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高校專業動態調整需要“精準導航文|何妍樺

近年來，高校專業調整步代呈加速態勢。面對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升級的浪潮，一些高校急于通過增設新興專業、合并傳統學科搶占發展先機，卻在缺乏系統規劃的情況下陷入“為調整而調整”的困境。在熱門領域扎堆開設學科專業導致同質化競爭，冷門學科則倉促裁撤忽視長期學術積累，這折射出教育決策中短期功利導向與長遠戰略布局的失衡。校長吳德認為，專業調整并非簡單的“加減法”，而要通過優化學科的專業設置，滿足社會發展對人才的需求，進而為培養拔尖創新人才作出貢獻，其核心是服務國家戰略需求。

《教育家》：您在今年兩會中提出“優化專業設置深度和精度以滿足企業需求”，當前高校專業結構性改革明顯加快，您認為高校如何避免盲目調整專業，使學科設置既能對接產業需求，又能夠滿足創新人才長期發展的需要？專業調整與優化的標準和方向是什么？

吳德：《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一2035年）》中明確“加強課程體系改革，優化學科專業設置”“超前布局、動態調整學科專業”。目前，很多高校都在調整專業，但不管怎么調整，我認為始終要以“四個面向”為戰略基點創新構建國家戰略引領、高端人才領銜、科技創新驅動以及專業人才發展“四位一體”的專業建設體系。具體來說，專業要想實現長遠的發展必須符合國家的發展戰略；必須有高端人才領銜，提供專業未來發展的潛力；必須以科技創新驅動，以科學研究為基礎；必須能夠形成專業人才群體。

高校的新型專業建設和發展要密切跟蹤世界前沿和國家發展戰略，這是專業動態調整的基礎與核心。高校要樹立思維的校準機制，即學科專業建設要與產業發展的一致性、穩定性、可靠性和全面性相關聯，以此破解專業調整短視化的難題。那么高校應該如何建立一套完整的思維校準機制呢？

吳德，校長，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四川省學術和技術帶頭人。國家“萬人計劃”科技創新領軍人才，國家百干萬人才工程人選，現任教育部科技委農林學部委員，主要從事動物營養與飼料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工作。

首先，要建立產業需求導向機制，專業需求與產業需求相結合。比如，在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與西南大學根據國家的糧食安全戰略，在生物育種、人工智能、智慧農業等幾個方向，實現優勢互補、資源互惠，我校在這些緊跟國家戰略的專業上招生人數超過 60 % ，這樣的招生規劃實際上是以國家戰略為基本指南的。

其次，要建立科技創新、前瞻布局的機制。高校的學科專業調整要立足世界前沿及國內科技前沿的發展。以為例，勢必要布局生物信息、生物技術、基因編輯等相關專業。同時，這些學科專業大多在原有基礎上逐漸升級，不斷拓展課程類目，不斷培養優化教師隊伍，也要注意不能一蹴而就。

再次，要建立人才發展的動態反饋機制。以構建的畢業生職業發展追蹤系統為例，這個系統可以實時追蹤本科畢業生在崗位的勝任力、薪酬增長曲線、用人單位評價等指標。依靠這些反饋，學校可以對這些專業的去留與升級改造進行評估。

最后，要實行差異化專業構建。這一點可以從A類專業和B類專業分別來談。以A類專業來說，比如近幾年大數據技術專業報名的學生很多，但如果沒能形成專業之間的差異化、打造獨有的內涵式發展模式，那3＼～5年后它很有可能變成冷門專業。因此，需要對A類專業進行周期性評估。對B類專業來說，比如對于農學非常重要的應用數學、應用物理等專業，這些屬于戰略儲備型的專業需要夯實基礎學科的創新能力。因此，對這些專業的評估則要以更長的周期來進行。

《教育家》：近幾年，推動了“學科綜合指數評價體系”，對專業設置實施預警機制，這一機制要如何發揮作用？

吳德：目前，“學科綜合指數評價體系”設立了三個維度的指標。其一，要構建多維度的評價標尺，比如國家戰略需求、畢業生就業質量、學科生態和資源支撐力等核心指標。其二，這一體系涵蓋了五大關切點，包括生源質量、師資質量、培養過程、學生發展和就業質量。其三，對于不同學科的指標，在包含專業的五大關切點之上，還設置了創新能力、社會聲譽度、國際社會影響力三個維度。這樣一來，對不同主體不同維度的指標就能夠避免依靠單一的就業率、科研產出等進行片面式的評價。

在這幾大維度上，學校設置了不同的預警紅線，任何專業的任一維度低于預警線都要進入“黃牌”預警狀態，若連續3年呈“黃牌”狀態，則要進入“紅牌”警告階段，這些專業就要啟動改造流程。改造完畢后，將會邀請校外的專家和畢業生進行評估，如果綜合評定情況良好，會進入5年的整改期，否則將會撤銷專業。總結來看，這套機制為需要提升整改的專業留出了近10年的自我打磨時間，相比于過去時間壓縮了不少，因為自前的社會正在飛速發展，對專業的建設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當然，學校也需要為各個專業提供改進的方向。比如，生源質量較弱的專業需要加大招生宣傳力度，建立更多生源基地；師資質量較弱的，要著力提升教師隊伍水平，特別是提高他們的教學水平，在此基礎之上提升科研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其他的指標同樣如此，需要有專門的部門對此協調部署，讓這些專業接受來自校內外師生與專家學者的綜合評估。

同時，高校根據自身情況制定的評價標準也需要與更權威的標準進行融合互補。比如在自己的學科評價標準之上，又融合了教育部針對“雙一流”學科的評價機制，這不僅能讓各個專業的教師和管理人員時刻看到標準，以高標準著力自我提升，也能使這套機制更加公正、客觀。舉例來說，在，學科專業的綜合指數以分數的形式呈現，單從師資這一維度上看，需要評判其教師隊伍人數、科學研究創新能力、講課能力等幾個維度。在橫向上將五個維度分別打分后就能夠得到學科的綜合指數，排名在末位的幾個專業就有可能進入預警備選名單。但如果這幾個專業某一方面的亮點，也會酌情考慮對其暫緩預警，并敦促其將其他幾個維度進行優化提升。這也是各專業未來申報博士點的一個參考依據。

《教育家》：學生志愿填報往往滯后于產業需求的變化，您認為，高校應如何建立有效的專業引導機制？面對扎堆熱門專業、盲目考公考研的現象，高校應如何通過課程與實踐的深度融合，幫助學生樹立與國家戰略適配的動態就業觀？

吳德：高校需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建立對學生有效的專業引導機制。

第一，要真正在學科專業內涵式建設上下功夫。學科專業內涵式建設的核心包括專業的課程體系、教育方式、文化塑造等方面。在課程體系的建設上，以思政課為核心的通識課是剛性需求。在，我強調講好一門思政課，需要教師真切地下基層，在生活中體會鄉村振興、農業發展，以親身經驗去感受國家為什么對“三農”問題如此重視。只有教師自己有真實的體驗，看到農民的艱辛、農業發展的不易、農村管理的問題，他們才能將這些反饋帶到課堂上，將國家糧食戰略安全的問題講到位，學生才能夠真正明白學習的內涵、明確自己未來的奮斗目標。所謂通識教育提素質，專業教育升技能，實踐教育增能力。每個專業至少要設置兩門核心課程，這些課程要能夠在學生的記憶中留下烙印，并引領學生親自實踐。只有讓學生從中找到個性化的興趣點，激發他們對專業的興趣和憧憬，才能夠使他們未來愿意在相關專業繼續工作或進一步研究。這也是本科教育的根本所在。

第二，要優化“招生一培養一就業”的機制。學校要加大對不同專業的宣傳，讓學生了解不同專業未來發展方向的區別；要深化培養模式改革，理清不同專業究竟更適合走產教融合還是走科教融合的道路；要構建多維的職業引導機制，貫穿于整個培養過程，同時深化通識教育，讓學生能夠有多樣的選擇。

這樣一來，學生能夠以實踐提升專業技能，逐步建立與國家戰略、產業需求適配的動態就業觀，降低盲目考研考公的可能，使他們對自己未來的發展有所規劃后再進行選擇。

《教育家》：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優化調整涉農學科專業”，您認為傳統農業專業要如何改造，以實現與新增的生態農業、循環經濟等方向的平衡？

吳德：在國家戰略需求下，任何一個農科專業都需要考慮生態農業、循環經濟的問題，要以最低投入獲得最有品質的農產品，最大限度地保障農產品安全。為此，涉農學科需要進行“新農科改造”，這涉及三大協同機制。

第一，要優化專業功能的迭代機制。高校需思考傳統課程如何步入智慧化改造、以經濟發展的思維對其進行優化。這也對教師提出了新要求，上課的課件要有新內容，以人工智能作為工具支持，更快適應當下飛速發展的時代，滿足學生對學習和知識的需求。為此，也設立了專業建設支持計劃、學科建設雙支計劃、社會服務支持計劃、國際化辦學推進計劃等，將1億元資金用于專業改造與專業升級。例如，2023年學校將人工智能課程確定為必修課，但當時的師資有限，學校就購買了英文慕課以及清華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學校中文慕課，讓師生實現“同學”。借由這些課程的推廣，學校在2025年推行了智慧校園管理、智慧教育教學、智慧科研等系統，幫助教師提升教學能力、科研水平。

第二，要優化資源配置動態平衡機制。高校在考慮為不同專業配置優質資源時，要綜合考察專業相應的課程是否在不斷更新完善、培養計劃是否以創新人才培養理念為準則等，并據此分配相應的經費。以招生工作為例，相比于傳統的平均分配招生名額的方式，學校現在要求針對不同專業在不同省份的招生數量要有更為科學的依據、與產業對接程度要有更強的邏輯。比如，在全國范圍內，山東省的食品加工產業發展優勢相對突出，那么相應的食品加工與安全、食品質量與安全等專業就要在山東投放更多名額，以適配當地的產業需求和學生發展需求。

第三，要優化產教融合價值的共生機制。專業的優化與調整要真正能夠與企業深度對接，產教融合不能成為一句空話，對于企業在高校建設的企業班、精英班，要讓這些渠道能夠發揮效果，提升學生的專業水平，為他們打開就業思路。以高校的角度來看，破解產教融合的核心是為企業提供高水平人才以滿足產業的需求。為此，目前學校鼓勵學生在大學前三年完成專業課相應的課程，大四時進入企業實習一年，提升他們對企業和行業的認知，發掘企業發展存在的痛點，也借由這一年的實習經歷讓學生能夠對自己未來的發展方向有所感知。這樣的實踐已經帶來了正向的反饋。比如，有的專業在實習中為某公司的養豬場解決了借助人工智能為豬稱重的問題，通過拍照就能直接得出它的重量，并將誤差控制在1公斤以內。為企業解決了真問題，他們自然愿意與學校展開合作。

《教育家》：今年兩會您還提到西部高校發展的問題，您認為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西部高校如何避免盲目對標“雙一流”院校的學科布局，并聚焦自身的區域特色專業？

吳德：當前，高校在建設的過程中呈同質化趨勢。如何強化區域特色定位，我認為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第一，要優化資源的投入機制。一些高校在專業設置上沒有明確自身的優勢學科，只想著“大而全”，因此未來可以考慮分類撥款的模式，以增強高校發掘自身專業特色的動力。第二，要優化學科專業的評價機制。針對像農業大學、航空航天大學、師范大學這些專業型的高校，不能用像清華大學、北京大學這些綜合型高校的標準對其進行評估。而要實行分類評價，讓非綜合型高校能夠發展自身特色專業，實現人才培養的“多點開花”。第三，要構建區域協同機制。高校可以與周邊院校進行優勢互補，各取所長進行差異化專業設置，從而避免同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