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的長效機制構建：內在邏輯與優化路徑

[DOI編號]10.14180/j.cnki.1004-0544.2025.04.011

[中圖分類號]F49；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25）04-0096-10

基金項目：貴州省“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精神”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專項課題“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融合發展的長效機制研究”（25GZZD06）。

作者簡介：李南樞，法學博士，貴州省社會科學院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地方實踐高端智庫、法律研究所副研究員。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進一步要求“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制度\"。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均是經濟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經濟是經濟發展的動力來源，數字技術關系著新動能培育與新質生產力形成，實體經濟更是經濟系統的根基與命脈，為數字經濟提供空間基礎與物質支撐。在融合發展初期，基于數字技術的高滲透性、高連接性、高賦能性等特征，數字經濟帶動實體經濟轉型升級取得了良好效果，如數字技術推動制造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進而優化產業結構①。截至2023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約53.9萬億元，占GDP比重達42.8% ，其中產業數字化與數字產業化分別占比18.7% 與 81.3% ，第一、二、三產業數字經濟滲透率分別為 10.78%.25.03%.45.63% ，整體上處于中度融合水平。但應當注意到，其中數字產業化水平明顯高于產業數字化水平，服務業融合水平亦高于制造業，側面顯示出實體經濟在融合發展中的主動性較低，特別是在經濟增速放緩壓力下，部分實體企業存在不敢融合、不愿融合、融合不深等現象，融合發展存在結構性問題。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加快建設以實體經濟為支撐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從“數實融合”向“實數融合”的轉變，不僅是詞序的調整，更突出了實體經濟的主體地位，要求實體經濟更加主動地擁抱數字技術，適應數字經濟發展趨勢。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作用的視角觀察，實數融合本質是通過重構生產方式進一步激活生產力的發展。但實數融合也存在諸多制約因素，如結構性問題的出現，就是由于實體企業面臨市場、資金、人才等因素的制約。因此，實數融合不僅涉及技術擴散與創新，更需關聯生產要素、生產組織等一系列制度安排。長效機制即通過對生產關系的適應性調整，確保融合目標實現并可持續運行的制度體系，其不同于短期應急措施，而是突出時間的延展性，以推動實數融合的持續深入。然而，目前實數融合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融合水平測算、內涵機理、影響因素、風險挑戰等領域，鮮有對長效機制的探討。本文以長效機制構建為目標，以期為我國實數融合提供有益思考。

二、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長效機制的需求邏輯

“長效機制”是由“長\"“效”“機制”三層含義構成的復合概念。“長”突出時間的延展性，即治理需求具有長期性特征；“效”是結果上的產出，即治理對象具有可塑性，能夠基于治理行為產生相應價值；“機制”則是系統構成與要素的運行方式，即針對復雜性問題設置系統的制度體系°。實數融合本身具有長期性、復雜性與可塑性特征，與長效機制相契合。

（一）長期性特征需要長效機制保障

長期性是實數融合的重要特征，其本身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數字經濟萌芽于20世紀50年代，半導體、集成電路等數字經濟的底層與基石開始發展。隨后，微軟操作系統、IBM個人電腦等產品以及美國三級通信公司（Level3Communications）用光纖構建的早期互聯網雛形—骨干網的出現，為數字經濟的發展提供了技術儲備。這一階段，數字經濟幾乎就是實體經濟，二者屬于天然融合。1963年，美國學者羅森伯格提出產業融合思想，認為同一技術能夠向其他產業擴散。美國《“實施敏捷制造的技術”五年計劃（1994一1999年）》更是重點關注制造業信息化技術，成為實數融合的早期雛形。進入21世紀后，隨著搜索引擎、電子商務等技術的出現，特別是智能手機的普及，“消費互聯網”迅速崛起，數字經濟的應用場景進一步拓展，但此時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呈現脫嵌趨勢。在“消費互聯網”退潮后，學界與產業界均認為數字經濟的下一步發展應由消費者轉向企業，著力打造“工業互聯網”與“產業互聯網\"。由此，融合進入數字技術賦能實體產業的新階段，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由脫嵌走向互構。近年來，為防止經濟“脫實向虛”，政府鼓勵數字技術在應用場景中落地深化，以實體產業發展需求為導向指引技術演進，推動實數深度融合。

可見，實數融合呈現出動態演進的長期性特征，而非靜態的線性發展過程。在今后較長一段時間內，實數深度融合將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特征之一。因此，一般性的短期治理機制無論是資源、效應都難以支撐實數融合的長期演進，甚至會導致治理成本高企，需要基于動態思維構建促進深度融合的長效機制，從融合發展的價值躍變規律出發，設計系統的制度體系。

（二）復雜性特征需要長效機制應對

作為一項系統工程，實數融合在長期的動態演進過程中會催生復雜性特征。通常而言，治理問題具有三種類型，分別是簡單問題、有機復雜性問題與非有機復雜性問題。簡單問題變量間的關系明確，治理方式亦較為清晰且不需要過多知識與能力的投入，通常無需適用長效機制。有機復雜性問題的治理目標較為明確，但治理對象包含大量簡單問題的非線性交互，此種交互產生的效應是邏輯可循的系統性問題，需要構建完善的制度體系加以應對。非有機復雜性問題則是治理目標不明、內部關系不清、體量龐大且呈現混沌狀態的問題，因難以廓清其治理對象與目標，導致難以適用長效機制進行系統處理。一般事物在早期發展階段會呈現非有機復雜性，此時需要不斷進行微觀層面的解構，厘清內部各要素間的交互關系，探尋問題的主要矛盾與因果機制，將非有機復雜性問題轉變為有機復雜性問題，進而適用長效機制推動目標實現。

實數融合經過理論與實踐的不斷發展，已具備有機復雜性特征。其一，實數融合的發展目標是充分運用數字技術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在賦能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的同時培育新產業、新模式、新業態，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其二，實數融合的發展趨勢是由技術融合向企業融合、產業融合、生態融合動態演進，實現生產方式的變革與生產力的創新。其三，實數融合的發展方式是通過數據要素、數字技術深度融入實體經濟的全生命周期與全產業鏈，促進新型工業化與數字化相統一，推動實體經濟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并構建全社會、全產業、全要素參與的融合生態系統。但是，實數融合并非簡單問題，在發展邏輯可循的基礎上，內部也存在多元利益沖突、技術路線復雜等諸多問題。因此，實數融合需要長效機制激發數據、資本、技術、市場、人才等要素的有序交互，推動融合的穩定與可持續。

（三）可塑性特征需要長效機制調適

制度是主體間的行為準則，既能通過方向引導、權利保障予以行為激勵，又能基于職責明確、邊界劃定進行行為約束。長效機制是確保目標實現并可持續運行的制度體系，只有能夠被制度影響與塑造的問題，才能適用長效機制應對。而實數融合具有明顯的可塑性特征。

一方面，實數融合緣起于人的主觀能動性，是打造經濟發展新引擎的主動嘗試，不僅具有績效變現的能力，更與主體行為密切相關。激勵與約束相容的制度安排能不斷調適主體行為，以實現主體目標。例如，實數融合具有時間周期長、涉及范圍廣等特征，制度安排能夠通過優化信息共享、加強溝通培訓等，促進不同主體間的有效協作，發揮不同主體間的溢出效應，助力資源的優化配置與利用。又如，制度能夠基于保護個人數據安全的目的，通過明確的政策法規約束相關數據的收集以及使用中可能存在的數據濫用、隱私泄露等行為，保障實數融合的安全性。

另一方面，實數融合發展的過程并非一成不變，需要及時調整與轉換。若治理結構固化，難以適應新的發展需要，勢必造成成本疊加與績效損失的風險。實數融合發展中，新技術范式的形成不僅為經濟發展提供新動能，也會推動經濟社會的新變革。每一次新技術范式的轉換都會帶來生產組織方式、市場結構、資源配置等多方面的深刻變化，也會面對來自舊有利益獲得者的抵抗。因此，實數融合需要治理結構具備調適性，即能基于現實環境與未來需求予以重塑。而制度體系是多方利益博弈的結果，本身帶有利益制衡的取向，能引導利益共同體的形成，與新技術范式相適應的制度環境將更大程度發揮實數融合的潛力。

三、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長效機制的構建邏輯

盡管在不同的治理場景中面臨要素與變量差異，但作為應對有機復雜性問題的長效機制，其功能發揮機理都是確保機制運行的穩態性與適應性。具體而言，長效機制應當具備三個特征：一是具有較為穩定、規范的制度體系。實數融合作為生產關系的重構，受到作為上層建筑的制度影響。為應對實數融合的長期性，長效機制需要通過制度體系對生產關系進行適應性、前瞻性調整，為實數融合提供相對穩定的預期與保障，這必然要求制度體系具有穩定性與規范性。二是具有推動制度正常運行的動力源。動力源即基于自身利益而積極推動制度運行的組織和個體。制度的生命力在于執行，組織和個體是制度執行的主體，制度的目的是調節和引導主體行為，而主體行為又將直接影響制度的實施效果，因此制度正常運行需要內部各主體相互配合，發揮既定功能。三是具有韌性。盡管要求相對穩定性，但制度體系并非一成不變，為確保目標實現并可持續運行，長效機制本身需要結合治理對象與環境的變化進行適應性調整，進而抵御各種不確定因素對穩定性與規范性的沖擊（見圖1）。

（一）具有穩定、規范的制度體系

制度體系本身具有系統性特征。通常而言，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制度體系需要回應市場機制的制度性需求，并將其作為體系內的基礎型制度，如產權制度、準入制度、競爭制度等，以便于明晰市場主體的投資成本與收益邊界，從而保障市場的有效供給。但市場機制并非萬能，同樣存在市場失靈的情形，如實數融合中大量公益性或準公益性新型基礎設施因投資成本高昂與效益外溢，市場供給往往不足。因此，僅有基礎型制度安排尚不足以推進實數融合的持續、有序開展，制度體系的穩定運行還應具有關聯實數融合所需資源投入的制度安排，以及保障制度持續運行的規范力量，即關聯型制度與保障型制度，三者共同構成實數融合的制度體系。

其一，基礎型制度包括數據產權制度、市場準人制度與公平競爭制度等。產權制度是市場經濟的基石，也是將數據從資源轉化為要素的關鍵。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要求，“加快建立數據產權歸屬認定、市場交易、權益分配、利益保護制度”，要求明確數據的權利主體，使數據在更大范圍內成為可計價、可確權、可流通的普適性要素。但數據與傳統生產要素間存在較多區別，如可重復利用性、非排他性、更新性等，要求構建不同于傳統產權制度的數據產權制度。目前，《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已提出數據要素持有權、產品經營權、加工使用權的“三權分置”方案，成為數據產權制度的有益探索。同時，產權制度是實數融合中市場機制有序運行的前提，但并不能決定市場中生產要素的調配，競爭環境對實數融合中的市場主體具有更直接的影響，而市場準入則是參與競爭的前提要求。因此，建立公開透明的市場準人負面清單，確保清單外領域中的各類市場主體能夠依法進人并公平競爭，同樣是實數融合的基礎性要求。

其二，關聯型制度包括設施建設制度、技術創新制度與宣傳教育制度等。制度需要回應實數融合的資源投人需求。一是基礎設施建設。需要構建實數融合的基礎設施生態，包括寬帶基礎網絡、算力設施、大數據中心、人工智能平臺等新型基礎設施，拓寬實數融合的應用場景。二是技術創新。實數融合作為新技術范式下的生產關系變革，技術創新帶來的成本下降是促進深度融合的重要因素，如先進算法、高性能芯片、強大算力等都對促進實數深度融合具有強大推動力量。三是宣傳教育。實數融合涉及諸多舊部門、舊產業、舊模式的轉型，需要加強教育培訓與宣傳引導，營造實數融合發展的濃厚社會氛圍。

其三，保障型制度包括安全保障制度、協同保障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等。實數融合面臨諸多風險，需要制度保障。一是安全保障。數據要素的高價值性會帶來數據泄露等問題，市場失靈也會導致實數融合中的資本無序擴張與市場壟斷等問題，需要加強對實數融合的安全防護。二是協同保障。實數融合中因產業發展水平與技術創新能力上的不平衡，不同地區在融合收益獲取上會存在差異，使得實數融合面臨不平衡發展的問題，需要推動協同發展。三是社會保障。實數融合作為生產關系的革新，必然伴隨新舊轉換的陣痛，如知識技能的淘汰導致的就業沖擊，同樣需要制度予以回應。

（二）具有推動制度正常運行的動力源

長效機制的構建必然涉及對既有利益關系的調整，而制度運行需要依賴各主體的相互配合，需要在機制構建中引導主體行為并協調不同主體的利益沖突，從而推動制度正常運行。

一方面，推動制度正常運行的主體類型中，最為主要的行動者是政府主體，制度體系的構建與運行均有賴于科層權力與政治權威，如制度運行過程中部分主體需要作出利益讓步，若缺乏政府主體的動員與保護，制度運行將難以取得公眾對利益損失的包容。并且，面對市場失靈，也需要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如提供公共服務以滿足實數融合的有效需求。因此，在實數融合中，政府應當積極扮演服務者、調控者等角色。同時，實數融合的有效推進也依賴于實體經濟部門積極將數字技術嵌人生產經營活動，引導經濟業務與生產模式的革新，這一過程中市場主體既是主要的參與角色，也是制度體系的服務對象。這些市場主體包括生產端的原料供應企業、制造企業等，消費端的消費者、使用者等，以及中間端的交易平臺、中介組織等。此外，并非所有公共服務都適宜由政府提供，隨著實數融合程度的深人，生產方式的變革本身也將更多影響與滲透社會各領域，受到人員與財政的限制，政府通常難以完全掌握市場與社會的實際需求，需要社會組織等社會主體參與以填補部分公共服務的空白，推動制度目標的實現。

另一方面，為引導主體行為并協調不同主體的利益沖突，需要厘清影響主體的關鍵要素，包括動力要素與協調要素。動力要素是激活主體行為的關鍵。作為理性經濟人，主體會通過收益一成本關系計算行為的關鍵刻度，當產出與投入正相關時，主體便具備更強的主觀動能去推動制度運行。例如，當實數融合能夠提升產業鏈生產效率與拓展價值增值空間時，企業為獲得更強競爭力會主動引進數字技術，而當具有約束力的強制性規范改變經濟環境時，主體也會盡可能遵從新的技術范式以適應環境變化。協調要素則是通過調整不同主體關系以確保制度正常運行，包括利益協調與價值協調。利益協調即合理劃分實數融合所產生的績效，如避免市場壟斷等，提升主體的良好預期。價值協調是將實數融合的公共價值內化為不同主體的價值取向，使主體在互動與博弈中均將公共價值作為自身價值判斷的重要部分，尋得共同合作的基點，推動利益共同體的形成。

（三）具有韌性

當制度體系與主體結構確定后，長效機制運行會轉換為一個較為穩定的樣態。但長效機制的治理對象與外部環境并非一成不變，如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仍處于快速迭代的發展過程中，現有機制仍需結合不斷變化的主體需求與技術特征進行適應性調整，以規避機制運行中的不確定性風險。然而，機制運行過程中，主體在制度體系作用下也可能產生路徑依賴等問題，致使外部環境變化后出現治理情境不匹配與機制僵化的情況。為此，需要提升機制韌性，通過監管一評估措施與調整一優化措施，提升長效機制對不確定性風險的適應能力。

具體而言，需要基于監管一評估措施，分析評估主體行為與制度體系運行狀況是否適應環境變化，如建立數字技術嵌入后的效能評估機制等，推進動態反饋，當主體行為和制度體系與現實需求不相適應時，及時調整優化。一是對長效機制進行結構調整，在總結機制運行中的經驗教訓后，及時更新觀念，打破認識局限，準確把握治理對象之間、實數融合主客體之間、因果機制之間的變化，調整長效機制中與治理目標及需求不相符合的部分，補充功能單元，更新機制結構，保持機制的適應性。二是新的結構調整與舊有機制部件之間可能存在摩擦與功能沖突，甚至產生無法預料的“化學反應”，需要對機制內容進行功能優化，確保有效發揮整體架構的功能，實現機制的韌性提升。

四、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長效機制的問題審視

近年來，我國實數融合水平不斷提高、場景不斷拓展、應用不斷豐富，但現階段實數融合中的長效機制仍然存在諸多問題，機制效能難以充分發揮。

（一）制度內容與實踐有待優化

目前基礎型、關聯型、保障型制度在制度內容與實踐上均存在不足，需要不斷完善實數融合的制度體系，確保長期效應顯現。

基礎型制度方面，數據產權相較于傳統產權面臨更加復雜的產權環境。目前數據的“三權分置”仍然缺乏明晰的制度安排，個人、企業、政府等不同類型的數據持有者亦因數據共享與交叉使用面臨產權糾紛。數據交易與流通中存在行業標準不一等問題，數據的收益分配也面臨投入產出比與貢獻度的衡量難題，成為制約實數深度融合的重要因素。同時，現有制度對實數融合的相關知識產權保護不夠完善，以算法為例，專利保護的方式能夠實現權利人的獨占權，但專利對復雜算法的認可程度較低且保護力度有限，著作權只能保護算法的具體表達，難以保護算法的核心原理與思想，而商業秘密要求保持算法的機密性，一旦泄露就無法獲得法律的保護，與算法透明性要求存在沖突。此外，在競爭制度方面，當前實數融合中的平臺寡頭壟斷問題依然存在，部分平臺企業利用制度規則的不完善破壞市場競爭規則，限制小型企業進入，謀求壟斷利潤，不僅會阻礙創新的萌芽，還會延緩實數融合的應用效果。

關聯型制度方面，受部分西方國家的技術封鎖與出口管制等因素影響，目前我國數字技術創新多集中在應用與商業模式層面，關鍵核心技術仍存在短板。如實數融合中多數工業企業的PaaS平臺在整體架構上依賴發達國家技術供給，超過50% 的軟件市場被大型跨國企業壟斷，特別是高端芯片及高端數控機床的進口依賴度較高，技術創新制度效能有待進一步發揮。并且，當前我國實數融合的人才供給也具有較大缺口，高校人才培養的專業設置與課程體系滯后于技術與產業發展的需要。工信部人才交流中心發布的《2021網絡信息安全產業人才發展報告》顯示，我國網絡安全人才缺口在140萬以上，但相關專業每年的畢業生僅2萬人左右。在人才供給結構上，發達地區也存在更明顯的人才集聚與虹吸效應，導致人才供給的結構性失衡。如貴州數字技術人才中專科及以下比例為 70.54% ，碩博比例分別僅為 0.91% 與 0.13% ，需要宣傳教育制度持續發力。同時，設施建設制度也需進一步優化。工信部《2024年5G工廠名錄》顯示，目前我國5G工廠約400家，多數工業企業仍應用4G、Wi-Fi等網絡，設備互聯存在網絡不穩定、網絡延時等問題。

保障型制度方面，實數融合的安全保障制度面臨諸多問題。除傳統的數據泄露、網絡安全外，實數融合對產業鏈供應鏈創新鏈的安全要求也更高，但目前我國受國際產業布局變化等因素影響，實數融合的部分產業鏈供應鏈創新鏈仍存在受制于人的問題，不利于實數融合的安全、可持續發展。同時，實數融合對社會發展也會帶來新影響，如平臺企業相較于傳統工業企業能與更多勞動者建立聯系，但受社會保障制度不充分的影響，相關法律關系難以明晰，致使勞動者居于更加弱勢的地位。實數融合的區域發展不平衡問題也十分嚴峻，需要健全協調保障制度。例如，江蘇、廣東、北京、山東、浙江、上海6省市實數融合水平大幅領先全國其他地區，截至2023年底，廣東累計建成5G基站超32萬座，青海累計建成1.6萬座，西藏則為1萬座左右。而在同一省份內部，區域發展不平衡問題同樣嚴峻，如貴州省 70% 的數字技術企業聚集在貴陽市，其他市州相對較弱？

（二）利益共同體有待形成

實數融合長效機制的運行需要通過動力要素與協調要素引導主體行為，確保利益共同體的形成并激發集體合力，進而推動制度體系的穩定高效運行。然而，當前動力要素與協調要素仍然不足，實數融合利益共同體有待形成。

一方面，動力要素中的激勵措施有待完善。實數融合依賴智能制造、工業互聯網等技術范式的革新，但實踐中新技術在具有巨大潛力優勢的同時，也存在生產率增長不如預期甚至下降的現象，即“生產率情論\"①。究其原因，生產率的提升效果需要在數字技術具備規模效應后才會更加明顯，但實數融合具有前期固定資產投人高、資產回報周期長且邊際效益不確定的特征，特別是中小企業本身面臨人才、資金、技術方面的短缺，且與新技術范式相適應的組織變革、人力資本、財稅優惠等激勵措施仍有待強化，使部分企業不愿或不敢深度參與實數融合進程。例如有研究發現，超過半數的實體企業表示將積極參與實數融合，但其中近 80% 的實體企業在生產經營活動中仍然表現出對傳統模式的路徑依賴，對實數融合并無明確的實施策略與清晰的路徑規劃②。

另一方面，協調要素中的價值與利益協調并不充分。價值協調上，實數融合面臨價值主體多元化的現實，原料供應企業、制造企業、消費者、中介組織等均是價值創造的主體，多元價值的協調面臨困境。例如，傳統產業受認知模式束縛，在實數融合中處于相對滯后的情境，我國第一產業（ 10.78% ）第二產業（ 25.03% ）的數字化轉型明顯滯后于第三產業 。并且，價值判斷是一種主觀評價，不少社會公眾對新興數字技術也持復雜態度，如2020一2022年間，全國關于5G基站的鄰避抗議事件超120起。同時，實數融合中價值標準的個性化使消費者的價值主張愈發多樣和具體，對傳統企業的商品價值提出更高要求，也提升了價值協調的難度。利益協調上，技術范式的轉變必然重塑市場與社會，使不同主體間的利益協調面臨新問題。在市場層面，大企業憑借其資本與人才優勢，能夠較快提升實數融合水平，進而為獲取利益對中小企業進行技術能力制約與市場規模限制。在社會層面，實數融合作為“破壞性創新”，可能導致部分低技能勞動者面臨失業風險，如OpenAI團隊認為未來數年美國至少有 10% 的工作崗位會被生成式人工智能所取代

（三）韌性水平有待提升

實數融合的可持續推進需要不斷適應外部環境的演化過程，即韌性提升，但現有韌性提升措施難以適應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與復雜性。

監管一評估措施方面，無論是制度體系內容亦或主體行為，均需根據環境的變化動態調整，韌性提升要求進行風險監督，并不斷調整修正，如通過規范數據收集、存儲與使用行為，降低數據安全風險。然而，當前實數融合面臨監管難的問題。例如，實數融合過程中出現部分方向偏離的偽創新，包括部分企業利用數據優勢與傳統產業進行惡性競爭等，因追求短期利益反而損害了實數融合的可持續性。數字技術在設計、操作、算法等方面具有更強的隱蔽性，對監管造成更大的壓力。同時，當前實數融合因缺乏政府層面的官方標準，導致評估指標與標準體系多樣，增加了監管行為的復雜性。如有學者在實數融合水平測度中關注就業、競爭、社會服務等主體環境，而有學者更多關注硬件指標。

調整一優化措施方面，任何被監督的事物與主體交互在時間維度上均具有無限可能性，韌性要求在對制度內容與主體進行評估后，通過調整優化實現機制的轉型升級，進而保障自標的可持續實現。因此，實數融合中的各類主體需要具有動態、持續主動學習的能力，在知識演化的邏輯基礎上對原有制度內容或行為進行修正。然而，當前主體學習機制并未有效建立，致使調整優化措施效能難以充分實現。一方面，當前一些地方政府學習多是象征應付式或運動式學習，即在上級行政壓力與弱學習動力結合下的學習，難以深入分析實數融合各類風險中與外部環境不相適應的制度性、結構性誘因，亦缺乏總結與提煉一般性經驗的能力，導致同類或相似問題長期存在。另一方面，現有學習機制更多以政府為主導，參與學習的主體有限。實數融合長效機制需要多元主體的相互配合，融合的主體也以市場主體為主，應當發揮不同主體的優勢，聚焦實數融合目標，避免“有組織不負責任”問題，開展系統性學習。

五、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長效機制的優化路徑

面對實數融合長效機制運行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須進行針對性優化，推動實數融合的高效與可持續，促進實數深度融合。

（一）完善制度內容與實踐

基礎型制度方面，一是健全數據產權相關制度，發揮“數據二十條”的引領作用。通過數據產權立法加快數據確權，明確數據要素的所有權、使用權、收益權等，制定數據流通交易標準體系，完善數據資產定價，包括協商定價、指導定價、評估定價等多種方式，并按照“誰投人、誰貢獻、誰受益”的原則，兼顧公平與效率，明確數據收益分配規則。二是加強實數融合的知識產權保護。仍以算法保護為例，需要制度明確多種保護路徑，如在研發階段按照商業秘密保護，在產品成熟后根據不同需求按照不同方式保護。對程序算法，可以構建“準專利權”制度，允許權利人排他使用，但需審查算法的公平性等風險，確保算法的透明性與可解釋性；對底層通用算法，可直接按照專利權嚴格保護；對應用類算法，因其技術性較弱，可按照商業秘密或著作權保護。三是構建實數融合的公平競爭環境，加強反壟斷監管執法，提升反壟斷監管的技術能力，鼓勵多元主體參與市場監管，特別是在平臺監管中引人市場競爭機制，通過公平的競爭機制倒逼實數融合水平的整體提升。

關聯型制度方面，需要充分統籌技術創新、宣傳教育、設施建設制度，為實數融合提供良好的基礎條件。在技術創新上，制度措施要鼓勵“卡脖子”技術攻關，運用新型舉國體制，推動政企學民合作，加快核心技術研發，促進科技成果轉化，并積極探索下一代科技創新。在人才培養上，制度措施要鼓勵培養符合實數融合要求的復合型人才，改善高校課程專業設置，鼓勵高校與企業聯合培養，并通過健全實數融合人才數據庫，完善各地區人才引進政策，優化人才結構布局，增強欠發達地區實數融合發展的內生動能。在設施建設上，建立新型基礎設施的共商共建共享制度，鼓勵多元主體參與新型基礎設施的投資開發，逐步統一不同設施的標準與規范，推動設施互聯互通。

保障型制度方面，一是安全保障。除通過明確數據侵權等相關制度標準，提升實數融合的基礎安全保障外，更需提升我國實數融合的產業鏈供應鏈創新鏈安全，通過搭建合作平臺拓展實數融合的國際生態圈，并鼓勵頭部企業參與實數融合的國際標準制定，在引進國外先進技術標準的同時推廣我國技術標準。二是社會保障。保障勞動者權益是實數融合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應當圍繞新技術范式，盡快構建與之相適應的勞動者權益保障制度，改善實數融合的人力資本關系，并健全相應的失業兜底保障，維持勞動者的生活水平。三是協同保障。鼓勵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合作，加強對欠發達地區新型基礎設施的投資力度，按照資源票賦與產業優勢，推進實數融合的科學布局與合理分工，降低不同區域間的差異。

（二）推動利益共同體形成

實數融合的可持續推進需要政府、市場、社會主體合作，既要堅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又要發揮政府主體的規范、指導作用與社會主體的支撐、連接作用，構建實數融合利益共同體。

動力要素方面，實數融合的“生產率情論”除技術本身的局限性外，更大程度上是由于外部環境的支撐不足，需要優化激勵措施，應對實數融合前期投入大、收益周期長等特征。一方面，加大對實數融合的財稅與金融支持力度，通過財政補貼、減輕稅負等政策傾斜降低企業參與實數融合的經濟負擔，并通過設立產業基金、引導基金、風險投資基金等吸引更多主體參與實數融合，優化外部環境。另一方面，要進一步優化實數融合的營商環境，簡化辦事流程，降低融合發展的非稅負擔，并變革相關考核標準，讓政策紅利真正流向促進生產力提升與生產關系優化的領域，防正過度追求短期利益而損害融合的可持續性。

協調要素方面，一是價值協調，應當持續推進數字技術與第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推動形成具有廣泛影響力的產業集群。政府需要樹立主動服務思維，以行業需求為導向，培育一批實數融合水平高的新型企業，探索實數融合的“路線圖”與“工具箱”，并引導龍頭企業、大型企業打造實數融合技術服務平臺，發揮引領示范作用，為中小企業參與實數融合提供價值引導。同時，要積極推動生產與需求的精準對接，促進不同價值主體的溝通協調，推動實數融合高質量發展。二是利益協調，要進一步改善實數融合的企業利潤與消費者剩余空間，由政府主導探索實數融合的利益分配機制，促進激勵相容，包括降低交易成本、改善信息不對稱等；在實數融合的利益分配上，允許市場自主探索，對于因實數融合而利益受損的主體，進行相應的利益補救，如培養數字弱勢群體的數字素養，建設包容開放的數字友好社會，實現實數融合的多方共贏。

（三）促進長效機制韌性提升

監管一評估措施方面，根據環境的變化，實數融合的監管措施需要動態調整。對市場涌現的新模式新業態，需要采取包容審慎的監管態度，營造良好的創新氛圍，但對影響正常市場競爭秩序的偽創新，需要及時“熔斷”。面對實數融合中出現的行業壟斷、算法操縱等新型治理風險，需要創新監管思維，建立精準、有效、協調的監管體系，并向社會定期公布監管信息，接受社會監督。同時，要設置官方的評估指標與評估體系，分析實數融合的科學性與有效性。但在具體指標設計上不應追求剛性思維下的完全一致，而應在綜合考量不同地區產業優勢與資源票賦的基礎上，適度調整整體框架下的具體指標。

調整一優化措施方面，實數融合過程中面臨多種技術范式、發展模式的選擇，需要評估具體技術與模式的實踐效果，尋求實數融合成本最低與效益最優的路徑，采取科學論證，避免一哄而上，并及時優化數字技術自身的問題，補足技術缺陷。在具體的評估指標上，根據實踐需求，需要及時組織專業人員評議會商，對相關指標重新加權賦值，以提升評估的適應能力。在學習能力上，探索構建以需求為導向的實數融合學習動能提升機制，運用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技術智能分析實數融合中制度內容、主體行為與環境不相適應的部分，總結其中的核心問題，將實數融合的優秀經驗與應對策略納入相關數據庫并動態更新，形成自適應的學習方式，提升融合主體的學習效率與能力。

六、結語

推動實數融合是新時期生產關系變革與生產力發展的重要舉措。作為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實數融合具有時間跨度長、涉及范圍廣、牽涉主體多等特征，發展的過程必然面臨諸多制約因素，需要長效機制予以保障。長效機制不僅注重實數融合的短期效益，更加關注實數融合的可持續性，要求機制運行與外部環境相適應，在不斷調整優化中保持機制的生命力，形成更符合現實效應與發展需求的治理體系。但調整優化并非完全打破舊有思維，而是不偏離機制目標，通過不斷學習吸收既往經驗進行針對性調整。因此，長效機制要保持制度體系的相對穩定與規范，避免因制度內容突變而導致實數融合系統發生劇烈波動。

責任編輯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