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邏輯下的異化與物化：馬克思與盧卡奇 對人性困境的解讀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簡稱《手稿》）中，馬克思立足資本主義社會，從國民經濟學家所關注的勞動出發，與人的生存境遇相結合，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私有制的弊端，提出了著名的異化勞動理論。盧卡奇的物化理論以商品生產為起點，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類經驗和社會關系所具有的物的屬性，以及人類的創造性活動和社會互動被轉化為商品的交換過程。

一、理論基礎 一馬克思異化勞動理論與盧卡奇物化理論

（一）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的四重界定

1.工人同勞動產品相異化

“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馬克思從現有經濟事實出發，發現工人通過勞動生產的商品數量越多，則其本身越處于經濟貧瘠的狀態，并且自身也會逐步演變為更廉價的商品。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本身就是商品，能夠借助工人這一媒介體現其本質。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勞動產品充當了異己的存在物，與生產者本身分離，與勞動相對立，并由此得出異化勞動的第一個界定：工人對自己的勞動產品的關系就是一個異己的、統治著他的對象的關系。2工人在勞動中消耗的精力越多、生產越豐富的產品，商品本身就越會與工人對立。商品不僅是勞動的結晶，而且逐漸脫離了勞動者的控制，成為一種獨立的力量，支配著勞動的方向和目的。

2.工人同自身勞動相異化

勞動的異化現象不僅體現在勞動產品上，還體現在勞動生產過程中。資本主義邏輯下的勞動并非完全出于自愿，而是為了滿足基本生存需要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勞動過程本身與工人之間存在著某種對立關系。但實際上，勞動應是工人實現自身價值的途徑，而在資本主義生產模式下，勞動不再是勞動者自我實現的過程，而是受外部力量控制的過程。勞動者被迫遵循生產線上的規律和節奏，并非依據個人意愿和創造力自由進行勞動，這種勞動是一種被迫、機械的活動，勞動者本身失去了自主性。由此，馬克思推導出異化勞動的第二重界定：工人自己的體力和智力，他個人的生命是不依賴于他、不屬于他、轉過來反對他自身的活動。3]

3.人同自己類本質相異化

馬克思認為，人類通過實踐活動創造物質世界、改造自然界，從而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這種生命活動的生產使人們在精神層面與現實層面進一步直觀自身。4人和動物一樣，都在無機界的支撐下存活，相比于動物生產的片面性，人更具理性與自由自主性，懂得如何通過勞動改造自然界來滿足自身生存的需求，是人的本質力量得以確證的具象化。異化勞動將人自由自主的活動貶低為一種手段，因此勞動這一生命活動喪失了類生活的本質意義，被貶低為一種用于維持人類肉體存續的手段。由此，馬克思得出異化勞動的第三重界定：“人的類本質變成了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本質，變成了維持他的個人生存的手段。”[5]

4.人與人相異化

通過對以上三重邏輯進行推導，馬克思衍生異化勞動的第四重規定：“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動者不再是自由的主體，而是被市場和資本力量所支配的對象，工人被迫將自己的人力和勞動時間出賣給資本家，而資本家則通過占有生產資料來控制生產過程并獲利。在這一體系下，工人和資本家之間的關系是對立的，私人財產和生產資料的私有制把人們分割成孤立的個體。馬克思主張通過革命的方式推翻資本主義，建立一個消除階級對立和人際異化的社會，從而恢復人與人之間真正的人性化關系。

（二）盧卡奇對資本主義全面物化的闡釋

1.經濟領域的物化現象

在盧卡奇看來，物化是指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掩蓋，商品形式以占統治地位的形態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中，這一思想與馬克思異化理論存在互通之處。在原始社會中，商品形式以物物交換為主，以滿足人的生存需求為目的。而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頻繁的商品交換以及為了交換而進行的生產并非基于消費者與生產者的需要，而是為了滿足商人獲利的需要。資本的逐利性使商品的形式朝著真正的統治形式發展：“商品只有在成為整個社會存在的普遍范疇時，才能按其沒有被歪曲的本質被理解。”商品的普遍化成為必然。物化狀態下的商品形式使人們勞動本身所具有的社會性質被商品物的性質替代，是主體客體化的表現。

2.政治領域的物化現象

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到今天，在協調其經濟和政治關系方面突出體現了其虛假性，物化力量已經侵入上層建筑。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促使資產階級所需的政治秩序更加鞏固，資本家通過管理制度與官僚模式把社會上的所有人都禁錮在物化世界中。此時，勞動者不再直接與其生產的商品或服務建立聯系，而是通過工資、職位、市場等中介形式與自己的勞動成果發生聯系。這種物化過程使勞動者對自己的勞動過程和社會的整體經濟結構失去控制，社會成員將自己看作“經濟個體”，從而忽視了他們作為階級成員所本應具備的主體意識。

3.意識的物化

生產領域的物化是最早開始的，因為政治領域對人們的影響廣泛而深遠，所以人們形成了物化意識。資產階級利用物化意識來控制無產階級的行動，通過對無產階級進行強烈的道德控制，來加深人們的物化程度。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們以逐利為目標，為了獲利人們可以不擇手段，甚至違背自己的良心。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人們逐漸接受并認可這種理念，并開始尋求這種力量的強化，來增加自己的收益。物化觀念深刻影響了人的價值觀，使人們喪失了主觀判斷力，淪為金錢的奴隸，喪失了更高的道德追求。物化便成為一種支配人們行動的力量。

二、資本邏輯下人性困境的概述

（一）資本邏輯的基本內涵

馬克思以唯物史觀為出發點，強調人是促使社會得以運轉的主體，是歷史的劇作者與劇中人。8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內部，社會的運作實則被資本操控，資本成為主體，工人成為依附資本而存在的客體，該體系的核心在于追求利潤。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聯系不是自覺形成的，而是基于商品交換與獲利這一目的，社會充斥著金錢至上主義，人與人的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掩蓋。馬克思在《手稿》中從資本生產出發，剖析了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形成了資本邏輯的話語語境，并在此邏輯框架下分析了異化與物化現象。

（二）異化與資本邏輯下人性困境的關聯

1.人性的內在價值與資本邏輯的沖突

馬克思認為勞動的異化導致了人“自身的喪失\"9。人性的內在追求，如自我實現、社會聯系、情感滿足等，與資本主義邏輯之間存在沖突與矛盾。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者所從事的勞動不再是一種自主、有創造性的活動，而是被迫的、機械的勞動，是為了滿足生存需求的謀生手段。個體在勞動過程中，肉體是被奴役與壓迫的，精神更是不自由的，無法形成對自我價值的認同。在這種狀態下，個體淪為為滿足資本家獲取最大剩余價值的利益目標、實現資本增值與資本擴大再生產的勞動工具。

2.勞動與人的困境

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勞動者所面臨的困境，包括但不限于勞動過程中的剝削、壓迫以及個體與社會之間的疏離與失衡等。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勞動分工導致了人的片面性，人們被局限于某個崗位，從事重復的物質生產活動，因此喪失了發展其他天賦與才能的權利，在根本上抑制了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分工不僅會導致人的競爭，而且會導致機器的競爭。人作為對象性的存在物，需要通過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來實現對自身本質的確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個體以獲取滿足生存的物質生活資料為價值目標，為了不被生產崗位所淘汰，要耗費更多精力去生產商品。隨著生產工具的革新和技術的進步，部分個體喪失了勞動機會，為此人們必須不斷提高自身生產效率，通過縮短必要勞動時間的方式與機器競爭。處于異化勞動狀態下的人的本質被逐漸泯滅，勞動者的勞動本質淪為與自身相疏離、相對立的外在力量，人同自身的類本質相異化。

（三）物化與資本邏輯下人性困境的關聯

1.商品關系的扭曲與人際關系的疏離

生產商品最初是為了滿足人的需要，并非以交換價值為出發點。在資本主義運轉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一種“幽靈般對象性\"存在的、物與物的關系所籠罩，社會關系由商品關系主導，因為使用價值遠遠超出了消費需求量，人的本質變成僅僅維持自己生存的手段。1這種以交換價值為中心的關系導致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疏離和冷漠。勞動生產過程被機械地分為幾個部分，生產的機械化使人們成為孤立的原子，人們不再因勞動成果而具有整體的歸屬感，反而成為一種維持資本運轉的中介，斬斷了與其他個體的聯系。社會中的人際關系變得表面化和虛假，缺乏真實的情感交流和互動，人陷入了意識形態的壓迫和控制之中，從而加劇了人性的困境。

2.勞動的物化與自我認同的缺失

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不再是人的創造性活動，而轉化為商品的生產過程。勞動的成果最終以商品的形式呈現出來，這些商品以其獨立的市場價值和交換價值存在著。資本主義生產模式使工人與其勞動產品之間的關系被抽象化、物化，勞動被分割為單純的重復性工作，工人在生產過程中變成“機器的附庸”，此時人不再認為自己的勞動直接創造社會財富，反而將其看作一種生存手段，在主觀上形成了人的身體的自我的割裂，即人的活動與人自身相分裂，作為特殊商品被資本主導下的商品規律所操控。這種物化現象導致個體自我價值和存在感的缺失，身體被物質主義所籠罩，而心靈卻充滿空虛，從而加深了人性的困境。

三、對人性困境解決的思考

（一）解決物化現實的路徑：大力發展生產力

在馬克思和盧卡奇的物化理論框架下，本文提出從資本邏輯下的困境中解脫出來，大力發展生產力是關鍵。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既是社會繁榮程度的折射，又通過生產效率這一中介轉化為影響社會發展的潛在因素。當生產力發展水平較高時，人們對物的依賴性降低，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不再為了獲取維持生計的物質生活資料而卑躬屈膝，使勞動實現了其本質的回歸。生產力的提高不僅會改變個體勞動的形式和性質，還能夠改變社會生產關系，推動社會結構發生變革。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生產資料私有制和資本積累機制讓生產力成為資本逐利的工具，生產關系充滿了剝削和壓迫，高度發達的生產力能夠為改變這一結構提供物質基礎。當社會發展水平達到物質財富充分發展的狀態時，人們不再需要為獲取基本生存條件而擔憂，有更多的時間精力去發展個人興趣愛好，人們才能夠真正實現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二）實現以異化的積極揚棄為核心的共產主義

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資本主義私有制是導致人異化的根本原因，而共產主義的任務就是超越這種異化狀態，實現人的全面解放。生產資料的私有制使勞動者與自己的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分離。因此在實現共產主義的過程中，勞動者需要實現生產資料的公有制代替私有制的存在，由此才可以重新掌控自己的生產活動和勞動成果。同時，在共產主義社會的理想狀態中，勞動不再僅僅作為滿足生存和基本生活需求的手段，而應上升為人類自我實現和自我發展的本質力量。資本邏輯下的勞動分工導致了社會成員的異化，使人的個性、創造力受到壓制，要回歸馬克思最終價值取向一人的自由解放一這一命題，必須消除不合理的社會分工。[12]

（三）自我革命意識的覺醒

資本主義社會不僅導致了勞動和產品的物化，還導致了歷史和社會關系的物化，使人們對于自身的社會角色、歷史進程以及自我發展的理解都被壓縮和局限。要破除資本邏輯下的人性困境，就要在意識形態和歷史意識方面展開深刻的變革。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歷史被看作自然化、無情的進程，人們的社會關系和階級斗爭的現實性往往被忽視。但人類不僅是歷史的“被動接受者”，而且是歷史的創造者。通過階級意識的覺醒，工人階級和其他被壓迫階級可以認識到，他們才是推動社會變革的主體。只有歷史主體性意識得到覺醒，人們才能夠打破資本主義對個體和社會的壓迫；只有通過階級自覺，勞動者才能從物化的狀態中解脫出來。階級自覺不僅僅是勞動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不滿和反抗，還是對人類歷史與社會關系的深刻理解。人們需要認識到，只有通過集體的行動和歷史性的解放，才能打破資本邏輯下的物化困境。

四、結語

馬克思異化理論剖析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是如何剝奪工人的自主性和人性，使其成為商品生產的工具而非自主的主體的。盧卡奇的物化理論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個體被歸類為商品，導致其人格和社會關系受到經濟邏輯的左右。本文立足盧卡奇物化理論與馬克思異化理論，探討了資本影響下人的生存境遇，以期為消除當前社會的物化現象尋找理論支撐和現實依據，并為未來研究提供新的思考視角和啟示。

參考文獻

[1][2][3][5][6][1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56，160，160，163，163，185.

[4]饒慧君.馬克思自由勞動理論及其當代啟示研究[D].上海：華東政法大學，2022.

[7]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M].杜章智，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133.

[8][德]馬克思.哲學的貧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90.

[9][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05，273.

[12王虎學.馬克思“消滅分工”的真實意涵[J」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6（6）：3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