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如眾所知,超級英雄電影是好萊塢眾多類型電影中不可忽視的現象級電影現象之一。超級英雄電影通過類型化敘事與神話建構策略,促使美國意識形態以新媒介形式再生產與傳播。無論是DC還是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既延續了西部片式的美國精神譜系,又試圖通過數字技術重構古典英雄神話的當代形態。超級英雄電影文本背后除去在數字技術下類型美學斷裂式發展的問題,還深隱著值得對其進行美學剖析的神話學內涵的問題。關于超級英雄電影美學特質的研究應該不止注重對其的技術分析和創作實踐研究,也應該表達其在思想內容方面的人文關懷和美學內涵。基于此,本文試圖從美國夢和美國神話對英雄主義的復興兩個維度入手,挖掘超級英雄電影呈現出的好萊塢電影價值觀,從而剖析超級英雄電影美學背后的文化內涵,解蔽其技術奇觀背后的文明寓言。
一、“美國夢”:超級英雄電影的神話表征
施特勞斯認為,神話是人民企圖克服他們在生活中發現的對立而講述的故事[1]。高爾基曾說過,神話乃是自然現象、對自然的斗爭,以及社會生活在廣大的藝術概括中的反映[2]。西方神話基于神的意志主宰世間萬物,其神話的美國表征首先是世俗神話——“美國夢”。“美國夢”是美國社會中一種深層的信仰,強調人可以在平等的基礎上共同實現國家的成功和繁榮,這一觀念亦表達了其對社會流動性和個人奮斗的信仰。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指出夢是愿望的偽裝滿足,電影就其本性來說與夢有著最大的相似性,“就其呈現方式而言電影猶如夢境:它創造出一個虛幻的現在,一種直接呈現的過程”[3]“美國夢”通過不同時期的電影敘事成為好萊塢意識形態表達的核心內構。
首先,作為美國流行文化的核心敘事范式,超級英雄電影通過現代神話的建構策略完整再現了“美國夢”的意識形態流變軌跡。在超級英雄電影的譜系中,在二戰特殊語境中誕生的《美國隊長》系列,則通過史蒂夫·羅杰斯的身體改造實驗構建起更具現實維度的價值映射。該角色從布魯克林貧民窟的羸弱青年蛻變為超級士兵的歷程,不僅強化了通過制度性機遇改變命運的國家敘事,其拒絕簽署《索科維亞協議》的道德抉擇更凸顯了公民個體對抗體制異化的新教倫理特質。這種在集體主義框架內保持個人判斷的敘事策略,恰是清教主義傳統在當代影視文本中的創造性轉化。相較之下,《鋼鐵俠》系列通過托尼·斯塔克的資本精英形象解構了傳統美國夢的平民性特征。作為軍工復合體的具象化身,斯塔克依托技術創新重構超級英雄的現代性內涵,其從武器制造商向和平守護者的身份轉變,既映射著科技資本主義的自我修正機制,也折射出新世紀美國社會對創造性破壞理論的矛盾態度。
其次,美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拓荒精神,在銀幕敘事中呈現出譜系學意義上的連續性發展,而在西進運動所形塑的邊疆開拓意識通過文化基因的編碼機制轉化為對冒險主義、技術革新與文明重構的集體想象。這種精神內核在改編自約翰·斯坦貝克的小說、約翰·福特執導的電影《憤怒的葡萄》(TheGrapesofWrath,1940)中具象化呈現:斯坦貝克筆下的喬德家族在經歷經濟大蕭條的生存抗爭時,其主人公的生存哲學最終凝結為“所有生命的神圣性”的終極宣言,這種將個體苦難升華為存在主義價值的敘事策略,本質上是對美國世俗神話中個人主義范式的確認。而由奧利弗·斯通導演的《華爾街》(WallStreet,1987)則在描繪年輕證券經紀人對財富和成功的追求故事中反映道德和倫理的挑戰,此后這種敘事轉向在《美國麗人》(AmericanBeauty,1999)中達到極致。萊斯特·伯納姆的生存困境隱喻著后工業時代對家庭倫理邊界的重新勘定,其破碎的玫瑰花瓣既是傳統美國夢的葬禮,亦是新型價值邊界的奠基儀式。由西恩·潘導演的《荒野生存》(IntotheWild,2007)則講述具有理想主義的美國年輕人克里斯放棄物質生活,試圖在流浪生活中追尋自由和真實幸福的旅程,在影片最后克里斯所說的“如果你想要什么,勇敢地去爭取,去把握'體現了對個人自由的追求。
同樣,超級英雄電影中也通過技術奇觀與文明突圍的雙重路徑重構了拓荒精神的現代性內涵。如諾蘭執導的《蝙蝠俠》三部曲將西部片中的警長原型數字化為暗夜騎士,如《蟻人》中斯科特·朗的皮姆粒子操控在幀素調慢和特技調和的結合下得以數字化顯現。而斯科特·朗在電影中的獨白式宣言“別讓過去決定未來”,則暗示著電影對歷史決定論的技術樂觀主義反叛的主題。綜合看來,超級英雄電影通過人物塑造、故事梗概體現了勇敢、探索、創新、突破極限、拯救世界和社會改革等拓荒精神,使得超級英雄電影體現出美國世俗神話的特征。這種精神既包含著對物質疆域的開拓,也指向著精神價值的重塑。更重要的是,超級英雄電影的拓荒精神承載著社會改革的寓言功能。超級英雄電影文本中的英雄形象不僅是物理空間的征服者,更是意識形態、倫理規范與技術倫理的革新者。正如約瑟夫·坎貝爾在《千面英雄》中指出的那樣,英雄之旅的本質是陰影融合與自我超越,超級英雄電影通過具象化的英雄敘事完成了對美國世俗神話的現代詮釋,使其成為美國文化與全球霸權想象的超級文本。
二、英雄主義:超級英雄電影的主題表現
超級英雄電影卡通化美學體現出西方神話中的英雄主義思維,數字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作為一種商業化的藝術生產,其背后的西方神話思維與觀念以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方式構成了美國電影的個人信仰、價值觀和美學理念。英雄主義是美國世俗神話的核心主題。羅伯特·瑞安(RobertB.Ray)在他的著作《恐怖、漂泊和好萊塢的電影:一種美國學派的理論》(ACertainTendencyof theHollywoodCinema)中認為,好萊塢電影通過英雄主義的電影化表達對抗美國文化中的融合危機,反映了美國文化的價值觀和神話元素[4]。托馬斯·沙茨則通過關注好萊塢電影如何在類型融合中表達英雄主義文化價值觀,強調好萊塢電影的類型學和傳統及其所反映的美國社會核心信仰問題[5]。托馬斯·沙茨在其類型學框架中系統闡釋,制片廠制度下的類型融合本質上是美國社會核心信仰的影像投射,如西部片中持槍警長與黑幫片中孤膽英雄的敘事程式,通過制片廠被重新編碼為超級英雄的救世主形象。這種類型元素的跨文本融合在沙茨看來構成了制片廠作者論的特殊實踐形式,其深層機制在于將個人奮斗精神轉化為可復制的電影工業化敘事模板。不難總結,無論是《關山飛渡》中維護城鎮秩序的西部警長,還是《復仇者聯盟》里掌控高科技的超級英雄,好萊塢始終通過類型元素的創造性重組,將美國文化編碼為全球流通的文化資本。其本質是以工業化敘事機制,持續生產符合時代語境的世俗救贖神話。美國神話思維中的英雄主義特征在電影符號、故事結構、角色塑造中得以體現,英雄主義的神話思維也在好萊塢電影中使觀眾產生文化認同。
超級英雄電影卡通化美學集中體現了美國神話的英雄主義特征,美國神話的重要表現是自由的英雄主義,美國政治文化繼承并發展了歐洲的自由主義思想,甚至可以說是美國政治思想和文化的核心,它強調個人利益,并使追求個人幸福成為一種社會的共識[6]。黑格爾在《美學》中描述古希臘英雄時代時提到對英雄的理解,認為藝術理想所要求的獨立自主性只能表現于從內心到外表都是完整、和諧、自由、堅強的人,這就是英雄。英雄(hero)一詞源自古希臘語,在美學范疇中英雄與悲劇性緊密聯合在一起,是一種崇高的藝術表現形式[7]。作為神話的實際行動者,英雄肩負著“保護和服務”人民大眾的責任,可以作為國家意識形態層面的精神文化象征而存在。一般來說,精神文化是國家文化層面無意識、非認知和情感性的宗教認同。美國是一個建國歷史短暫的移民國家,其哲學背景主要依賴歐洲哲學的遷入與影響。威廉·迪安將精神文化建構為三重釋義學框架:其一,精神文化被闡釋為隱性的政治話語體系,其運作機制深嵌于社會權力網絡之中;其二,該概念兼具普遍主義特質與特殊主義內涵,既體現人類文明的共性維度,又承載美利堅民族特有的價值編碼;其三,精神文化被定義為動態生成狀態,其演化軌跡突破傳統哲學范式的理論規約。這種認知范式打破了物質與精神的二元對立,從而將文化現象視為意識形態的具象化表征[8]。基于這樣的精神文化觀點,他將美國的精神文化分為爵士樂、橄欖球和電影的發明三類具體類別。其中,他認為電影的精神文化超越了技術與存在物。約瑟夫·坎貝爾(JosephCampbell)提出“英雄之旅”的概念,認為各種文化中的神話和故事都遵循相似的模式,強調美國神話是對人類共同經驗的表達,有助于理解多元文化之間的共通性。坎貝爾認為一個社會需要英雄,因為時代需要強有力的英雄形象來凝聚時代精神[9]。
綜合來看,由于美國缺失原始英雄神話體系,從漫威、DC的卡通繪本中輸人英雄并以高技術打造銀幕上的超級英雄電影譜系便成為可操作的策略與戰略。電影作為美國精神文化的輸送媒介之一,塑造了一大批強調英雄個體力量和正義必勝的超級英雄形象,試圖以超級英雄的“造神”實現對英雄主義的復興。超級英雄是后現代電影造神的主要形象,一方面,超級英雄的美學形象將單一、具有超能力的英雄塑造成神一般的存在,超級英雄電影通常通過展示主人公的起源故事、獲得超能力的經過、個人成長經歷以及選擇成為英雄的決定等具體行動,強調個體的力量和責任感。這種神話是指將作為普通的人神化為擁有完美狀態的超級英雄,就如同柏拉圖所認為的神和一切屬于神的事物肯定在各方面都最有可能處于最佳狀態[10]。另一方面,超級英雄電影以明確的道德對立將英雄與反派分清楚,這種對立有助于為故事提供明確的道德取向,強調正義的勝利和邪惡的失敗。而通過數字賦予超級英雄超人類的力量、速度、耐力或者是超自然能力如飛行、隱身、讀心等使超級英雄能夠應對普通人無法解決的問題。漫威電影宇宙和DC漫畫電影宇宙等聯合創作的方式,將不同英雄的故事交織在一起,構建了更大的超級英雄宇宙,這為觀眾提供了更多復雜和多樣化的故事。
結束語
正如徐中玉所言“神話其實全是人話”[11],是人類“通過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加工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12],綜上所述,美國的神話精神是美國人對集體主義的詢喚,而美國文化中卻有將人的自由本性發揮到極致的矛盾特性,集體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的碰撞使得神話中的英雄主義以一種想象性的方式在電影中呈現。的確,好萊塢電影的功能實際上是為個人與其實際生存狀況之間建立一種完美的想象關系。綜合來看,超級英雄電影中神話英雄主義成為后現代復興對象,不僅由于審美需求層面的原因,還與美國文化輸出、軟實力、政治意圖以及超現實英雄形象呈現等因素相互交織在一起,從側面為超級英雄電影卡通化美學的銀幕建構提供了特定的文化觀念支撐。超級英雄電影在數字好萊塢超級英雄電影產業中占有重要地位和比重,超級英雄在電影中象征著比普通人更高的道德和倫理范式。超級英雄電影中明確的善惡對抗通常代表著正義和道德必勝的力量,以超級英雄為代表的英雄形象強調了正義、勇氣、無私和責任等價值觀,強化了神話化的超能力,這顯然也是美國全球霸權的銀幕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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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