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震后三日：救援與自救

7.9級強震之后，緬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滿目瘡痍。在曼德勒，翡翠貿易是當地人謀生的行當，也是許多華人常駐此地最重要的目的。地震中受災嚴重的幾間酒店里，住了不少來此淘金的中國翡翠商人。

“這些酒店就是為中國翡翠商人開的。因為中國商人沒有權限租當地民宅，大多數中國商人都會在市場附近的酒店包月租房。“來曼德勒已三年的翡翠商人王寧，長住在市場附近一家酒店里。

為了省錢，來做翡翠生意的中國商人，住的大都是廉價酒店。曼德勒翡翠市場周邊數百家酒店里，有三家中國人聚集的酒店在這次地震中損毀嚴重，分別是Winstar酒店、SkyVilla（天空公寓）和新長城酒店。王寧估計，地震前曼德勒活躍著的中國珠寶商人有五六萬人。

廢墟中的手機

地震發生一天后，王寧聞訊趕往Winstar酒店參與民間自救。他在當地華人的互助群里看到消息，翡翠市場附近密集分布的數百家酒店中，損毀嚴重的共有三處，距離只有1公里的Winstar酒店便是其中之一。

3月29日上午10點左右，王寧到達Winstar酒店。王寧看見廢墟深處還壓著兩個人，雖然這兩個人都已無生命跡象，但他本能地想要把他們挖出來。王寧意識到，徒手挖出困在層層疊疊大水泥板中的人絕無可能。他只能在民間互助救援群里，把這個酒店附近的受災消息如實散播出去，等待專業救援隊的到來。就在王寧準備離開Winstar酒店救援現場時，他忽然聽到從廢墟里傳來接連不斷的手機鬧鈴聲。徒手扒開十幾塊混著鮮血的瓷磚和建筑碎片后，王寧終于找到了那部一直在響鈴的手機。

他把機主的手機號放到微信搜索框中檢索，查到了手機主人的微信名和個人頭像，失主應該是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孩。他立即截屏女孩的頭像，發到曼德勒當地的華人互助群

1.5公里之外，劫后余生的唐建祖差不多同時到達另一處華人聚集的重災區——天空公寓。

今年30歲的唐建祖是擁有緬甸公民身份的華裔，從小生活在緬甸。地震次日一早，他和幾個同樣自發前來的志愿者，組成一個五六人的小團體，并組建了微信群，便于和更多人溝通物資和救援事宜。

從3月29日早到30日晚，唐建祖和消防隊員們幾乎都沒有合過眼。困意襲來，歇息片刻后繼續挖。30日凌晨，原本準備回去休整的唐建祖遇到了從中國趕來救援的藍天救援隊。他決定不回去了，留下來幫助與國內志愿者團隊對接，并承擔翻譯工作。

此刻，同樣在天空公寓參與自發救援的還有16歲的華裔張根榮。他忙著記錄、匯總天空公寓附近的求助、救援情況，并向群里家屬轉達現場的情況。

中國救援隊來了

緬甸小伙奧凱是天空公寓D棟708的住戶。2023年10月底，為躲避戰亂，他來到曼德勒。住下后，他發現，公寓內的部分租客是來自中國的玉石商人，他們帶來了不同于緬甸當地傳統業態的直播等銷售模式，也漸漸地把這里打造成了當地的一處網紅地點。

3月28日是緬甸當地的傳統節日。中午時分，許多居民在家休息。完成續租后的奧凱出了趟門。就在這時，地震來了。震后，幸免于難的奧凱迅速返回公寓

奧凱加入現場救援隊伍，運送礦泉水、食品等物資。前期只能靠建筑公司跟自發的救援人員通過最原始的救災方法一塊一塊地搬運碎石。震后3小時，大型設備抵達現場。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夠熟練操作這些大型器械。救援速度緩慢。

明紅是天空公寓居民的家屬，她的兩個姐姐從地震發生后便失聯了，她和其他住戶的家屬在現場邊挖邊找。同時，明紅將求救信息通過微信發布出去，一同發布的還有一串數字“60/22/

23”。這是緬甸當地標注地址的方法，意味縱60條、橫22條和23條之間的位置。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加入對天空公寓的救援。“我們是不會放棄的。”明紅說。

3月30日上午7點起，中國救援隊與緬甸消防部門50名搜救隊員聯合展開行動，開始對曼德勒天空公寓坍塌事故中被埋人員進行搜救，到現場的中國救援人員會操作大型器械。救援速度加快了。

張根榮記得，30日上午10點左右，救援人員在廢墟中挖出一處空間，發現有一名生還的孕婦，只是手和腳都被死死壓在廢墟下。救援人員不斷地招呼在不遠處的醫護人員傳遞水和葡萄糖溶液。

烈日炙烤，氣溫一度超過 ，廢墟下傳來腐臭味。此外，電力和通信系統損毀，都給救援帶來了不小的困難。現場救援一度很艱難。

天空公寓的救援行動持續到天黑晚上9點多，救援人員在天空公寓廢墟下發現一對夫婦。近1小時后，天空公寓的家屬群中傳來消息，妻子被抬出廢墟，但必須截肢。她的丈夫被移出廢墟前也需要截肢，可“一截肢瞳孔就放大了”。很快又有消息稱，第三名幸存者被發現，是一名孕婦。在對孕婦展開救援工作約12個小時后，她被成功解救。

當救援隊準備換一處點位救援時，天空公寓再次發現了生命體征。一名廢墟中生還的女子通過手機錄音，記錄了十幾人在廢墟中的呼救，有孩子，也有大人，他們呼救著，伴隨著大口的喘氣，可能因為里面缺氧。天空公寓的救援繼續推進，Win-star酒店挖出的手機也傳來了好消息

當天下午，王寧轉發到微信群里的手機失主照片被多位志愿者認出，這位女孩已從Winstar酒店廢墟堆中被人救出，雙腳韌帶斷裂但沒有生命危險。

撿到手機30多個小時后，王寧也終于在當地一家私立醫院簡陋的椅子上，見到了機主一33歲的云南女孩茜茜。她雙腳打著石膏，倦容滿面，接過手機連聲道謝。

地震發生時，茜茜從Winstar酒店死里逃生。茜茜告訴王寧，自已是第一次跟隨師傅來緬甸翡翠市場學習選料進貨。剛來緬甸10天，她就遭遇了這場災難。后來，她陸續得知了幾位同行伙伴的消息，小薛傷到了脊椎，小金傷到了一只腳…而帶領著一行人過來的師傅熊欣，在地震中遇難了。

廢墟之上的溫度

地震發生后的幾天里，王寧幾乎沒怎么睡覺，他在街上不停地搜索需要幫助的人，這樣能讓他的心緒稍微寧靜一些

雖然他原來住的酒店僅是墻體開裂，但他也不敢回去，每晚寄宿在朋友家，手頭的珠寶玉石也都存放在曼德勒幾位本地朋友家中。王寧身邊有一半以上的中國同行，都在地震后撤回國內。

地震發生后，張根榮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些熱心華人組建了志愿者微信群。不少志愿者群的建立是因為偶遇。

幾位當地居民到建筑損毀嚴重的現場幫忙，恰巧遇到了其他來幫忙的人，商議后建起志愿者微信群，再通過微信朋友圈和好友轉發出去。

微信群由華人和會中文的緬甸人組成，群里沒有統一的指揮，幾乎完全由個人自主發布和接受任務。有人提供物資，有人尋求物資，還有人出力，從群里接下看守、運送、對接物資的任務。

這樣的群，張根榮加了幾十個。他就是在這樣的群里關注到了“60/22/23”，去天空公寓幫忙的。

緬甸華人阿勝也組建了微信群。阿勝在曼德勒做餐飲、酒吧，同時還跑滴滴車，加入群聊的大部分也都是像阿勝一樣在曼德勒做生意的華人青年。群友們一進群就紛紛刷屏，“怎么捐錢”“捐款誰代收\"“哪里需要挖機，這邊機子準備好了\"\"65-108條啤酒王子燒烤店全天提供免費的炒飯、炒面、礦泉水，麻煩大家幫忙轉發”

廢墟之上，開始自救的人們讓這座剛經歷陣痛的城市多了些溫度。華人餐館的老板們架起大鍋，炒飯的香氣混著塵灰飄散；建筑公司提供挖掘機、吊車等設備；各方募集資金與物資，通過車輛運送至災區……

（文中茜茜、熊欣、明紅均為化名）

（摘自《解放日報》李楚悅、楊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