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書（外一首）

看一眼，父親老了

再看一眼，父親真的老了

這陡然的發現讓我心驚肉跳

暑熱像蒸籠 倒扣住三伏的正午

父親在堂前的搖椅上仰睡

頭發盡白

臉上溝渠縱橫如舊布

手背的血管

曬死的蚯蚓般一動不動

父親一動不動

他不可能這樣和世界告別

他還要扒花生、種蘿卜

還要咳嗽，吃飯，吃藥

每天早起看看天氣

看看母親的相框

到房前屋后轉轉

向空曠發呆

于目及之處翕動嘴唇

還要把兒孫打探

還要在漫漫長夜諦聽風聲、雨聲

致陶公

能不能把寒冷的冬天，請到三月

把嫩柳吹拂，請到九月

使菊花怒放東籬

陽光和南山相互饋贈金黃、青蔥

在自由的風中融入率性

只是荷鋤，只是握筆

只是把酒臨風、醉月

只是托體同山阿

只是沾晨露夕暉

陶公是真的好脾性

時局動蕩，生活艱辛

卻依然愛，大愛

只是輕抿一口，就將

千萬苦難化作滿畈稼穡

時間紛紛飄落，菊花碾作成泥

剩下的都是骨頭、骨刺

而酒是唯一的火焰

田園將蕪。不知能否

循著小徑，抵至田園

抵至那飄搖風雨中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