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麥子（組詩）

與土相關的工作

清明時節，一定要做一些與土相關的工作

比如植樹，埋下一個參天的心愿

比如在麥地里鋤草，去除心中的雜念

比如在祖母的墳上添幾鍬土

比如在鄉間的小路上走一走

讓雙腿沾滿凡塵

人間有四大，以土為最大

只有善于在土路上行走的人

才有可能洞悉世道

清明時節，你一定能看見晨起澆麥的人

雙腳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他仿佛想要在麥地里生根

水汽氤氳，似乎他不是在澆麥

他是在澆灌他自己

小 麥

小麥小，小于脈搏

小于汗滴，小于眼窩

小麥大，大于呼吸，大于心跳

大于一個人對塵世的所有留戀

小麥可大可小，像我的骨氣

如果你愛我飽滿的顆粒

也請同時愛我頭頂的芒刺

和莖稈內的空虛

愛我為盛夏呈現的蒼涼

——即將腐爛化泥的麥茬

只要根在，野草就不會肆虐

我曾把一只麥秸編成的戒指

套在你的手上，現在

它只剩一點金黃，像凝結的陽光

余溫，常令人憶及盈眶的熱淚

我愿意被你收割

我愿意把我的全部都奉獻給你

但請允許我抖落根須上的泥土

歸還我的父母

行走的麥子

聯合收割機駛過沙河大橋

轟鳴著，像是在行軍

大片麥子身穿黃衣

用自己的姓氏裹體

被解放的平原上

到處是奔走相告的口信

原地踏步也是一種行走

一棵麥子走成無數棵麥子

大地上所有的麥子其實是同一棵

唯有行走，才能找回自己

一個，或者無數個

一生，或者前世、來生

做 舊

我需要一個做舊的身體，暗含新的悖論

就像二十年前，或者更早

我需要一個做舊的世界，容納做舊的身體

房子很矮，一天不掃就會蒙塵

道路很窄，可以并肩，卻不可以轉身、回頭

我還需要一個做舊的你，迎接我

兩個人，不斷彼此做舊，不斷做出新的決定

去一座新的山頂看日出

去一片新的海洋談沙鷗

去一處新的庭院

穿衣、吃飯，養兒、耕種

把生活徹底做舊，卻始終暗含新的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