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空間在紀錄片敘事中擁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把握好畫面中的空間關系,能夠使空間在敘事中發揮更大程度的作用。該文章根據人文紀錄片《極地》中所出現的對于空間敘事的運用策略進行了分析,該片將西藏復雜的地理空間和人們平凡溫暖的故事相互融合,構成了人文紀錄片的一種獨特敘事,為同題材的人文紀錄片提供了借鑒學習的范本。
【關鍵詞】空間敘事" 紀錄片" 《極地》
2017年12月,人文紀錄片《極地》在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首次播出,該片共七集,每集都以三位擁有不同人生經歷的西藏人的故事所組成。高海拔與復雜的地理境況,造就了青藏高原的極致景觀,但與此同時也為當地的居民帶來了十分惡劣的生存環境。特殊的環境造就了高原人民獨特的信仰、事業和人生選擇,也成就了他們獨特的生活智慧,而這樣代代相傳的人生智慧又使他們與這片土地形成更加緊密地聯結。如果想要講述好他們精彩的人生故事,便無法脫離這片極地而展開。空間的敘事功能在這部紀錄片中顯得尤為重要。對人物故事產生的極致環境進行充分展現,使其與人物形象相得益彰,這樣能夠使敘事更加完整,也更能夠沖擊觀眾的心靈。
一、空間對敘事的結構功能
不論是電影、紀錄片還是攝影藝術、故事和人物都無法脫離空間而存在。視聽敘事的基本單位是畫面,而畫面本身就是一個空間載體,無論是遠景還是特寫,只要是在畫面中呈現,那么這個畫面就攜帶著一定量的空間信息。[1]而對于紀錄片《極地》來說,青藏高原的宏偉景觀與多變的氣候環境,為其利用空間來進行結構提供了非常優質的條件。在《孤獨土地上的守望者》這一集中,第一個故事里的人物是多吉次巴,他是那曲市雙湖縣的野生動物保護員,主要任務是看護羌塘自然保護區的野生牦牛。第二個故事里的主角是白瑪,他是波密縣的電影放映員,他的任務是在氣候適宜的時候,進山到需要的村子里放映電影。這兩個故事之間并沒有直接的聯系,白瑪和多吉次巴互不相識,兩者所從事的職業也截然不同。而這兩個人物故事與他們所處的生活環境有著極為緊密的聯系。多吉次巴所在的羌塘自然保護區是一望無際的黃沙荒野,為了看護野牦牛,他帶著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在這廣袤無垠的荒野中巡邏,多吉次巴巡邏到哪里,他們一家就把帳篷搭建到哪里,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第二個故事中的電影放映員白瑪,則需要在易貢河谷進入溫暖的春天時才能帶著放映電影的工具進山,山路崎嶇,山坡上開滿了杜鵑花,同林間溪流的景色交疊在一起。荒漠和山林這兩種具有鮮明特征的地理空間信息,作為畫面的內容將其拼接在一起,使得觀眾在視覺上形成了極大跳躍,也更加清晰地呈現了該集敘事的兩個段落。
擁有震撼人心的地理空間特征的畫面,除了能夠單獨發揮視覺跳躍的作用以外,它們還能夠通過蒙太奇手法與具有人物行為的畫面相融合,作為他們行為實現的動態空間,圍繞著主題共同構成敘事。在次仁旺青這個人物的故事里,空空查卡鹽湖的獨特風景就為敘事結構形成了強有力的支撐。果加村的次仁旺青為了采集到最潔凈的鹽供全家人使用,每年春季,他就會帶上家里適齡的男人前往空空查卡鹽湖。與次仁旺青所說的“路途遙遠艱辛”相呼應,在這一路上,鏡頭表現得幾乎都是荒無人煙的干草地,牧民們在貧瘠干旱的土地上行走,因早春天氣寒冷,時不時還會伴有小雪。故事前十分鐘基本上都以這樣的畫面覆蓋,表現次仁旺青的采鹽隊一路上的孤獨與艱難,塑造出一種較為壓抑的觀感。而在故事發展的十分鐘以后,也就是從采鹽隊到達空空查卡鹽湖開始,一片水天相接的美麗鹽湖占滿了整個屏幕,次仁旺青和采鹽隊的隊友們唱起了敬奉鹽湖女神的頌歌,歌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展現了鹽湖的遼闊,敲鹽聲、歌聲和牧民們的喘氣聲,與鹽湖風景融為一體,也展現出牧民們的精神世界與腳下這片土地的緊密相融。故事在此時達到了高潮。在人文紀錄片中,地理空間往往是故事發生發展和人物行為得以實現的物質基礎,通過這些鏡頭的運用能夠將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得更加豐滿,同時它們也對敘事結構起著不可替代的支撐作用。
二、空間對敘事的推動作用
空間和時間同樣是十分重要的敘事元素,空間甚至可以為故事情節的發展提供必要的依據和動力。[2]在《極地》中,由于當地人民的精神空間與地理空間的緊密聯結,空間在畫面中就不僅僅是在表現他們的生活環境,而是在各個人物故事中推動其敘事的發展。例如《守護極地即將失傳的手藝》就用了賽馬比賽中的環境鏡頭來推動敘事的發展。阿里地區日土村的諾拉即將要帶兒子洛桑時加參加賽馬比賽,五年前,諾拉曾在賽馬比賽中多次奪冠。但是為了全力培養自己的兒子,他已經五年沒有參加過賽馬比賽了。可惜洛桑時加的賽馬技能遠遠不如自己的父親,這一點解說詞并沒有做過多的說明,而是通過訓練過后的賽馬比賽來進行表達。在比賽中,鏡頭多為遠景和選手們相互碰撞的全景,用來表現飛速馳騁的馬兒和年輕人的激烈競爭,幾乎沒有主要人物洛桑時加的鏡頭。洛桑在之前的訓練中表現不佳,正是這些展示賽場環境的鏡頭,使得接下來洛桑時加沒有取得名次的敘事發展變得合理。
不僅使用表現環境的鏡頭來推動敘事,故事中的人物與空間的關系鏡頭也是該片經常使用的敘事手法之一。譬如在赤來倫珠這一章節中,主角的年老和力不從心就沒有通過解說詞來展示,而是通過他與空間中其他人的關系來展現。八十一歲的赤來倫珠是山南市扎塘村的一位居民,他跳的舞蹈叫諧欽,在每十二年一次的桑央節上,他就會作為領舞帶領村民們跳舞。在桑央節當日,赤來倫珠背著沉重的經書跟在隊列的后面。根據他的描述,在年輕的時候,無論是賽馬還是跳舞對他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在他自述的鏡頭過后,就是他遠遠地跟在隊列后面的長鏡頭。鏡頭里是一段蜿蜒綿長的小徑,隊列里的人們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從鏡頭右側延伸了出去,而赤來倫珠在鏡頭左側緩慢前行,時不時還要停下歇一歇,站在那里望著漸行漸遠的隊列。赤來倫珠通過自述向觀眾講述了他年輕時身體硬朗的經歷,卻沒有講他年老后因力不從心所遇到的種種挫折。但是不需要他的描述,通過赤來倫珠在鏡頭中與這個空間所形成的關系,觀眾已經能夠從中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年老,這樣的心靈沖擊甚至比單純的敘述更有力量。
三、空間創造戲劇沖突
除了推動敘事發展之外,空間還起到了限制作用,使得片子更加具有戲劇沖突。[3]在電影中,往往會有導演利用空間關系的設計,使其無法實施威脅行動。至少在一段時間以內是這樣。比如使用某種障礙物使得威脅的行動元受阻,從而使其不能侵犯另一些人物,這樣的障礙物通常會是一堵墻或是一道緊閉著的門。[4]紀錄片為了增強其觀賞性與故事性,也可以采用這樣的方法。但是作為一部紀錄片,這樣的空間關系或是障礙物必須保證是真實的,不能是人為創造的。在《極地》這部紀錄片中,復雜多變的地理環境為其利用空間關系創造戲劇沖突提供了非常好的條件。例如在電影放映員白瑪的故事里,為了翻越山嶺到出入不便的朗玉村放映電影,白瑪一路上遇到了重重困難,當他帶著他的馬到了村口,卻發現被一條水流湍急的小河擋住了去路。河上沒有通行的橋,當地村民或是想要進村的人都只能通過滑索過河。白瑪必須帶著自己的馬通過這條河,但是如果馬在滑索上掉落,必然會掉到石頭上摔死或是被湍急的水流沖走。白瑪很煩惱,他叫來了村里的幾個人幫忙,他們齊心協力,在高度相對較低的石頭堆上為小馬綁好了滑索,并用層層繩索為它固定,一邊岸上的人負責放馬,另一邊岸上的人負責把馬從滑索上拉過來。鏡頭多用遠景和全景來表現這一令人驚心膽戰的過程。鏡頭中的馬十分不安,在繩索上掙扎,使得滑索搖搖晃晃,而在它的腳下就是湍急的水流,馬兒的啼叫聲與湍急的水流聲更是彰顯了這個空間的危險性。顯現出馬兒處于搖搖欲墜的危險狀態。最后,馬兒被順利地運送到了河對岸,朗玉村的村民們終于看上了電影。
在紀錄片中,天然的地理環境能夠自然而然地形成敘事發展中的障礙物,而導演利用好這樣的空間關系,就能在片子中講好一段故事。而除了自然成就的障礙之外,人物本身與環境之間的矛盾也可以作為沖突的一種表現形式。在《走進高原人的世界》這一集中,林芝市老夏尼村的大佰龍在山林中守著他的老房子生活。大佰龍曾經是個獵戶,但自從他的兒子出門打獵失蹤以后,大佰龍便再也沒有去過山林里打獵了,他認為他的兒子總有一天會回來,于是他守候著這個老房子,等待著自己的兒子。村里的大多數人都搬到了山下的新村子,只有大佰龍和他的妻子還住在山上。在故事的開頭,大佰龍的孫子一家來看望他,他的孫子穿著嶄新干凈的羽絨服,跟隨而來的孫媳婦穿的是顏色鮮亮的牛仔褲,她抱著的新生兒也裹著縫有卡通形象的小棉襖。他們與大佰龍同處于一個畫面中,在大佰龍破舊不堪的朽木老房前,他的孫子一家顯得格格不入。這幾個人物與其所處的環境之間產生的矛盾,呈現出了新生代與大佰龍在人生選擇上的沖突,同時也凸顯了大佰龍淳樸堅韌的精神世界,以及他對親人純真的愛。這種立體的人物素造,使得大佰龍能夠觸動人心,引發共鳴。
四、空間參與敘事的價值構建
紀錄片《極地》中每一集的故事,不論圍繞的是什么主題,展現的是當地人民怎樣的生活,它們都在傳達出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敬畏自然”和“尊重生命”的觀念。在一些電影鏡頭中,空間已不僅是人類生存的外部條件,更是對人的精神生產產生決定性影響的關鍵因素。[5]在紀錄片中,我們也能夠看到直接產生意義的空間。在《走進高原人的世界》這一篇章中,林芝市日卡村的江安曾經是個鎖匠,但他認為,打鐵造鑰匙是間接性殺生,所以在他父親去世以后,江安就和喇嘛發過誓,以后再也不打鐵了。為了勸服江安,村民們想了個辦法:只做木鎖,不換鑰匙,這樣的話江安就不用打鐵了。江安考慮過后答應了他們,之后就在自己的家里做各家各戶的木鎖。江安在自家的院子里養了許多牛和豬,在他制作木鎖的過程中,他的小牛就在他的身邊穿梭,江安也不驅趕它,反而用手指與小牛互動。在小屋中認真勞作的主角和他活潑可愛的小牛就構成了一幅十分和諧生動的畫面。在木鎖即將完工的同時,江安牛棚中的母牛也誕育了新的生命。江安和他的動物們一起出現在畫面中,“尊重生命”這一意義便從這樣的空間中產生了。
在《極地》這部紀錄片中,每一個人物都與其所處的生存環境有著十分深厚的聯結,這樣的聯結不僅僅是由于他們的生產生活需要依靠著這片土地,而是他們的精神世界早已與這樣的地理空間融為一體。腿部有殘疾的多吉扎巴帶著他制作的藏族牧鞋,意氣風發地前往拉薩,走路的不便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自信。他的同伴一起在拉薩擺攤賣鞋,就算是生意慘淡,他們依舊平和樂觀。之后,在他們面前出現的可愛小氣球讓多吉扎巴的伙伴想到了一個有趣的辦法來招攬顧客,他到市場里買了一把氣球,掛在了他們的攤位上。這樣的方法讓更多人注意到了他們的攤位,牧鞋很快就售空了。在片子的最后,他們帶著賣鞋掙來的錢來到大昭寺朝拜,并將自己的錢捐贈給寺廟。在佛像面前,他們虔誠地祈禱,希望來年的順利。像多吉扎巴這樣真誠快樂的藏民,我們在片子中常常能看到:經歷了長途跋涉,仍能夠在鹽湖前高聲歌唱,祭祀鹽湖女神的次仁旺青;托林村自制草藥的三姐妹,將沒有賣出去的草藥免費涂抹在過路人的臉上,為他們祝福;諾拉教導了五年的兒子雖然輸了比賽,他卻因為能和兒子一起參加賽馬比賽而感到滿足;邊巴熱愛烏爾朵,甚至請求村里舉辦烏爾朵比賽,最后他的成績雖然并不理想,但他因看到大家為烏爾朵熱情高漲而感到開心。不管他們在達到目的之前遇到了什么困難,過程有多么的艱辛,他們總能夠讓自己變得快樂起來。長久以來所培養的真誠信仰使得藏族人民的精神生活十分富足,在艱辛的生活面前,正是這樣富足的精神空間支撐他們樂觀地去面對困難,在具有獨特生存環境的西藏,找到能讓他們感到幸福的生活智慧。
五、結語
在紀錄片中,空間是呈現人物形象和講述故事的基礎,尤其是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紀錄片,更無法脫離人物所處的環境來展開故事。紀錄片《極地》運用空間在敘事中所產生的作用來講述藏民們的故事,不僅使我們看到了西藏的美麗風光,更看到了在這樣艱苦環境下仍然樂觀淳樸,認真生活著的人的故事。作為一部人文紀錄片,《極地》通過講述藏族人民的故事,表達了人類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永恒主題,展現了極端環境下生命堅韌的力量和傳統文化的精神守望,值得其他同類型與同題材的紀錄片借鑒學習。
參考文獻:
[1]馮俊苗,鄭英明.從《森林之歌》到《自然的力量》:國產生態紀錄片的空間敘事策略分析[J].大眾文藝,2018,(21):168-169.
[2][3][5]孟君.中國當代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8.
[4]安德烈·戈德羅,弗朗索瓦·若斯特.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劉云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
作者簡介:卜慶冉,河南大學廣播電視專業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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