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流變與生命流轉的溫和接納

中圖分類號：D58；C91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25）02-0041-12

DOl：10.14156/j. cnki. rbwtyj. 2025.02. 004

伴隨現代社會的發展，人口結構正在發生巨大變化，人口老齡化已經成為當代社會面臨的重大現實問題。如何看待老年群體這一現代社會中持續擴張的龐大群體，如何應對現代社會發展對傳統家庭血緣關系的沖擊和拆解，已經成為當代社會需要深人思考的重大理論問題和積極應對的重大現實問題。正是在這一社會背景的推動下，二戰后五六十年代的日本電影界涌現出一批內涵深刻的老年題材影視作品。這些老年題材影視作品不僅反映了戰后日本社會結構的變化和老齡化問題的萌芽，還深人探討了傳統家庭價值觀的坍塌以及現代社會發展裹挾而來的文化撞擊。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就是其中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影視作品。《東京物語》不僅表現了現代日本社會結構演變的趨勢以及現代日本家庭結構變遷的現實，而且揭示了日本老年群體在日本社會結構演變以及家庭結構變遷中的邊緣化處境，將現代日本老年題材的影視作品推向了細膩藝術表達的高度，成為反映現代日本社會轉型時期老年社會問題的重要文化載體，為日本應對老齡化社會的持續演化提供了必要的思想準備。

一、《東京物語》表現的社會問題

戰后日本的社會背景深刻影響了老年題材電影的發展。二戰結束后，由于日本政府采取單向依附的政治選項，日本政治出現了嚴重的“西方化”傾向，社會、經濟、文化層面亦隨之發生了巨大變化。在這一背景下，傳統的家庭倫理和家族制度面臨嚴峻挑戰——傳統家庭開始走向解體、社會保障體系尚未建立，老年群體不僅社會地位逐漸削弱，家庭角色亦發生了重大變化[1]。戰后初期的日本影視作品，特別是以家庭為題材的影視作品，開始展現家庭結構的劇烈轉型以及老年群體逐漸走向邊緣化的過程。這類影視作品以親子關系為核心，表現了戰后日本社會子女對父母態度的轉變——有些子女對父母保有敬意和關懷，也有一些則選擇逃避和冷漠。除了家庭內部的情感關系，這些影視作品還開始關注老年群體在社會保障、醫療護理等方面的困境。電影藝術作為社會反思的重要工具，開始關注老年群體面臨的嚴重現實問題，一批反映老年題材的影視作品應運而生[2]。

《東京物語》是戰后日本老年題材電影的巔峰之作，1953年一經上映便在首屆倫敦國際電影節上獲得重要獎項，贏得了“最偉大十部電影”的美譽①，在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廣泛影響。《東京物語》的故事情節，主要圍繞一對老年夫妻——平山周吉和登美夫婦的晚年生活鋪展開來，深刻描述了這一對老年夫婦從鄉村老家前往東京探望子女過程中，發現子女們終日忙于工作，沒有時間陪伴他們，只有已故小兒子的遺孀（紀子）充滿關懷和體貼地陪伴在他們身旁。無奈之下，平山周吉夫婦只好帶著滿腹愁緒重返故土。返回家鄉后不久，登美因病去世。為了給母親吊喪，子女們匆匆而來，但因工作原因又匆匆而去，孤單的平山周吉只能獨自面對寂寞的生活。作為一部研究日本老年題材不可或缺的典型藝術作品，《東京物語》較好地反映出日本當時社會面臨的嚴峻現實問題。

（一）傳統家庭趨于解體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日本隨著工業化的迅猛發展和現代化的快速推進，進入了空前的經濟高速增長期。伴隨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深化，東京、大阪等工業中心逐漸成為勞動力的主要吸納地，特別是年輕人大量向城市遷移。這種“農村 城市”的人口遷移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日本社會結構的深度轉變，傳統的多代同堂家庭模式趨于瓦解，以核心家庭為主體的家庭結構逐漸形成。日本的社會結構演變以及家庭結構變遷，導致老年群體逐漸喪失了傳統的社會倫理和家庭內部支持，無論在社會抑或在家庭，老年群體日益失去了話語權和影響力，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的困境。這一現象的產生并非僅是人口流動單一影響因素作用的結果，更受到城市工作環境壓力和個人主義價值觀興起的影響。城市工作壓力造成年輕一代在蟾養老年群體方面束手無策，個人主義價值觀則削弱了傳統社會倫理和傳統家庭觀念，進而使老年群體的孤獨問題日益加劇[3」。《東京物語》通過描繪平山周吉夫婦在東京探望子女卻備受冷落的故事，揭示了戰后日本社會發展進程中家庭關系疏離與傳統倫理弱化的現實及其影響。在影片中，平山周吉夫婦的經歷不僅展示了家庭內部的裂痕，也表現了日本社會倫理觀念的變化，正是通過細膩的表現形式呈現了現代日本社會中家庭關系與社會倫理的悄然變遷，生動而深刻地反映了戰后日本社會的劇變與傳統家庭結構的解體[4]。

（二）老年群體的“無緣社會”

“無緣社會”概念反映了人與人、人與家庭、人與社會的聯系日益消弭，逐漸步入無緣社會的狀況，更多日本人開始面臨“三無”生活境遇：一是失去朋友交往的“無社緣”，二是家庭關系疏離的“無血緣”，三是家鄉關系隔離的“無地緣”。雖然這一詞匯出自日本放送協會（NHK）2010年1月31日的紀錄片《無緣社會——無緣死的沖擊》，但這一概念背后的社會現象卻根植于日本社會已久[5]。“無緣社會”實際上反映了日本社會中長期以來的社會結構變化。隨著經濟的高度發展、城市化進程的加速以及信息技術的不斷進步，個體在現代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發生了根本轉變。在傳統社會，家庭、親情和地域關系是人際聯系的基礎，但現代社會尤其是大城市，人們由于生活節奏加快、職場競爭激烈以及個人主義盛行，往往將工作和事業放在首位，忽視了家庭、親情與地域關系的維系。大城市提供了更多的職業機會和更高的生活水平，然而這些物質優勢的獲得往往是以犧牲個人情感為代價的」。相較于大城市更優越的生活與更多的職業機會，人們往往把親情與家庭置于次要位置，傳統的家庭團聚、親情互動場景日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個體主義盛行和家庭成員間的情感缺失。這種現象并非個例，而是十分普遍，導致人際關系隨之淡化。《東京物語》中的平山周吉夫婦，代表著那些被現代化浪潮沖刷、被親情遺忘的老年群體，是這一社會現象的典型縮影。平山周吉夫婦二人懷著期望前往東京，卻發現子女對他們的到來呈現出疏離的狀態，這樣的疏離不僅體現在子女對父母的冷淡態度上，也反映出子女對現實生活的態度。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情感聯系被逐漸稀釋，子女與父母之間的天然紐帶和對社會的聯結在快節奏的社會生活中逐漸消失。《東京物語》通過細膩的情感描繪與真實的生活場景，讓觀眾深刻體會到“無緣社會”的冷漠與無情，揭示了當時日本社會的嚴重問題，喚起了人們對親情與家庭歸屬感的渴望和反思。

（三）老年群體的“孤獨困境”

隨著快速現代化和城市化，日本社會的價值觀念發生了轉變，這種轉變使人們在物質生活和心理感情兩個層面均陷于“疏離”狀態，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系逐漸變得疏遠起來，這種變化不僅反映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交行為方面，更在深層次上改變了個體對社會和他人關系的認知與期待。而一直厚植于日本文化中“不要給他人添麻煩”的價值觀念，使人們始終謙和有禮卻又冷漠無聲，在一定程度上隔絕了社會交往，也拉大了人際距離。老年群體受此社會現象影響尤為明顯。在日本傳統社會，家庭一直是人們感情的依靠和支柱，家庭成員之間的關懷和照顧更多地被看作社會責任的一種表現形式。但隨著年輕一代逐漸接受個人主義思想，傳統的家庭結構逐漸松動，老人們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再像過去那樣重要，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取向發生了變化，并且逐漸被邊緣化，不僅與子女、社會在物理空間上脫節，甚至在心理、情感上也越來越孤立無援。年輕一代為應對事業和生活壓力而忙碌，逐漸忽視了對長輩的關注和陪伴，這種情感上的疏離讓老人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孤獨。城鎮化不僅帶來了空間疏離和心理淡漠，也忽視了老年群體的聲音和需求[。《東京物語》并不是通過直接沖突來描繪這些問題，而是通過對日常細節的描摹讓觀眾在平淡的敘事中體味到老年人內心的無奈與孤獨，將傳統價值與現代價值的碰撞沖突悄無聲息地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鋪陳開來，讓觀眾感受到了影片中慢慢鋪陳出來的這種隱藏而不明顯的矛盾，強化了觀眾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感悟。

二、《東京物語》揭示的人性矛盾

對于人性的矛盾，小津安二郎在《東京物語》中并沒有采用非黑即白、義正詞嚴的批判態度，而是以諷喻的手法呈現出來，正如他曾經說過的那樣：“我想通過父母與子女的日常生活，去描寫傳統的日本家庭是如何分崩離析的。在我拍過的電影中，這一部最具通俗劇的特點。\"[8］①由此觀之，小津安二郎并未刻意塑造簡單的“正面”或“負面”形象，而是通過不動聲色的細膩描寫，讓觀眾在親情的溫暖與疏離、摯愛的堅守與義務的重壓、不可避免的死亡與孤獨的生命流轉中，感受到人性的復雜與矛盾。

（一）人性的矛盾

小津安二郎刻意淡化了跌宕起伏的劇情，避免了生命流轉的極端波動。電影中的某些情節——如登美的離世、平山周吉的孤寂——在沒有過分戲劇化處理的日常瑣事中悄然展開，通過平靜的講述，自然而然地鋪展出情感的張力。導演正是通過平實的手法，傳達了對家庭解體、人情疏離的悲憫與深思，從而讓作品更加契合真實的生活場景。這種對人性缺陷的接納和表現，讓觀眾在潛移默化中體味到了生命的無常和淡泊，這也正是小津電影的核心魅力之一。在《東京物語》里，平山周吉夫婦看望子女的過程，表面上看來平淡無奇，但在兩代人不動聲色的接觸中逐漸表現出情感紐帶的緩慢斷裂。雖然影片中并沒有激烈的沖突或煽情的戲碼，但卻能夠通過對細節的鋪陳，使觀眾漸漸體會到父母與子女之間在禮節和日常問候背后隱藏著的日漸疏離的情感。在影片中，大兒子幸一因為工作繁忙，始終無法陪伴父母，在生活細節中流露出了一種冷漠的態度。而大女兒金子為了逃避與父母久處的尷尬和不便，不愿承擔照顧父母的責任而最終把他們送到熱海的賓館。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行為，卻將戰后日本家庭關系的冷酷和崩解體現得淋漓盡致。

1.子女們表現的人性矛盾

從人性的角度來看，我們是否能夠簡單地將年輕人歸類為“孝敬”或“不孝”呢？在《東京物語》中，長子幸一和妻子最初熱情款待父母，并誠心打算陪伴父母游覽東京。然而，日復一日的繁忙工作早已鈍化了他們的生命感知，在忙碌與壓力中人性得以凸顯，對父母的照料慢慢顯露出無奈的應付，而非真情的表達。影片中的大女兒金子則表現出小市民的刻薄與冷漠，不僅抱怨丈夫用好點心招待父母，而且在客人面前也是敷衍搪塞，把父母說成是“鄉下來的親戚”；她為經營美容院而拼命掙扎，生活的壓力迫使她不得不優先考慮自身利益；母親去世后，金子的哭聲顯得非常真切，表現出她內心深處對母親的愧疚與遺憾。同樣，三兒子敬三因公務繁忙未能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在母親的靈堂外一面痛苦地自責，一面表現出一種無力感：“我受不了那種聲音，當我聽到時，感覺媽媽一點點在消失，我真不是一個好兒子。”

《東京物語》中子女對父母的態度是人性的必然，也是時代的必然。他們并非蔑視人倫道德，只是因為生活的壓力而逐漸喪失了對親情的敏感與共鳴，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以至于難以深人理解父母的情感與需求。生活在快節奏的城市化進程中，為了生存不得不犧牲部分親情關系，父母親情就在這種環境下不得不落人忽現忽隱的境地。這不僅是大都市生活中人性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

在《東京物語》中，二兒媳紀子展現出溫柔善良、孝順體貼的形象，但她的人性亦是矛盾的。在影片中，紀子盡管十分關懷公婆，主動陪同他們游覽東京，表現出子女們少有的熱情與耐心，然而，她的這種態度并非出自對長輩的真摯感情，而是帶有某種程度的責任意識。在影片中，紀子始終微笑面對公婆，表現出令人欽佩的克制和隱忍，尤其是考慮到她喪夫多年，依然堅守在公婆家的這一選擇，這種堅守很大程度上源自她對家庭責任的過度認同和對外界期待的隱忍順應。面對公婆說起再婚的事情，她一面循規蹈矩地聽從長輩的勸告，一面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隱藏起來。她巧妙地隱藏著內心的情感沖突和自我壓抑，始終沒有表現出態度鮮明的自我追求，這種自我壓抑正反映出她作為傳統女性在社會期待與自我意愿之間的矛盾。

隨著劇情的推進，紀子的隱忍性格體現得更為明顯。在與公婆談及喪夫之痛時，她將悲痛深埋于心，不曾有絲毫外露。紀子對感情的自我克制，一方面表現為她對公婆的溫情孝順，另一方面也展現出她內心深處的自我壓抑：她在面對內心孤獨和喪夫悲痛時，仍然能夠以微笑與順從去掩蓋真實的悲傷。可以說，紀子的表現揭示了她作為一個“完美”女性形象背后所隱藏的人性的矛盾。她的善良和體貼固然令人欽佩，但在這些美德背后，也是她對情感的自我否定與自我壓抑。她對家庭責任的無聲順應，以及對個人需求的忽視，正體現了人性在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角色期望之間的張力與矛盾。

2.平山周吉夫婦表現的人性矛盾

對于平山周吉這對老年夫妻，小津塑造的是溫婉寬厚與人性缺失并存的“圓熟”的長者形象。作為傳統家長的代表，他們表現出的是對家庭的高度包容和體諒，但這種高度包容和體諒，恰恰表現出某種程度的問題回避與自我欺騙。平山周吉夫婦的不完美并非惡意，而是在家庭結構逐漸瓦解的時代背景下對傳統家庭觀念與現實生活矛盾的無奈[8]。

在“女兒金子要求父母外出借宿以舉辦聚會”的劇情中，平山周吉夫婦雖有不快，但仍選擇默默接受，并以自嘲的方式掩飾內心的失落，表示“這一次是真的到了無家可歸的地步”。這樣的處理方式，表面上是對女兒的寬容，其實也折射出兩人逃避家庭矛盾的心態。他們無法正面表達對女兒行為的不滿，只能選擇用看似回避沖突的自嘲和沉默應對，卻也將自己內心的苦悶和壓抑暴露無遺。

造成悲劇的另一根源在于平山周吉夫婦對子女“理想化期望”的態度。雖然他們探訪子女的現實與期望反差很大，但并沒有正視現實，而是通過安慰自己來掩蓋內心的焦慮情緒。在“熱海之行”的情節中，平山周吉夫婦雖然對嘈雜的環境感到不適，但為了不讓子女麻煩，他們寧愿提前返回，也不愿把真實的情感表達出來。這種過分理想化的親子關系和壓抑的情緒，阻礙了他們與子女的情感傳遞。妻子去世后，平山周吉在孤獨面前表現出無奈和自制。雖然他深陷寂寞，卻很少流露內心情緒，只是談談天氣：“多美的早晨啊，今天準是個大熱天！”影片結尾，平山周吉獨自坐在家里，看著妻子遺留下來的東西，默默承受著喪妻的痛苦，卻沒有向任何人傾訴。這種隱忍的態度雖表現出他傳統的男性氣概，但也揭示了他難以面對的情感創傷。這種情感上的孤獨，恰恰反映了他人性中無法應對情感失落的局限。

（二）悲劇的必然

平山周吉夫婦和子女們展現出的人性矛盾，實質上折射出的是代際之間的深刻沖突。在平山周吉夫婦的觀念體系中，孝道與親情構成家庭關系的核心價值，而子女一代則在現代都市生活節奏中逐漸淡化了這些觀念，轉而優先追求個人生存與自我發展，傳統家庭倫理與現代生活方式造就了兩種不同的價值觀。這種代際之間的價值觀念差異，加劇了家庭內部的矛盾與沖突，映射出現代社會中家庭倫理的轉變與張力。可以說，這種家庭內部的矛盾與沖突、家庭倫理的轉變與張力，不僅根植于家庭成員人性的矛盾之中，更是社會急劇變遷與個體命運復雜交織的深刻體現。電影巧妙地運用尾道和東京這兩座截然不同的城市的對比手法，細膩地勾勒出傳統價值觀念與現代生活方式、寧靜鄉土與繁華都市之間那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在這種宏大的社會變遷洪流之下，個體的命運如同浮萍一般顯得渺小而無力，往往會被時代的巨浪裹挾前行，難以自主把握方向。

平山周吉夫婦的經歷正是社會變遷中個體命運起伏的真實寫照。他們身處急劇變革的時代，難以適應現代社會的生活節奏和高壓環境，情感上亦未能獲得子女的理解與陪伴。這種傳統倫理觀念與現代生活方式的矛盾與沖突，不僅導致了家庭關系的日益緊張與疏離，更加深了個體生命流轉的悲劇特征。平山周吉夫婦內心的隱忍與長期壓抑，以及子女因生活節奏加快而逐漸顯露出的冷漠和疏遠，反映出現代家庭在應對傳統觀念與現代生活節奏的尖銳碰撞時所承受的巨大陣痛。這一現象實質上折射出在現代化進程中日本社會結構、家庭結構以及人際關系發生的深刻而復雜的變遷。這種變遷不僅體現于物質層面的更新迭代，更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不可避免地帶來了家庭情感裂痕與悲劇發生[9]。

三、《東京物語》表達的現實關懷

《東京物語》展現的故事情節是社會現實的反映，影片在無聲無息的敘述中，細膩地描繪了老年群體面臨的社會現實和艱難處境。小津安二郎用溫和的筆觸，將現實關懷注入影視作品中，通過寧靜的鏡頭、簡約的對白和悠長的流變，揭示了現代社會的嚴峻現實，以一種溫和的方式引發觀眾的深思，帶給觀眾一種淡然而深刻的力量，讓觀眾在淡然中靜觀現實、接納現實、詩化現實，達成了“于無聲處聽驚雷，于無色處見繁花”的目的。

（一）以生命哲學靜觀現實

小津安二郎人物命運和世態人情的冷靜敘述中，自始至終貫穿了對生命哲學的思考。羅杰·埃伯特（RogerEbert）曾經指出，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講述了一個如同生活本身一樣簡單卻又具有共通性的故事，那是普通人生命中的普通故事。就生或死的本質而言，影片并沒有告訴我們什么更加新鮮的東西——有什么東西能做到這點嗎？——但那都是真實的。影片以平淡的口吻把生死大事推至觀眾面前，讓觀眾在平靜中接受人性的悲哀。這種接受蘊含著對人倫與人性的深刻反思，也包括了對生命的靜觀態度以及深刻的哲學思考，最終揭示了人性走向荒誕與悲哀的必然性。影片不回避現實的苦難與情感的悲憫，卻以一種淡然的態度面對生活之艱辛。這種淡然并非消極逃避，而是一種深刻的接受與理解。小津通過影片傳達出面對苦難時的豁達寬容正是生命哲學中對無常的接納，在他展現生活苦難的同時，也賦予觀眾一絲希望——這是對生命的尊重與承認，亦是對生命無常的哲學體悟[10]。

小津安二郎影片中蘊含的生命哲學與“靜觀主義”理念高度契合。他在敘事中有意淡化戲劇中的情節沖突，以冷靜客觀的視角靜觀人物于平凡日常中展現出的矛盾與痛苦。在妻子登美離世后，平山周吉面對喪妻之痛并未通過夸張的語言或劇烈的行動來宣泄自己內心的孤獨與悲傷，而是采取了一種近乎靜默的態度。他在失去伴侶后仍維持與鄰居的日常往來，以平和的方式繼續生活。這種靜默中的接納，不僅是對生命無常的深刻體悟，更是一種生命哲學的智慧：通過內心的沉淀與平靜，在面對人生的挑戰和變遷時接納現實。這樣的態度，既是對生命的尊重，也以無言的表達和內斂的敘事，讓觀眾在靜默中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與堅韌，體驗到生存的寧靜與力量。這種對生活的靜觀與自覺，超越了語言與行為，呈現出一種平和而雋永的生命哲學。“小津的手法，像所有詩人的手法一樣，出自間接。他并不直接挑起情感，只是以不經意的態度捕捉住它。”①《東京物語》體現了東方哲學思想中“天人合一”和“生死輪回”的觀念。影片極力勾勒出普通人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如始終平靜的海面、奔馳不息的火車等，這些自然風光鏡頭的呈現，創造出一種空靈甚至寂寞的意境。這些場景不僅是對生命的描繪，更是對生命哲學的思考；既有對生命的描摹，也有對人生哲理的思索。小津在這些鏡頭中濃縮了他對人生流逝、世事變遷的思考，帶領觀眾細細品味生命哲學的真諦，引導觀眾在哲學思考中對人性進行深層次的體悟與升華。

（二）以禪宗文化接納現實

唐納德·里奇在《小津》一書中指出：“小津的電影深受日本禪宗文化的影響，蘊含著一種非人格化的靜觀主義。”小津安二郎的作品不僅展現了日本社會特有的審美模式，還通過平淡的敘事引導觀眾靜靜體悟，使觀眾在這種“平淡美學”中領悟禪宗文化對人生的淡然與豁達。平山周吉夫婦對家庭內部親情關系疏離所展現出的態度，實際上反映了禪宗文化中對生命無常的接納與理解。影片中一個典型的場景就是母親登美去世后，子女們在葬禮結束后便匆忙返回東京，毫不掩飾他們的忙碌與冷漠。面對這種情況，父親周吉并沒有責怪子女，而是以一種超然的態度接受現實，正如禪宗文化所強調的那樣，面對無常，人要放下執念，不為外物困擾，接受一切境遇是生命過程的組成部分。

禪宗文化講求的是對世界的無欲執念和靜觀生命流轉的態度，小津正是通過這種“無言的表達”將禪意充盈于如影隨形的敘事之中。影片淡化了劇烈的情節沖突和情緒表達，取而代之的是細膩平凡的日常。禪宗思想在這些平淡無奇的情節背后潛移默化地滲透，營造出一種靜謐、幽深的氛圍。這種東方哲學浸潤于對世間萬物的觀照，給每個細節都賦予了淡淡的哀思和無常的意味。通過對自然景觀的描繪，以及對日常生活的細膩展現，《東方物語》表現了人們對現代社會生活變化的獨特認識——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蘊含著對禪宗的體悟。極具戲劇性的是，小津安二郎在自己六十歲生日那天離世，他的墓碑上只留給后人一個“無”字①。小津的人生仿佛就是禪宗文化與生命哲學的完美融合，他以春風拂面般的淡然，講述著生命的無常與人性的復雜，呼喚觀眾以淡然之姿面對生命的起伏。這種“平淡中見深遠”的美學與哲學，正是小津作品長久以來打動人心的重要原因。

（三）以物哀美學詩化現實

“物哀”美學（物の哀れ）是日本美學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它并不帶有激烈的情緒，只是一種淡淡的哀傷和溫和的接受，強調對生命短暫和事物流逝的哀嘆。它表現在生活中對微小事物的關注、對瞬間情感的精準捕捉，以及對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關系變化的細膩感受。它強調“哀”的美感，既是對生活中的失落與哀愁的表達，也是對生命短暫的詩意呈現[11]。

在《東京物語》中，小津安二郎巧妙地將對“物哀”美學的理解挪移到影片的細節展現之中，通過對日常生活的描繪，逐步揭示出對生命過程的深刻理解。對于登美死亡的暗示貫穿于影片始終，這種對死亡的淡淡預感和哀愁，正是物哀美學的核心——對生命的脆弱與短暫的感知。在影片中，登美問孫子：“你會像爸爸那樣當醫生嗎？”隨即她又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當醫生時，奶奶還健在嗎？”②登美的這句輕描淡寫的自言自語，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哀愁與不安，隱約透露出對自己生命即將終結的預感。這種虛空的呢喃，正如“物哀”所描繪的那樣，既是對生命短暫的淡淡感傷，又是一種深刻的接受[12]。

“物哀”情感在平山周吉夫婦“海邊散步”這一情節中也有所呈現，登美在散步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這就為她的離世埋下伏筆。小津沒有通過情感爆發來表現這一不安，而是繼續以日常的語調緩緩暗示著死亡的降臨，這正符合“物哀”的美學特質：死亡并不以劇烈的方式呈現，而是悄然地融入人們的日常，像光影一樣自然地滲透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登美的離去就在微小的片段中逐漸鋪陳，她在上野公園忘記了陽傘，又在兒媳紀子家中被提醒別忘記隨身物品，她的健忘成為她即將離世的象征性細節，在一次次死亡的暗示中真正迎接死亡，體現了對生命無常的詩意理解。物哀美學所強調的正是這種對日常生活中“哀愁”的捕捉——生命在不斷流逝，而我們能做的只是以溫柔與寬容去接受這一切[13]。影片的最后，周吉送走亡妻，孤零零地呆坐在家里，陽光溫暖地灑進房間，仿佛登美溫柔的注視已化作陽光和微風，淡然地消逝。這一場景極具“物哀”美學的精神——生命已然逝去，既表現出生命的無常與脆弱，也體現了人們對生命無常的接受與超越。

小津安二郎巧妙地利用物哀美學，詩化現實的苦楚，引導人們在面對苦楚時保持平靜與接納，感悟生命的無常與深刻。以物哀詩化苦楚，苦楚就不僅僅是必然的經歷，更是讓人獲得對生命終極意義的覺知的途徑。

四、《東京物語》的啟示

作為日本老年題材的巔峰作品，《東京物語》通過對復雜人性的細膩描繪、對生命意義的終極思考、對人生困境的溫和接納，正視了老年人對社會真正的心理訴求，對中國影視作品的創新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中國影視作品亦可拓展老年題材的表達空間，讓老年題材作品在藝術造詣和社會影響上實現新的突破。

（一）人性矛盾：展示老年群體多層次的情感表達

日本老年題材電影探討人性矛盾的角度，并非以“理想化”的大眾視角展開。“理想化”的大眾視角即以旁觀者的視角去構想老年人的心理訴求，從而塑造出他們理想中的老年群體，這種視角有些空中樓閣的意味。以《東京物語》為代表的日本老年題材電影，站在老年群體的角度，切實探索老年群體多層次的情感表達：不僅是身體機能衰退和疾病帶來的無力感，更多的是在現代社會中社會身份或家庭角色的逐步喪失。老年群體對家庭的期望根植于傳統的倫理觀念，但這種期望在現代社會背景下滑落邊緣，從而造成無所依托的心理困境。影片中的老年夫妻經常以隱忍與克制的態度面對生命艱辛，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無聲的悲愴。然而，這種日漸積累的孤寂與無助，最終將他們推向心理和精神的邊緣，甚至產生了對自我存在意義的深刻反思。這種深度的生命孤獨意識，使他們陷入一種無奈的境地——一邊渴望家庭與社會的關愛，一邊又真實地感受到被時代拋棄、被家庭遺棄。這些影片呈現出老年群體在紛繁復雜的社會變遷中所承受的雙重壓力，并通過其細微的行為和情感的流露表現出來。這樣的處理方式避免了簡單的“正邪”對立，通過日常生活細節和情感展露，將現代社會轉型期老年群體的困境真實地再現出來，從而賦予人物形象的多維性和真實感。

中國老年題材電影也有對人性矛盾的描繪，如電影《桃姐》中的主人公桃姐作為一個長期照顧家庭的傭人，面對即將到來的衰老與死亡，她既有對生命終結的恐懼，又有一生奉獻家庭的滿足①。這種處理方式更加注重家庭倫理或社會責任，導致對人性的刻畫過于淺層，將老年人物簡化為“奉獻者”或“受害者”。中國影視作品在表現老年群體面臨困境時，完全可以借鑒日本電影中對人性矛盾深層次表現和多維度探索的方式，不局限于“家庭倫理”或“家庭責任”主題，而是通過對老年群體復雜情感的探索，揭示他們內心的矛盾、脆弱與無奈，進一步深化老年人與周圍人群之間復雜情感的表達，展現老年群體在面對生活變化時真實的矛盾感。

（二）生命哲學：通過日常生活展現生命的無常

日本老年題材影片中蘊含著“靜觀其變”的生活哲理，即通過平淡的日常描述，表現出生命的無常。這類影片不作刻意的情感渲染，轉而走向對日常生活細致描摹，揭示人生無常的本質，展現老年群體在面對衰老、孤獨乃至死亡時，是如何達觀、坦然地接受命運的安排的[14]。在日本影視作品中，老年群體的生命歷程并不是以激烈的沖突或戲劇化的場景呈現出來，而是通過日常瑣事與內心情感的流露，逐漸引導觀眾領悟其中的深沉與無奈。反觀中國老年題材電影，它們更依賴于強烈的戲劇沖突來表現老年群體面對生命終結的情感。雖然這種方式能夠迅速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但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老年群體內心世界的復雜矛盾。日常生活中的瑣事、老年群體內心的沉思以及對過往的回憶，才是揭示他們面對生命終結的真實情感和對人生無常的深刻體悟的關鍵所在。

日本影視作品中這種生命哲學的意義在于，通過“靜觀其變”展現出老年群體面對生命無常的淡然與超越。中國的影視作品可以借鑒生命哲學的表現手法，淡化外部沖突，注重對內心世界的刻畫和對生活細節的呈現，將老年群體的情感波動和心理變化表達得更加真實自然，讓老年題材電影超越簡單的家庭倫理或代際沖突，達到更深層次的哲學探討與情感共鳴。《我們天上見》① 就借鑒了這一手法，把苦難融入老人與外孫女之間的日常互動中，展現他們的愛意與失落，既能使觀眾對人物的命運產生共鳴，也使影片更具生活哲學的深度。

（三）禪宗文化：以內斂的態度接納生命的無常

禪宗文化對人生無常的哲學思考，尤其以小津安二郎的影片為代表，在日本電影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巧妙地將禪宗的“無常”思想融入日常生活的表達中，平靜地接納生活的苦難，并通過淡化情節沖突、克制情感表達的方式傳遞出來。影片中的老年角色通常以一種內在的平和應對生活中的痛苦與無奈，展現出禪宗哲學所推崇的達觀態度與超然視角。這種敘事手法不僅展現了對人生無常的深刻體悟，也體現了對存在意義的獨特反思。通過借鑒日本電影中的禪宗式表達，中國老年題材電影可以更加注重內斂與克制的情感呈現，將對生命無常的感悟融入日常生活的細節中，讓觀眾在平靜的敘事節奏中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老年人內心深處的痛苦、孤獨以及對命運的接受。

在中國電影《歸來》中②，老年角色表現出對命運的平靜接受。影片中的老年女性在等待丈夫回歸的過程中，面對生命的無常表現得格外隱忍。盡管她的記憶在消退，家庭關系在破裂，但卻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堅守。與日本電影中禪宗文化對苦難的處理方式相比，雖有相似之處，但仍略顯不足。《歸來》更多地停留在情感沖突層面，而缺少了對生命、死亡、存在等終極問題的哲學探討。若是將日本電影中的禪宗式表達融人其中，于觀眾而言既可以更深刻地理解老年人在面對生命終點時的困境與掙扎，也能從中體悟到一種對生命無常的達觀態度。這種禪宗式的苦難表現，能夠使中國老年題材電影更加真實、自然地呈現老年人的生存境遇，并賦予作品更強的文化底蘊與哲學深度。

（四）物哀美學：細膩的情感刻畫與詩意的苦楚表達

物哀美學不是追求情感的極端宣泄，而是通過對生命無常的體悟，追求一種淡然、溫婉的哀傷，使觀眾在細微之處感受到情感的波動。物哀美學強調對生命短暫的敏感感知和對生活苦楚的詩意表達。在《東京物語》中，小津安二郎在刻畫父母與子女間的關系時，將殘酷的一面毫不吝嗇地呈現給觀眾，將老年群體面對生命無常的無奈與孤獨通過細微的情感描寫以及日常生活的平淡畫面表現出來，留給觀眾不一樣的心靈悸動，進而將物哀的感知范圍擴大化。中國老年題材電影可以借鑒這種物哀美學中的詩意表達，以細膩的日常情感來表現出生命的無常。

中國的老年題材電影在表現人生苦楚時，可以借鑒日本老年題材電影的經驗，從多方面加深體會：從人性復雜的細膩描繪到通過日常生活展現生命無常，再到禪宗文化對人生困苦的平靜接納和物哀美學中詩意的苦楚表達，使電影能夠在情感深度、哲學思考和藝術表現上實現突破。這不僅能讓老年題材電影更好地展現現實生活的復雜情感，也能使其在國際電影舞臺上展現更加豐富的文化內涵。

（五）老年題材電影的中國敘事

日本老年題材電影既反映了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化，又突出了老年群體在時代洪流中的生存困境與精神掙扎，同時還注重探索在社會變革裹挾下老年群體的生存之道。這種電影表現方式，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伴隨社會的發展，中國與日本類似的人口老齡化加重、留守老人增多、家庭結構解體等社會問題日益凸顯，但在老年題材電影作品創作方面仍顯匱乏，難以反映這一龐大群體所面臨的復雜社會現實。從橫向維度來看，相較于電視劇、綜藝和舞臺小品，電影在表現老年群體“關懷”上的缺席尤為明顯，幾乎未能承擔起反映老年群體生活現狀的責任；從縱向維度上看，現有的老年題材電影無論在數量上還是主題深度上，都與老齡社會帶來的劇變嚴重脫節。

二戰后，日本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早早進入城市化的進程。一方面，快速城市化促進了日本文化的多元發展，形成了獨特的現代日本文化；另一方面，快速城市化也給日本社會帶來了一定的沖擊，并產生了深刻的反思。雙重影響使日本得以毫不避諱地把老年群體的貧困、孤獨、代際沖突等矛盾呈現在觀眾面前，通過對個體生命歷程的刻畫，構建了豐富多樣的敘事體系。中國老年題材電影厚植于東方審美，更具含蓄、委婉的特點，但往往局限于家庭倫理、代際沖突等問題，以理想化的視角展現老年群體的困境，把老年人真正的心理訴求潛藏于相對固守和局限的堅冰之下，較少深人探討老年群體的精神世界及其內在情感和生存困境，缺乏對老年群體心理、孤獨、生命意義等深層次問題的關注，尤其缺乏對于如何面對衰老、疾病、死亡以及臨終關懷等主題的深入探討。

伴隨中國人口老齡化的推進，如何在影視作品中富有深度地呈現老年群體的生活挑戰和心理狀態，已經成為亟須面對的問題。日本老年題材電影中對社會流變和生命流轉的溫和接納，為中國電影提供了有益鏡鑒，有利于深化中國影視作品對老齡化社會的關注，推動全社會對老年群體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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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tle Acceptance of Social Changes and Life Flow： Reflection and Inspiration on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Elderly in Tok yo Story

LIU Xiaoyi， XIE Yi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Liaoning University，Shengyang，Liaoning 1oo36，China）

Abstrac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society， population aging has become a major practical problem that troubles Japanese society. Some elderly themed films in Japan have reflected on the survival situation faced by the elderly population in the trend of aging，reflecting the expectations and helplessness exhibited by Japanese society in the trend of social changes and life flow，triggering profound thinking in Japanese society，and providing ideological preparation for coping with the continuous evolution of an aging society. Tokyo Story，as a successful model for mapping the deep psychology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delicately expresses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and reflects the reality of social changes and life flow.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philosophy of life，Zen culture，and the Japanese aesthetic concept of mono no aware，this article provides a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living conditions and deep psychology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reflected in Tok yo Story. It proposes that Chinese elderly themed film and television works should also apply Chinese style people-oriented thinking to deeply pay attention to the aging problem in Chinese society，and enhance the artistic appeal and social influence of Chinese elderly themed film and television works.

Key words： aging population; social changes; life flow; social esteem； natural accept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