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現代漢語中,有些非施事主語的致使動結式的用法比較特殊,該類動結式的主語,或者是動結式前項動詞的賓語,或者是與動結式中的動詞看似沒有語義關系,本文將其稱為“原因型動結式”。例如:
(1)那瓶酒喝醉了張三。
有句法語義關系,它是由輕動詞CAUSE或Voice導入的[2]-[7]。不過,由輕動詞CAUSE 或 Voice 導入原因論元的句法分析,卻面臨著解釋原因論元的句法語義選擇受限的問題。那么,動結式的動詞是否參與原因論元的導入?
(2)田間活兒累病了爺爺。
例(1)中,“那瓶酒”為動結式前項動詞“喝”的賓語;例(2)中,“田間活兒”與“累”“病”似乎均沒有語義關系。該類動結式是漢語動結式的一種特殊類型,其論元實現也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問題。
在生成語法最簡方案理論框架下,論元不由動詞導入,而是由句法輕動詞(亦稱“功能范疇”)導入[1] (P315-321)。因此,關于漢語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很多研究者都指出,原因論元與動結式的動詞沒
我們對近三十年來漢語動結式論元實現的主要研究成果進行了梳理,以厘清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的關鍵問題所在:如何解決原因論元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語義關系及其句法導入問題?本文關注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之間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從與原因型動結式保持“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的一元動結式的語義分析入手,考察原因型動結式的結構特點,分析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進而闡述對原因型動結式論元實現的句法生成分析,并深入論證原因論元是由動結式的前項動詞V1與輕動詞CAUSE的合并體CAUSE-V1共同導入。本文的研究可以較好地解決漢語原因型動結式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和句法導入問題,同時,也可以為動詞是否參與論元導入的理論探討,提供漢語研究的支持證據。
一、漢語動結式論元實現的研究綜述
關于漢語動結式的論元實現,近三十年來的研究可以分為兩大理論視角:一是基于題元理論,集中探討動結式前后項動詞的論元結構,如何影響動結式整體的題元指派和論元實現[8]-[12];二是通過句法結構中的功能范疇來闡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2]-[7]。本文主張從句法生成的角度來解釋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因此,下面將著重介紹與此相關的理論觀點。
Sybesma[2]、Huang[3]是運用輕動詞分析漢語動結式論元實現和句法生成的典型代表。其中,Sybesma主要是采用小句分析法,Huang則是采用輕動詞合并分析法。他們的分析手法雖然有異,但都注意到一元動結式與致使型二元動結式之間的派生關系。Sybesma、Huang對句法結構的分析,如下所示:
(3)Sybesma的句法結構分析
a.非賓格型(一元動結式):
V1 [scYV2]]
b.CAUSE型(原因型動結式):[CAUSEP X CAUSE [vP V1 [scY V2]]]
(4)Huang的句法結構分析
a.非賓格型(一元動結式):[BECOMEP BECOME-V1 [v2pYV2]]
b.Purecausative(原因型動結式):LCAUSEP XCAUSE[BECOMEP BECOME-V1[v2P
YV2]]]
需要說明的是,Sybesma本來是將原因型動結式標注為“CAUS”。由于Sybesma使用的“CAUS”與Huang使用的“CAUSE”都是相同語義功能的輕動詞,因此,本文統一標注為“CAUSE”。同時,Sybesma還將施事主語致使型和非施事主語致使型統一分析為CAUSE型結構,如例(3b)所示。Huang則對施事主語致使型和非施事主語致使型的句法結構進行了區分,在施事主語致使型中,V1與CAUSE合并形成CAUSE-V1導入施事主語;在非施事主語致使型中,V1不與CAUSE合并,pureCAUSE導入非施事原因主語。因此,就原因型而言,Sybesma和Huang的觀點大體一致,均認為原因論元由pureCAUSE導入。
在Sybesma和Huang的分析體系中,一元動結式均為非賓格結構,原因型動結式是在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加入輕動詞CAUSE,由CAUSE導入原因論元派生而成。Sybesma和Huang通過對一元動結式和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派生分析,在句法結構上假設輕動詞CAUSE,為解決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提供了較好的思路。不過,Sybesma和Huang將一元動結式統一分析為非賓格結構,并未區分不同類型的一元動結式,難以解釋不同類型一元動結式之間的句法表現差異,尤其是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構成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差異。比如,“張三跑累了”之類的一元動結式,有對應的原因型動結式“這件事跑累了張三”“馬拉松跑累了張三”等。而“花瓶打碎了”之類的一元動結式,則不能構成原因型動結式,像“*他們的爭吵打碎了花瓶”“*這個球打碎了花瓶”等,都無法成立。那么,為什么有些一元動結式可以派生為原因型動結式,有些一元動結式卻不能派生為原因型動結式?
Sybesma和Huang的結構分析還顯示,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論元由純輕動詞CAUSE導入。這就面臨著解釋原因論元的語義選擇受限的問題,純輕動詞CAUSE導入的原因論元會受到語義限制。比如,原因型動結式“這件事跑累了張三”“馬拉松跑累了張三”都可以成立,那么,“教練的嚴格要求跑累了張三(試圖表達: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得張三跑累了)”,為何不能成立?
沿著Sybesma和Huang的輕動詞分析思路,很多研究者結合致使事件和功能范疇的語義特征,對動結式的句法結構進行了更為細致的分析。不過,這些研究也沒有解決Sybesma和Huang的分析所面臨的問題。比如,謝都全、郭應可指出,動結式中的致使關系并不是由輕動詞CAUSE帶來的,其中的致使關系是隱含于兩個事件之間,體現為
、
之間的中心語一補足語關系,動結式的前后項動詞均是以詞根的形式(
、
,分別與輕動詞
、
合并[4]。楊大然認為,動結式的語義核心是事件謂詞CHANGE,與之對應的功能范疇
是事件句法的結構核心,
V1、
分別以“融合”和“并入”的方式與
相融[5]。謝都全與郭應可[4]、楊大然[5]均認為,致使動結式的致使者由功能范疇Voice導入,他們所分析的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分別如圖1、圖2所示:


謝都全與郭應可[4]、楊大然[5]對動結式前后項動詞進入句法結構的狀態和方式,進行了更為詳細的描述,這是句法生成分析的進步。不過,他們在句法結構中同樣沒有考慮原因論元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語義關系,都認為是外論元由功能語類Voice導入。這一結構分析與Sybesma、Huang的觀點存在相似的問題:忽視了原因論元的語義選擇受限,在句法結構上亦無法排除非法句子的生成,如“*媽媽洗累了姐姐(試圖表達:媽媽使得姐姐洗累了)”等。
蔡軍、張慶文在分析致使動結式的句法結構時,則考慮到致事論元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語義關系。他們采用RappaportLevin的事件模型理論,在分析漢語致使動結式的句法結構時,區分了實體性致事和事件性致事。其中,與致使動詞具有正常主謂邏輯語義關系的致事為實體性致事,其他則為事件性致事[]。例如:
(5)a.張三打破了玻璃。 b.那瓶白酒醉倒了張三。 C.喝那瓶白酒喝醉了張三。 d.那瓶白酒喝醉了張三。
蔡軍、張慶文指出,例(5a)中的致事“張三”是動詞“打破”的施事,與謂語動詞有著天然的主謂邏輯語義關系,因此,它是實體性致事。例(5b)中的NP“那瓶白酒”本身具有醉人的效力,可以導致“張三醉倒”事件的發生,因此,兩者之間具有正常的主謂邏輯關系,“那瓶白酒”也是實體性致事。例(5c)
中,充當致事成分的是表達活動事件的動詞短語“喝那瓶白酒”,它屬于事件性致事。例(5d)中,句首的名詞短語“那瓶白酒”不具備主動實施動作“喝”的行為能力,因此,這類致事與致使謂語動詞之間沒有直接的主謂邏輯關系,無法將它看作實體性致事,這種致事可以理解為省略拷貝動詞和施事的一個活動事件,屬于隱性事件性致事。
蔡軍、張慶文還指出,實體性致事論元與致使謂語動詞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語義關系,可以將其看作深層邏輯主語,在句法上充當致使結構的外論元[]。施事主語致使動結式例(5a)和非施事主語致使動結式例(5b)的主語,都由輕動詞CAUSE導入,生成于
的標志語位置。比如,例(5b)的句法結構,可如例(6)所示[6]:
(6)[( x= 那瓶白酒)CAUSE[BECOME[(y
張三) <醉倒>]]]
總的來看,蔡軍、張慶文的觀點仍存在一定問題。首先,他們雖然強調實體性致事與致使謂語動詞之間的語義關系,但在句法結構分析上沒有反映出來,在例(6)所示的句法結構中,所謂的實體性致事“那瓶白酒”與“醉倒”之間的語義關系,并未得到鮮明體現。其次,他們還將例(5a)、例(5b)分析為同一類型且具有相同的句法結構,但是例(5a)的致事屬于施事性致事,例(5b)中的致事則屬于非施事性致事(原因論元),將兩者分析為相同的句法結構,就會面臨這一問題:為什么例(5a)中的動結式僅允許施事性致事、而例(5b)中的動結式僅允許非施事性致事?
此外,蔡軍、張慶文在分析事件性致事例(5c)、例(5d)時,認為它們在句法結構上表征為由
投射而成的VP 短語,其基礎生成于
的標志語位置。具體如例(7)所示[6]:
(7)vCAUSEP[vDOP張三[v'vDO-喝
喝那瓶白酒]]][vvCAUSE-喝醉了[VBECOMEP 張三[vBECOME-喝醉
張三[喝醉-]]]]]]
句式推導運算至例(7)后,則移交至PF層面和LF層面,最終拼讀出來為:1.運用反身化規則,使兩個名詞短語“張三”同時保留,便會生成“張三喝那瓶白酒喝醉了自己”;2.采用同語刪略規則,刪去其中一個“張三”,便生成“張三喝那瓶白酒喝醉了”或“喝那瓶白酒喝醉了張三”。如果致事中的“張三”和V“喝”都不拼讀出來,便生成隱性事件性致使句“那
瓶白酒喝醉了張三”。
蔡軍、張慶文試圖以句法結構例(7),來統一解釋由“喝醉”生成的三種不同表達[,但關于“喝醉”的生成論證仍然存在問題。蔡軍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了動結式內部結構與句法推導。他指出,動結式內部結構為兩個裸詞根合并后,再與定類語素
合并,以獲得動詞標簽V,內論元則合并在VP標志語位置[7]。V在之后的運算中,可以受及物性輕動詞或不及物性輕動詞選擇,投射為一個及物性或不及物性動詞結構。因此,動結復合詞V如果受不及物性輕動詞選擇,則生成一元動結式;如果定類后的動結復合詞V受具有致使義的及物性輕動詞vCAUSE選擇,則動結復合詞V上移與vCAUSE合并,vCAUSE負責引進致事外論元生成于[Spec,vP]位置。
由此可見,在蔡軍的分析中,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基本一致[7]。比如,“花瓶打碎了”與“張三喝醉了”,分別為定類后的動結復合詞“打碎”“喝醉”受不及物性輕動詞選擇而生成的一元動結式。按照這一分析,蔡軍也面臨著與Sybesma、Huang同樣的問題:為什么有些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可以構成“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有些一元動結式卻不能生成對應的原因型動結式?換言之,為什么選擇“打碎”的vCAUSE引進的致事,只能是施事性致事,而選擇“喝醉”的vCAUSE引進的致事,只能是非施事性的?比如,“那瓶酒喝醉了張三”可以成立,而“那個球打碎了花瓶”卻難以成立。
總之,關于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和句法生成,學界討論的焦點集中在致使論元(原因論元)的句法導入問題。一般認為,致使論元是由輕動詞CAUSE或Voice導入。目前的句法分析面臨著解釋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問題。同時,還沒有很好地闡述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之間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什么樣的一元動結式能夠派生為原因型動結式,并未得到有效解決。如何在句法結構上確保原因論元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語義關系,并合理解釋原因型動結式與一元動結式之間的關系,仍然是分析原因型動結式論元實現和句法生成的重要問題。
二、相關語言事實的考察
基于對以往研究的梳理、總結,下面,我們將著重考察與句法生成分析密切相關的語言事實。首先,將一元動結式劃分為兩種類型:反身型和被動型,厘清可以構成原因型動結式的結構特點:只有反身型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能夠保持“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其次,在此基礎上,深入闡述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句法語義關系。
(一)一元動結式的類型分析
根據動結式句子中的名詞與動結式前后項動詞V1、V2之間的語義關系,石村將漢語一元動結式劃分為兩種類型。一是反身型一元動結式,這種類型的前項V1的動作者與后項V2的敘述對象相同,或者是兩者之間具有“人與身體部位”不可分割的所屬義關系;二是被動型一元動結式[13](P145-182))。至于“這件衣服買貴了”“這個洞挖淺了”等表示評價義或偏離義的一元動結式,本文暫不涉及。例如:
(8)a.李四醉倒了。b.我的肚子吃壞了。
(9)花瓶打碎了。
例(8a)中,“醉”的主體和“倒”的敘述對象均是“李四”,屬于反身型一元動結式。例(8b)中,“吃”的主體是“我”,“壞”敘述的對象是“我的肚子”,雖然兩者不是同一個名詞,但是它們之間存在著“人與身體部位”不可分割的所屬義關系,也屬于反身型結構。例(9)中,“打”的動作者為某人,結果謂語“碎”的敘述對象為“花瓶”,動作者和結果對象之間不具有不可分割的所屬義關系,因此,它不屬于反身型。實際上,它與“花瓶被打碎了”的意思基本相同,屬于被動型一元動結式。
結合一元動結式兩種類型的語義特點,石村莊進一步指出,只有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才能擴展構成原因型動結式[13](P180-182)。例如:
(10)李四醉倒了。 Ψ Ψ 這杯伏特加醉倒了李四。
(11)我的肚子吃壞了。 Ψ Ψ 那頓飯吃壞了我的肚子。
(12)花瓶打碎了。 *這個球打碎了花瓶。*他們的爭吵打碎了花瓶。
石村麼的論述很好地解釋了漢語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之間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我們也發現,所謂的“反身型”,并不像石村所規定的那樣,僅限于動結式前項V1的動作者與后項V2的敘述對象相同,或兩者之間具有“人與身體部位”不可分割的所屬義關系。當兩者之間具有“人與貼身物體\"關系時,
也可以視為反身型。例如:
(13)a.我的鞋子跑破了。b.崎嶇的山路跑破了我的鞋子。
在例(13a)中,前項動詞“跑”的動作主體是“我”,而后項動詞“破”的對象為“鞋子”,它一定是“跑”的動作主體“我”穿在腳上的貼身物體,即“我的鞋子”。兩者之間的關系雖然不像“人與身體部位”那樣的不可分割,但是在“跑破”事件的發生過程中,“鞋子”是“穿在我腳上的貼身物體”,兩者之間的關系跟“人與身體部位”具有相似性,因此,也可以將其歸入反身型。例(13b)中的原因型動結式可以成立,也證明了這一點。總之,我們贊同石村麼有關反身型一元動結式和原因型動結式之間構成“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的論斷;同時,關于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本文的對象要比石村所規定的更加廣泛,將動結式前項V1的動作者與后項V2的敘述對象之間具有“人與貼身物體”關系的情況,也納入“反身型”類型。
(二)原因型動結式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
如前所述,只有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才可以與原因型動結式保持“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那么,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又是怎樣的呢?下面,我們接著考察第二個語言事實:原因論元的語義限制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句法語義關系。我們發現,原因型動結式的成立與原因論元的語義屬性密切相關。試比較以下例句:
(14)a.馬拉松跑累了張三。b.*教練的嚴格要求跑累了張三。
(15)a.烈酒醉倒了張三。b.*郁悶的心情醉倒了張三。
其中,例(14b)試圖表達的意思是: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得張三跑累了。例(15b)試圖表達的意思是:郁悶的心情使得張三醉倒了。就語用意義而言,兩組例句中的a、b均解釋得通;而事實上,兩組例句中的b都不能接受。不過,如果插入使役動詞“使”,兩組例句中的b均自然合法。例如:
(16)a.馬拉松使張三跑累了。
b.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張三跑累了。(17)a.烈酒使張三醉倒了。b.郁悶的心情使張三醉倒了。
通過以上對比,可以發現,例(14b)、例(15b)之所以不能成立,并不是語用解釋的問題,而是句法結構問題。因此,有必要對原因論元在句法結構上的限制條件做進一步分析。關于其限制條件,Li[8]、[9]、朱佳蕾[12]等學者,主要是從原因項(原因主語名詞)著手進行分析,但上述解釋或者是存在不自洽、不統一等理論缺陷[13]-[15],或者是存在過度生成等問題[16](P10-15),本文并不完全認同。我們認為,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論元主要受動結式前項動詞V1的語義限制。
當前項動詞V1是表示有意志的動詞時,如“走、跑、吃、喝、看、寫、聽”等,原因論元名詞NP必須是與前項V1構成“VNP”動賓語法關系的名詞①。例如:
(18)a.這本書寫累了李四。b.*出版社的催促寫累了李四。
(19)a.這瓶烈酒喝醉了張三。b.*李四的不斷勸酒喝醉了張三。
可以看出,如果原因論元NP能夠與前項V1構成\"VNP”語法關系,原因型動結式就會成立;反之,則不能成立。比如,漢語允許“寫這本書”“喝這瓶烈酒”等表達,因此,例(18a)、例(19a)可以成立;而“寫出版社的催促”“喝李四的不斷勸酒”則很難接受,因此,例(18b)、例(19b)不能成立。
當動結式的前項動詞V1是無意志動詞時,如“累、醉、驚、病”等,它們都表示無法由經驗者的意志來控制,構成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論元NP必須與V1構成“V于NP”語法關系②。在“V于NP”語法關系中,雖然V和NP之間存在介詞“于”,但從句法關系上來看,這與前文的“VNP”結構相似,該結構中的NP處于動詞V的補足語位置。關于這一點,可以從日語表達中找到相關證據。日語中,非賓格動詞的起因對象一般用格助詞“”提示,例如:“お金に困る(困于錢)”“の事件に驚〈(震驚于那個事件)”等,這些格助詞短語均位于動詞補足語位置[18](PI71)。因此,上文例(15a)可以成立,而例(15b)不合法的情況,可作如下說明:漢語中,“醉于烈酒”可以成立,但是“醉于郁悶的心情”一般很難接受,這一語法差異導致了a、b兩句的合法性差異。
三、句法結構與語言事實的再解釋
上文,我們主要討論了漢語一元動結式的兩種類型和原因型動結式的成立條件。下面,則基于以上語言事實的考察來分析句法結構。
(一)兩類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分析
我們首先分析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如前所述,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唯一論元NP,除了與結果動詞V2保持述謂關系之外,還與前項動詞V1保持語義關系,是V1的動作者,或者是與V1的動作者具有“人與身體部位”不可分割的所屬義關系、“人與貼身物體”關系。關于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本文基本贊成Huang的非賓格結構分析,即該種類型的一元動結式是前項V1與輕動詞BECOME合并的非賓格結構[3]。不過,Huang并未論及動結式的后項V2是如何進入句法推導的。謝都全、郭應可的分析顯示,動結式的前后項均是以詞根形式進入句法推導,其中,
與輕動詞BE合并[4]。程工、楊大然則指出,動結式的后項詞根
與輕動詞BECOME合并[19]。不過,他們的分析沒有涉及動結式前項V1進入句法推導的狀態。綜合以上分析方案,邱林燕認為,動結式的前后項都是以詞根
V1、
V2進入句法推導,√V1與輕動詞BECOME合并,
V2與輕動詞BE合并[20]。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非賓格句法結構,具體如圖3所示:

在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非賓格句法結構中,BECOME-√V1和BE-√V2均與唯一論元NP保持局域(local)關系,而局域關系是確保題元指派的結構基礎[21](P78)。因此,這一句法結構確保了唯一論元NP與動結式的V1和V2都具有句法語義關系。這里以“張三跑累了”為例加以說明。“張三”與\"BECOME-
跑”和“BE-
累”都保持局域關系,該句法結構確保了“張三”既是“跑”的動作者又是“累”的狀態變化者的語義解釋。它的句法結構,具體如圖4所示:

其次,分析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具體如圖5所示:

在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前項詞根
V1與CAUSE合并,后項詞根
與BE合并。唯一論元NP與BE-
V2構成局域關系,確保了NP是BE-
V2狀態變化者的語義解讀。
關于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這里需要說明兩點。
第一,唯一論元NP與CAUSE-
V1不構成局域關系,NP與CAUSE-
V1沒有句法結構上的語義關系。比如,被動型一元動結式中,有很多“手帕哭濕了”之類的例句。唯一論元“手帕”與動結式的前項動詞V1“哭”沒有語義關系。當然,被動型一元動結式中,也有很多“花瓶打碎了”之類的例句,在這些例句中,唯一論元NP很容易理解為前項動詞V1的對象。我們認為,雖然“花瓶”可以理解為“打”的動作對象,但是該語義解讀并不是句法結構的要求。“花瓶”也可能并非“打”的對象,如“孩子用彈珠打花瓶上的蘋果,蘋果沒有打落,花瓶卻打碎了”。因此,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唯一論元NP不與CAUSE-√V1構成局域關系。此外,關于該句法結構中前項詞根
V1不與BECOME合并、只與CAUSE合并的問題,后文將進一步提出支持證據。
第二,在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存在導入外論元的輕動詞CAUSE,并且其外論元為無語音的空形式 Φ 。有些動詞在使用中,主語名詞自身即可視為起因,在句法結構上沒有外論元(外在原因)。比如,英語的作格動詞“break”,日語的反使役自動詞“割れる(破)”,漢語的狀態變化非賓格動詞“碎”。這些動詞都可以與表明“沒有外在原因”的副詞性成分“allbyitself”“自分で/勝手に”“自己”共現。例如:
(20)a.The glass broke all_by itself.l (P118)b.ラスが勝手に割れた。[23](P189)C.玻璃自己碎了。[24](P7)
與之相反,主語名詞自身并非起因,句法結構上存在外論元的結構,則不能與表明“沒有外在原因”的副詞成分共現。例如:
(21)a.*This boat sinks easily all byitself.[22] (P118)b.*が勝手に壊してある。[23](P187)c.*花瓶自己打碎了。
在英語的中動句中,對象名詞出現在主語位置,動作者雖然沒有出現在句子表面,但是在句法結構上有動作者[22](P118)。如例(21a)所示,英語的中動句不與“allbyitself”共現。在日語中,“-てる”句也是對象名詞出現在表層主語位置,動作者雖然沒有出現在句子表面,但是在句法結構上以零形式存在[23](P188)。如例(21b)所示,“-てある”句也不能與“自分/勝手”共現。由于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存在空外論元,因此,該類動結式與英語的中動句、日語的“-てある”句一樣,不能與“自己”共現,如例(21c)所示。
(二)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分析與語言事實解釋
上文,我們主要結合名詞NP與動結式構成要素V的語義關系,重新分析了兩種不同類型的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在此基礎上,我們將進一步分析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并對相關語言事實做出理論闡釋。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具體如圖6所示:

在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詞根
與輕動詞BECOME合并,在獲得動詞的句法特征后,動詞V1繼續移位上升,與輕動詞CAUSE內合并。也就是說,在該句法結構中,BECOME-
。基于該句法結構,可以對上文所考察的語言事實做出合理解釋。
首先,只有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才可以擴展生成原因型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構成“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在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派生過程中,詞根
V1一開始與BECOME合并,獲得動詞的句法屬性之后,動詞V1移位上升到CAUSE發生內合并。如圖3所示,反身型一元動結式是
與BECOME合并的非賓格結構。因此,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能夠滿足原因型動結式生成的基礎句法結構,可以擴展生成原因型動結式。如圖5所示,在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
只與CAUSE合并而不與BECOME合并,這不符合原因型動結式的基礎句法結構,因此,不能擴展生成原因型動結式。
其次,對上文所考察的第二個語言事實: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主語NP必須與動結式前項V1保持語義關系,可以作如下解釋。在原因型動結式句法結構中,詞根
V1與BECOME合并獲得動詞句法屬性后,動詞V1繼續移位上升與CAUSE合并。這樣一來,V1與原因主語NP就構成局域關系。局域關系正是確保語義關系的句法基礎,因此,原因主語NP必須與V1保持一定的句法語義關系。比如,前文例(14a)、例(14b)可以通過下面的句法結構,來分析其合法性差異。具體如圖7、圖8所示:


從圖7可以看出,“跑”移動上升至CAUSE,與原因論元“馬拉松”構成局域關系。漢語允許“跑馬拉松”,“跑”與“馬拉松”的語義關系在句法結構上得到保證。因此,“馬拉松跑累了張三”能夠成立。同理,按照該句法結構分析,圖8中,“跑”移位上升,與CAUSE發生內合并,“跑”與原因論元“教練的嚴格要求”也構成局域關系。不過,“跑教練的嚴格要求”這樣的短語,在漢語中是不允許的,兩者之間通過局域關系確立的語義關系無法得到實現。因此,“教練的嚴格要求跑累了張三”不能成立。
(三)句法結構分析的理論支持與事實證據
首先,從輕動詞理論來看,所謂“輕動詞”,亦稱“空動詞”“零動詞”,是指不具語音形式的動詞。它為獲得語音實現,會觸發下位動詞移位與之合并[1](P321)。如上所述,以往研究將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主語分析為:由不與任何要素合并的pureCAUSE(或Voice)導入。就輕動詞理論而言,這一分析是不可取的,因為不具語音形式的輕動詞必須獲得語音實現。我們認為,
V1與輕動詞BECOME合并、獲得動詞的句法屬性后,動詞V1繼續移位上升與CAUSE內合并,從輕動詞為獲得語音實現而觸發下位動詞移位的假設來說,這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句法操作。
其次,我們所提出的結構分析,在語言事實方面也得到了有力支持。先來看與使役動詞“使”句式的對比。如果√V1與輕動詞BECOME合并后,不發生上升移位與CAUSE合并,那么,作為CAUSE的語音實現手段,可以插入使役動詞“使”。前文已經提到,在“使”字句中,即使致使主語NP不與前項V1保持句法語義關系,句子也可以成立,這與原因型動結式形成強烈對比。這里以“馬拉松使張三跑累了”“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張三跑累了”為例加以說明,兩者的句法結構可如圖9所示: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將“使”作為使役輕動詞CAUSE的語音實現形式[25]。為表現出與原因型動結式句法結構的差異,此處所示句法結構圖省略了CAUSE(使)之下的細節。有研究顯示,漢語“使”字句是雙句結構,“使”的補足語是句子或獨立作格結構[26]、[27]。因此,圖9所示句法結構在句子生成時,CAUSE(使)補足語內部的NP(張三)要移位至補足語句子的主語位置,生成“馬拉松/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張三跑累了”語序的句子。從圖9可以看出,輕動詞CAUSE通過使役動詞“使”獲得語音實現,致使主語名詞(馬拉松/教練的嚴格要求)與動詞“跑”不構成局域關系,不受動詞“跑”的句法語義限制。因此,“馬拉松使張三跑累了”“教練的嚴格要求使張三跑累了”兩句均能成立。
再次,我們所提出的句法結構分析,還可以從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得到旁證支持。如前所述,在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前項
與輕動詞CAUSE合并,不與BECOME合并。由此可知,該句法結構中沒有pureCAUSE單獨存在的情況,因此,被動型一元動結式中不能加入pureCAUSE的使役動詞“使”。語言事實也的確如此,“使”字不能插入被動型一元動結式句子之內。例如:
(22)*花瓶使打碎了。
通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主要體現為:詞根√V1與BECOME合并獲得動詞句法屬性后,動詞V1繼續移位上升與CAUSE內合并,CAUSE-V1共同導入原因論元。該結構分析不僅可以很好地解釋反身型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之間構成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而且可以從句法結構的角度解釋原因論元NP受動結式前項動詞V1的句法語義限制的問題,同時,該分析還從理論和事實方面都得到可靠的支持證據。
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問題,如何在句法結構上確保原因論元與動結式動詞之間的句法語義關系,并有效解釋原因型動結式與一元動結式之間的對應關系,是分析原因型動結式的論元實現和句法生成的關鍵問題。本文從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構成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入手,深入闡釋了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生成
和論元實現。
首先,基于石村的考察[13],結合名詞NP與動結式的動詞V1、V2的語義關系,將一元動結式劃分為兩種類型:反身型和被動型。反身型、被動型在與原因型動結式構成“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時,存在很大差異,只有反身型一元動結式與原因型動結式能夠構成“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其次,我們還闡述了原因型動結式的原因主語NP在句法語義方面的限制條件,研究顯示,原因主語NP必須與動結式的前項V1構成“V(于)NP”的語法關系。在這些語言事實的基礎上,我們重新分析了一元動結式和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反身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為前項
V1與BECOME合并的非賓格結構;被動型一元動結式的句法結構中,前項
V1與CAUSE合并且存在無語音形式的空外論元;原因型動結式的句法生成中,詞根√V1與BECOME合并獲得動詞的句法屬性后,動詞V1繼續移位上升至CAUSE發生內合并,CAUSE-V1合并體共同導入原因論元。
本文的分析確保了原因論元與動結式的前項動詞V1之間的句法語義關系,有效解釋了反身型一元動結式和原因型動結式之間的“自動一致使”交替關系,較好地解決了以往研究中的遺留問題。同時,本文的分析也為動詞參與論元導入的理論探討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證據。當然,生成語言學的理論目標在于探求語言共性的自然語言規律,在漢語動結式與英語、日語結果句的比較研究中,已有學者指出,英語、日語中都沒有產生漢語原因型動結式這樣的現象[3]、[13]。那么,本文對漢語原因型動結式的分析思路,能否拓展到英語、日語的結果句句法結構中?可以說,對英語、日語的結果句句法結構進行分析,不僅可以擴大本文研究的應用范圍,也可以進一步檢驗本文分析的可信性,為探求語言共性和解釋語言個性作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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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Generative Analysis of Arguments Realization in Chinese Causative Resultative Constructions
Qiu Linyan (School ofForeignLanguages,JiangxiAgricultural University,Nanchang33oo45,China)
AbstractIshetttoraeocsfeidOlyee constructiosldrasiisaileatigtiatietisuctfusatiatict and V1 must be able to form a syntactic relation of
(or V1 in NP)”.Based on these facts,we conducted a generative analysis of the sytacticsodis
V1 merges with the light verb BECOME.In passive resultative constructions the root
Vl merges with the light verb CAUSE,and there is 1 external argument in the structure.In the formation of causative resultative constructions,the root
V1 merges with BECOME then V1 moves and merges with CAUSE, CAUSE-V1 introduce the causee.
Keywords:causatiesultatieostructios;trasitiveslativeonstructios;rgumentsrealzation;igtverbmergtactic gen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