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與木頭
愛情是一截木頭提著斧子去砍樹
砍到林深幽謐仍不能停止
落葉像光陰般掉下來
時間封存在裝花的瓷瓶里
愛情是停在樹上的啄木鳥
啄木鳥是不飛的木頭
樹是啄木鳥久治不愈的病
愛情是樹在大霧深處
枝條在霧中纏繞來人
愛情是有人為之養下的蟲子
是有人去霧中鑿井
愛情是刀斧砍下的樹皮,砍卷的刃口
是大霧散去刀斧端坐的亮堂堂局部
愛情是樹砍下來彎成一張弓
彎到不能再彎,再裝上一根弓弦
愛情是手杖,是雕花靠椅
是風吹不透的風水
愛情是木頭裂縫卡住一張
碎裂鏡片。是一塊木頭走到
密林之中,忍不住將自己劈開
再用火把香氣牢牢鎖住
愛情學思考
拉鋸的人是一對老年夫妻
他們將手松開
鋸子還會拉一會兒
世界上很難見到
無人掌控的鋸子一直在拉
但不可排除。我見過
很多人獨自對一棵樹拉鋸
他停下來,樹倒了
在茂盛的林中,他抱怨一棵樹
太小,不夠扎實粗壯
不夠做一把農具,之后
他哭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哭
他還將鋸子對準拉過的豁口
有時狠狠地,有時愛憐地
撫摸那些擦盡的鋸末
似乎這樣,一棵樹就會活過來
而鋸子在虛空拉動
像琴弦,發出嘶啞之聲
他沉溺其中,手死死地
把著鋸把,獲得難以言表的
快感和痛苦,但他不會說出后者
正如我永遠不會將鋸子
帶入林中,我去到那里
樹林里都是,和他們差不多的人家
小南瓜
早上她帶著一只小南瓜
穿過城市的車流過來
一會兒放在辦公室椅子上
一會兒提起來走走
南瓜鼓脹的表面煥發閃動的亮色
到了安靜時候,綠色藤蔓
悄悄長出。我走過去
藤蔓纏住我的手臂
我覺察到手臂馬上要被它摘走
便倏然退回,許多往事
與未發生的事在鏡子兩邊
進行比較和排除
下午她帶著小南瓜離開
穿過城市的車流回去
辦公室里余下一種空與
小南瓜徘徊的填塞
有時候它躲在雪藍色畫布下面
露出局部的圓滿,作為藝術特征
我喜歡它的雅意,更喜歡
它的懸念和形態拓展中的美
有一天她來到我的身邊
我們傳達著善意,小南瓜也停下來
恢復它的儲藏。很長
一段時間里,它處于儲藏室
和懸浮中的滾動之間,它的藤蔓
攀沿而上,我用一截野生木頭
承受著微弱而艱難的拉力
了 然
我去往一個陌生國家,女人
坐在海邊木屋子里給孩子喂奶
她說她的丈夫再一次走了
不可理喻。我們倚在窗邊交談
看碧藍色大海在南太平洋的
小小局部,很長時間沒有變化
我們談到那時候年輕,買了車票
在陽光明媚的上午相約
卻因為各自安排錯過了時間
她顯得愉快,給我端來一杯
咖啡,絲綢滑動著光亮
我贊嘆她的美,忽略了她的豐腴
我們下了幾局象棋,沒有輸贏
像一個人在教導另一個人
回來之后,我喜歡在燈光下
照亮影子,滿足它的飽滿與抽象
后來的很多次,我們保持交談的習慣
海水安靜得像巨大的石頭
最近她漸漸老去,乳房早無
哺育的痕跡。她習慣了異國生活
到夜里不大喜歡照鏡子,丈夫
越來越愛她,她倚在窗邊看深黑色
海水泛起低低的浮浪——是時候了
船在水面擺動著纜繩,堆滿
垃圾和鳥糞。她脫掉所有穿過崇山
過來,帶著黑白棋盤和我下最后
一次象棋,我們握著各自棋子
廝殺時毫不手軟,她是黑色,
我是紅色,我們運用各自規則
在那個夜晚,所有交談過的都已
失效,窗外淅淅瀝瀝像流失著什么
我接受了她的任何要求,像再無
來日,所有無用的承諾都被摧毀
鶴
我遇見的鶴與多年前
畫報上的那只
有相同的羽毛
但我最愛的
還是她的小腿
我在遠處,看她靜立的樣子
仿佛身置畫報中央
湖水是靈動的,水草是鮮美的
她挑選的蔬菜
掛著晶瑩露珠
她黑色的蓬蓬裙
在晨風中紋絲不動
仿佛一不小心,露珠
就會掉下來
激起一圈淺淺的塵埃
養 雪
雪在你的城市下著
下得很大。讓我想到很多年前
你走在雪地上
雪花成片成片落下來
環繞在你周圍
你從住宿區一直走到大禮堂門口
身上都沒有留下一片雪花
這個秘密早前我知道
后來我將它忘記了
我只記得那個夜晚,雪花
貫穿了所有,雪人在宿舍門口
靜靜堆著,沒有聲音
天地之間仿佛達成了某種協議
白色落下來,夜色浮上去
冷空氣將外面的世界牢牢占有
屋子里沒人生火,卻很快樂
之后,那座城再也沒有
下過一場雪,至少我在的時候
冬天萬里無云。我養過
很多年的雪,都失敗了
像今天這樣的大雪,在你的城市
很公平,深諳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