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 物
她挽著樹蔭的手,深情注視著
以后的日子。日子懸掛著新家庭。
于是她不再神圣,不再貌美,
不再是個可以被觸碰的女人,她的陰影
突然比石頭硬。讓我懷念一片草地
歌聲里有白鴿、幻影和手掌
鼓聲,人影憧憧,朋友們派出分身親臨
從前和往后的日子,皆來道賀。
春天的風箏在遠處絕對堅挺,而不
搖搖欲墜。參加我的婚禮,遠道而來
無數的故我深埋地下,等待儀式
他們攜帶著愛情的陡峭回聲。要我去看
一部舊相機里存下的陽光。
人影憧憧,是我在人世獨行
將自己一次次覆蓋。暮色中的面孔
在清晨被識破。樓群里迷宮中的人
立在草原四顧茫然。流水中
曾無比清澈的人,經過一個短暫夏季
突然就留在干涸的河道
做了泥土或在鵝卵石中懺悔。
越看越覺得,從前的光線太過刺眼。
星期日下午在河邊垂釣
沒有魚闖進我往事的濾網。
直到她開始結婚。水流在奔跑
攜帶著樹影,落日,魚竿,舊我。
一張久未露面的天空,呼喚他記起
那張人臉的下落。在沒有腳步聲的舊日
斑駁的墻上是什么簌簌墜落
雙層雪,從天花板和天空垂下
而我的世界一片雪白,我知道有什么
正在身體里飄飛,去往內心的淵藪。
準 備
經常為別人的苦難顫抖
我全部的身體,經常被用來
做替自己感到恐懼這件無聊的事
不論是生命無常逝去
還是被司空見慣的疾病精準打擊
我的身體都無法服從我
從容淡定的指揮。它時常在害怕
哪怕我告訴它,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
我的身體真是個膽小鬼,為訓練它
我常站在河邊,讓身體沉浸在
清澈的往事中,那里有一個人在拼命泅渡
我的身體是如此怕水,以至于我在河邊
被迫傷心了一個下午。整個下午
流水都在安撫我。它溫聲細語勸我的身體
跟它一同遠行。遠離水面的一切,去水中
去遙遠的下游尋找人生新的轉機
這也是我的夙愿,許多年前
我就在謀劃一次不醉不歸的遠行
而現在,我的身體還在造船
它十分謹慎,這么多年
所有的木條它都要自己造林獲取
所有吹在帆布上的風它都標記風速
照 明
初春,燈火通明
門前油菜花怒放如一塊方糖。
歸于蜂房的蜜蜂
沒聽到有人說冷
也沒聽到有人說不冷。
守夜時,無邊無際的夜幕里
活躍著意識造物
和燃燒的香蠟相依為命。
安息,父親
去睡覺,做長久安寧的夢。你曾經
搖頭拒絕每一次安逸的生活。
現在夜深人靜,我們生火
把柴放在大鐵盆里,身體暖點兒了沒。
光沒照耀到的地方
有一個眼神盯著我,一言不發
觀察我的悲哀成色。父親
我們困意十足,但沒有
可以撫平此刻困頓的床。夜色
闌珊,我開始幻聽白天播放的哀樂。
有一刻,我試圖問,你聽到了嗎
你卻打著盹兒。十幾天前的夜里
父親,你曾如此醉酒,靠在
椅子上。你說回來的馬路太寬
如大海。又說人生的路太窄
處處是懸崖。我沒有和你喝過
一次酒,這是否也意味著
我沒和你說過一次心里話。
再沒有機會,余生我只能
坐在一個想象的墳邊
自言自語,彌補記憶里星空
的倒刺。父親,安息,我燒著
那個世界的貨幣。你這下
可以揮霍無度。想起你的性格
又忍不住多燒一些。這一生
你很不值,不該到此為止。
我沒有痛哭,這世上
沒有什么事值得我顏面盡失。
父親,你離去
我看似無動于衷
卻在心底辯證地看待這件事。
我們曾隔得那么遠
此刻卻因你離去
走近了許多。我此刻置身在
油菜花怒放的夜色中,點燃自己
我感到世界虛幻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