錚萌生創辦《公言報》的想法，旨在利用輿論場為自己開辟第二戰線，遂邀請林白水主持《公言報》。

也正因如此，《公言報》自誕生之初，其內中情形就很難一言以概之。該報在政治立場上顯為擁護段系政府，前期最有代表性的事件就是《公言報》對“一戰”開戰的支持和輿論動員，但對于政壇“議員腐敗，貪墨溺職”[15]的現象，林白水也頗敢直言。如1918年9月，林白水在《公言報》上撰文，抨擊當局在天津水災中的救災不力：“我敢斷言，今滋水災，設非淹及租界，破壞公等巢窟，尚未至如是之愕眙太息，如是之解囊賑濟也，蓋諸公久矣乎不知輿議為何物，行政為何事”[16]。1917年3月至4月期間，《公言報》相繼揭露了時任財政總長陳錦濤受賄案以及交通總長許世英在津浦租車案中的舞弊行為。當林白水日后回憶這兩件事為此不無得意：“公言報出版一年內顛覆三閣員，舉發二贓案，一時有劍子手之稱，可謂甚矣。”[17]

因此，憑借皖系執政之煊赫，以及林白水在新聞界之威望，《公言報》在北京的影響力堪稱首屈一指。根據調查統計，在1919年《公言報》的發行量為4000份左右，在北京報界有發行數據的報紙當中僅次于《益世報》（12000份）和《晨報》（5000份）[18]。因此，《公言報》報館同人在其一周年的紀念刊上提出“出版之始，彼都人士各手一紙”[19]，也并非夸大其詞，這也證明《公言報》在京中的影響力。

除了《公言報》的特點，報館混亂的經營讓泄密者有了可乘之機，從法庭對《公言報》報館的庭審結果來看，該報館內部管理時常會出現混亂無序的情況，在法庭上，《公言報》經理汪裕如一再強調收到借款文本當晚“適有朋友在旁”，“朋友”勸汪“（對借款）既不反對便可登報”，最后在發行前“朋友拿起筆來勾畫發下排印”，汪裕如作為發行人，甚至發行前“并未到報館”，而最后“（朋友）不知去向”[20]，對于來源不明的消息，經理不經本人判斷就將其登報，本就有推卸責任和失職之嫌，所以《民國日報》如此點評：“何人送稿加按語不知道，何人發稿也推逶不知道，奇離怪誕未之前聞也”[21]

因此，無論泄密者是出于阻止借款條約簽訂，還是為了打擊報復政敵，《公言報》都成為刊登借款合同的最佳媒介。而《公言報》之所以具有上述特點，與當時新聞業的發展密切相關。

三、經濟困境與政黨依附：近代北京報業的經營困局

實際上，無論是接受安福系的資助，還是報館內部的管理問題，這在當時并非個案。從林白水的個人情況來看，他希望在保持職業報人的獨立性和公正性的同時，常在報紙聲明本報為求“公言”，并非黨派喉舌，同時又在重大的政治事件上與段系政府保持共進退，這和報館的經營現狀有著直接關系。林白水自成為報人以來，辦報就一直受到資金不足的困擾，他于1902年創辦《啟蒙畫報》時，就接受兒女親家梁濟的資助。當林白水獨資創辦《社會日報》時，創刊不久便經濟不支，不得不登報賣文，最后接受僑商宗素的資助[22]。有一段刊登在《社會日報》的賣文廣告可謂林白水的內心獨白：

《社會日報》自出世以迄今日，已滿五年，耗自己之心血，不知幾斗，糜朋友之金錢，不知幾萬，艱難締造，為社會留此公共言論機關，為平民作一發抒意見代表，觸忌諱，冒艱險，所不敢辭。然為資力所扼，發展無望，愧對讀者。今則此不死不活之狀態，猶難維持。一切環境，如警吏、偵探、印刷工人、紙店掌柜，均可隨意壓逼，摧其生命，避免無術，如陷重圍。[23]

經濟上的捉襟見時，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報館管理的混亂，這一情況也并非《公言報》獨有，小說家、知名報人張恨水曾在1919年加入北平報界，對于這一時期報業的經營情況，張恨水有如下描述：

編輯部是北方三間小屋子，中間是編輯部，一張寫字臺，上面鋪了蘭布，白天是編第二張版面的人主持，也談不上什么主持，就是他一個人。編些什么呢，第五版，各省新聞，材料是剪報。第六版，是本市新聞，也有投稿的（十九靠不住的新聞），也有通訊社，也有各團體送的。翻過報的另一面，第七版，是副刊，根本不要改動。至于版面，也是天天畫一的版面…。[24]

張恨水任職的是有天主教背景的《益世報》，從他的敘述來看，此時《益世報》內部的管理非常混亂，而且人手嚴重不足，新聞來源也有造假的嫌疑，作為天主教教會資助的報紙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其他報紙。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中提及，即便北京身為全國的政治中心，但有的報人和報館“輿論顛倒，道德墮落，因利津貼而辦報者有之，因謀差缺而為記者者有之，怪狀尤百出”[25]。更有甚者，“用他報之文字，換自己之報名，僅印一二百張，送給關系人閱看而已”[26]。張恨水在后期撰寫的紀實小說《記者外傳》中，詳細憶述了當時北京報業的狀況。小說主人公楊止波和張恨水一樣，來到北平后，對首都報紙這種辦法感到“很是納悶”：

我們要在外省辦一張日報。也要弄個營業部，一個雜務房，一個編輯部，一間排字間，一個機器房，一間會客廳。再弄幾間房，報館里人住的。他說借人家三間屋子，就可以開報館，這個我真有些不懂。[27]32

小說中楊止波的朋友王豪仁對北京報業有很深的了解，他的回答是：“要知道現在京城里辦報，多數不是營業的。一家報不過印個幾百份，還有印個幾十份的…至于你說的跑新聞，根本他們就不跑。晚上進了編輯部，把通訊社稿子一發，就算完了”[27]32。

因此《公言報》報館出現消息未經核實就擅自使用，自然不足為奇。不少報人由于經濟上的不獨立，時常需要依附于民國時期的政黨，1916年以后，北京的報館數量在90家左右，幾乎每家報館都有依附的黨派，其興衰過程也和該政黨密切相關，“每一次政局變動，同時就有一大批報紙連帶倒坍，但是過了幾時，又有一批新的日報出現在大柵欄的報攤上了”[28]。因此，針對北平報界多為政黨類報刊，且多受到政黨影響，包括季大釗、杜次珊在內的報人都認為，只有當報館擺脫了對政黨的依附，報紙從經營到內容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從而能夠吸引讀者。

四、結語

總的來說，《公言報》是這一時期北平新聞業界的縮影。當時，北平的許多報刊都處于轉型期，即從高端報刊或政黨報刊向普通大眾報刊轉變。最初，《公言報》可能主要服務于政治精英或特定派別的讀者，但隨著歷史的發展，特別是經濟和社會層面的變化，它逐漸向更廣泛的公眾開放。這一轉變意味著《公言報》從精英階層的討論工具，轉型為涵蓋社會各階層的報刊。哈貝馬斯在《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提到，隨著商業化和大眾化的推進，媒體內容趨向于更加通俗化和大眾化，以滿足更廣泛的社會需求，身處轉型期的《公言報》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思考。

參考文獻：

[1]中國銀行行史編輯委員會.中國銀行行史：1912—1949[M].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1995：104-105.

[2]高勞.十年以來中國政治通覽：下編財政篇[J].東方雜志，1913（7） ：48-59.

[3]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國際條約大全民國十四年增訂：下編[M].北京：商務印書館，1925：14.

[4]眾議院通過美國實業借款[N].晨報，1916-11-24（3）.

[5]五百萬借款與二百萬借款[N].大公報，1916-11-26（2）.

[6]中美借款之反對說[N].申報，1916-11-26（6）.

[7]審判《公言報》漏泄借款案[N].新聞報，1917-01-20（1）.

[8]泄露借款合同已有著落[N].新聞報，1916-11-28（3）.

[9]公言報判決有罪[N].民國日報，1917-02-19（2）.

[10]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261-262.

[11]嚴復.嚴復全集：第8卷[M].汪征魯，方寶川，馬勇，主編.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330.

［12]中國國民黨福建省執行委員會文化事業委員會.福建辛亥光復史料[M].龍巖：建國出版社，1940：205.

[13]天津大機關報發生[N].民國日報，1916-09-06（6）.

[14]張旭，車樹昇.林紓年譜長編：1852—1924[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80.

[15]鳴呼政局之寫真[N].公言報，1917-04-14（3）.

[16]水災[N].公言報，1918-09-30（3）.

[17]不堪回首集[N].社會日報，1925-12-24（3）.

[18]小關信行.五四時期の）[M]//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五四運動の研究：第3函.京都：同朋舍，1985：108.

[19]林白水.本報一年以來之回顧[N].公言報周年增刊，1917-09-02（2）.

[20]紀公言報洩漏秘密案[N].神州日報，1917-01-17（3）.

[21]審究《公言報》[N].民國日報，1917-01-18（6）.

[22]王植倫.林白水[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2：289.

［23]福建省新聞學會，福建省林白水研究會.林白水文選［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6：236.

[24]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新聞事業史教研室.中國近代報刊史參考資料［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1980：786.

[25]戈公振.中國報學史［M].北京：中國新聞出版社，1985：283.

[26]管翼賢.北京報紙小史［M].楊光輝，熊尚厚，呂良海，等.中國近代報刊發展概況.北京：新華出版社，1986：409.

[27]張恨水.記者外傳[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93.

［28]張靜廬.中國的新聞紙［M].上海：光華書局，1928：64.

作者簡介：江陳安（1996—），男，漢族，江蘇南京人，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媒介文化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