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值江南大地涌動一片碧綠和金黃的仲夏,我應邀來到青浦千年古鎮練塘,追尋新四軍著名英烈方強蹤跡。
練塘原名章練塘,地處上海市青浦區西南,東南毗鄰松江,西挨浙江嘉善。是一個保存了元、明、清時期的橋梁、民居、寺廟、教堂和一棵上海地區最大、最古老白玉蘭樹的千年古鎮。踏人江南水鄉練塘鎮,清新、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被稱為“市河”的塘河碧澄地穿鎮而過,把小鎮南北分為上塘街和下塘街,居民依水而居,街巷因河而成。三里長的塘河西連壯美的太湖,東流奔騰的黃浦江。塘河兩岸栽植一排高大粗壯、枝繁葉茂的香樟,清香幽幽地灑下濃密的綠蔭,裂開的粗硬的樹皮上厚厚地長滿了古老的青苔。
在上塘街狹窄的石板路北側,抬頭看到一座幽靜的兩層磚木結構、青瓦硬山頂的江南傳統民居,門楣上釘著一枚藍底白字的門牌“東風街36”,闖進了我的眼簾。涂了棕紅油漆的木格窗戶玻璃反射耀眼的光。這座閣樓是少年方強居住讀書的地方。當時是青浦著名高氏昆仲高爾松、高爾柏的家,高父是練塘鎮擁有多間店鋪的大商人。當年方強的家住在鎮南距離集鎮三里外一個叫長漤的村落,離鎮較遠。高家和鎮小學校隔河相望,方強就借住高家讀書,一直讀完小學六年級。人跡不在,樓影猶存。
東風(上塘)街36號至今為高氏后裔居住。推開閣樓窗子望出去,對面就是石頭駁岸清水悠悠的塘河,可以看到南岸鎮小學校青瓦蓋屋脊的白墻拱門。從上塘街36號向右走幾步越過橫跨塘河上的石板橋,或者向左邁幾步跨過石拱橋,就到了位于下塘街16號的鎮小學校園——顏安小學。方強每天背著書包經過這兩座古老的石橋上學、放學。
顏安小學是一座百年名校,前身為創辦于光緒十五年(1889年)的顏安書院,1905年改名顏安國民高等小學校。現在的顏安小學校名為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陳云于1986年書寫。從這所百年名校不僅走出了陳云、吳開先,還走出了吳志喜、高氏昆仲高爾松、高爾柏、袁氏兄弟袁文彬(方強)、袁文彰。走進寬敞幽靜的校園,在漂亮的現代教學樓之間,有兩間坐南朝北的磚木結構平房,飄灑的陽光從四扇寬大木格玻璃窗戶涌人。這座帶廊檐的青瓦硬山頂的簡陋平房是當年陳云、方強讀書的教室,透過寂靜的教室仿佛聽見他們瑯瑯讀書之聲不絕。這座兩間教室前頭的場地上留下了三棵和學校一樣古老的古樹——一百三十五年的楓楊樹,枝條上垂掛累累墜墜元寶狀的果實,又叫元寶樹。裂開的粗硬的樹皮上同樣長滿了古老的青苔,展開的巨大樹冠飄灑一地濃蔭。陳云、袁氏兄弟、高氏昆仲等先輩曾在這些挺直的楓楊樹下迎著晨光發憤讀書,懂得了做人的道理,走上了革命道路。枝葉茂盛的三棵楓楊樹高高挺挺地穿過古鎮百年歲月的風雨,見證了這座百年名校的歷史和滄桑。在校園“從顏安小學走出的革命志士”櫥窗里看到了方強那張熟悉的照片和他的簡介,那張照片是他1937年離開上海時拍攝的,戴圓邊黑框眼鏡、穿灰布長衫,目光明亮,儒雅英俊。
方強從顏安小學畢業后告別父母,離開練塘,離開家鄉,來到了十里洋場上海求學。
走出顏安小學北門,沿著下塘街河邊樹蔭下磨亮的石板路一路西行,穿過車輛隆隆馳過的朱楓公路橋的橋孔,便來到了下塘街95號臨河而建的陳云紀念館。具有江南民居風格的陳云紀念館共3層,地上兩層,地下一層。走進樸素、莊重的紀念館,在地下一層青浦革命烈士陳列廳內,發現方強烈士的圖片、史料、實物陳列其中,一只方強1927年在上海結婚時的簡易紅木櫥柜,兩副仿制的長滿銅綠的手銬、腳鐐。1955年方強烈士遺骸在鹽城伍佑中學被發掘,沉重的銹跡斑斑的腳鐐仍牢牢地鎖在烈士的腳踝上。當時有人稱了那副銹蝕的腳鐐,仍有7斤之重。
沿著穿鎮而過的筆直的朱楓公路向南驅車3里,往左拐人岔道,駛進一條兩側香樟成行的寬闊水泥路,這里就是方強烈士衣胞之地長漤村(今屬涇珠村)。1901年方強出生在這個村子里的袁家大墻門。
長漤村境內湖蕩密布,河塘涇漤縱橫,盛產稻米、茭白。長漤原為自然村,幾經合并,先與南珠村合并為長珠村,后又與尤家涇村合并成涇珠村。長漤村始建明朝,至今已有300多年歷史。據袁氏家史記載,長漤袁氏家族原為抗清名將袁崇煥的后裔。明朝末年,袁崇煥的后裔為避戰亂,帶兵牽馬,攜兒帶女從河南汝南一路南逃,一直逃到江南荒僻的長漤蘆蕩扎營隱居,造院建宅,耕地種糧,飼養家畜,繁衍至今。袁氏成了長漤主要姓氏。
方強烈士的故居早已不存在。陪同我的方強烈士侄輩,曾任青浦縣練塘公社管委會主任、青浦鎮黨委書記、青浦區民政局黨委書記,今年80歲的袁林根老人告訴我,方強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方強的父親因留有一部漂亮的大胡子,看上去很威嚴,村里人稱他為“胡子伯”。胡子伯生有四個孩子,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女兒送了人家領養,大兒子方強,二兒子袁文彰,二女兒袁蓮云,后來嫁給了高氏兄弟高爾梁。胡子伯培養了兩個優秀兒子,方強加入了共產黨,走上了革命道路,成為抗戰烈士,是鮮為人知的現代翻譯家、作家,翻譯過德國作家雷恩的長篇小說《戰爭》,在《申報月刊》等發表過《水螅》《意俄友好的關系》等小說、隨筆。郭沫若在《革命春秋》《洪波曲》等書中濃墨重彩追憶了有著十多年戰友情誼的方強。方強在鹽城犧牲后,他的好友柳亞子賦詞一首《主浦袁文彬烈士挽詞》,對烈士表示深切的哀思和敬意;二兒子袁文彰,與黨史上一個重要人物、后來擔任全國政協副秘書長的梅龔彬共同畢業于東亞同文書院,袁文彰曾是中共早期黨員,1925年參與創辦《練塘評論》,宣傳馬列主義,國共第一次合作期間擔任過國民黨中央上海執行部宣傳部(宣傳部長惲代英)宣傳委員會委員。大革命失敗后留學日本,茅盾在《茅盾自傳》中寫到他1928年在日本與袁文彰的交往。袁文彰回國后被聘任國立暨南大學外國文學系教授,現代翻譯家,翻譯過德國作家雷馬克的長篇小說《退路》等作品。柳亞子與袁氏兄弟關系密切,感情深厚,他為袁文彰賦詩一首《贈袁文彰》,并為袁文彰譯著《:通用自修日語混合讀本》題寫書名。
站在方強故居舊址上,袁林根介紹說,方強的故居被稱為袁家大墻門,是四座兩層磚木結構、青磚灰瓦的閣樓,分為前后主樓、天井、東西廂房,用樓梯和走廊連接四座樓房,建筑面積大約1000多平方米,當地人叫“走馬樓”。站在閣樓上,可以俯視門前村江兩岸分布的三三兩兩的瓦屋、草房子。后來胡子伯跟村里大多數有錢人一樣,離開長漤,來到練塘鎮上從事經商。這座氣派的走馬樓在1943年干燥的秋冬季節被一場大火燒毀。此時方強烈士犧牲已經兩年。胡子伯到鎮上居住后,把走馬樓租給本村一戶管姓鄰居儲存糧食、棉花,后因棉花引起火災,4座閣樓付之一炬。
走馬樓沒有了,遺址還在。袁林根老人說在他很小的時候見過方強故居殘存的舊跡,占地約摸兩三畝,當地人稱為“火燒場”。后來6戶袁氏后裔包括袁林根家在方強故居舊址上重新建起了漂亮的兩層樓房、平房。
方強家南臨靜靜流淌的一條大河,叫“門前村江”。東西長兩里,寬20多米,西通太浦河,東奔長蕩江,村民行船、飲用水、淘米、洗菜、洗衣,甚至洗澡都靠這條清澈的河水,被稱為滋養長漤村的母親河。波光閃爍的河水曾倒映少年方強的身影,灑落少年方強的笑聲。楊柳夾岸的門前村江是方強人生的起點。14歲的方強從這里“揮手從茲去”,坐上烏篷船離開練塘,離開長漤,奔赴上海,走向廣州,走向武漢,走向延安,走向了全國。方強離開家的那天,父親把沉甸甸的行李鄭重地背在方強稚嫩的肩上,捋了捋大胡子,閃著淚光的眼睛目送方強踏上烏篷船,離開了碼頭,站在船頭的方強向父親揮著手,父親也向他揮著,一直目送烏篷船順風揚帆東去,漸行漸遠,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于拐彎處。當時練塘不通火車,要到古鎮石蕩湖才乘到火車。方強登上火車來到了當時革命中心、中國共產黨誕生地上海,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直至一腔熱血拋灑鹽阜抗日沙場。方強考上了同濟大學,擔任學生會主席,領導五卅運動,南下廣州,成為黃埔軍校第四期政治科學生,參加北伐,武漢人黨。抗戰爆發后,離開商務印書館,結束了10年文學翻譯、創作生涯,擔任郭沫若組織的戰地服務團團長,從皖南新四軍政治部跟隨陳毅從蘇南來到蘇北鹽城,化名方強,擔任新四軍鹽城縣二區民運隊隊長、鹽東縣縣長。1941年慘遭日、偽軍殺害,壯烈犧牲,年僅4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