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 瑚
白色鈣質的房子,被父親從珠海捎帶回來——
方解石在落成的單元樓里
組成橫梁閃光的部分
鞋底踏過預制板的回音從鏤空的腹腔反彈
聚焦成銳利而耀眼的犄角
它凝視我:
這欣喜的雀躍帶著令人期待的錯覺
我聽到椰風,船帆,還有海浪的呼喊
壯年的父親
腳印壓下每一朵掀起的浪頭
腔腸動物長著深綠的觸須,潛伏于海草
包圍的樓宇——
拍打海岸線的海浪
也拍打父親漸漸透明的身影
黯淡的島嶼被海風燒灼成欲飛的蛺蝶
我捉住一座消失的城堡
梔子花
有時候我們是互相占有的
就像“沉浸于某個溫柔的陷阱”
我的腳步游離進去
——一朵花抱緊了自己,仿佛抱緊了
注定凋謝的命運
小路是夏季抒情的延伸
花香在傾瀉
我聽見的流淌,充滿愛而不得的憂傷
“你會記得那個拉小提琴的女孩嗎?”
敘事的中心——
一朵梔子站在暮色深處。一所
虛擬的房子
聽 風
竹簾清風不過是一種虛設
唐朝的繁花
還沒有在一杯濁酒中消弭,遠道而來的
李白卸下風塵,將頹唐與須彌
系在茅舍旁的無花果樹上
時間是一個苦行僧。竹枝上枯瘦的手指
鐘情刻畫
流水枯瘦與豐腴的身影
就像這場論述,它可能不會開花
但會結出內心的蜜
我是偷聽主人與拜訪者對話的那個人
摔碎的琴音和詞語硌腳。清風掀動竹簾
一碗茶湯傾瀉在石階之上
被我的布鞋汲取了清苦和茶香
雨一直在下——
語言攪動池塘里的墨色,亂了鬢發
也不用去管
傾斜的秩序
有石獅在殘垣里喘息
它們想要跑到街上去,在雨后的文華街
奔跑、嬉戲——
街市正在被一種隱秘的秩序左右:
它懸掛在匯江橋的鐵索上
從門前散落的馬蹄聲中
或者元通會館
探出頭的三角梅身上走出來
文錦江、味江、泊江瀉出的流水
有澎湃的氣勢
它讓小鎮氤氳的霧靄
又生出莫名的松軟——而我只是舊時
石板路上行進的某個商戶之女
發髻上別著岷山的青黛
那華美的輕盈帶著光陰流逝的觸感
和疼痛的溫度
“唯流水可以,擲出無數面骰子”
我低聲回應
紫薇花滿臉潮紅,落得滿院子都是
思想的槐樹
“越想要捉住什么,什么就逃得越快”
母親的聲音很輕
回憶的野魚在房間里蕩起漣漪
又很快消失
她很擅長掩飾。用手中正在縫補的針線
或是廚房里的一個轉身
我們也不會去揭開藏起來的創口
瘢痕結在
書房懸置的筆架上,或者
書桌鋪開卻沒有落筆的宣紙上。硯臺
因為有人添水一直沒有干涸
時間已經讓我們形成默契:
沒有人去追問一只風箏丟失的路徑
也沒有人會去尋找某個走失的身影
琴聲里的命名術
夏末的琴音從木板房縫隙泄露出來——
馬蹄在枯萎的琴弓上盤旋
我們無法按捺住一個青年情緒里的獸
他用樂曲密謀一場逃離:
在白日用篾刀
剖開一根成年楠竹之后
將內心的憋屈纏繞在木制框架上
向往的蛛絲再次延伸進眼眸
暗涌的湖水波紋回旋
青石階上墜落的音符砸出花火
在晦暗的布景中制造煙火的盛宴
——這還不夠。他還需要
紙和筆,在垂老的門楣添置大紅的批注
當往事被沖刷
疑問的影子又在墻壁上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