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6.13;D924.13[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4917(2025)03-0100-10
近些年來,我國犯罪結構呈現輕微犯罪率與輕刑率上升而嚴重暴力犯罪率與重刑率下降的“雙升雙降\"態勢[1],且罪犯經過系統的改造,其身份與行為既已符合社會規范之要求,從學術與法理視角審視,亦不應再將其繼續歸類于罪犯范疇[2]。但現行的犯罪附隨體系在司法實踐中卻衍生出了“輕罪不輕、微罪不微”的制度性困境,給輕微犯罪行為人及其近親屬,尤其是未成年子女的學習、就業和生活造成了長期困擾甚或終局性不利影響,也嚴重阻礙了我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進程。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明確提出“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頂層設計,該項改革措施有利于破解犯罪附隨后果功能異化的實踐困局、優化輕微犯罪時代的社會治理、因應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制度建設。
早在2012年,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就增設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2022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制定《關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實施辦法》(以下簡稱《實施辦法》),將該制度司法適用中常見的系列問題進一步細化,基本上解決了目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主體、內容和程序以及查詢的主體和程序等主要問題。但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建設絕非對現有制度的簡單“嵌套”即可實現,而是一項更為復雜的系統性命題,須在吸收現有立法成功經驗的基礎上,結合輕微犯罪案件封存制度的自身特點和需求,實現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的體系化建構。
一、我國構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時代價值
犯罪記錄承載的是法治國家對公民違法行為的檔案管理職責,從宏觀層面影響著國家政策出臺,從微觀層面牽涉到犯罪人合法權益。然而隨著我國刑事立法“犯罪圈”的擴展與刑事司法輕緩化適用,導致一大批帶有輕微犯罪檔案記錄的犯罪行為人及其近親屬合法權益受到諸多有失公允的影響,也在一定范圍內對社會公共利益帶來損害,凸顯了我國當下犯罪治理的諸多困境,亟須構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回應時代需求。
(一)破解犯罪附隨后果功能異化的實踐困局
犯罪附隨后果的考量受制于諸多方面,尤其是深受刑法之外的法律法規甚或文件的影響,其通常使犯罪前科者及其近親屬的相應權利和資質受到限制或剝奪[3]。雖然犯罪附隨后果制度在防范重刑犯罪風險與保障特定領域秩序等方面展現出正向制度效能,但在輕微犯罪案件數量持續攀升的司法現狀下,卻滋生了“輕罪不輕、微罪不微”“職業禁止”“株連效應”等諸多功能異化的弊病。
其一,“輕罪不輕、微罪不微”。從刑法的制度邏輯看,相較于重罪行為,輕微犯罪行為在客觀危害性與主觀可責性等方面均呈現出弱化特征,然而當前我國犯罪附隨后果制度并未明確區分輕重犯罪行為,導致輕微犯罪行為人雖然面臨的刑罰處罰本身較輕,甚至得到緩期執行的結果,但仍然與重刑犯罪行為人一樣背負著“一朝犯罪,永遠是犯罪人”的枷鎖。
其二,“職業禁止”。我國約超過24部法律法規均規定了限制或禁止“因犯罪受過刑事處罰的”入職申請者,例如《公務員法》第26條、《法官法》第13條、《檢察官法》第13條等[4]。我國犯罪附隨后果的相關規定內容在近些年來呈現低層次化與無序化蔓延態勢,相關規定多達一千七百余條,內容涉及法律法規、部門規章甚或團體與行業規定等不同層級[5]。最終導致即便是輕微犯罪行為人,也面臨職業禁止、受限等諸多否定性或歧視性待遇。
其三,“株連效應”。犯罪附隨后果制度在實踐中會衍生出株連效應,集中表現為犯罪人的近親屬,尤其是未成年子女在無犯罪記錄的前提下,因親緣身份關系的存在而在升學、職業選擇與發展等方面遭受相應的不公正待遇。例如,犯罪行為人的子女在相應的升學或就業時會面臨家庭成員身份信息與犯罪記錄的審查,并因此影響職業的選擇和發展。株連效應在犯罪附隨后果中時隱時現,尤其是讓輕微犯罪行為人的近親屬承受如此“無辜牽連”,顯然沒有必要。倘若對有過犯罪記錄的行為人本身進行必要且合理的職業限制甚或職業禁止,此在消極特殊預防再犯危險層面尚存理由根據,但是對于根本不存在任何犯罪行為,僅僅因為血脈或姻親關系等而受到牽連,無論是從消極或積極層面,均不存在任何特殊預防的合理性與必要性[]。
(二)優化輕微犯罪時代的社會治理
構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優化輕微犯罪時代的社會治理,主要體現在有效應對輕微犯罪罪名增多與涉案人員劇增的社會治理難題[7]。
其一,輕微罪罪名增多與涉案人員劇增。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增設的危險駕駛罪標志著我國輕微犯罪立法工作的開端,此新罪名一經生效,每年約1/4的被追訴人涉及醉酒等危險駕駛案件,該罪名也超越傳統的盜竊罪名,犯罪數量長期排名第一。然而,該罪名在遏制醉酒駕駛行為、規范道路交通安全的同時,也誘發了制度成本與治理效能失衡的系統性問題。2020年,《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高空拋物罪和妨害安全駕駛罪,再次表明我國輕微犯罪立法體系構建的法治進程步伐10年來一直未曾停歇。在積極刑法觀的持續導引下,我國刑法所構筑的“犯罪圈”正在呈現持續擴張的演進態勢,甚至有學者統計相關司法數據后認為,我國業已進入輕微犯罪司法適用時代[8]。
其二,社會治理轉型時期輕微罪涉案人員增多。2013年勞動教養制度的廢止,標志著我國違法犯罪制裁機制由“治安處罰、勞動教養、刑事處罰”的三級模式,向“治安處罰、刑事處罰”二級模式的結構性轉型。誠然,勞動教養制度的廢除是法治發展的必然要求,但也導致部分輕微犯罪行為甚或嚴重行政違法行為人,由于無法適用勞動教養處罰轉而被陷入更重的刑事追訴的尷尬局面,并最終造成輕微犯罪人數的大幅增加。
盡管“正義有著一張普洛透斯似的臉”[9],但對于明顯偏離正義的立法與司法以及受此影響的事項,人們又往往具有趨于一致的洞察力[10]。尤其是在刑罰附隨效果明顯擴大的當下,行為人因實施醉酒駕駛行為而觸犯危險駕駛罪時,即使僅被判處最低限度的刑罰,仍將對其職業發展等方面造成嚴重不利影響,直至職業禁止的后果。在我國輕微犯罪立法擴張趨勢的影響下,司法實踐中被定罪處罰的被追訴人數量必將呈現增長態勢,也就等同于越來越多被貼上“犯罪人”標簽的群體面臨被開除公職、工作辭退、專業資質注銷等權益減損后果,甚或其近親屬尤其是未成年子女會在教育、職業選擇、社會生活等方面遭受負面連鎖反應。輕微犯罪行為人及其近親屬的不幸最終極易異化為社會治理難題,導致社會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互損。一方面,輕微犯罪行為人及其近親屬會由于犯罪行為而喪失從事某種職業的資格;另一方面,某些具有相應專業知識和技能的人,卻可能囿于犯罪附隨效果的僵化而無法被錄用。
(三)因應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制度建設
中國式法治現代化伴隨著中國式現代化的語境范式而生,積極演繹為我國當下法學體系和法治體系的最核心命題[1]。中國式法治現代化道路是立足于中國國情并適應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法治道路[12]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視域下構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是對近二十年間積極刑法觀的積極回應,是對輕罪治理能力的理性面向[13]。在總結我國現階段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立法和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是適時系統地完善輕重有別的犯罪治理制度與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重要載體,是落實刑法和刑事訴訟法基本原則的規律性要求,也是維護犯罪人的基本權利和促進犯罪人順利回歸社會的制度保障[14]。
中國式法治現代化建設同樣遭遇刑事“犯罪圈”不斷擴大與犯罪附隨后果功能異化狀態下的社會治理難題,這就要求立法、政策、規定與司法、行政等諸多方面立足中國問題、尋找中國方案。一方面,應當從立法、政策與規定等層面回應時代“需要做什么”的問題,制定或完善切實可行的制度或措施,以解決重罪時代刑法懲罰功能的偏向性問題,尤其是在重刑主義思潮影響下制定的諸多懲罰性附隨效果的泛濫,給輕微犯罪行為人及其近親屬合法權益帶來的持續性損害。另一方面,應當從司法與行政等層面回應“實踐如何做”的問題,并統籌各級各類公安司法機關、公司企業法人以及公民個人等,共同擔當作為,共謀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健康可持續發展。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構建有助于從制度層面實現重大犯罪與輕微犯罪在犯罪動機與危害后果等要素的科學區分,進而形成邏輯周延、結構適配、梯度清晰、附隨合理并根植于我國本土法治實踐的刑事立法、政策、司法甚或行政體系[15]。
二、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經驗概括
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創設于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訂之際。彼時,因相應條款缺乏可操作性,在司法實務中引發了封存主體模糊、封存范圍不清以及查詢主體資格爭議等異化現象,加之傳統司法影響、配套制度不健全等因素[16],導致實踐中出現了封存管理程序失序與部門監管機制虛置等系列問題,造成涉案未成年人在考試、升學、就業等多方面遭受種種歧視,難以實現立法初衷。2022年《實施辦法》增強了該制度的可操作性,也使得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日臻完善,逐步呈現出利益平衡法治化、封存范圍具體化、封存程序明確化、查詢程序嚴格化等優勢特征,這些無疑為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體系化建構注人具有本土特色的法治實踐經驗并提供有力的制度設計參考。
(一)利益平衡法治化
我國現行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體現了特定犯罪主體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的立法平衡。《刑事訴訟法》第286條從保護未成年人罪犯利益的視角,規定“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應當對相關犯罪記錄予以封存”;又從維護社會利益的特別視角,細化規定了公安司法機關為了辦案需要,或者有關單位根據國家規定進行相應事項查詢的例外情形。該規定兼顧了未成年人罪犯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實施辦法》第18 條從兼顧社會公共利益保護的視角,對未成年人實施新罪、存在漏罪與封存記錄之罪數罪并罰并決定執行刑罰超過五年有期徒刑的,以及經審判監督程序改判五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未成年人等不符合封存條件的相關情形,作出解除封存的規定。盡管未成年人犯罪有其特殊的生理、家庭、學校甚或社會原因,但是并不能因此否定未成年人有自由意志的一面,更不能為其犯罪行為找借口。例如,家庭關系失調、教育方式錯誤、管理機制弱化甚或社會風氣不正等多種因素均會對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產生影響,但犯罪行為一旦發生,就構成了對法秩序的破壞,國家就不能無動于衷地任憑刑事法所保護的社會公共利益遭受損失。針對法律規定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適用對象的有限性和相關主體查詢的例外情形,理論界一直存在不同的聲音。批評者認為,現行法針對未成年人犯罪的“有限封存模式”必將導致該制度的重要價值和實踐效果大打折扣,甚至難以實現立法初衷[17]。贊成者認為,現行立法模式是一種“情緒克制”,刑罰范圍與查詢主體的例外性規范本質上是該項制度在實現基本權利保障與國家治理需求衡平基礎上的再次利益平衡[18]。筆者原則上贊同第二種觀點,當前我國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在保障未成年犯罪行為人復學、升學、就業以及順利回歸社會等方面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二)封存范圍具體化
《實施辦法》在封存范圍方面,凸顯了“應封盡封”的延展性特征。其一,刑事訴訟全過程材料和信息。《實施辦法》第2條明確應當封存內容為刑事訴訟全過程關涉未成年犯罪行為人的全部在卷材料及其檔案信息。其二,各訴訟階段有利于被追訴人的裁決與記錄等。第3條更進一步將封存范圍具體化為對未成年被追訴人有利的記錄,例如不予刑事處罰與不起訴的記錄,以及未成年被追訴人進行社會調查相關的工作記錄。其三,主要犯罪行為發生于十八歲之前的數罪信息一并封存。第4條規定,未成年犯罪行為人被判處或者決定執行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犯罪記錄,應當對全案涉案材料一并予以封存。其四,成年人卷宗涉及未成年人犯罪記錄信息的保密措施。第5條規定,分案審理后未封存的成年人卷宗封皮應當標注“含犯罪記錄封存信息”,相關責任公安司法機關主體應采取必要保密措施防治未成年犯罪行為人相關信息泄露。其五,因辦案需要使用未成年人犯罪記錄信息應明確標識。第6條規定,公安司法機關在依法辦理其他刑事、民事、行政及公益訴訟案件過程中,確因辦案需要使用了被封存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信息也應當明確標識,并做好妥善保管和及時處理。其六,既往案件中符合犯罪記錄封存的內容具有溯及力。第23條規定,對于《實施辦法》頒布生效以前辦結的相關案件,依法符合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條件的,相關責任主體應當按照本辦法的規定予以及時封存。
(三)封存程序明確化
《實施辦法》在封存程序方面,凸顯了“明確有效”的特征。其一,明確主體責任。要求犯罪記錄封存決定機關在作出案件處理決定時,相關責任主體應當依法及時履行相應的告知和釋明義務。第8條規定,公安司法機關等責任主體應依法及時向被封存犯罪記錄的行為人及其近親屬等釋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以及涉案未成年人依法享有的相應權利與須履行的義務。其二,規定了及時、有效原則。為了更充分有效地保障未成年犯罪行為人的合法權益,更好地貫徹執行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第9條規定,未成年人在入伍、就業時免除犯罪記錄的報告義務,以防未成年人犯罪行為人的合法權益保障與行使的滯后性。其三,強調了保管制度與查詢權限。第10條規定,遵循《個人信息保護法》不予公開需要依法封存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建立專門的未成年人犯罪檔案信息管理庫并執行嚴格的相關信息保管制度。特別強調電子數據也應當同步封存,并相應地采取加密、單獨管理等措施。其四,細化相應主體機關配合履職責任。第11、12、13、14、15條明確公安司法機關等主體依法負有對應訴訟環節的相關信息告知義務,以及相應的配合履職情況。
(四)查詢程序嚴格化
《實施辦法》在查詢程序方面,凸顯了“嚴格履職”的特征。其一,嚴格限制了“單位”為查詢主體。區分“司法機關”與“司法機關以外的單位”,以及不同主體采用相應不同的查詢程序和要求的具體內容。第16條第3款規定,司法機關為辦理案件依法申請查詢相關案件的,公安司法機關等義務封存機關可以依法允許其查閱相關案卷材料和電子信息;其他單位根據國家規定依法申請查詢相關案件的,根據查詢的具體用途、目的與實際工作需要,提供相應的案件信息或材料。其二,列明查詢理由和使用范圍。第17條第1款規定,查詢主體申請查詢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必須列明詳細的查詢事實根據與理由、明確的法律依據與具體的使用用途等信息。具體承辦單位的承辦人員應當攜帶單位公函與身份材料證明,并嚴格按照法律規定對查詢的犯罪記錄材料進行使用和留存處理。其三,明確專門的法律監督機關。第22條第1款規定,人民檢察院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對犯罪記錄封存違法、不當等行為依法展開法律監督并督促糾正。
三、兩種犯罪封存記錄制度的比較分析
我國輕微犯罪封存記錄制度設計應從方法論上充分吸收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制度的成功經驗,但兩者
立法的側重點存在明顯差異,封存范圍和方法并不一致,以及制度“留白”問題也有待解決,絕非簡單“嵌套”既有制度就能完成,而要深人剖析制度建設的自身邏輯予以實現。
(一)制度側重點不同
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側重于輕微犯罪人的普遍性、一般性保護,而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設計的側重點在于實現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和優先保護。刑事“犯罪圈”不斷擴充造成犯罪行為、危害后果、刑罰結果與實質后果等方面存在比例失衡,越來越多的輕微犯罪人及其近親屬承受著“小罪重罰”的系列犯罪附隨性惡果,社會治理難度和成本也日益增加,大量社會不穩定因素蔓延滋生。在此種情形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便被賦予了重要的制度性期望,以保護輕微犯罪人及其近親屬的一般性權利。相較之下,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在“特別程序”專章中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加以具體規定,將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具體化為未成年犯罪行為人合法權利的重要制度保障,充分彰顯了對未成年人“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具體立法傾向,契合未成年人身心不成熟、再塑性強等成長規律和法治社會治理需求。
(二)封存范圍和方法不同
《刑事訴訟法》第286條規定,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所涉案件范圍采用宣告刑為“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標準。這也就意味著,哪怕未成年犯罪行為人所涉罪名可能被判處五年以上甚至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但經認定為自首、立功或認罪認罰等法定或酌定情節后,就有可能依法獲得“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宣告刑罰,此刻便依法獲得犯罪記錄封存的權利。相較之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案件范圍有待未來立法的進一步確定,目前理論界有“3年說”與“5年說”之爭,本文將采用“3年說”進行論證。我國學界普遍將“三年以上\"視為重罪,將“三年以下”視為輕罪,微罪被涵蓋在輕罪的范圍之內。在封存方法上,經過多年探索,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不僅包含“刑事犯罪”,還包括“行政違法”,“其制度實效幾乎可以擴展至未成年人所有的‘壞孩子‘印記”[19]。但輕微犯罪記錄封存案件范圍和方法是否擴展至犯罪記錄與行政記錄仍然值得商榷,畢竟作為成年人的犯罪主體并不必然享受等同于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利益。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gt;的解釋》第578條第2款規定,“對依法應當封存犯罪記錄的案件…有旁聽人員的,應當告知其不得傳播案件信息”。即理論界通常所說的“口頭封存”。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依法不公開審理的情況下,公眾的知情權讓位于未成年犯罪行為人名譽權,但這些對于輕微犯罪的成年人依法并不享有。
(三)制度“留白”問題
我國現行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存在諸多“留白”之處,尤以犯罪封存記錄的訴訟效力問題最為突出,須在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建構過程中引起高度關注。《刑事訴訟法》第 286條第2款的“查詢”與《實施辦法》第18條第2款的“載明”條款,對犯罪封存記錄的訴訟效力規定均采取了回避態度,給司法實踐中的法律適用帶來困惑,并已經出現了多起相互沖突的指控和判決。例如,在“姚某販賣毒品案”中,被追訴人姚某在未成年時期接受過刑事處罰并適用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后,于成年時期再次實施販毒行為被提起公訴。公訴機關主張解封其犯罪記錄并適用再犯認定規則,但一審法院作出了姚某犯罪記錄因被封存而不具備訴訟效力的否定性評價,認為其不構成再犯[20]。而在另外一個類似的“李某販賣毒品案”中,法院反過來認為李某構成再犯。二審維持判決認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法治價值指向消除未成年犯罪人在教育、職業發展與社會融入等階段遭受的歧視風險,但成年后又犯本案之罪,依法應當認定毒品再犯。① 司法實踐中,還有一二審法院意見相左的案例。例如,在“尤某販賣毒品案”中,一審法院通過調取尤某未成年時期被封存的涉毒犯罪記錄,作出了其構成毒品再犯的認定;而在尤某上訴后,二審法院卻持相左觀點,并作出了糾正“構成毒品再犯\"的二審終審判決②。顯然,上述判決即使以法律適用多元思維解釋其正當性,總歸有一種是錯誤的,至少是不容易被當事人接受的,因此對獲得重判的被追訴人也是不公正的。究其原因,此種明顯“類案不類判”的裁判結果,主要因為我國現行有關犯罪封存記錄訴訟效力的立法“缺位”導致司法實踐的“失序”。
四、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體系化路徑
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制度的建構須在吸收《刑事訴訟法》《實施辦法》成功經驗的基礎上,結合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自身特點和需求,采納廣義的犯罪記錄封存概念、規定差別化的訴訟效力體系、明確輕微犯罪案件范圍、豐富輕微犯罪人權利救濟途徑、確立當事人“利益均衡原則”、借鑒域外復權制度經驗,并規劃好前科消滅制度的展望與銜接,實現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體系化建設。
(一)采納廣義的犯罪記錄封存概念
“犯罪記錄”有廣義與狹義之別。狹義的犯罪記錄通常是指法院審判后確定的罪名與刑罰以及執行情況信息,而廣義的犯罪記錄則指涉一些在公安司法系統甚或行政系統留存的有關行為人犯罪相關的信息。在具體內容上,廣義的犯罪記錄除了狹義犯罪記錄信息外,還包括被采取強制措施的情況,行政機關留存的與犯罪有關的信息以及網絡信息等各種渠道相關的犯罪信息等。例如,行政機關系統中有可能記載了涉案人員的犯罪信息,即便公安司法機關封存了相關犯罪記錄,也無法阻斷犯罪附隨后果的不當影響[21]。在網絡信息傳播方面,諸多案件一經發生,便被廣泛傳播到各類網絡信息平臺甚至媒體公開報道,借助大數據挖掘、篩選、檢索輔助分析等技術,犯罪行為人的個人甚至家庭成員信息均可能被曝光,也會導致犯罪記錄封存難以真正實現[2」。
據此,也有學者從“被遺忘權”的視角論證犯罪人享有刪除對其不利網絡信息的權利,是豐富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義務主體[23]。尤其是在數字時代背景下,信息控制與遺忘日益成為重大社會治理問題[24],以至于有學者提出“刑事訴訟中被遺忘權的國家保護義務”[25]。鑒于此,我國應在《刑事訴訟法》第四次修改時,采納廣義的犯罪記錄封存概念,既包括國家專門機關所作出的過程性記錄、最終的處理決定,又涵蓋刑事司法機關之外的各類主體記載的對犯罪人產生不利影響的犯罪記錄[26],以保障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運行效果的全面有效。
(二)規定差別化的訴訟效力體系
其一,區分自然犯與法定犯。刑法基本理論以是否違反傳統倫理道德為標準,將犯罪行為區分為自然犯與法定犯[27],自然犯與刑法相伴而生,而法定犯則遲至近現代行政法產生后方才問世[28]。法定犯侵害或威脅了刑法所保護的法益,但并未明顯違反倫理道德,如一些違反行政、經濟法規的犯罪行為;而自然犯侵害或威脅刑法所保護的法益的同時,明顯違反倫理道德,如強奸、放火、殺人等。針對法定犯,先前封存的犯罪記錄不應在后續的訴訟過程中作為加重量刑的“再犯”情節。其二,區分一般累犯與特殊累犯。目前,學界通說傾向于從人身再犯危險性的功利主義視角,論證累犯從嚴的正當性,對累犯從重處罰,有利于懲罰犯罪和預防再次犯罪的發生,有助于實現預防犯罪的刑法目的。陳興良教授認為,累犯是一種人身危險性較大的犯人類型[29]。張明楷教授也認為,與初犯相比,累犯因無視前刑的體驗而具有更大的再罪可能性[30]。同樣,作為一般累犯且屬法定犯的,先前封存的犯罪記錄不應在后續的訴訟過程中,作為加重量刑的“再犯”情節,但構成《刑法》第66條規定的“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的犯罪分子\"的特殊累犯,由于所涉罪名損害法益的重大性與復雜性,以及犯罪行為人明知故犯、主觀惡意明顯等特征,原則上不再適用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已經封存的犯罪記錄也應當自犯罪行為人特殊累犯認定時自行解封。其三,甄別當事人過錯程度。對于被害人具有明顯過錯的輕微犯罪前科封存記錄,先前封存的輕微犯罪記錄不具有訴訟效力,不應作為被追訴人后續犯罪刑罰加重的情節。
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應綜合考慮以上三方面因素,規定差別化的訴訟效力體系。被追訴人所涉為新罪,且通常情形下的法定犯、一般累犯且屬于法定犯以及被害人有明顯過錯的案件,犯罪封存記錄不具有從重處罰的訴訟效力,甚至可以考慮此類案件,司法機關不再具有“查詢”涉案被追訴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的權力。
(三)明確輕微犯罪案件范圍
我國實體法層面并無“微罪—輕罪—重罪”的有效界分,而程序法層面亦缺少對輕微犯罪的清晰界定,但厘清“輕微罪\"案件范圍則是輕微罪記錄封存制度構建的邏輯前提[31]。我國關于輕罪的界分主要存在“3年說”與“5年說”之別。根據對《刑事訴訟法》中5處“輕微”與《刑法》3年以下“法定刑”共計104個(占目前483個罪名的 2 1 . 5 % )分析,本文采用“3年說”的輕罪界分,主要有以下三點理由。
一是“3年說\"能在立法中找到充分支撐。例如,《刑法》第72條關于緩刑適用對象的規定、第7條關于屬人管轄的規定、第8條關于保護管轄的規定等,以及《刑事訴訟法》第222條關于速裁程序的規定、第216條關于簡易程序的規定、第288條關于刑事和解的規定等,均體現了輕罪才應有的自由刑甚或當事人和解的特征。二是“3年說”具有較強信服力的司法實務統計數據。《2023年上半年人民法院司法審判工作主要數據》顯示,處3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罪犯占 8 5 . 3 1 % 。《2023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顯示,2018至2022年,全國檢察機關辦理案件數量比5年前上升了 40 % ,各類案件高達1733.6萬件。在犯罪總數劇增的同時,嚴重暴力犯罪數量和重刑率逐步下降,而輕微犯罪數量和輕刑率卻不斷上升。三是“3年說”在理論界成為一種優勢學說。如張明楷教授認為法定最低刑為3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罪為重罪,其他為輕罪[32];周光權教授也將3年有期徒刑作為輕罪與重罪界分的標準[33]。理論界存在爭議的是“輕罪時代”的劃分。支持者認為,在我國現階段,犯罪趨勢和結構呈現總量持續遞增、重罪持續下降和輕微犯罪持續增加的態勢,即學者稱之為的我國進人了“輕微犯罪時代”[34];反對者認為“傳統以刑為主的犯罪治理模式依然未有根本性改變”,并呼呼“理性對待輕罪時代”[35]。“輕罪時代\"的概念在我國學界中的分歧,并不影響輕微刑事案件封存制度中對“輕微刑事案件”的界定,后者是解決司法實踐問題的,從量刑的角度界定便能實現該制度設置的價值目標。
(四)豐富輕微犯罪人權利救濟途徑
有救濟才有權利。在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設計中,應確立輕微犯罪行為人的主體性地位,尤其是在智能化工具凸顯的當下,更應強調數字時代人的主體地位,依此充分保障輕微犯罪行為人的權利知悉權、程序參與權與相應救濟措施[36]。《實施辦法》第21條設置了救濟途徑,即“未成年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可以向相關機關、單位提出封存申請,或者向人民檢察院申請監督”。但上述規定略顯單薄,而且可操性不強,容易導致救濟不及時、無效果。鑒于此,可以增加申請復議、提請訴訟以及申請賠償等三種途徑,強化輕微犯罪行為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以下簡稱“申請人”)的權利保障,并反向規制相關封存主體的履職責任。
具體而言,在申請復議程序中,應明確規定“相關單位駁回申請人封存犯罪記錄的申請或在三十日內不予答復,申請人可依法向上一級主管部門提起復議申請”。在三十日內未收到答復或者申請被駁回,申請人也可以不經過復議程序,依法直接向被申請單位所在地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至于提起訴訟的種類,申請人可根據其合法權益的實際損害為根基,啟動包含民事訴訟、行政訴訟及刑事訴訟在內的復合型救濟程序。具言之,當申請人個人信息遭受不當侵擾、非法披露且損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時,申請人可依法針對侵權人提起民事訴訟;如果行政機關存在未履行法定封存義務或違法、濫用封存權力等情況,申請人可依法提起行政訴訟;申請人也可以根據《刑法》規定的“泄露不應公開的案件信息罪”“披露、報道不應公開的案件秘密罪”等罪名,提起刑事訴訟,以維護輕微犯罪人及其近親屬的合法權利。
(五)確立當事人“利益均衡原則”
當事人利益均衡原則是指在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設計與司法實踐運行過程中,依法保護輕微犯罪行為人的利益時,也要維護被害人的合法權益,不能從犯罪附隨功能異化的極端走向漠視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另外一個極端。人類訴訟史也表明,刑事被害人在對犯罪行為人懲罰或追訴的過程中,經歷了“正一反—合”的三種辯證演進樣態[37]。第一種樣態下,被害人及其近親屬(或氏族)主導犯罪追訴與懲罰犯罪,犯罪行為人的行為也僅僅會引起被害人及其氏族的對抗[38]。在此種樣態下,物質賠償被用來避免反向報復的重要措施被諸多文明社會所認可[39]。第二種樣態下,不再倡導私力救濟,將犯罪行為視為對公權力的對抗,國家主動承擔追訴的責任,被害人法益被侵害的抽象存在[40]。第三種樣態下,強調國家和犯罪行為人與被害人的良性互動,主張被害人的主體性地位,推進被害人的當事人化,甚至有學者提出“犯罪被害人學”的原創性概念[41]。
《實施辦法》針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制定的相關措施,未能兼顧被害人合法權益的維護,此缺憾需要在新構建的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中彌補。固然“寬和的精神應當是立法者的精神”[42],但一個公民成為被害人,其合法權益被侵害實際上也是國家法律法規和專門機關在安全防范體系層面出現了問題,即在保障輕微犯罪人的合法權益時,卻選擇性地忽略被害人的合法權益,無疑等同于從制度層面對被害人造成了第二次傷害,且第二次傷害是由制度設計者自身的故意或疏忽導致,較之被害人第一次遭受傷害所具有的偶發性和綜合因素而言,被害人所承受的第二次傷害不僅更加有悖于良法善治精神,而且也與被害人所依法擁有的當事人訴訟地位不相稱。因此,應當增設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運行過程中的被害人程序參與權、知情權、異議權,并規定相應的附隨保密義務。
(六)借鑒域外復權制度經驗
比較法視野下的復權制度兼顧實體法與程序法雙重視角,并充分考慮相關配套制度的可行性設計,精細論證如何解決定罪量刑的不當附隨后果、如何從權利恢復的角度促進犯罪人的再社會化[43]。早在 1957年第七屆國際刑法大會決議中,就有學者指出,定罪量刑附隨后果經常以一種強制性的方式武斷剝奪犯罪人的諸多利益而不考慮犯罪情節等因素[44]。日本學者同樣指出,大量資格限制的法律規范生成附隨制裁后果,對犯罪人合法權益保障與重返社會形成不利局面[45]。犯罪人已因之前的犯罪行為受到刑事制裁,倘若根據其所涉罪行與刑罰適用等諸多因素,在一定時期內對其進行資格限制或剝奪,在發揮特殊預防作用上具有政策性影響的話,那么對所有犯罪人無差別的資格限制與剝奪就顯得沒有必要,對其近親屬的限制或剝奪就更直接異化為過度且毫無必要的制裁。
德國學者也認為,負有社會國家原則義務的國家,既要滿足對犯罪者的制裁,也要能在犯罪人回歸社會時重新找到適當的機會[46]。誠然,犯罪人復權制度的實現需要明確的法律制度支撐。《意大利刑法》第175 條規定,“在司法檔案中的證明書不提及有罪判決”[47]。在程序法方面,《法國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犯罪人的復權”制度,復權范圍覆蓋重罪與輕罪所涉刑罰,復權依法當然取得或由預審法庭批準,被判處刑罰人依法向有管轄權的檢察官提交申請,法官依檢察長意見審查決定[48]。在其他配套制度建設方面,《德國中央犯罪登記簿和教育登記簿法》從有利于犯罪人復權的角度,規定了犯罪人再社會化的兩個階段:一是輕微犯罪的初犯者立即得到無犯罪記載的行為證明;二是將登記犯罪記錄簿依法消除。該項又分為兩種情形:經過特定期限消除與總檢察官根據申請消除[49]。
(七)規劃好前科消滅制度的展望與銜接
前科消滅制度是未來徹底解決輕微犯罪附隨后果的發展方向,但現在的立法條件尚不成熟,需要統一相關法律規定、改變特定的訴訟觀念并積累相應的實踐經驗。我國現行刑事法律規范中存有如實報告犯罪義務、特別累犯認定、從業(職業)禁止、有關單位可查詢犯罪記錄等與前科消滅制度不一致的諸多內容,需要從長謀劃,在條件成熟時統一相關法律規定,避免“法律法規相互打架”“執法司法無所適從”的混亂局面。前科消滅制度潛在地與民眾根深蒂固的“實事求是”“善惡報應”的樸素認識觀和善惡觀相沖突,短時間內難以被普遍認可[50]。
我國現有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雛形與區域性試點,均與前科消滅制度相關。1994年,石家莊市新華區人民法院率先開展未成年人犯罪記錄消滅制度的實踐探索,其后石家莊市長安區人民法院率先在全國推出了《“未成年人前科消滅”實施辦法》。囿于規范依據闕如、跨部門協同機制不暢以及再犯風險難以把控等綜合因素,我國暫時停止了未成年人犯罪前科消滅制度的設計,轉而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二次修改中,采納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但暫時的停止,并不意味著前科消滅制度的研究就要止步不前。恰恰相反,前科消滅制度才是維護輕微犯罪行為人合法權益的最強光,不僅能夠照亮犯罪人未來的路,也能徹底解決犯罪附隨效果異化產生的一系列問題。我國犯罪前科制度需要在充分積累經驗智慧的基礎上,沿著“部分封存—全面封存—部分消滅一全面消滅”的路徑,循序漸進地過渡為犯罪前科消滅制度。
五、結語
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是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視域下“輕重有別”犯罪治理模式建設的制度載體與現實選擇。輕微犯罪記錄應沿著“微罪—輕罪—重罪”的階梯式封存進路發展,尤其應明確違反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法律后果與救濟措施[51]。我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體系化建構須借鑒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所積累的立法經驗與實踐智慧,既要避免步子過大損害刑法所保護的社會公共利益,喪失刑法所應有的震懾與預防犯罪的功能;也要避免裹足不前導致輕微犯罪人“小罪重罰”,致使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設計的良好初衷無法發揮實踐效用。與此同時,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運行環境建設也不容忽視,畢竟該制度的良性運行不僅涉及公安司法機關和訴訟參與人的廣泛參與,也同樣離不開各級檔案管理部門、各類用人單位甚或網絡平臺管理者等的大力支持。唯此,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實踐理性才能最大限度地得到發揮,真正實現良法善治的和諧圖景。
[參考文獻]
[1]盧建平:《犯罪統計與犯罪治理的優化》,《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10期,第1
-207頁。
[2]樊崇義:《中國式司法現代化下刑事訴訟法修改完善研究》,《北京聯合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1期,第10—17頁。
[3]彭文華:《我國犯罪附隨后果制度規范化研究》,《法學研究》2022 年第6期,第171—188頁。
[4]樊崇義:《中國式刑事司法現代化下輕罪治理的理論與實踐》,《中國法律評論》2023 年第4期,第 191—201頁。
[5]梁云寶:《中國式現代化背景下輕微犯罪前科消滅制度的展開》,《政法論壇》2023年第5期,第 36—49頁。
[6]羅翔:《犯罪附隨性制裁制度的廢除》,《政法論壇》2023年第5期,第 24—35頁。
[7]陳興良:《輕罪治理的理論思考》,《中國刑事法雜志》2023 年第3期,第3—18頁。
[8] 盧建平:《輕罪時代的犯罪治理方略》,《政治與法律》2022年第1期,第51—66頁。
[9][美]埃德加·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61頁。
[10][美]朱迪絲·N.施克萊:《不正義的多重面孔》,錢一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年版,第 32頁。
[11]張文顯:《“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語義和意義分析》,《東方法學》2024 年第4期,第5—17頁。
[12]江必新:《走中國式法治現代化之路》,《國家治理》2024年第14期,第53—58頁。
[13]王譯:《輕微犯罪記錄封存規則的優化路徑》,《河南社會科學》2025年第3期,第116—124頁。
[14]宋英輝、王貞會:《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背景、價值及其建構》,《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24 年第 5期,第 35—47頁。
[15]陳昂:《中國式法治現代化背景下的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河南財政金融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 年第5期,第57—60頁。
[16]蘇永勝:《完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實踐路徑》,《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5 年第1期,第 64—71頁。
[17]張麗麗:《從“封存\"到“消滅”——未成年人輕罪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之解讀與評價》,《法律科學》2013年第2期,第56—62頁。
[18]謝安平、郭華主編:《未成年人刑事訴訟程序探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2015年版,第 259頁。
[19]李思遠:《論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構建》,《清華法學》2024年第6期,第21—36頁。
[20]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第一、二、三、四、五庭主辦:《刑事審判參考》(總第 10集),法律出版社 2015年版,第 91—96頁。
[21]趙宏:《行政違法記錄的法治糾偏與規范建構》,《法商研究》2024 年第5期,第135—152頁。
[22][24]苗梅華:《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中被遺忘權的制度性嵌入》,《中外法學》2023年第6期,第 1600—1615 頁。
[23]鄒考:《被遺忘權視野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審視與優化》,《少年兒童研究》2025年第2期,第13—20 頁。
[25]鄭曦:《刑事訴訟中被遺忘權的國家保護義務》,《青少年犯罪問題》2024 年第1期,第 53—61頁。
[26][51]汪海燕:《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構建》,《法律適用》2025 年第1期,第31—46頁。
[27]孫國祥:《行政犯違法性判斷的從屬性和獨立性研究》,《法學家》2017年第1期,第 48—62+176—177頁。
[28]陳興良:《法定犯的性質和界定》,《中外法學》2020 年第6期,第1464—1488頁。
[29]陳興良:《刑法適用總論》下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87頁。
[30][32]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516、92頁。
[31]李思遠:《輕微犯罪記錄封存的程序法爭議及其應對》,《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1期,第 106—115頁。
[33]周光權:《轉型時期刑法立法的思路與方法》,《中國社會科學》2016年第3期,第 123— 1 4 6 + 2 0 7 頁。
[34]盧建平:《為什么說我國已經進入輕罪時代》,《中國應用法學》2022年第3期,第 132—142頁。
[35]姚建龍:《理性對待輕罪時代》,《學術月刊》2024年第7期,第92—103頁。
[36]鄭曦:《數字時代刑事訴訟中人的主體地位》,《法制與社會發展》2025 年第2期,第 134—148頁。
[37]鄧卓行:《被害人教義學的法理基礎與功能定位》,《法學》2023年第5期,第78—93頁。
[38][46][49][德]漢斯·海因里希·耶賽克、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法教科書》上,徐久生譯,中國法制出版社 2017年版,第125、1232、1234—1235頁。[39][美]米切爾·P.羅斯:《以眼還眼——犯罪與懲罰簡史》,胡萌琦譯,中信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2019年版,第6—8頁。
[40][德]克勞斯·羅克辛:《德國刑事訴訟法》,吳麗琪譯,三民書局1998年版,第2頁。
[41][德]托馬斯·希倫坎普:《被害人教義學今何在?——對于作為立法、解釋、歸責和量刑原則之“被害人學準則”的一個小結》,《比較法研究》2018年第5期,第180—200頁。
[42][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張雁深譯,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49頁。
[43]時延安:《輕微犯罪記錄封存的法律規定與制度構建》,《比較法研究》2025年第3期,第1—15頁。
[44] 趙秉志等譯:《國際刑法學大會決議》,中國法制出版社2011年版,第 206—207頁。
[45] [日]森本益之等:《刑事政策學》,戴波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128—132頁。
[47] [意]杜里奧·帕多瓦尼:《意大利刑法學原理》,陳忠林譯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52頁。
[48] 羅結珍譯:《法學刑事訴訟法典》,中國法制出版社2006年版,第622—626頁。
[50] 李思遠:《犯罪記錄封存的訴訟效力:實踐爭議、深層根源與應對之策》,《河北法學》2025年第5期,第139—157頁。
On the Systematic Construction of China’ s Minor Crime Record Sealing System :A Comparative Analysis Based on the Juvenile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System
CHEN Zaishang
(Criminal Justice Colege,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Zhengzhou 45O046,Henan,China)
Abstract: The Decision of the Third Plenary Session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proposes “ establishing a minor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system,”aiming to resolve the practical dilemma offunctional alienation in collteral consequences of crime,optimize social governance in theera of minor ofenses,and align with the institutional demands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 the rule of law.China’s Criminal Procedure Law stipulates the juvenile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system,while the 2O22 Implementation Measures for Juvenile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further refines its judicial application. These provisions ofer localized experiences and institutional references,including the legal balancing of interests,concrete scope and procedures for record sealing,and strict query procedures.The minor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system should draw on the succesful practices of the juvenile record sealing system.However,the two diverge in terms of legislative focus,scope,and methodology,with unresolved“gaps”in institutional design,rendering their integration far more complex than mere“nesting.”In viewof this,itis necessary toadopta broad conceptof criminal record sealing,establish a differentiated litigation fctiveness system,clarify the scope of minor crime cases,enrich rights relief pathways for minor offenders, establish the principle of“balancing the interests ofthe parties,”draw on the experience of foreign restoration of rights system,and plan the prospects and connections of the criminal record elimination system.Through these measures,the systematic construction of China’s minor criminal record sealing system can be realized,and the practical rationality of institutional design can be optimized.
Key words: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criminal record;minor crimes;criminal record;sealing system; restoration of rights system
(責任編輯 劉永俊;責任校對 朱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