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主持作為人類的高級精神交往活動,有其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新科技革命與數字經濟引發的巨大變革,某種程度導致了對播音主持生存空間的擠壓,引發了對播音主持存在價值的責難。這也成為行業堅守與轉型的思考重難點。播音創作(新聞生產)與傳播(分發)的專業性和主體性使行業的不可替代性更為突出;人機共生時代,播音主持更應肩負好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職責使命。
一、當前播音主持及從業者的存在空間
工業和科技革命往往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變革,深刻影響著人類的生產組織形式和生活方式,更多地釋放重復勞動和流水作業中的人力要素,是生產力提高、社會進步的重要特征之一。第一次工業革命將人從手工勞動中解放出來,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啟了“電氣時代”,當人們還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信息高速公路上全速前進時,猛然發現我們已經駛入了第四次工業革命開啟的智能化時代。

不過,諸多冠以“人工智能”“機器人”名號的設備設施,要么是初級電子產品的更新換代,要么是動畫與數字技術和藝術的整合,實際上是依托算法迭代升級的凝結人類智慧的信息技術產物。所謂AI虛擬主播就是其中的典型,高仿真擬人形象與由人提前錄制好的聲像素材數據庫的組合,即便不是蹭熱度、博眼球,也缺少一些對概念的透徹理解和對全局的綜合把握。
人類對沉浸式體驗的追求伴隨著文明發展的進程,并逐漸取得了成就,虛擬現實技術就是其中之一。近年來,這一技術在信息(新聞)傳播活動中得到某種應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受眾的沉浸性、交互性、場景性、想象性等體驗,豐富了信息傳播手段,也對大眾媒體的傳播效力帶來了新挑戰。播音員主持人是以有聲語言為主干或主線,憑借細膩的情感呈現、扎實的語言功力、積極的創作意愿,通過有稿播音主持錦上添花、無稿播音主持出口成章的人。他們用精準的話語樣態、恰當的播講狀態、正確的傳播姿態駕馭節目進程,力求實現傳播效果最大化。播音員主持人對社會思想、時代風尚、受眾情趣格調等都有很大影響,職業和崗位承載著不容忽視的社會責任。
二、播音主持創作及傳播的專業性和主體性
將文字語言轉化為有聲語言的有稿播音主持不能見字出聲,這是對以“人”為創作者播音主持主體的最基本要求之一。一段文字表面上看只是字詞的排列組合、能指所指約定俗成的線性呈現,轉化為有聲語言時似乎音準即意達。實際上,根據語境的不同、上下文的邏輯、稿件的播出背景及節目要傳達的核心意思等的差別,即便文字內容相同,聲音呈現也大有不同。“音準”只能表示“這一音”對應的“這一字”完成了“義一音”的基本對應,可以成為創作者的創作材料了。至于“意達”,那還要靠創作者根據“這一次傳播”的需要,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進行符合新聞傳播規律的創作。如果再考慮語言的藝術性、漢語的聲音美等因素,創作機理就更為復雜了。將內心語言外化為聲音形式的無稿播音主持也需要有腹稿或大綱,且不確定因素也有很多。同樣地,簡單的文字聲音形態的呈現是遠遠不夠的。
自然語言處理和語音處理是人工智能的核心研究領域。以數據庫為依托的情感表達,盡管某種程度上可以呈現出感情恰當的虛幻景象,實際上則是將樣本當作全部可能,忽視了情感表達的差異性尤其是人類的個體性。問題的關鍵在于,是不是所有的場景都可以坦然地應用虛擬現實技術而更大程度地減少人力的投入,是不是所有的傳播內容都適合被無差別的流水線式地提供。
人思維能力的無限性和人工智能特定性的矛盾對立統一,讓特定性的人工智能有了無限性思維能力的追求,盡管這種追求是具有無限思維能力的人所賦予的。在某種層面上,它所要期望達到的是人的狀態,而無限性的人的思維萌發出對有特定局限的人工智能的逆追求,這既是人的思維的技術釋放,也可能是獵奇心理在新科技手段外衣下的從眾表現。比如,人們對AI虛擬主播的要求和期待往往沒有對真人從業者那么高,僅有像不像(包括形象、聲音、語流等)的較低要求和期待,何況這也是對真人從業者追逐和模仿的結果。
人工智能技術背景下的語言和語音處理能力與虛擬現實沉浸式體驗可能的結合,似乎開啟了解放播音主持人力的閘門。這就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播音主持的人與人之間高級交往、精神交往的特性,在理念上淺化和矮化了播音主持的傳播針對性,抹殺了有聲語言藝術創作的人文性。
三、播音主持是以人為主體的創作活動
智能寫作、智能繪畫、智能作曲等設備的出現,引發了人們對科技的新一輪狂熱崇拜。科技發展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體現之一,不過有學者認為:“在歷史上,過分重視科技方面的‘經驗和使用的能力’的發展,大多伴隨著進入‘我一你’一體關系的精神力量的削弱‘經驗和使用的能力的發展’是必要的,但片面地讓其統治人,則人必然成為‘喪己’之人”。不能把科技所講的“因果性、必然性或‘它’的世界放在統治人的地位,而是相反,應該把‘我一你’的一體關系或自由的精神境界放在主導的地位。”

智能創作主體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由人賦予,體現出的個性化(往往是音聲形象和使用功能的人為差別)是人類創作作品的數據庫映射,在人類創作都不免流入形式主義和泛技巧論導致的雷同傾向下,很難想象智能設備的創作會產生超越人(哪怕是等同于人)的“人一機”一體關系和自由之精神境界。
人工智能新聞稿寫作機器的出現,必然涉及對新聞倫理的新探討。有觀點認為新聞是客觀的,新聞事實清楚就可以,寫新聞不能算創作,人工智能機器完全能勝任。然而在實際的報道中,持有不同觀點的新聞媒體對同一新聞報不報道、怎么報道、什么時候報道等問題,顯而易見地體現了立場的差異對新聞呈現的影響。人工智能寫稿機器人對道德、價值等的選擇判斷能力是這一技術能否得到普遍應用的關鍵。可以看到,很多時候其應用不是提高了新聞的品質,相反是庸俗化了新聞寫作。單純的技術能力不能成為技術產品得到廣泛應用的理由,在人工智能播音員主持人的應用中,同樣要注意技術倫理的問題。
有意無意地弱化甚至貶低播音主持及從業者,既不是當下的新論調,也不是科技發展的伴隨物。人們對播音主持功用的認知偏差和部分業界、學界人士長久以來對專業和行業的不屑一顧、有意貶低有很大關系;也有從業者要么徘徊在聲音的物理屬性中不能自拔,要么沉浸在技巧論的泥淖中孤芳自賞。這讓不少非專業人士形成了播音主持就是念稿子、播音員主持人就是“花瓶”“擺設”的錯誤印象。
學界在某種程度上缺乏對播音理論的深入研究和探索。諸多學術成果還停留在對現象的表面解讀和對已有理論的理解感受層面。不少高校的播音主持教育教學活動還停留在對普通話語音的校正上,沒有涉及“語音美”的問題,更談不到播音主持創作了。甚至,有的畢業生、從業者的專業最高水平停留在高三年級藝術類專業招生考試的考前輔導習得階段。這也導致人們對播音主持專業及從業者的偏見。
四、“人機共生”時代播音主持人的職責使命
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技術的參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催生新的播音主持話語樣態和傳播狀態。語境變化會對傳者、受者、傳播內容、傳播方法等產生影響,比如,由“我一個人在現場”的心理預設調整為“我帶著受眾在現場”。心理狀態發生變化由此帶來情緒、情感等一系列變化,進而使表達的聲音形式有相應的調整。不過這也不能一概而論,還要根據具體內容來分析。播音主持活動基本功能在鞏固中發展,特別是其深度加工、公眾分享、置換智慧的拓展功能值得關注。

人類具有的區別于其他生物和非生物的思維能力,以及依據這種思維能力進行藝術創作的特性,是播音主持作為人類高級精神交往活動的內涵所指。通過人工智能技術手段生成的“播音員主持人”無論是“程序能夠正確執行”,還是“構建系統的結構”,都只是信息的傳達,缺失了人的豐富情感因素。機器對人的情感、情緒的接收、感受和反饋具有無可爭辯的數據性質,而人的感受的豐富性和人腦思考的主體性,是區別于人工智能并能設計出人工智能工具的關鍵所在。
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可能性和最終實現是為了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是為了將人從單純體力勞動中更大程度地解放出來,進而讓人可以從事腦力勞動,可以更容易走進藝術創作、思想文化、生命價值探尋、宇宙與哲學等領域。“語言文字的傳播是文化傳播最直接、最便利、最有效的途徑。”人工智能替代播音主持從業者之論,是將人類間的精神交往淺表化為人機間的語言交互和信息告知,既忽略了播音主持作為人類活動的“思維性”,又遠離了播音主持作為精神交往的“高級性”。
播音主持是以新聞性為根本屬性,以藝術性為核心屬性,以有聲語言藝術創作為基本形式的大眾傳播活動。在這個活動中,播音員主持人將所代表的媒體的觀點向受眾輸出,既有媒體的共性特征,又有主體的個性特點。這個輸出既是表態,也是引導。以我國人民廣播電視事業的播音員主持人為例,作為黨和人民的宣傳員,要靠不斷提升自身語言功力,優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的落實。在這一方面,AI虛擬主播很難做到。如果狹隘地理解播音主持藝術創作,將語音對不對(甚至連準不準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當作播音主持的全部,或者將機器仿生的形式主義呈現吹捧為自由創作的廣闊天地,則會在淺化和矮化播音主持專業和播音主持藝術創作的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在播音主持實踐中蜘不前,對播音主持的認識走入歧途,對播音主持的未來感到迷茫,甚至選擇性無視,更甚者有意扼殺。
播音主持事關國家意識形態安全。新聞媒體需要對總體國家安全觀深入理解、精準把握并進行藝術性傳播,相關平臺的播音員主持人作為大眾傳播的關鍵所在,對總體國家安全觀理解到位與否、把握適恰與否,深刻影響著傳播效果。維護作為國家安全重要組成部分的意識形態安全,是播音員主持人及其從業機構義不容辭的責任。
作為人類的高級精神交往活動,播音主持人體現了創作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不應被淺表化為簡單的信息傳遞。AI虛擬主播的出現,表面上看是科技進步給播音主持從業者造成的職業危機,實際上這種以數據算法為依托的擬人情感表達,呈現出的是感情恰當的虛幻景象,是人的思維的產物,與人有著本質區別。若把樣本當作全部可能,則忽視了情感表達的差異性尤其是人類的個體性。
播音員主持人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以有聲語言藝術創作為主要手段的,傳播“人的意識”和“人民根本利益”的,具有主觀能動性、客觀先進性的個體;是集目的性、意識性、審美性于一體的,是體現國家文化軟實力、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的明顯區別于機器的具有主體性的人。因此,必須重視播音員主持人的作用,人機共生時代,播音主持仍須以人為主體。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博士研究生、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一級播音員主持人)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百年中國播音史”(項目編號:20amp;ZD326)、中國傳媒大學科研托舉項目“人工智能視域下播音主持實踐與發展研究”(項目編號:CUC24BS2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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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沈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