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5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25)02-0027-14
DOl:10.14156/j. cnki. rbwtyj. 2025. 02.003
回溯至數十年前的日本社會,“單一民族國家”這一意識形態暗流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日本國民的認知方式,深陷于“同質化”的集體想象中。在這種集體無意識的背景下,阿伊努人遭受的同化政策被忽視,作為原住民所擁有的獨特文化和歷史地位也未得到應有的重視。1986年時任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的“日本是單一民族國家\"[1]、2014年金子快之的“現實中不存在阿伊努人”2],以及2020年日本財務大臣兼副首相麻生太郎與NHK眾議院議員丸山穗高的“日本兩千年來一直是一個民族”“《阿伊努民族支援法》是一項惡法”3]等歷史修正主義言論一直是阿伊努人追求自由與權利道路上的障礙。2019年4月19日,日本參議院全體會議以多數贊成票通過了《關于推進實現尊重阿伊努人自豪感的社會政策的法律》(簡稱《阿伊努民族支援法》)。該法案首次以法律形式正式承認阿伊努人的日本原住民身份,并提出旨在保護阿伊努民族文化以及進一步實現民族“共生”的“民族共生象征空間”(“UPOPOY”,阿伊努語,意為人們唱歌的地方)概念。關于阿伊努問題,日本學界的關注點在于“共生”一詞內在含義的闡釋[4]、法律層面上阿伊努原住民身份的獲得[5],以及法案重點在于文化交流及觀光旅游等方面的解析[6]。中國國內亦有學者關注日本阿伊努民族問題,尤其在 2008年日本政府承認阿伊努人在日本國土上的土著性后,國內學界關于阿伊努人的研究已從基礎認知、民族歷史、文化傳承、教育和語言研究等話題[7」,轉向阿伊努人的權益保障、相關政策法規的完善[8],以及關于“先住民”概念[9]、民族認同[10]等深層次議題的討論。
國內外研究鮮見日本政府對阿伊努人態度轉變的邏輯分析,以及對日本從堅持文化同質性的“單一民族國家”邏輯轉變為提倡民族“共生”的原因分析,這也構成了本文選題的研究突破口。有鑒于此,筆者擬探究以下幾個問題:為何日本首次在法律上承認阿伊努人作為日本列島上的原住民族?為何改變了長期堅持的國家文化同質性的“單一民族國家”邏輯,而提倡民族“共生”?是否放棄了同化和歧視態度?
一、日本對阿伊努人從同化到“共生”政策的轉變
(一)阿伊努民族歷史溯源與日本對阿伊努人的同化政策
作為生活在日本列島北部、庫頁島以及千島群島附近的原住民,長期以來,阿伊努人一直處于日本政府的剝削統治和迫害性同化政策之下。據中國《新唐書·日本傳》記載:“又妄夸其都方數千里,南、西盡海,東、北限大山,山外即毛人。”[此處“毛人”,即指阿伊努人。可見在唐代時期,阿伊努人已經在日本東北部建立了一定的勢力范圍。在江戶時代之前,阿伊努人在蝦夷地(今日本北海道地區)過著漁獵的社會生活,生產熊和海獺等動物皮毛、海帶和鱈魚干等干貨以及精美的刺繡和木雕工藝品,與日本及其他地區進行交易。
自鐮倉時代開始,大和民族與阿伊努人進行頻繁的貿易交流。隨著大和民族移民者的增加,與阿伊努人之間的沖突逐漸加劇。1604年,江戶幕府下令松前藩壟斷與阿伊努人的交易。面對松前藩的殘酷壓迫,1669年阿伊努人發動沙牟奢允之戰,但由于沙牟奢允(阿伊努人首領)遭到松前藩暗殺,阿伊努人徹底失去與松前藩抵抗的能力。此場戰爭穩固了大和民族在北海道南部的勢力,阿伊努人勢力也縮減至北海道中部和北部地區。進人18世紀,隨著大和民族商人向松前藩及其家臣繳納稅金,阿伊努人被迫承擔繁重的勞役,最終在1789 年爆發國后·目梨之戰。這場沖突以阿伊努人的失敗告終,導致其人口急劇下降,社會結構遭受嚴重破壞,傳統文化也面臨存續危機。
明治維新后,明治政府于1869年將蝦夷改稱為北海道,并設立“開拓使”,單方面對北海道進行統治和開發。面臨列強的侵略及近代民族國家觀念的沖擊,明治政府亟須謀求建構具有“同質性”的民族國家,為消滅阿伊努的民族特性,其對阿伊努人的殖民掠奪達到了頂峰。具體表現為通過土地掠奪剝奪阿伊努人的生計資源,以及對阿伊努傳統習俗的壓制。經過長期的強制同化政策,部分阿伊努人為避免遭受歧視和偏見而選擇隱瞞自己的民族身份,甚至主動放棄本民族語言和文化,或采取與大和民族通婚等方式來淡化自己的民族血統。
1899 年,明治政府頒布了名義上保護阿伊努人,實則剝奪阿伊努人土地、禁止阿伊努人語言文化傳承的強制同化法——《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該法案規定,對從事農業的阿伊努人提供土地,但分配的土地多為不適合耕種的濕地和坡地(被稱為“未開化地”),導致許多阿伊努人無法進行開墾并最終失去了這些土地。該法案持續了近百年,直至1997年《阿伊努文化振興法》出臺才被廢除。而《阿伊努文化振興法》雖以保護阿伊努文化自豪感為目的,卻回避了原住民身份等關鍵問題。
(二)《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基本內容
2019年4月19日,《阿伊努民族支援法》正式頒布,具體內容如下:
1.首次在法律上承認阿伊努人“原住民”身份。2007年9月13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了《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2008年6月6日,日本眾議院和參議院一致通過決議,承認阿伊努人為原住民,并于次年成立了“阿伊努政策專家座談會”。歷經十年,根據專家座談會提出的相關內容,《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將阿伊努人定義為“日本列島北部及其周邊地區,特別是北海道的原住民”,認為需要“建立一個阿伊努人能夠作為一個民族自豪地生活的社會”,從而實現一個所有公民相互尊重彼此人格的“共生”社會。除文化促進和福利政策外,《阿伊努民族支援法》還規定了禁止歧視阿伊努人的基本原則以及發放補助金的相關制度,也制定了國家和地方當局有責任實施支持阿伊努人的措施。
2.運用“多元文化共生”概念,制定阿伊努民族政策。1997年《阿伊努文化振興法》明確指出,旨在建立一個阿伊努人能夠感到民族自豪的社會,同時為日本多元文化發展作出貢獻。2004年,神戶大學石原享一結合國際社會趨勢以及受歧視群體的現實困境,提出有必要建立“多元文化共生”的社會。由此,2005年總務省成立了“推進多元文化共生研究會”,并于次年3月制定了《地區多元文化共生推進計劃》,從此“多元文化共生”一詞在國家政策層面扎根。至于“多元文化共生”的界定,借鑒了山脅啟造的說法,即“不同國籍和族群的人作為當地社區的成員共同生活,同時承認彼此的文化差異并努力建立平等關系”[12]。此后,日本政府將“多元文化共生”理念運用于阿伊努民族政策中。“‘民族共生’是國際社會的追求,日本人民也應秉承這一理念,建立一個全體國民相互尊重個性和人格的共生多元社會。”[13]29據“民族共生象征空間”2011年6月的報告,該空間被定位為“重大意義的國家項目作為復興和發展阿伊努文化的基地是國際正在推行的建設未來繁榮、共生社會的象征\"[14]。這些舉動都意味著阿伊努民族文化獲得日本政府認可,也標志著日本政府有意揮別過去“單一民族國家”的理念,朝向“多元文化共生”邁進的想法。
3.建立“民族共生象征空間”,向國內外宣傳阿伊努民族文化及傳統。據《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第2條中的三個目標,即扶持阿伊努文化、促進阿伊努文化傳播和啟蒙以及構建“民族共生象征空間”不難發現,其中第一、第二個目標與1997年制定的《阿伊努文化振興法》無明顯區別,同樣倡導“實現尊重阿伊努人自豪感的社會”,唯一增加的是第三個目標,即“民族共生象征空間”的管理和運營,可見日本政府對該“空間”的重視程度。2020年7月12日,“民族共生象征空間”在北海道白老町正式落成,該地曾是阿伊努人重要的傳統祭祀場所。這一空間以“國立民族共生公園”為核心,配套建設了“國立阿伊努民族博物館”“慰靈”祭祀場所等文化設施。其設立旨在“促進多元文化尊重與民族共融”,并“增進公眾對阿伊努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文化的理解”。日本政府將其定義為“恢復廣義的阿伊努文化”“促進公眾了解阿伊努歷史和文化”,以及“為未來發展開展合作與協作”的基地。不難看出,日本政府意在向國際社會展示“日本在文化復興和民族共生方面走在前列”[15]。
二、當代阿伊努人狀況及日本社會對《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反響
《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提出及“民族共生象征空間”的建立,說明日本政府越來越關注阿伊努民族的生存現狀與社會文化環境狀況。那么,是否如日本政府所宣揚的,新的阿伊努法具有“開創性的內容”,將徹底改變日本政府對阿伊努人的現有行動?
(一)日本針對阿伊努人的實際行動
1.隱瞞對阿伊努人的侵略歷史。據《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第15條:“土著人民有權維護其文化、傳統、歷史和愿望的尊嚴和多樣性,他們的文化、傳統、歷史和愿望應在教育和公共信息中得到適當體現。\"[16]2009年“阿伊努政策專家座談會”也談到,國家有責任復興被明治時期的同化和歧視政策破壞的阿伊努文化。“為了使阿伊努人能夠在將來穩定地實踐、繼承作為身份同一性的阿伊努語和阿伊努文化,在推進、充實關于阿伊努的綜合性和實踐性研究的同時,需要推進以阿伊努人為主體的研究、教育等的環境建設。\"[13]34 然而,在一些日本歷史教科書和官方記載中卻忽略或簡化對阿伊努人的侵略與同化歷史,且以往的阿伊努歷史資料并非由阿伊努族人所撰寫,而是他人記述。另外,關于阿伊努歷史方面的教科書一直存在爭議。2015年4月6日,日本文部省公布的中學生歷史教科書把“政府制定《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沒收以狩獵和漁業為中心的阿伊努人的土地”中的“沒收”改為“給予”,這種歷史修正方式引起了阿伊努人的不滿和抗議。
2.未承認歷史上同化政策的不道德性。1992年12月,時任北海道阿伊努協會理事長的野村義一作為阿伊努人的代表,在聯合國舉行的“世界土著人國際年”(又稱“國際土著人年”)開幕式上發表演講,譴責日本政府對阿伊努人實施的同化政策,并向日本政府呼吁與阿伊努人建立“新的伙伴關系”,討論原住民權利的恢復。然而,縱觀日本政府制定并公布的阿伊努民族法案,不論是《阿伊努文化振興法》還是最新出臺的《阿伊努民族支援法》,未就明治政府的同化政策向阿伊努人表達歉意,甚至絲毫沒有提及延續了數百年的同化政策。對于這一點,律師清水裕二憤怒地表示“日本政府為什么不道歉”,“日本政府不承認同化這一點,僅想把阿伊努人變成博物館展品”。這種不提及、不承認同化政策的做法正是歷史修正主義為掩蓋歷史真相、回避殖民罪責而采取的手段。
3.阿伊努人遭受的歧視問題未得到有效解決。明治政府早在《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中就將阿伊努人稱為“舊土人”,視阿伊努人為未開化的劣等民族。即便《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第2條明確規定了關于禁止歧視的條約:“土著人民和個人享有自由,與所有其他民族和個人平等,有權在行使其權利時不受任何形式的歧視,特別是不受基于其土著出身或身份的歧視。”然而,時至今日,對阿伊努人的歧視問題仍未得到解決,互聯網上依然存在針對阿伊努人的歧視性言論。2021年3月12日在日本電視臺(NTV)《Sukkiri!》節目中播放了當代北海道年輕的阿伊努人建構原住民族群認同的影片——《未來是我的:為阿伊努發聲》。但在節目尾聲卻出現了一段有民族歧視意涵的不當畫面,一位喜劇演員以挪揄的口吻說道:“當你看這個片段,以及當你看到動物時,你會說什么?啊,狗”(日語里“阿伊努”和“啊,狗”發音近似)。長期以來,“阿伊努”一詞具有負面污名意涵,使日本人全然忽視了“阿伊努”在阿伊努語中的原意——“人”或“驕傲自豪的人”。該事件表面上是一時的失言口誤,但實際反映了日本社會根深蒂固的民族歧視問題。這些言論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無法抹滅阿伊努人在教育、就業資源甚至在外貌上受到的歧視,導致“阿伊努人盡管為人父母,仍然無法擺脫子女會受到歧視的恐懼”[17]。
(二)日本社會對《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反映
早在《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出臺前的2019年3月,在“阿伊努人先住權系列講座”①中,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泰薩·莫里斯-鈴木(Tessa Morris-Suzuki)作為主講人,對于內閣已經批準的《關于推進實現尊重阿伊努人自豪感的社會政策的法律》草案提出了三點異議:一是“缺乏原住民權利的法律草案不能稱為阿伊努新法”;二是“該法律草案是政府主導的旅游政策,不能促進阿伊努人的獨立和尊嚴”;三是“阿伊努人的遺骸應歸還到原墓地,而不是慰靈設施”[18]。此外,還有很多否定的聲音,如對“政府以公眾無法理解為由,未將土地和自然資源相關權利納入法案”的指責[19],對“民族共生象征空間”缺乏培養民族精神的主體性的批判[20],還有部分阿伊努人呼呼撤回《阿伊努民族支援法》,他們擔心建立“民族共生象征空間”僅是為了在東京奧運會之前提升日本的國際聲譽[21]。
1.政策制定方面,側重于文化振興和觀光旅游。《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的核心是自決權以及土地、資源的集體權利,而《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則以文化振興、觀光旅游為內核②。明治時代,阿伊努舞蹈、工藝等民族文化象征已成為北海道觀光資源中不可或缺的元素,這種將民族文化與觀光旅游高度結合的現象,一直持續至今。廣野洋和岡田真弓認為:“隨著社會對阿伊努人及其文化關注程度的不斷提升,大多數人們期望通過旅游觀光的方式,將阿伊努文化復興同該族群經濟收益有機結合。\"[22]然而,過度將阿伊努“觀光資源化”也引起了阿伊努人及日本研究阿伊努的學者們的反感。清水裕二明確提出反對意見,“阿伊努人與阿伊努文化并非吸引‘百萬名觀光者’的工具,阿伊努人真正需要的是歷史正名以及恢復原住民權利”[23]。東村岳史懷疑日本政府提倡的民族“共生”只是以觀光旅游業為中心的表面“共生\"[24]。市川守弘也認為,以阿伊努人為重點的旅游業僅是一種區域發展措施,“如果國家真正致力于弘揚阿伊努文化,就必須確保阿伊努人擁有土地。土地是阿伊努民族文化發展的基石,所以僅僅為了推廣‘沒有土地、沒有生命的文化’,顯然不是促進文化發展的有效措施\"[25]。
2.立法設計方面,由政府主導,阿伊努人代表性不足。盡管日本對阿伊努人統治政策進行了多次調整和改革,但始終以日本政府的統治利益為主導,而非以阿伊努人的民族權益為根本出發點。2017年,來自北海道各地區的286名阿伊努人在“阿伊努政策再調整地區說明會”上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他們的主要觀點包括表明原住民身份,恢復國有土地的經營權、捕魚權等自主經濟活動,歸還被盜遺骨,加強阿伊努語言等文化教育,對青少年教育、農業、林業、漁業等進行財政支援,改善老年人福利,對于歧視和壓迫的歷史道兼等[26]。然而,在《阿伊努民族支援法》中,這些實質性要求幾乎未被討論,反而提出了以文化旅游業為主導的政策。葛野次雄指出,阿伊努人提出的權利恢復要求,幾乎被埋沒在舉國迎接奧運的熱烈氣氛下,無人在意[18]。另外,原本“阿伊努民族博物館”由當地的阿伊努民族組織負責管理營運,運作規則更為靈活。但《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第2條第3點規定“民族共生象征空間必須在國土交通省或文部科學省法令規定的地點開發\"[27],導致該“空間”的運營權轉而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正如莫里斯分析,《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只有四次提及“權利”,卻有數十次提及“管理”,“設立法律草案的阿伊努政策推進部門,總負責人是內閣秘書、副部長,成員都是國務大臣…日本政府擁有行政和管理方面的所有決策權很難想象這樣的法案能夠有效地推動阿伊努人的獨立和尊嚴”[18]。阿伊努人并非阿伊努文化復興計劃的主體,阿伊努政策法案被日本政府牢牢掌控,這些都足以證明《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并非保障阿伊努人權利,實際上是在加深政府的管理權限”。
3.民族權利方面,阿伊努人自決權和自治權未得到充分保障。日本政府依據已簽署的《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制定國內法律是義不容辭的國際義務。然而,若將《阿伊努民族支援法》與該宣言進行對比,則會發現日本政府堅持“日本國內沒有任何團體可以行使宣言中提到的權利”的立場,并沒有依據該宣言的內容編撰國內法律。2007年《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中明確規定了“先住權”(土著人民的權利),即自決權和自治權。該宣言第三條明確提出“土著人民享有自決權,他們有權自主確定其政治地位,并自由追求經濟、社會和文化發展”。第四條隨即對自治權進行界定,“土著人民在涉及其內部和地方事務以及如何籌集經費行使自治職能的問題上,享有自主權或自治權。”[16]然而,當時擔任日本外務大臣的石井菊次郎等人以《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序言第23段提出的“土著人民的情況因區域和國家而異,應考慮到國家和區域的特點和不同歷史文化背景”為由,為未能保障規定的土著人民自決權等權利進行辯解[28],全然忽視了序言第17段“本《宣言》的任何內容不得用來剝奪任何民族依照國際法行使的自決權”,以及更為重要的第45條“本《宣言》的任何內容均不得被解讀為削弱或廢除土著人民現有或未來可能獲得的權利”。在日本政府的主導下,最終《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僅涉及促進阿伊努民族文化的措施,并無相應條款涉及阿伊努人的自決權和自治權,從而形成了不涉及原住民權利的、獨特的日本原住民政策。
三、日本對阿伊努民族政策轉變的邏輯分析
日本政府目前的一系列做法,引發了國際社會對其是否真正支持阿伊努人發展的懷疑。那么,原本否定阿伊努人原住民身份的日本政府為何制定《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其背后的深層邏輯值得探究。
(一)利益動因:獲取國際人權支持的利益驅動
日本政府承認阿伊努人的原住民身份,是出于利益驅使的舉措。正是在多元文化政策和國際原住民運動的持久影響下,日本政府認識到阿伊努人可以成為與國際社會溝通的重要橋梁,因此在制定看似合理的阿伊努民族政策的同時,急切地美化和隱瞞對阿伊努人的同化政策,以推動與國際社會的交流進程,并獲取國際人權支持。
一方面,隨著全球原住民運動的崛起,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承認原住民族的權益和身份。日本政府逐漸認識到,為了符合國際標準并與其他國家保持對話,承認阿伊努人的原住民身份尤為重要。20世紀80年代末,隨著國際人權法對保護土著民族權利的日益完善,日本國內阿伊努人圍繞尊重和保障原住民地位及權益的呼聲和斗爭不斷升溫。2008年6月,眾議院和參議院一致通過《要求承認阿伊努民族為原住民族的決議》。決議中明確提出“去年九月,聯合國通過了《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我國簽署了這一宣言。\"[29]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日本政府向世界表明了其對尊重和保護人權的立場,然而在簽署該宣言的備注中,加人了“土著民族沒有從居住國家分離或者獨立的權利、落實宣言中的各項權利過程中不能侵害他者的權利、在財產權方面要根據各國現行的法律給予合理的制約”等特別說明[30]。這體現了日本想融入國際卻又持保守態度的矛盾邏輯,日本政府限制原住民族權利的舉動遭到了國內外學界和媒體的強烈批評。
另一方面,正是在國際范圍內的多元文化主義的影響下,日本政府認識到民族“共生”的重要性,制定了旨在民族“共生”的阿伊努民族政策。冷戰結束和全球化的發展加速了世界范圍內的人口流動,外來移民數量激增促使日本加快了文化同質性社會的瓦解,使得族群文化多樣性成為日本社會的顯著特點。在國際大趨勢與國內群眾運動的雙重壓力下,民族復興、民族自治等問題頻繁發生。面對不可避免的多民族化趨勢,日本政府開始效仿西方國家提出多元文化主義,并根據自身環境制定多元文化政策。
(二)外源動因:阿伊努人爭取恢復民族權利的壓力驅使
日本承認阿伊努人原住民身份,除受到多元文化主義、國際原住民運動的影響外,阿伊努人自身長久以來的努力,更是直接提升了日本政府對阿伊努民族問題的關注度。長期處于被歧視狀態的阿伊努人從未放棄輸出自己的世界觀和自然觀,仍堅持民族權利恢復運動,主要表現在:
一方面,通過海外訪問的形式進行民族權利交流運動。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阿伊努人一直在爭取原住民身份和權益。1974年2月19日至3月14日,以貝澤正①為團長的阿伊努訪華團首次訪問中國,期望與對少數民族“無差別無歧視的中國加深交流,根據阿伊努人的現狀,尋求新的發展方向”,并提出與中國“東北地區少數民族、內蒙古自治區游牧民族、南方少數民族進行交流”的需求[31]。訪華團表達了對于《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中阿伊努人的官方名稱——“舊土人”這一“歧視用語”的不滿,對中國選舉制度發表感想,“為了在政策中更好地反映少數民族的聲音,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至少有一名少數民族代表參加……阿伊努人不會忘記在與中國少數民族交流時學到的東西,我們將從現在起開辟新的道路\"[32]。隨后,阿伊努人分別于1976年、1978年和1983 年進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訪華,且先后訪問了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挪威、蘇聯等國,與世界各地少數民族展開恢復阿伊努民族權利的交流活動。
另一方面,建立阿伊努民間法人組織。1946年,以“建立阿伊努民族尊嚴,提高社會地位,保護、傳播和發展文化”為目標的“北海道烏塔里(Utari)協會”(2009年更名為“北海道阿伊努協會”)成立,該協會致力于廢除舊“保護”法和恢復阿伊努人權利,同時向國際社會和日本政府開展爭取政治和文化權利運動,加深與世界各地土著民族的交流。該協會早期主要涉及阿伊努人生活保障和文化保護等多個方面,如建造生活館、任命顧問、提供住房貸款和高等教育補貼等旨在提高阿伊努人生活質量的方案。1970年以來的全球局勢鼓勵了阿伊努人爭取原住民族權利的運動,為其語言和文化的傳承以及社會重建營造了積極的環境。1984年,該協會要求日本政府廢除過時的“保護”法,代之以新的阿伊努法律,提出承認和促進阿伊努文化、支持教育和經濟自立、恢復捕魚權、保證阿伊努人在議會和相關地方議會中的席位等需求。1992年,野村義一的要求被日本政府以“我國不存在《國際人權公約》中規定的少數民族”的理由拒絕后,阿伊努人仍堅持斗爭,終于在1997年廢除了具有民族歧視性質的《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同時得以制定《阿伊努文化振興法》。此外,阿伊努人還基于傳承傳統文化的目的,分別于1959年、1964年和1972年設立了“幕別町蝦夷文化考古館”②“十勝阿伊努Upopo愛好會”③“二風谷阿伊努文化資料館”④ 等文化基地,以本民族的方式進行文化輸出。
概言之,在阿伊努民族發展的不同階段中,阿伊努人出于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認同在民族權利恢復方面進行的斗爭及努力,逐漸使日本政府認識到阿伊努問題的重要性,推動了阿伊努民族政策的調整。
(三)現實動因:國際環境的影響
1.以阿伊努文化作為宣傳噱頭來配合奧運。對日本來說,在全球性文化多樣性不斷發展的歷史趨勢中,需要展示尊重和保護人權的立場與態度,以樹立日本“多元文化”和民族“共生”的國家形象。正是認識到阿伊努文化具有作為文化交流工具的獨特價值,日本政府積極致力于在全球范圍內對其廣泛推廣,如在“多樣性與和諧”理念的東京奧運會上,將阿伊努傳統舞蹈設定為官方節目。然而,2020年2月東京奧運會組委會出于“時間限制”考慮,決定取消阿伊努人在開幕式上的表演。雖然經過北海道阿伊努協會的不懈談判,阿伊努人仍然在札幌舉行的競走和馬拉松比賽開幕式上表演了民族舞蹈,也被納入閉幕式的影片當中[33],但這一做法結合當時日本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多次強調在奧運會開幕前夕建立“民族共生象征空間”,預計在一年內吸引100萬游客的說辭,引發了人們對日本政府是否真正支持阿伊努文化的質疑。
2.預防國際民族問題帶來的社會動蕩。在“1875年圣彼得堡條約”簽署并劃定兩國邊界及勢力范圍之前,南庫頁島、蝦夷地(北海道)及千島群島的阿伊努人是由許多互不相屬但文化相近的部族組成。近年來,部分阿伊努人對政策表示不滿,提出“請使千島群島成為阿伊努人的自治區”的申請[34],目的在于恢復原住民的自決權及其對土地和資源的權利。從地緣政治視角分析,日本政府在處理阿伊努民族問題上陷入兩難境地。俄羅斯方面如正式承認阿伊努人為其原住民,這一政治決定可能成為其對北海道提出主權要求的依據。鑒于阿伊努民族問題涉及跨境民族認同、領土主權爭議以及少數民族權益保護等多重維度,日本政府不得不通過立法途徑,在確保領土完整與促進民族和解之間尋找平衡點。
3.將阿伊努影視漫畫作為展示日本多元文化的工具。在當今全球化的背景下,媒體的作用日益凸顯,尤其是在塑造國家形象和推廣文化方面。阿伊努文化作為日本多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期以來一直未能得到足夠的重視。隨著以阿伊努女孩為主角的漫畫《黃金神威》(GoldenKamuy)、川越宗一的歷史小說《熱源》以及紀錄片《未來是我的:為阿伊努發聲》等作品對阿伊努傳統文化、語言文化和飲食文化等內容的廣泛宣傳,為各年齡段的觀眾提供了接觸阿伊努文化的機會,引起世界人民的關注。媒體的宣傳作用使日本政府逐漸認識到阿伊努文化在推動北海道旅游業發展方面的巨大潛力,進而將其視為展示日本多元文化的一個重要工具。
四、當前阿伊努民族政策存在的問題
日本因其四面環海的地理條件,在封閉的環境中誕生和發展了“單一民族國家”的價值觀,使得“日本身份認同”經常與“同質性”“單一性”“特殊性”等概念相并列。如田中宏所說:“當建立一個具有向心力的社會時,自然會形成一種排他性。因此,日本對待外國人的方式也變得更加以自我為中心,自我發展成為最高優先事項。”[35]在這種“單一民族”的歷史敘事和態度下,日本無法正視與“他者”的邊界,致使少數群體的社會地位與經濟狀態長期被邊緣化,不受重視。出于此原因,不禁引發人們思考:日本面對阿伊努人這一不得不承認其原住民身份的“他者”,是否仍模仿多年前的《北海道舊土人保護法》,在“撫育”“保護”等美名的掩蓋下,實行帝國主義性質的壓迫與同化政策?如今的《阿伊努民族支援法》是脫離了這一路徑,還是一脈相承地延續?
“歷史修正主義”是指“更改在學術上、政治上和社會上早已獲得普遍承認的歷史觀,并借此對特定事件做出與當前歷史科學定論完全不同的解釋和(或)解說的種種試圖\"[36]。歷史修正主義者在阿伊努問題上提出了“阿伊努否定論”,針對阿伊努人“土著性”和“民族性”,提出“不存在阿伊努人”以及“阿伊努人并非原住民”這兩個詭辯觀點。主要表現為采取故意否認、淡化對阿伊努人實行同化主義的歷史事實的形式,掩蓋其軍國主義歷史。“不存在阿伊努人”這一觀點最初在漫畫中被小林善范提出,后被議員金子快之廣泛傳播。2004年8月11日,時任北海道札幌市議員的金子快之在互聯網上發布“如今阿伊努人已經不存在了”的言論,指責阿伊努人是特殊利益群體。隨后在9月22日札幌市議會上繼續解釋:“自明治時代以來,阿伊努人作為同一帝國的臣民,一直受到政府慷慨的保護,并延續至今。”另外,時任北海道議會自民黨議員的小野寺秀提出“阿伊努人并非原住民”的言論,他認為“關于阿伊努人是否是原住民這一點存在很大疑問”,“沒有人能證明北海道只是阿伊努人的島嶼”,“繩文人并非阿伊努人的祖先”37]。否認阿伊努人“土著性”和“民族性”的歧視性、詭辯性言論,使本在小范圍內流傳的“阿伊努民族否定論”快速發酵,不僅加深了日本社會對阿伊努人的仇恨和歧視,更使歷史修正主義者獲得了新的論點。原本憧憬著可以作為多元文化群體得到社會接納的阿伊努人,由于“阿伊努民族否定論”這一歷史修正主義詭辯論,走上了更為艱難的民族權利恢復道路。
即使2016年6月頒布了《關于推進消除對外國出身者的不當歧視言行的法律》(簡稱《仇恨言論對策法》),且《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出臺粉碎了“阿伊努否定論”的詭辯,但仍有人將矛頭指向《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對于阿伊努人的保護與優待。如北海道議員道見泰憲在2020年11月的環境生活委員會中表態,“國家與地方的阿伊努政策是在偏袒與溺愛(后改口為過度保護)阿伊努人”[38]。此外,“阿伊努民族否定論”的言論仍然層出不窮,如“純正的阿伊努人已經消失了。難道有必要投入如此巨額的公款來復興一個不純正民族的民族文化嗎?”這些不時出現在網絡空間的仇恨言論和歧視言論,都是阿伊努人追求民族權利過程中無法規避的真實現狀與挑戰。
通過對《阿伊努民族支援法》及日本政府實際行動的解讀,發現該法案政策制定中歷史修正主義的欺騙邏輯仍然存在。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看似承認阿伊努原住民身份,實則未提及原住民權利。雖然日本政府在法律層面上承認阿伊努民族的原住民身份,但如果將該法案與《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進行比較,能夠發現該法律沒有具體規定阿伊努人的權利,也沒有承諾保障他們的民族權利。早在2012年,吉田邦彥就指出,阿伊努議題的背后其實是所有權掠奪的問題,但目前研究重點卻在文化方面[39]。
其二,看似放棄同化,追求民族“共生”,實則隱瞞侵略歷史。日本政府對過去的殖民政策沒有忤悔之意,也沒有對在此過程中給阿伊努人造成的苦難道歉,這一做法不僅引起阿伊努人的憤怒,更是直接導致了日本社會對阿伊努人侵略歷史的“不知情”。據“關于了解阿伊努人的民意調查”統計,僅有 20 % 的日本人認為對阿伊努人“存在歧視與偏見”。古谷經衡指出,日本社會對阿伊努人的歧視根源在于普通日本人未意識到曾侵略、迫害其他民族。盡管如今日本學校教育內容有助于加深學生對阿伊努文化的理解,但卻未從加害者角度講述阿伊努人被壓迫并被剝奪土地的歷史,此類歪曲歷史的觀念在日本國民觀念中根深蒂固,因此極少有日本人意識到日本曾是“加害者”。
其三,看似尊重,實則歧視仍然存在。一直以來,由于日本的島國屬性以及強制推行“萬世一系”的天皇為本宗的“家族國家”觀,使日本人產生了日本是單一民族的觀念和對外來人及其他種族的輕蔑、歧視的觀念。加之歷史修正主義的阻礙和誤導,致使日本社會對阿伊努人的輕視和排擠觀念根深蒂固。
總之,回避民族權利,只討論民族文化的發展態勢,是阿伊努人對日本阿伊努民族政策產生恐懼的深層原因。日本政府的阻礙和誤導導致的日本年輕一代普遍存在的“加害者不知情”現象,是阿伊努歧視問題的背后原因。歷史修正主義雖然看似關注過去發生的問題,但其實質在于重新解讀對現狀的評價,從而影響未來的選擇。任何試圖篡改歷史觀念的行為都會對人類和平與安全構成危害。對阿伊努人而言,重要的不僅是了解先輩的思想和行為,更需要找回被歷史修正主義所損害、詆毀和侮辱的尊嚴。
結語
自簽署2007年《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以來,日本的阿伊努民族政策出現了重大轉折,尤其是伴隨著2019年《阿伊努民族支援法》的出臺,開始朝向民族“共生”的方向邁進。但是,回顧近年來日本對阿伊努民族政策方面的實際行動,可以發現日本政府掩蓋侵略及同化阿伊努人的殖民策略,導致阿伊努民族政策一直以來都偏離了應重點討論的權利剝奪、殖民同化以及民族權利恢復問題,而是更加關注沒有實質性意義的文化層面。如莫里斯所指出的:“‘共生’可能成為日本文化和民族多樣性的里程碑,但‘多樣性中的統一’口號的重點似乎落在‘統一’一詞上。在這種情況下,對多樣性的認可很可能僅限于飲食、服裝和節日等‘表面的多元文化’,而不會對少數群體的權利給予更實質性的法律承認。\"[27]
究其原因,日本多元文化理念的提出只是日本政府迫于國際趨勢與國內各運動團體的壓力的安撫之計,真正意圖是借助多元文化之名強化國際社會對日本的認同。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政府不得不放棄“同一性”的理論建構,迫切與國際社會取得連接。他們試圖通過簽署《聯合國土著人民權利宣言》以及在法律上承認阿伊努人原住民身份,將本國同化政策與西方的種族主義相區別。換言之,日本試圖以隱瞞或美化對阿伊努人推行的民族壓迫和歧視的方式,來塑造日本和諧民族家園形象,力求躍升為一個與歐美社會平等并行的國家身份。整體而言,以民族“共生”為名的《阿伊努民族支援法》,未能真正落實對阿伊努民族權利的實質性保障。這種保守的方針政策不僅會讓日本社會對阿伊努人的歧視加重,使其繼續成為主流社會里的“他者”,而且會使阿伊努民族文化“陷入格式化、博物館化以及觀光化的桎梏中”[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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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Assimilation to “Symbiosis”: Research on Japan's Policy towards the Ainu Indigenous Inhabitants
XIAO Xiangling
(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l0oo81,China)
Abstract: The Ainu people,as indigenous inhabitants of the northern regions of the Japanese archipelago and surrounding areas, have long sufered from the neglect of their ethnic identity and rights. In recent years,Japan has sought to rectify its past policies of forced assmilation towards the Ainu people by enacting the Ainu Ethnicity Support Law. This marks the first legal recognition of the Ainu people as indigenous inhabitants,emphasizing a notion of ethnic“symbiosis”. The shift can be attributed not only to pressure from the Ainu people for their rights but also to international public opinion and pragmatic interests. Despite the Japanese government’ s changes in Ainu policies, the focus has primarily been on cultural and touristic aspects,with substantive granting of indigenous rights yet to be fully realized. In the future,the Japanese government stillfaces challenges in restoring Ainu indigenous rights,acknowledging historical aggression,and eliminating ethnic discrimination.
Key words:Japan;Ainu;ethnic policy;assimilation;symbio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