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方聽雪
入冬的江南開始抑郁,雨水和漫長的濃霧
撒下一張大網,從錢塘江撲面襲來,囚禁我
幸有幾處紅楓、三五銀杏,讓我
不致于患上白內障
一個聲音在骨頭里呼喊——
快去北方吧,去黃河以北
聽朔風在八達嶺長城賽馬、撒歡兒
看白圍巾、有軌電車、陶然亭
憶你年輕的低頭的笑
那些飛揚的烏發,呵出的熱氣
穿越無數個平庸日子,總會從夢里遞來
一枝梅花的暗香
秋天,你揮手
我不確定,意外在哪個路口揮手
時光一遍遍發出警告,讓我
一生都在模仿,溫馴的動物
穿過荊棘遍布的叢林
而少年的痼疾,仍會在秋天隱隱作痛
趁大雪還未封山之前
你微笑著朝我三次揮手
波濤暗涌,魚群在身體里追逐
盡管一襲塵衣,早已沾滿津門的風霜
人間很多悲欣,其實緣于
某次觸礁,某次不經意的離別
而我偏要逃離寺院的戒律
一次次佇立亭臺,看芭蕉依偎翠竹
聽憑秋風,忽南忽北地捉弄
老去的信件
暗夜里,它仍在一口脫漆的樟木箱內
發出年少時的呼吸
它已記不清來路
就連綠色的郵筒,也已成為古巷的遺跡
它還能聽見鳳凰那銀鈴般的笑聲嗎?
在驛路落雨的黃昏——
在你蒼老的唇前
一杯龍井新茶,緩緩地,浮現出
白云,山崗,蝴蝶,野花
月亮的替身
雞聲茅店、赤壁泛舟、潯陽江頭
孤懸蒼穹,整夜整夜俯瞰
我在這人間,不同的歸宿
我是白茫茫的草原,漫過西樓
漫過一管羌笛,思念野草般瘋長
我如巖石高聳,終南山路崎嶇
阻擋士子宦游的馬蹄
我似港口的渡船,在星河里擺渡無數
怨女、癡男、僧侶、將死之人
葬花的黛玉,在寒塘邊遙望我
和仙鶴、李白一起飛翔,笑聲灑落
其實,我只是一種虛空
是生活的裂縫,黑與白的交界
億萬年來,我一直,以沉默作答——
上弦、下弦,死亡、新生
在春天路過一座村莊
谷雨之后,依然會有一座山谷
為遠離城市的你敞開心扉
白頭翁成雙飛翔,在枯樹上
引頸,交歡,啼鳴出彩色的音符
野外的三角梅,茉莉,月季
也在苦候一場雨,苦候還童的朱顏
“那株曇花,總在夜深人靜,開出上百朵心事”
——你捋捋秀發,曇花般嘆息
孤獨在夜色中水墨般蔓延
這遺世的村莊,我路過時,汽笛
在嘉陵江畔低頭哭了很久,很久
流 浪
午夜,城市卸妝。高架的聲帶不停嘶吼
鐵甲獸驅趕我,在一場場夢里流浪——
從童年到中年,到落日拂過白霜
從鄉間小路到大漠,到成都,北京,到東海的濤聲
法喜寺的鐘聲,喚醒了冬眠的玉蘭
她已在東海之畔輪回了500年
重又羞赧、嬌嫩地,向天空綻放——
在塵世里搖晃,我這粗礪的黑色皮囊
如何插上夢的翅膀,重返——
那朵以我命名的玉蘭
她的潔白,我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