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高質量充分就業是增進民生福祉、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支撐。黨的二十大報告①將“就業優先\"置于就業政策的首位,突出強調了穩定和增加就業規模的戰略地位。近年來,以互聯網、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革命,顛覆了傳統生產生活方式,在提供大量就業機會的同時,也對勞動力市場產生了不可忽視的沖擊。
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催生出大量新產業、新業態、新商業模式,打破了傳統就業的時間、空間和行業限制,拓展了就業的范圍和領域,創造了大量新的就業機會和就業崗位②,同時打破用人單位對勞動力市場弱勢群體的歧視①,為不同群體實現就業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可能性與自由度。據2023年2月份發布的《2023中國數字經濟前沿:平臺與高質量充分就業》②顯示,2030年數字經濟帶動就業人數將達到4.49億,這些新創造的就業人數主要來源于網絡醫生、網約車司機等新型就業崗位。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中所需的數字技術蘊含著高技能偏向型的技術進步,會取締由低技能勞動力或常規任務勞動力從事的就業崗位,從而不利于就業規模的增長。Frey 和Osborne(2017)使用
數據研究發現美國約 47% 的職業將會在短期內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其中包括交通運輸崗、后勤服務、辦公室職員等常規任務型崗位,未來該比重會隨著數字經濟發展逐漸提高。此外,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技術進步使企業能夠更有效地篩選不同技能勞動者,增加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進而加重就業供需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導致失業人數高和就業崗位空缺的現象同時存在。
綜合上述分析可知,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規模的影響是一把“雙刃劍”,因此數字經濟發展能否促進我國就業規模增長還有待研究驗證。因此,本文結合 2014—2022 年我國省際面板數據,構建面板數據計量模型,考察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的影響,以厘清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影響的作用機制。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數字經濟對就業的影響
數字經濟發展打破了生產要素流動的時空壁壘,促進了經濟發展效率的提升和就業結構的優化升級。一方面,數字經濟不僅可以推動生產效率提升,而且有利于促進地區經濟增長,從而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④數字經濟發展促進了新型就業形態和靈活就業崗位的誕生③,這些新職業類型,不僅打破了就業的時空限制,緩解家庭和工作沖突,從而提高女性勞動者的勞動參與率,還有助于削弱勞動力市場歧視,拉動特殊人群(如殘疾人等)勞動參與率的提升?。
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與信息通信技術進步是相輔相成的,大數據平臺的廣泛應用,有助于降低信息不對稱性,提高工作搜尋匹配效率①②,同時借助互聯網的廣泛傳播半徑,許多就業形態由被動選擇轉變為主動或自愿選擇,從而提高就業規模。縱然數字經濟發展也存在對就業崗位的破壞效應,但由于數字經濟發展本身的效率提升效應占據主導③,因此數字經濟發展將導致就業規模的增長。
綜上,本文提出研究假說1:
假說1:數字經濟發展會促進就業規模增長。
(二)數字經濟與產業結構升級
產業結構升級會通過產出增長、結構變動以及價值鏈攀升等方式影響就業規模。①依據數字經濟的內涵,可以從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兩個角度來分析數字經濟對產業結構升級的影響。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蘊含的新型數字技術滲透至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斷完善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成為社會數字化轉型的重要推動力,并因此催生了一系列新型就業空間;同時,基于大數據平臺,許多新型職業如外賣騎手、帶貨主播等被催生出來,依靠數字技術,沖破了傳統就業崗位對就業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促進了社會勞動力吸納作用的提升。另一方面,以互聯網、大數據等為代表的數字技術應用于傳統行業,促進了傳統行業的數字化轉型③,也為勞動者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對于第一產業而言,智能化設備用于農業生產,顯著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促使更多農村剩余勞動力轉向城鎮勞動力市場就業;自動化技術、工業機器人等應用于傳統制造業,促使第二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從而達到生產流程、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的優化提高;對于第三產業,大數據等數字技術助力服務業蓬勃發展,促使服務行業向智能化和高效化發展。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研究假說2:
假說2:數字經濟發展會促進產業結構升級,進而有助于就業增長。
(三)數字經濟與人力資本水平提升
由人力資本理論可知,人力資本包括教育、培訓、遷移、健康等多個方面。而數字經濟發展也會從多個方面影響地區的人力資本水平。首先,從教育和職業培訓角度來看,數字通信技術、大數據應用以及數字化平臺的發展不僅加快了知識和信息的傳播和共享,拓展了知識和先進技術的獲取途徑③,還有助于高校推動教育理念、教育方式和教育形態的變革與創新,為勞動力市場提供能夠符合現實需要的復合型數字化人才。同時,數字經濟的發展還可以突破傳統職業教育的時空限制,解決培訓形式單一、培訓成果無法展示等問題,有效降低職業培訓的成本和風險,促進勞動者實現人力資本的提升。
其次,從健康醫療角度,健康人力資本的投資會通過影響勞動力能力進而影響其就業機會,通過數字化平臺進行健康人力資本投資逐漸成為勞動者改善健康的重要方式。①數字技術在健康醫療中的應用不僅可以打破醫患之間的時空約束,為勞動者健康知識和醫療服務的獲得提供便捷渠道,增加勞動者的健康投資時間,還可以提高醫療服務的效率和質量,降低就醫成本,為勞動者充分就業提供健康基礎。②
最后,數字經濟發展需要更多高人力資本的勞動力來維持,進而提高對勞動力綜合素質的要求,從而“倒逼\"勞動者進行人力資本投資以適應勞動力市場產生的結構性變動,因此促使勞動者主動接受教育或培訓,導致地區人力資本水平的提升。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研究假說3:
假說3:數字經濟發展會促進地區人力資本水平提升,進而有助于就業增長。
三、模型設定與數據說明
(一)模型設定
鑒于本文所使用的數據為平衡面板數據,Hausman檢驗的統計量值為 43.64,? 值為0.000,適宜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對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因此本文設定面板雙向固定效應回歸模型如下:

其中, y 為被解釋變量,用城鎮就業人員總量的對數表示;下標 i 和
分別表示省份和年份, α,β 和γ表示待估計的回歸系數;index表示數字經濟發展水平, X 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
和
分別表示省份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 ε 表示隨機誤差項。
(二)變量說明與描述性統計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就業規模,使用城鎮單位就業人員總數的對數值來衡量。
2.解釋變量。
本文的主要解釋變量為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參照王軍等(2021)③以及王杰和張世偉(2024)④的研究,從數字基礎設施、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以及數字經濟發展環境四個維度出發,選擇光纜線路密度、移動電話基站密度、互聯網產業發展情況、互聯網及電信業務量、數字金融以及省份數字經濟關注度等指標,使用熵值賦權法對2013—2021年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指數進行測算。
3.控制變量。
參照已有文獻的經驗①②③,從政府社會保障支出、地區生活成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外商直接投資、地區人口結構、地區人力資本水平和地區產業結構等方面選取控制變量。為避免互為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在回歸分析時采用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滯后一期變量取值。
本文使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歷年《中國統計年鑒》與各省份統計年鑒(除西藏外30個大陸地區省級行政區),主要變量的定義和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四、回歸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結果
應用公式(1)所示的個體時間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通過逐步加人控制變量的方法進行參數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可以發現,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影響的回歸系數均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數字經濟發展有助于地區就業規模的增長,假說1得證;并且在加入控制變量之后,模型的擬合優度得到了提升,而系數方向和顯著性未發生改變,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注:*、**和 ××× 分別表示系數在 10%.5% 和 1% 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為異方差穩健標準誤,下同。
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表明,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的提高,有助于地區產業結構升級,同時創造了更多的就業崗位,促進就業規模的增長;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提升,有助于地區就業環境的改善,進而促進就業規模的增長;外商直接投資和政府財政支出的提高,有助于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提高勞動者工作和生活的保障,解決勞動者的后顧之憂,從而促進就業的增長。以上控制變量的參數估計結果大多與理論一致。
為進一步明晰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規模影響的來源,本文分別以數字經濟的四個維度替換公式(1)中的數字經濟指數作為解釋變量,重新進行參數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可以發現,數字基礎設施、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經濟發展環境對就業規模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而數字產業化對就業規模的回歸系數不顯著。這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規模提升效應的來源主要有三個,分別是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導致的信息不對稱程度降低、產業數字化擴張導致的就業崗位增加以及數字經濟發展環境優化所導致的就業環境改善。

(二)內生性檢驗
本文基準回歸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同時選取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前定變量進行參數估計,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因遺漏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和互為因果所導致的內生性問題,但仍無法完全避免由遺漏時變變量或測量誤差所導致的內生問題。因此,本文參照黃群慧等(2019)的方法①,選取1984年各省份郵電業務總量作為工具變量重新進行參數估計。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是建立在互聯網、大數據等數字技術高速發展的背景之下,由于歷史發展慣性,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勢必會受到地區歷史郵電發展狀況的影響,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原則;另一方面,地區歷史郵電發展水平是歷史變量,不會直接對當期就業規模產生影響,滿足工具變量的無關性原則。在實際回歸分析中,使用1984年各省份郵電業務總量與年份做交互項,使得工具變量具有時變特征,并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對參數進行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
由表4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第一階段回歸中,工具變量對數字經濟的回歸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地區歷史郵電發展水平提升促進了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由于回歸中僅有一個內生解釋變量與工具變量,因此模型是恰好識別的,Wald 檢驗統計量的值大于 1% 顯著性水平臨界值,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在解決內生性問題后,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影響的回歸系數仍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因此說明本文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提升有助于地區就業規模的增長。

注:***表示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小括號內為異方差穩健標準誤,方括號內為Wald檢驗 1% 顯著性水平統計量的臨界值。
五、進一步分析
(一)機制檢驗
前文的理論分析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可能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和人力資本水平提升,進而導致就業規模的增長。接下來本文就這兩個機制是否存在進行檢驗,分別以地區產業結構和人力資本水平作為被解釋變量,以滯后一期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水平作為解釋變量,使用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對數據進行回歸分析。
由表5可以發現,數字經濟對產業結構的回歸系數在 1% 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數字經濟對地區就業規模增長的促進作用主要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升級來實現,假說2得證。產業結構升級促使要素流動的增加和生產要素配置效率的提升,導致第三產業勞動力吸納能力的提升,進而促進就業規模的增長。由表5還可以發現,數字經濟對地區人力資本水平的系數不顯著,說明數字經濟發展未顯著促進滯后一期的人力資本水平的提升。考慮到數字經濟發展對人力資本水平提升作用可能存在滯后效應,本文分別使用滯后兩期和滯后三期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參數估計。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對地區人力資本水平具有一定的滯后影響,在第三期后,數字經濟對地區人力資本水平呈現出正向的提升效應,因此也促進了地區就業規模的增長,假說3得證。

(二)異質性分析
我國地域廣袤,各地區數字經濟發展存在著不平衡和不充分的特征。同時,由于不同省份之間發展重心不同,不同省份就業規模對數字經濟發展的敏感性也可能存在一定的差異。因此,本文將全部省份劃分為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四個子樣本①,分別進行回歸分析,考察數字經濟對不同地區就業規模影響的異質性。

表6給出了上述按照區位異質性劃分子樣本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相較于西部和東北地區,數字經濟對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就業規模提升的作用更顯著。這表明,我國數字經濟發展呈現由東向西逐漸遞減的趨勢,因此數字經濟發展對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就業規模的正向影響大于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而東北地區戰略中心在重工業,因此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產業結構升級效應不如東部和中部地區顯著,從而導致數字經濟發展對東北地區就業規模增長的影響不明顯。
(三)門檻效應檢驗
數字經濟發展是循序漸進的,且由于“梅特卡夫法則\"的影響,數字經濟具有邊際效應遞增的特性,因此數字經濟對地區就業規模的影響可能具有非線性特征。同時,數字經濟發展與政府財政支撐和地區人力資本集聚密不可分,因此本文分別以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政府財政支出占GDP 比重和地區人力資本水平作為門檻變量,檢驗數字經濟對地區就業規模是否具有非線性影響。將門檻效應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 I(·) 為示性函數,當滿足括號內條件時取值為1,不滿足括號內條件時取值為 0;q 為門檻變量,其他變量的含義與公式(1)相同。應用公式(2),表7給出了門檻效應存在性檢驗的結果。可以發現,以數字經濟、財政支出和人力資本為門檻變量時,未通過門檻效應檢驗,表明不存在顯著的門檻值,因此數字經濟對地區就業規模的影響不存在顯著的非線性特征。這可能是由于,數字技術的發展或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需要一定的前期投人,其成果轉化更需要足夠的時間;同時數字經濟發展對勞動力技能結構需求的變更,與現有勞動力技能供給不匹配;此外,數字經濟對就業崗位的替代效應與創造效應并存。這些因素均導致數字經濟對就業的影響是漸進式推進而非“爆發\"式增長,因此數字經濟發展對就業的影響不存在顯著的非線性特征。

六、結論與政策啟示
(一)主要結論
本文基于2014—2022年我國省際面板數據,構建面板固定效應模型考察了數字經濟對地區就業規模的影響;進一步從產業結構升級與人力資本水平提升的角度考察了其作用機制,同時考察了數字經濟對就業影響的區域異質性;最后基于門檻效應模型考察了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的非線性影響。得到的研究結論主要為:
數字經濟發展顯著促進了地區就業規模的增長,這種提升作用主要通過產業結構升級作用和人力資本水平提升作用來實現;進一步的研究表明,數字基礎設施、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經濟發展環境是影響地區就業規模的主要維度;異質性分析結果表明,數字經濟發展對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就業規模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并且由于數字經濟發展導致的技能結構供需摩擦以及數字經濟就業替代與創造效應的共存,數字經濟對就業規模的影響不具有明顯的非線性特征。
(二)政策啟示
基于以上分析,并結合當前我國數字經濟發展現狀,本文得到的政策啟示如下:
第一,完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營造良好的數字經濟發展環境。數字經濟發展能顯著促進就業增長,而當前我國中西部和東北地區數字經濟發展仍處于較低的水平,因此有必要出臺相應政策,促進這些地區同東部地區省份數字經濟的均衡發展。因地制宜是促進數字經濟發展帶動就業增長的重要原則,例如:在東北地區,可開展工業數字化轉型,以數字技術賦能老工業基地的振興;在中西部地區推動數字制造業的發展,建立特色資源數字化交易平臺;在東部地區,持續推動數字服務業與科技研發產業的發展,促進“東部研發—中部測試—西部量產\"合作模式的形成,以東部較為先進的地區帶動中西部與東北地區數字經濟發展,從而拉動就業增長。
第二,加深產業數字化程度,推動數字經濟與傳統產業之間的融合。企業是吸納勞動力的主體,促進實體企業與數字經濟相融合,推進企業數字化轉型進程。一方面,可以提高企業創新能力,發揮高技能人才“蓄水池”的作用;另一方面,可以促進企業經營效率改善,提高企業利潤和創造就業崗位,促進就業總量的提升。政府部門應引導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推動生產、經營和管理的數字化與智能化,以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從而達到拉動就業增長的目標。
第三,深化教育改革和完善職業培訓體系構建,為數字經濟發展儲備人才。數字經濟發展離不開高技能人才的支持,同時也對低技能勞動者的就業產生了一定的替代作用。為實現就業增長,政府部門應進一步深化教育改革,提升整體人口的人力資本水平,為數字經濟發展中被替代的低技能勞動者提供相應的職業技能培訓,幫助其重返就業崗位。政府部門應推動建立基于人工智能的崗位風險預警平臺,對可被數字技術替代的高風險職業進行監控,對已被數字技術替代的工人實施強制再培訓制度,如設置數字素養基礎通識課程以及提供進階的與相關行業對應的技能培訓包。相關部門應可借助數字經濟發展的大數據平臺,構建用人單位與求職勞動者之間的信息互通平臺,降低勞動供需雙方之間的信息摩擦,提升招聘和空缺職位匹配效率,如可在農村地區搭建“鄉村振興數字就業平臺”,整合農村剩余勞動力信息,借助數字經濟發展的零工經濟帶動就業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