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來客，“福禍相倚”？

2025大阪世博會正在舉行，原本預計將吸引3000萬游客，創造數兆日元的盈利。但是一則流言卻悄然興起，導致不少旅客取消了訂單，甚至香港“大灣區航空”都宣布削減飛往仙臺和德島的直飛航班。給這五年一屆盛會蒙上陰影的不是別人，正是被認為曾在《我所看見的未來》中“預言”了日本2011年3月大地震的漫畫家龍樹諒。原本歸隱的她忽然在2021年重新現身，再次發表“預言”：2025年7月將發生真正的大災難，巨型海嘯會波及太平洋沿岸國家。而日本知名物理學家保江邦夫，更聲稱獲得情報：“小行星將于7月5日撞擊日本南部海域。”

當然，這波看上去聳人聽聞的預言家和物理學家的聯合“跳反”，最終大概率還是會被證實為沒有科學依據的噱頭。不過，無論被認為是災難還是吉兆，天問二號即將探索的小行星和彗星，千萬年來永遠是人類關注的焦點，這點絲毫不假。

興亡的注腳

6600萬年前，一顆直徑約十公里的小行星撕裂大氣層，以每秒20公里的速度撞向墨西哥尤卡坦半島。撞擊瞬間釋放的能量相當于廣島原子彈威力的70億倍，地獄般的火球瞬間吞噬方圓幾千公里，沖擊波橫掃大陸，引發全球性特大地震與火山連鎖噴發。

撞擊將萬億噸巖石汽化拋射，熾熱的碎石如流星火雨覆蓋整個天空。大地陷入18個月的黑暗，植物因光合作用中斷成片枯死。更致命的是硫酸氣溶膠形成酸雨，污染水源并導致急劇降溫。當食物鏈底層的蕨類植物消亡，統治地球一億六千萬年的恐龍在饑寒交迫中走向滅絕。地層中富集的銥元素塵埃，成為這場星球級死亡通知書最確鑿的簽名。

這場大災難導致了地球上75%的生物滅絕，然而發跡于中生代的哺乳動物，卻在這場災難中因禍得福，逐漸成為這顆星球的主宰。沒有這顆小行星，或許人類如今依然還在漆黑的洞穴里茍延度日，只能趁著恐龍安睡的夜晚，在星光下尋覓食物殘渣，惶惶不可終日。

6600萬年后，魯文公十四年秋夜，中原大地的星空劇場拉開帷幕。《春秋》用短短7個字記下歷史性一幕“有星孛入于北斗”。這刻在竹簡上的文字，成為人類對哈雷彗星最早的記載。自此以后，這些天外來客在史官的渲染下，與王朝興衰聯系到了一起。

七百年后，司馬遷在《天官書》記載道：“秦始皇之時，十五年彗星四見，久者八十日，長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滅六王，并中國，外攘四夷。” 他將隨后三十年的征伐禍亂歸結于彗星的匆匆一瞥。

公元234年，司馬懿夜觀天文，見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于西南方，墜于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司馬懿驚喜曰：“孔明死矣！”那顆照耀三國歷史的星辰，與劃過天際的火光一同熄滅在秋風里。

唐代李淳風觀天象的夜晚，長安城正在宵禁的沉寂中。當彗星如碎玉散落天幕，這位《乙巳占》的著者沖破占星禁忌，在奏疏中疾書“彗體本晦，因日生芒，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這位易學大師甚至比歐洲早幾百年勘破彗尾產生的玄機在于太陽照射。

清宣統二年，欽天監的官員寫下第31次對哈雷彗星的記錄，“宣統二年四月初二日寅初初刻，東北方云中彗星出見，尾指西南方”。筆鋒落處，延續千年的天官制度，與劃過夜空的彗光一同隱入歷史。1912年民國廢除欽天監，傳統天官制度被近代天文學體系取代。

這些掠過長空的過客，見證了人間的滄桑變化，那些曾被視為災異的寒光，終在時間長河中顯影為“生”的火種。

文明的滋養

人類凝視天外來客時，情緒在恐懼與神往間搖擺。無論如何被看待，這縷游蕩于星空間的寒光，在文學藝術的畫布上已潑灑出永恒的光痕。

長沙馬王堆的辛追夫人沉睡時，一冊彩繪彗星圖隨葬地宮。《天文氣象雜占》里二十九幅彗影在帛書上翩躚，上面還有白灌、天欃、竹彗、蚩尤旗等對不同彗星的分類圖釋。畫師以精湛的筆法讓這些“天帚”在幽冥世界繼續拂掃蒼穹。

1066年哈雷彗星劃過天際時，諾曼底公爵威廉視其為吉兆，率軍渡海征服英格蘭。隨后巴約大主教厄德命人為巴約圣母大教堂織造了一幅長70米、寬0.5米，含623個人物的大型掛毯。這就是被譽為西方“清明上河圖”的貝葉掛毯，上面繪有諾曼底士兵指著彗星歡呼，而英王哈羅德則在彗星下驚恐失色。天象被編織進權力的敘事，成為繪畫藝術的靈感源泉。

在文學上，彗星也不知引發了古今中外多少名家的詩情。屈原《九章·少司命》中“登九天兮撫彗星”的詠嘆，描繪少司命乘坐翠色旌旗孔雀毛的車蓋登上九天，降服為禍人間的“掃帚星”。李白在《擬古十二首其六》中揮毫寫下“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鴛鴦非越鳥，何為眷南翔”。詩人借喻太白和彗星，象征著戰事連綿；鴛鴦南翔，暗指人民流離失所。在東方敘事里，彗星成了災厄的象征。

而在西方，彗星則化身為神諭之矛。莎士比亞在《尤利烏斯·愷撒》中借卡爾普尼亞之口顛覆傳統：“乞丐死時不會有彗星出現， 蒼穹只替王子的凋亡發光”，暗諷星占學的階級性。而一代文豪馬克·吐溫的生命則與哈雷彗星完成宿命般的唱和。他曾說：我在1835年與哈雷彗星同來。明年它將復至，我希望與它同去。如果不能與哈雷彗星一同離去，將為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沒想到一語成讖，當1910年4月21日哈雷彗星到達近日點時，馬克·吐溫因心臟病發作而溘然長逝。

在銀幕之上，彗星更是編織奇幻之網，讓人類的想象在星際塵埃中自由馳騁。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里，彗星劃過夜空，仿佛是另一個維度的鑰匙，開啟了平行世界的微小裂縫。影片中，彗星的光芒成為命運交織的引線，人物在看似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時空軌跡中徘徊、碰撞，試圖尋回原本的生活軌跡，卻在混沌中窺見人性深處的微光與暗影，宛如彗星尾跡中閃爍的星塵，雖虛幻卻飽含深意。

而動畫電影《你的名字》中，彗星是一場跨越時空的盛大約定。它如同命運的織梭，在浩瀚星河中織就二人命運的經緯。新海誠的鏡頭下，彗星的光芒穿透云層，照亮了小鎮與都市的時空坐標，將兩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少女心靈牽絆。在彗星即將墜落的倒計時里，他們跨越時間洪流，在夢與現實的邊界穿梭，試圖改變命運的走向，拯救彼此的世界。彗星的碎裂與重組，象征著命運的無常，也映照出人類在宇宙洪荒中對愛與羈絆的執著追尋，如同星辰碎片墜入凡塵，激起情感深處的層層漣漪。

天外來客賦予人類藝術的靈感，這些作品如棱鏡，將冰冷的天體物理分解成七彩的人文光譜，投影出絢爛的光暈。

遠征的宿命

劉慈欣在2010年出版的科幻小說《微紀元》中提出“微縮人類”概念，小說中的他們將自身壓縮至微米尺度，徹底重構了生存維度。昔日龐然的城市坍縮為原子層面的精密矩陣，構筑起流光溢彩的微觀城邦。一粒尋常沙礫，于他們而言便是蘊藏無盡礦藏的巍峨山脈；一滴晨露，則化作了懸浮于天際的浩瀚海洋。

然而在《微紀元》面世7年后，一顆名為2017 OK的小行星將這樣的幻想擊個粉碎。因為直到小行星抵達前幾日，人類才觀測到它的存在，它掠過地球時，與地球之間相隔僅相當于地月距離的三分之一。人類毫無準備，只能目送它的到來和離開。兩年后，另一顆名為2019 OK的小行星又來造訪，更可怕的是，這次從它被發現到抵達近地點僅間隔短短 3 個小時左右，而且距離更是只有地月距離的五分之一。若它撞擊地球，其威力相當于廣島原子彈的60倍，足以摧毀一座大型城市。如果人類生存的星球真的微縮成一顆砂礫的尺度，顯然它就更容易遭受這樣的滅頂之災。

人類文明的存續，始終暴露于宇宙的冰冷槍口之下。“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人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里。”

正當人們為地球沒有被KO而暗自慶幸時，又一顆名為2024 YR4小行星被發現，且科學家預言它可能在2032年12月22日撞擊地球，概率最高時曾飆升至3.1%。更讓人擔心的是，在未來的8年時間里，它將隱于太陽背面，直至2028年才可再度追蹤，若其軌跡突變，防御窗口將瞬間閉合。人類文明的存續，始終暴露于宇宙的冰冷槍口之下。

“航天之父”齊奧爾科夫斯基說過：“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人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里。”執著于火星移民的馬斯克，就在不久前剛剛經歷了星艦的第九次試飛失敗。然而他依然豪言壯語稱計劃在 2026 年進行一次星艦飛往火星的試飛，最快在 2028 年啟動載人測試任務。在他的藍圖里，未來4個地火轉移窗口期內，SpaceX將發射數百艘星艦飛船前往火星，先從驗證前往火星的關鍵技術開始，然后開始建立火星文明基建、星際互聯網，最終在2050 年前將 100 萬人送上火星，建立自給自足的城市。

與此同時，中國邁向深空的探索腳步也從未止歇。“嫦娥七號” 將在2026年奔月，在月球南極隕坑中，尋覓水冰的蹤影；中國將在2030年前后實現載人登月，2035年前后建成國際月球科研站。“天問三號” 將于2028年發射，于2031年前后采集火星樣品返回地球，尋找火星生命痕跡。根據《國家空間科學中長期發展規劃》所擘畫的未來，中國將探索太陽系天體和系外行星的宜居性，進行太陽系考古、行星圈層刻畫、地外生命探尋和系外行星探測等科研項目。

龍樹諒關于2025年7月的災難預言是否為真？這或許已不再重要。從敦煌畫師點染的彗核，到屈原撫彗星登九天的詠唱，從貝葉掛毯上哈羅德見彗失色，到探測器刺穿彗發的電子眼，我們看到的不僅是科學戰勝愚昧，更是人類對宇宙認知的重構。那些掠過天際的星光與彗尾，最終將化作丈量人類精神傳承維度的時空標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