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家園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往往是兒時嬉鬧的鄉間小道或充滿煙火氣的鄰里街巷這些承載著濃厚情感的美好畫面,這些記憶場景構成了我們對家園的最初印象。然而,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推進,身處現代化居住環境中的人們,往往面臨著自然缺失、人際疏離、精神無依以及家園失落等諸多問題。環境問題與人類對理想生活空間的追求之間的矛盾日益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在此背景下,旨在探討如何在人與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的互動中構建和諧、優美且富有精神內涵的生存家園的環境美學應運而生。而李娟在創作過程中對阿勒泰家園的建構與書寫,事實上就是對環境美學理念的一種深刻實踐。她將自己對理想家園的構想,通過文字轉化為充滿情感和張力的文本,構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家園景象,不僅為人們提供了安頓心靈的場域,同時也引導人們在心靈深處重新發現和思考家園的美好與意義,采取行動以改變自身所居住的現實生活環境。
一、阿勒泰:李娟筆下的家園
作為一位長期扎根在新疆阿勒泰地區的作家,李娟以其純凈美好的筆觸和深情滿懷的描繪,將阿勒泰塑造成一個融合雄渾自然景觀與質樸人文氣息的理想家園,完美體現了環境美學的家園理想。
陳望衡認為,自然是環境中的基礎環境,人的生存有賴于自然的饋贈,“自然環境是人的自然生命之源”[1]56。阿勒泰仿佛是一片被自然恩賜的家園,蘊含著得天獨厚的自然稟賦。象征著自由與生機的草原是這里最核心的自然元素,也是哈薩克族人民生活的舞臺。山脈是阿勒泰大地上最為雄偉壯觀的存在,阿勒泰的群山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的萬物生靈,也是其最天然、原始的屏障。烏倫古河與額爾齊斯河蜿蜓穿梭于山川草原之間,串聯起阿勒泰的各個角落,賦予這片土地源源不斷的生機。森林則是阿勒泰的又一寶藏,密布在山腳下,沿坡而上,與高聳的山峰相接,為阿勒泰的空氣注入清新與活力。廣無垠的草原、雄偉壯麗的山脈、奔騰不息的河流、茂盛蔥郁的森林,共同構成了阿勒泰獨特的自然基底,為人們提供了生存的主體空間與諸多長于自然的豐富資源,如野韭菜、野蔥、野大蒜、野草莓、豌豆葉、首草、苦苦菜、野草灰灰條、沙棗、蟲草、喀拉蘑菇等。由此,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才得以在大自然的饋贈中繁衍生息,扎根于此方世界的生靈也才得以自由舒展、自在生活、野蠻生長。悠然自得地啃食著青草的成群牛羊,在母羊身邊歡快地蹦跳著的小羊羔、盡情馳騁而揚起陣陣沙土的駿馬成為草原上最常見,也最具生機的點綴。這些自由的生靈與阿勒泰的草原、山脈、河流、森林等自然稟賦完美融合,相互依存、彼此成就,共同奏響了一曲和諧共舞的生命樂章,構成了一個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自然家園。可以說,這種對自然的審美其實質是對環境的審美。因為作為審美對象的自然也都是人的生存環境,而且是以生活——“居”為本質的[2]120。
哈薩克族人積極地生存在阿勒泰的自然家園之上,有著“強化或激發適應環境的正能量,弱化或抑制不適應環境的負能量,在順應環境中發展生命”[1]57的生活智慧,始終遵循著順應環境的原則,與這片土地和諧共生。為適應氣候的季節性變化,規避生態脆弱的負面影響,哈薩克族人形成了逐水草而居、不斷遷徙轉場、共生于自然的生活方式。一家老小會經常帶著全部家當,騎馬驅趕著畜群,從一片牧場遷移到另一片牧場。這種看似居無定所的轉場生活,并不是漂泊流離或無家可歸,而是一種對家園的深情呵護。對他們來說,草原不僅僅是生存的空間,更是他們心中實實在在、不可分割的家園。哈薩克族人“熱情好客、敢愛敢恨、豪爽自由、勇敢剛強、耐力不凡”[3]的民族品格的形成,也得益于這種生活方式。在面對自然災害和生活艱辛時,他們總能保持平和的心態,樂觀積極,用歌聲和舞蹈來排解憂愁,用勤勞和智慧來克服困難。
哈薩克族獨特的生活方式與民族品格共同構筑了哈薩克族豐富多彩的文化景觀,即民俗風情。哈薩克族的男子喜愛穿套頭的襯衣,配以坎肩,再戴上繡有精美圖案的帽子,而女子的服飾則更為華麗,色彩鮮艷的連衣裙搭配精致的頭巾。這些細致入微、工藝精湛的服飾,蘊含著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其特有的審美觀念。可以說,“一個民族的傳統服飾,必然是伴隨著該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所形成的結晶。”[4]飲食上,他們以肉、奶為主,手抓羊肉、馬奶酒、奶疙瘩、奶豆腐、油炸的面餅、馕餅、黃油、黑茶等都是極具代表性的美食,制作工藝代代相傳,甚至還有獨特的“巴塔”儀式,承載著濃厚的民族記憶。居住上,傳統的氈房更是別具一格,它易于搭建和拆卸,適應著遷徙生活,內部的裝飾也盡顯匠心,各種花紋的掛毯、擺放有序的生活物件,營造出溫馨又獨特的生活空間。在傳統節日里,像那吾魯孜節、古爾邦節、阿肯彈唱會等,人們身著盛裝相聚,熱火朝天地參加賽馬、摔跤、射箭等精彩紛呈的競技活動,展現出哈薩克族人對生活的熱愛和民族的蓬勃活力。以上種種,共同構建了一個充斥著文化風景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與人之間友好和睦的人文社會家園,實現了自然與人文在環境美學層面的完美交融。
李娟筆下的阿勒泰既有自然之美,又有人文之韻,既有歷史的深度,又有現代的廣度,真正做到了環境與人的和諧統一,是環境美學維度下“自然景觀優美、歷史文化底蘊深厚、個性特色鮮明、能滿足居住者的情感需求”的樂居之所與美好家園[132-33。而她本人也被譽為“阿勒泰的李娟”。
二、家園感:精神原鄉的建構
王德威提出的“原鄉”通常是指作品中所塑造的那片充滿情感和記憶的空間,亦即人們心中的精神家園。換言之,對原鄉的書寫與追求,實際上就是對理想的精神家園的追尋。在此情境下,原鄉與家園便合二為一。
“盡管描摹原鄉題材的作者背景、年歲有異,懷抱亦自不同,但他們的作品卻共享不少敘事抒情的模式:或緬懷故里風物的淳樸固陋,或感嘆現代文明的功利世俗,或追憶童年往事的燦爛多姿,或凸顯村但人事的奇情異趣。”[5]223出生于黑龍江呼蘭河畔的蕭紅、誕生于湖南湘西的沈從文便與諸多原鄉作家一道,以童年故鄉作為原鄉烏托邦,也就是精神家園建構的依托,憑借著對過往生活的深刻記憶,以文字為畫筆,精心勾勒出心中那片魂牽夢繞的原鄉天地。
李娟雖長期輾轉于新疆與四川兩地,但她對阿勒泰的書寫也共享了這種敘事抒情模式,她的作品無疑也屬于原鄉書寫范疇。在她的筆下,阿勒泰不僅沒有被邊緣化為一個簡單的地理概念,反而被賦予了深厚的情感色彩,成為她精神棲居的原鄉。而阿勒泰這一精神原鄉得以建構的深層原因就在于:“家園感”的萌生與確立。家園感,作為一種復雜而又深厚的情感體驗,既是對某一具體地域的物理空間的熟悉與依賴,也蘊含著對特定環境在心靈層面的認同、接納以及情感上的深深眷戀,反映了人類內心深處對于精神寄托和歸屬感的普遍需求,是人類在紛繁復雜的世界中尋找自我定位、獲取內心安穩的關鍵所在,主要表現為:“環境對人的親和性、生活性和人對環境的依戀感、歸屬感”[1]57
環境對人的親和性與生活性,是家園感形成的必要先在條件。阿勒泰的自然環境具有極高的親和性,平等地向所有人開。它不僅為居住于此的人們提供了豐富的自然資源,也為他們創造了一個宜居的生活空間。阿勒泰廣表而極具包容性的自然環境也深刻影響了當地居民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社會生活理念。從牧民隨季節遷徙的智慧,到日常飲食中對天然食材的依賴;從傳統節日的慶祝活動,到日常交流中的語言和習俗,每一個細節都映射出阿勒泰人對生活的尊重與熱愛,傳遞著一種簡單而純粹的生活美學與生活哲學。與此同時,阿勒泰的社會環境也展現出高度的親和性與生活性。哈薩克族人熱情好客、友善包容的民族品格,以及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和傳統習俗,共同營造了一個溫馨和諧的社會氛圍,為外來者的迅速融入與歸屬感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正是因為這片土地強大的親和力和濃郁的生活氣息,才讓李娟的家園情感得以滋生壯大。
但就家園感的形成而言,人對環境的依戀感、歸屬感則更為重要。“人對環境的最高認同是情感上的,只有在情感上將環境視為自己的家,人才真正擁有了對環境的依戀感和歸屬感。”[2]123阿勒泰這片廣表而略顯荒涼的土地以其獨特的游牧生活方式、迥異的民族文化,讓初來乍到的李娟感受到了陌生與不安,然而,在這片土地上,還生活著李娟深深懷念且一生難以割舍的親人——她的母親和外婆。她們的陪伴和愛讓一切陌生變得熟悉,讓“家”這個概念在阿勒泰有了具體的輪廓和溫暖的氣息。李娟有四分之一的生命是在阿勒泰度過的,這片土地不僅見證了她的成長與轉變,更是承載了她與親人之間深厚情感的紐帶。那些共同度過的平凡日子,無論是溫馨的家庭聚餐,還是面對生活挑戰時的相互扶持,都化作了無數珍貴的回憶,深深地烙印在阿勒泰的每一寸土地上,如同心靈的錨,成為她與這片土地之間無法割舍的牽絆。在《我的阿勒泰》自序中,她曾寫道:“我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家的牽絆,我的文字也始終糾纏在那樣的生活之中。怎么寫都意猶未盡,欲罷不能。”[6]最后,與她相依為命的外婆,也在新疆這片土地上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安息于那略顯荒蕪卻又充滿著別樣寂靜與莊嚴的戈壁荒灘之上,化為這片土地的一部分。每當李娟追憶往昔、緬懷外婆時,阿勒泰的影響便會驀然浮現,揮之不去。她對外婆的深切思念,也逐漸轉化為對這片土地的深深依戀和強烈歸屬感。
因此,盡管季娟認為自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新疆人,但在她尚未察覺的時候,她便已經深深地融入了當地的生活,參與到這片土地的日常節奏里,感受著四季的變化、與牧民們一同經歷生活的喜怒袁樂,成為一個“新疆人”。在與阿勒泰的接觸過程中,萌生于這里的那種直面困境、永遠積極向上的民族精神深深打動了她,并在她無知無覺中扎根壯大,最終體現在她的人生選擇、性格特質,特別是散文創作中。劉亮程認為李娟身上有一種屬于游牧民族的文化精神,她摒棄哀愁與無奈而書寫充滿希望的、讓人快樂的選擇與做法所體現的精神氣質,正是阿勒泰的“游牧精神”[7],魯迅文學獎頒獎詞也明確指出她的散文“有一種樂觀豁達的游牧精神”[8]。這些也使她對阿勒泰產生了情感認同,逐漸將其作為精神原鄉的一種重要表現。阿勒泰不再只是她生活過的地方,它已經成為心靈的家園,無論走到哪里,這片土地都是她永遠的牽掛。
家園感有著獨特的存在方式,它并非始終顯性呈現,而是常常隱匿于意識深處。唯有歷經足夠長的時間流逝以及足夠遠的空間隔離,它才會被緩緩喚醒。而后,人們會不自覺地進行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與想象,讓它呈現出一種新奇而獨特的美感,成為一種烏托邦式的寄托,最終清晰地浮現于意識表層。“一輩子扎根鄉村的農人,很少有工夫去望斷天涯地思念眼前地鄉土。唯有對于那些自覺無家可歸的人,頹然坐在陌生的城市里,‘故鄉”才驀然獲得意義,不在場的風景才有可能浮現為欲望的他者、移情的所在。”[9]
李娟的家園書寫恰恰體現了這一特質,她“所有文字都是離開文字背景地后緩慢寫成的,除了《冬牧場》。但它也至少過了一年才寫”[10]。李娟回憶四川的作品大多是創作于她在阿勒泰四處輾轉、艱難求生的時期。每當她在遼闊的邊疆牧場中探尋自己的根脈時,四川,那個她成長的地方,總是第一個躍入她的腦海。在阿勒泰這片異鄉之地,她對故鄉樂至的深切思念隨著時間的沉淀而逐漸釀發酵,曾經無比熟悉卻無法再回去的樂至竹林與外婆家的小屋,便成為記憶中難以忘懷的原鄉家園。有趣的是,阿勒泰的家園形象,同樣是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逐漸構建起來。當她離開了阿勒泰,來到烏魯木齊等地打工面對種種苦難困境時,空間上的轉換讓她與阿勒泰拉開了距離,曾經因身處其中而感到習以為常的生活點滴,此刻卻在記憶中愈發清晰起來。那些在阿勒泰經歷過的春夏秋冬,與當地牧民相處的日常瞬間,以及那片土地上獨特的風王人情,都開始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盤旋、沉淀,進而逐漸匯聚成心中另一個意義非凡的家園。然而,這個家園早已不是它原本真實的樣子,而“是對記憶的臨摹,也是對心里的渴望”[11]。
可以說,人們一直苦苦追尋的家園,本質上并非是某個實實在在、具體可觸的地方,而是一種抽象的精神家園的象征,是任何不可能是現實本身的地方。哪怕有朝一日,我們有幸穿越時空,重新回到童年時的故鄉,我們會驚奇的發現那里仍舊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困難與煩惱以及難以擺脫的情緒漩渦,與我們回憶中的童年故鄉與夢想家園相去甚遠。因為隨著時光流逝,記憶中的故鄉早已在我們的情感染、想象加工之下,發生了美學意義上的蛻變,變成了承載我們美好期許與深厚情感的理想家園,它脫離了純粹現實的模樣,化作能慰藉心靈的精神寄托。當人們“津津樂道家鄉可歌可泣的人事時,其所貫注的不只是念茲在茲的寫實心愿,也更是一種偷天換日式的‘異鄉’情調(exoticism)”[5]224。即便是尼采所說的“唯一一個人們都想要在家里呆著的地方:希臘世界”,也是如此。人們所追求的,實質上只是一種能夠讓身心得到妥帖庇護、讓情感得到充分滿足的家園感。
三、棲居地:永恒的文學家園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大量人口從鄉村涌人城市,傳統的鄉村生活方式逐漸瓦解。人們離開了熟悉的土地、鄰里和生活環境,進入到陌生且充滿變化的城市空間中。城市里的高樓大廈雖然為人們提供了更好的居住條件,但那種人與人之間緊密的、基于地緣和血緣的情感聯系卻變得淡薄。在快節奏的城市生活中,人們忙于追逐物質利益和社會地位,更多地是所謂的萍水相逢與點頭之交。人們內心的情感需求往往被忽略,隔膜與冷漠的困境體驗則加劇了這種趨勢,使個體逐漸失去了“對在者整體本身的追問,對在的問題的追問”[12],產生精神的失落與價值的斷裂。因此,即便曾經的生活并非盡善盡美,存在著諸多不如意之處,人們也常常會在成長與生活的漫長歲月里,會不由自主地對往昔歲月萌生出一種深深的懷念之情,渴望回到那種現代快節奏、高壓力生活中難覓蹤跡的簡單且純粹的生活狀態。“對返鄉的渴望意味著對人類正存在于無家可歸的狀態的接受或承認”[13],同時也是一種力求掙脫這一困境的策略與嘗試。可當他們將目光投向故土時,卻發現熟悉的故鄉已然在現代科技日新月異的進步和工業化進程的高歌猛進中發生改變,規整的屋舍建筑布滿了整個村落卻無人居住,許多曾經熟悉的田園風光與自然景觀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消磨殆盡,街坊鄰里間濃厚而質樸的真摯鄉情也不見了蹤影。人們最終陷入海德格爾所說的“無家可歸”的精神困境中,永遠也無法回到記憶里的那個家園中。
即便如此,與家園疏離、無以置身的困境體驗仍具有獨特的價值與作用。它“是建構精神家園的心理流程中最初的必經階段,家園感的失落激起了重新建構價值的沖動,將人生引向對悲劇性現實的反思和抗爭”[14]。生活在別處,正是人們在面對現代性沖擊時無法返歸故鄉的一種回應。相較于其他地方,現實中的阿勒泰因其保留著相對原始、純粹的自然與人文環境,便成為人們心目中理想的尋根之地——別處。它所承載的那種傳統的生活方式、濃厚的民族文化、未被過度破壞的自然景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原始模樣,讓人們仿佛看到了過去生活的影子,能夠從中汲取到精神的力量,找到心靈的歸宿,實現于別處找尋家園的愿望,以此來彌補現代性所帶來的家園感缺失。
不可否認的是,在時代大潮滾滾來襲的大背景下,無論多么牢固的古舊秩序都正在被打開缺口。作為地球村這個大家庭的一員,就連阿勒泰也難以抵御來自現代社會與現代文明勢不可擋的侵襲。摩托、三輪、大巴等一些現代工具逐漸進入草原,雖然給生活帶來了便利,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原有的自然風貌,打破了原有的那份寧靜與純粹。功利主義與金錢至上的商業文明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對民族文化、傳統習俗和生活方式的沖擊不斷加劇升級,導致這片原本純潔的土地也逐漸沾染上了現代社會的浮躁氣息。
“在大時代的沖擊下,一些古老的、傳統的事物正在慢慢轉變,默默停留在屬于它們的年代。”[15]33而文學具有獨特的媒介性,能夠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將特定的生活場景、細膩的情感體驗以及深厚的文化內涵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來。李娟通過文學書寫,將阿勒泰這片土地上的自然景觀、人文風情以及自己在那里的生活體驗都生動地呈現給了讀者,構建出一個永存的文學家園。這個文學家園不受來自現實的種種外在因素的影響,不會因為歲月的變遷而失去其原本的韻味和價值,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滯,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被永恒地定格。因而,無論時代如何更迭,無論阿勒泰在現實中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在她所構建的文學世界里,那廣的草原依舊生機勃勃,那奔騰的河流依舊清澈靈動,那牧民們的生活依舊充滿著質樸的情感和獨特的魅力。讀者們可以在任何時候打開她的作品,進入這個充滿詩意與美好的特定文學世界中,去體認那種濃厚的家園感,去感受那份寧靜與純粹,滿足內心對于理想生活的渴望。李娟“筆下娓道來的阿勒泰,成為了每個讀者的精神烏托邦”[15]34,與沈從文的湘西世界、蕭紅的呼蘭河、阿來的西藏一隅、遲子建的東北邊一道,共同構筑了文學的家園版圖,并將這一精神家園的邊界拓展至祖國的西北邊疆。
四、結語
尋找家園,實際上是在尋找一個能夠契合自己內心、讓自己找到自我價值和生活意義的地方,這已成為生活在現代社會中人們的普遍訴求。李娟依托自己的親身經歷與切身體驗,運用文字的力量,為人們構筑起一處可寄托情感、安置肉身的理想家園范本,進而為人們在當今多元且變動不居的社會環境中如何構建心靈家園,甚至現實居所提供有益的啟示。具體而言,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重要方面:其一,通過文學等藝術形式,去記錄、挖掘、留存、傳承曾經的家園,將那里的詩意與美好定格,使其成為永存的文學家園與人的精神棲居地。其二,為人們改造過分工業化、商業文明化的自然與社會生活環境,建構理想的可供肉身安然棲居的現實家園與生活居所提供具體藍本。唯有如此,人們方能在這紛繁復雜、瞬息萬變的現代世界里,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做到“花果飄零,靈根自植”,真正實現身心皆有可歸之所。
“建造一個溫馨的家園,這是人類共同的理想,我想,它不應是我們的夢,它應該是生活的現實。”[6誠如這句話所言,我們相信在未來,通過人們的不懈努力與環境美學正確的理念引導,心靈家園與現實家園終將實現完美統一。每一個人都能在現實世界中真切地擁抱那個曾經只存在于心底深處的溫暖家園,幸福與安寧也將彌漫于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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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馬麗娜,鄭州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
行露瑤,河南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近代文學。
編輯:姜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