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詩人、評論家,著有詩集五部。曾獲劉章詩歌獎、海燕詩歌獎、中國長詩獎、鄂爾多斯詩歌獎等,有評論獲上海作協年度評論獎、《詩潮》年度詩歌評論獎、第七屆冰心散文評論獎等。詩作收進百種詩歌選本,理論專著獲上海市高校理論研究優秀成果獎,由全國各大高校圖書館收藏。另有小說在全國部分省級刊物發表。
花 溪
在花溪,我看到一朵花
將它的笑容,貼附在骨膜上
風彎下身子,從花的身前
撫摸到身后
一棵樹立在山的東南
太陽升起照到它時,一個早晨
剛來過又走了
幾朵云從山那邊越過來
它們似乎對山這邊,更有興趣
有白鷺落于水岸,讓人誤以為那是天鵝
風第一次駐足,踮腳站在花上
它不想走了,想留在花溪
繁忙的日常里,留一道縫隙給自己
也是好的,風這樣想
一只蝴蝶落在一塊,有故事的石頭上
它想把葉辛的名字,讀成一條河
把詩人小語的詩,讀成一根藤
將自己纏住,不再化蝶
在花溪寫到花,這花就是我的了
它的歷史就是我的歷史
苗族和布依族
四月,因為你們
日出月升,有了新的意義和細節
昨天的隱,不去想時是冰封的
想它時,就是一條解凍的河流
翻卷的浪花,抑或波濤
任憑怎樣,也無法按住
刺繡、竹編、服飾、頭飾
還有嗩吶音樂,從時間里跳出來
讓我的修辭,不敢過于密集
想象也置于懸空
我只有讓自己,站在低處
保持在低處,才能感知你們的氣象
三單鄉的山
面對眼前的山
我不愿讓文字順向行走
用一些明喻的語言
去極力修辭,它的青翠與綠
我想讓文字逆向行走
譬如將它想象成一個人
用相遇、相知、相惜
為它賦形,并就此為它留下
不再飄泊
并以它的重,它的深不可測
在線性時間之外,完成我和它的起落
畫 眉
一只畫眉立在樹梢上
舌尖如琴,婉轉地彈奏著
雨打芭蕉的日子
四圍寂渺,草木靜守
太陽從云里穿過來
它想聽一聽,來自三單村的
人間天籟
澄德莊園
在這里,我想按下暫停鍵
關閉所有詞匯,坐在山的入口
以湖水的純凈,一棵樹的緘默
讓自己出世
然后將沾滿土地氣息的詞語
從遠方拉回來
再用雨滴一樣的文字
往每個人的內心落
震龍馬術中心
我在一匹馬的身上,看到父親的溫和
在它清澈的眸子里
我的童年,正被母親牽著
向我走來
那些在城市里,看得比天大的事
在這里只有針尖大,一切喧囂
在這里寧靜并邈遠
周圍的山,始終不發一言
它在思考,怎樣用自己的沉默
彰顯詩歌的張力
只有太陽,每天早晨跑過來
站在山頂,準時把李白
喊醒
林棲三十六院
這里有石瀾,煙樹也深
翠華滿山時,柳色細草正繞堤
風是南風,友好地輕撫一下
人們的發和臉,撒手向山上跑去
數點雨聲里,一些人把云當帽子
把植物花卉和動物紋樣穿在身上
她們身上的藍,像漲滿的潮水
漫山遍野的涌動,讓藍染由抽象的分解
變為現實的繁復,最后回到
原初世界
扎 染
在烏當,學著將一張潔白的方塊布
捆綁住四個角,中間再增加一個
讓它成為中心
將其浸泡在染缸里,撈起、過水、展開
天空靛藍,海棠花依舊
像李清照的詞,驀然立于指尖上
待晾干,輕輕將它疊起
像疊起年輕時那些微小的波瀾
這么多年,總是在夜深人靜時
才想起翻閱
靈山大峽谷
對于靈山大峽谷
文字帶來的超越性
必須蘊含一種突破
險峰、瀑群、奇石
響水潭、神龜馱經等72個景點
如何以一種寓言的方式
讓它們發聲
書寫的難度,不僅在于還原
還要從純粹的修辭境地中
走出來,用內眼而不止是目光
去凝視它們
走低調、簡約風格的靈山民宿
賦予我們以特殊的視野
在這里,訴說或是傾聽
都是打開一扇門,抑或推開一扇門
澗水的幽長,以其從容
蓄積一種力量,形成結構性張力
石橋、棋盤山、梅園
表面看來頗為寫實
其實是另一種言說
紙漿雕塑
比刀更鋒利的,是你的細膩
因為源自原木
風過林梢,每一片葉子的紋路
都被你存進心底
再現時,它們除了風聲
還有水和高處的音節
你也總能找到一個人情緒的復雜點
以此區別,人與人相同又似乎
不盡相同的地方
就如寫詩,避開正面
是為了達到另一種準確
方 山
今天,我寫下任何關于方山的字
是在山頂鋪路
它們排隊向四面延伸
在陽光里明晃晃,隨風而行
風過處,那些凸出的、凹陷的往事
曾經細碎而真切的存在
正以執拗的敘事方式,從古到今
從遠到近地走來
所不同的是,云離山頂更近
它正迫不及待地給山頂,蓋上蓋頭
接下來,它要入山頂的洞房了
方山卻不知道
此刻在它應該思想時
如何思想
方山雙塔
這個下午,在九峰景區
方山雙塔,以平原的視角
完成內浸式表達,讓自己的形態
指向更深的旨意
它的腳下,幾棵草艱難地在水泥地面
撕開一道口子,探出頭來
以一種不可知的認知形態
說一些新鮮的感受,它們覺得
這里是另外一個人間
如果可以,它們也想長成雙塔的樣子
回到南宋去看看,那個時候的天空
是不是一棵開滿花的樹
或者生幾個人類的后代
在自己即將老去時,孩子還眉清目秀
它們有感悟能力,不必親歷
這個時候,天還沒黑
太陽在積極準備,把它們的愿望
傳遞給月亮
梅雨瀑
在方山,水用水洗凈身體
再從水中站起,基于自己的張力
從一個大象鼻子里,旁逸斜出
據說這是歷史的起源
有人靠微弱但又凜冽的光
說出這個駁論
來這里的詩人
想用語言去穿過那道帷幕
卻發現那道帷幕如此清晰
卻又堅實地存在于,他們和水之間
他們的筆,始終無法搏擊
未被言說,甚至不能言說的部分
水成為水,需要經過多少河流
多少風雨,多少黑夜
多少的暗礁和幽暗未明
滴水穿石的故事
讓它們英雄一輩子,也疼了一輩子
今天,在方山
它們能像梅花一樣開
是水作為水在此刻的
最細小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