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記憶作為民族身份認同與集體精神傳承的重要載體,其構建與傳播的方式日益多元。影視藝術,作為兼具視像符號與聽覺符號的文化傳播媒介之一,不僅能夠復現與表現歷史,更在無形中塑造著公眾的文化記憶與價值觀念。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九十五周年大會上提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在五千多年文明發展中孕育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黨和人民偉大斗爭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
在中國現當代文化語境中,“新青年”不僅是一種群體身份或年齡象征,更是一種文化符號和精神表征?!靶虑嗄辍毙蜗笤谟耙曌髌分械慕嫊鴮懀钱敶幕洃浀闹匾M成部分。這種影像與文化之間的相互作用,為民族與青年發展帶來了豐富的文化內涵與價值。筆者從文化記憶的視角出發,探討“新青年”在影視劇《覺醒年代》中的形象建構路徑及其文化意蘊。
一、文化記憶與影視中的“新青年”形象
阿斯曼在《集體記憶與文化認同》一書中首次提及“文化記憶”的概念?,F代傳媒基于歷史的文字敘事,將文學的文化記憶轉換為影像的文化記憶。在多維傳播的語境下,“新青年”作為一種歷史性、革命性的青年符號,在影視作品中被復現,“新青年”在現代傳媒技術下以聲像結合的全息形象躍然熒幕。
1.何謂“新青年”?!靶虑嗄辍币辉~,源于20世紀初中國的新文化運動時期,特指那些追求民主、科學,反對封建禮教,勇于探索新思想、新文化的青年群體。他們不僅是社會變革的先鋒,更是文化傳播與創新的主體,是一批追求進步、渴望變革的青年群體。在“五四”運動的浪潮中,“新青年”作為承載著思想解放、社會變革的符號,展現了青年群體對封建制度的強烈反叛和對現代化的憧憬。在現當代,“新青年”的概念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展和演變,指那些敢于挑戰傳統、勇于追求夢想的年輕人。他們以開放的心態、創新的精神,以及對社會責任的擔當,成為現代社會的重要力量。影視作品中,“新青年”形象往往被賦予了理想主義、奮斗精神與社會責任感等多重內涵,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筆者所探討的“新青年”是以中國新文化運動時期中的典型人物為代表,以電視劇《覺醒年代》中的革命代表陳獨秀、李大釗、陳延年等“新青年”人物角色為觀察對象。
2.文化記憶與影視傳播。文化記憶是個體和群體通過儀式、文學、媒介等載體,對過去事件、知識、價值觀的傳承與再現,旨在實現跨時空的身份認知和文化認同。文化記憶概念延伸自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理論,德國學者揚·阿斯曼細化了集體記憶的范疇,厘清了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的邊界與復雜關系,并提出了交流記憶與文化意義的理論范式。阿斯曼認為:“在文化記憶的層面上說,集體記憶并非個體記憶的疊加。只有那些與整個集體的身份和命運相關的東西才構成該集體文化記憶的對象。從文化記憶的角度說,回憶和回顧歷史不是簡單地再現過去,而是為了當下重塑過去?!奔次幕洃浽趥鞑ミ^程中具備重塑歷史,以達成當下文化認同目標的作用。
榮格通過“集體無意識”這一理念,揭示了影視欣賞與深層集體心理的直接關聯。在影視傳播中,文化記憶通過視聽媒介進行再現、交流,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文化傳承和歷史反思工具。影視作品不僅是文化記憶的載體,也通過影像的方式不斷重塑著社會集體記憶。影視作品的美學類型既包含了以克拉考爾、巴贊等為代表的紀實美學風格,又涵納了表現主義風格美學。文化記憶在影視化過程中,既包含著再現成分,也具有表現意義。在這個過程中,影視作品將歷史與現代相連,使得“新青年”形象在當代語境中得以重新演繹、再獲新生。視覺和聽覺的雙重符號系統使觀眾在潛移默化中形成對文化符號的情感認同,進而促進其文化認同與傳承。在“新青年”形象的影視建構與傳播中,影視作品不僅再現了“新青年”的奮斗歷程,更在無形中構建了觀眾的文化記憶,影響著當代青年的價值觀與行為選擇。
二、記憶建構:“新青年”影視形象的建構手法
在影視劇中,導演、編劇與演員等主創人員通過對人物形象的綜合塑造以實現對群體性文化記憶的再塑。在《覺醒年代》一劇中,群像神描、寫實演繹與視聽隱喻呈現等手法,為“新青年”構建了更為豐富、立體、生動的影視形象。
1.角色呈現:辯證多元的群像深描。“新青年”是新文化運動時期的青年群體代表,也是影視傳播中特殊的角色符號?!队X醒年代》對“新青年”形象的構建活動,并非完全是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典型人物宣傳,反而更加突出群體性人物在新文化運動中對革命的推動力量和對歷史的正面價值?!队X醒年代》通過辯證多元的角色深描,展現了這一時代青年群體的復雜性和多樣性。該劇不僅聚焦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物的個人成長與思想轉變,還通過群像描繪,展現了這一時期眾多青年的共同困境與追求。例如,學生、工人、知識分子等共同組成了一個豐富多彩的“新青年”群體。這些角色在追求民族獨立、思想解放的過程中,既有個體的奮斗與掙扎,也有群體的協作與共鳴。如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倆的英勇就義,是那個時代無數青年為理想獻身的縮影。
《覺醒年代》通過不同角色之間思想立場的碰撞與融合,展現了“新青年”在追求真理過程中的艱難探索。在對辜鴻銘、胡適、林紓等人物的角色塑造上,《覺醒年代》能夠以客觀多元的敘事視角展開人物塑造,片中對于胡適與辜鴻銘公開演講的深入描寫,進一步肯定了他們在新文化運動中的推動作用。而在陳獨秀、李大釗等歷史名人的角色塑造中,《覺醒年代》將他們的生活點滴與內心活動進行了影像化再現,由此,革命偉人不僅僅是宏大敘事下的光輝英雄,也是具有弱點與困惑、迷茫與堅守的豐滿人物。
2.演繹呈現:現實主義的表演行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以現實性為主要原則,創建了斯坦尼式表演理論體系,斯坦尼強調對于人物角色的真聽、真看與真感受,從思想、動作與心理等多個方面進入規定情境表演。斯坦尼式表演能夠充分引起觀眾移情與共鳴,實現了影視傳播的移置作用。在這種基于古典美學的移情藝術仁興下,影視劇所塑造的影視形象進一步勾畫了群體性心理表征,從而實現了文化傳播功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強調,演員要沉浸在角色的情感與情緒之中,通過行動和心理動作去表現內心的情感?!队X醒年代》中,眾多角色都經歷了從迷茫到覺醒、從困惑到堅定的過程,這些情感變化在演員的心理動作中得到了真實而細膩的展現。例如,李大釗在送陳獨秀離開北京的路上途經天津,看到河邊駐扎著大量的難民。“餓殍遍野、滿目荒涼”是該場戲的規定情境,而陳獨秀的扮演者于和偉在面對舊中國之場景時掩面而泣,他用單手遮擋住面部,同時鏡頭從演員后方拍攝,于和偉慢慢跪倒在地。隨后,于和偉再次站起向李大釗闡述了建立無產階級政黨、救國救民的偉大志愿。
現實主義表演原則認為戲劇應當真實反映生活并承擔社會使命,《覺醒年代》以新文化運動為歷史背景,劇中角色的覺醒與成長不僅反映了時代的變遷,再現了歷史場景與人物形象,也通過日常與戲劇相結合的表演方式,將生動的日常細節和富有張力的戲劇沖突結合在一起,實現了歷史與藝術的融合,從而引發觀眾對近代中國歷史境況的了解與感受、對民族大義的認同與擔當。
3.視聽呈現:敘事話語中的隱喻表達。受到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影響和啟發,西方學者關注到了影視作品中的敘事問題。文字是文學的敘事介質,而視像與聲音則構成了影視作品的敘事介質。影視作品中的聲音和影像共同構成了視聽符號的能指和所指,而視聽符號的特殊之處則在于,其能指就是所指,因此也被稱為一種“短路”的符號,在影視作品中所有視聽符號都是直接可感的實在客體。但視聽符號的隱喻功能則進一步深化了影像符號和聲音符號的所指范疇、豐富了視聽表達的意指。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到,隱喻字是把屬于別的事物的字,借來做比喻。他通過比較事物間的相似性構建語義聯系,從而建立隱喻關系。而影視中的隱喻性表達,則通過鏡頭所攝物、景別、音樂、拍攝角度等綜合呈現。
在《覺醒年代》中,曾出現一只“螞蟻”的特寫鏡頭。革命英烈陳延年在碼頭做苦工時,他飲水的碗中出現一只螞蟻。陳延年帶著弟弟以扛麻袋為生,飲食條件十分艱苦,碗中出現的螞蟻在淺層含義上自然是表達衛生條件不佳,但隨即特寫鏡頭拉近,陳延年將螞蟻用手指接過,而后將它放在一株草上。從隱喻話語分析其內在含義,碗中的螞蟻則代表了一種生存垂危的弱者形象,而螞蟻本身又是極具凝聚力和意志力的生物,代表著“新青年”們的形象。
三、記憶生成:“新青年”影視形象的文化意蘊
“新青年”影視形象的呈現不僅是歷史的鏡像,也是文化的橋梁。作為視覺與聽覺藝術的綜合展演,影視劇以其獨特的符號系統與敘事策略,不僅實現了家國情懷的強烈共鳴,還促進了集體記憶在新時代背景下的重構,并通過美學表達深化了觀眾對民族文化的認同。
1.家國情懷的視聽喚醒?!靶虑嗄辍庇耙曅蜗笠匀罕娤猜剺芬姷臄⑹屡c傳播方式,促進了當代青年對于國家歷史與民族文化的理解與認同,通過對革命歷史和重大歷史事件的再現,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觀眾在欣賞這些作品的同時,也被其蘊含的家國情懷所打動,增強了個人對國家和民族的情感認同和文化自信。
在《覺醒年代》中,導演通過立體多元的人物刻畫,以及宏觀與微觀結合的歷史敘事,將觀眾帶回到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陳獨秀、李大釗等人為了國家的未來和民族的復興,毅然決然地投身于新文化運動和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實踐,展現了強烈的愛國情感和責任擔當?!队X醒年代》在音響使用、畫面色彩與鏡頭表現上,強化了時代的變革氛圍與新青年救亡圖存的澎湃決心,讓觀眾深刻感受到“新青年”們的家國情懷,以及其為民族大義所付出的努力和犧牲?!队X醒年代》中的“新青年”形象,擁有著深刻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引發了廣泛的情感共振和社會共鳴。這些影片中的“新青年”是為國家和民族利益奮不顧身的精神楷模,喚醒了觀眾的家國情懷。
2.集體記憶的時代重構。法國社會學家哈布瓦赫融合了西方記憶理論和涂爾干的“社會現實”概念,提出了“集體記憶”,認為存在群體成員對往事共享的過程和結果。一系列主旋律或新主流影視劇通過對“新青年”的形象建構,強化了觀眾對于中國歷史與民族精神的認同和歸屬?!皠撛煲粋€共享的文化空間,以集體的名義將分散四方的個體聚合到一起,在集體儀式中完成文化的共享和意義的交流?!辈浑y發現,熒屏實為集體儀式的文化空間,身份認同是集體記憶塑造中的重要部分,“新青年”即一種民族身份標識。當代青年能夠從“新青年”的影視形象中獲得民族身份的歸屬與認同。
《覺醒年代》所再現的“新青年”形象,不僅是對歷史人物的再現,更是對集體記憶的時代重構。通過影視藝術的加工與創造,歷史被賦予了新的意義與價值,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這種重構不僅有助于觀眾更好地理解歷史、認識現實,更在無形中塑造著當代社會的文化記憶與價值觀念。
3.文化認同的美學傳達。文化認同是“借助符號性資源(歷史、記憶、語言、文化、生活方式等)和內在生物性資源(種族、血緣、家族等)以共同、共享、融合、同一為特征的共同體建構,其實質是一種承認政治(politicsofrecognition)和共同體自我界定(self-definitionofcommunity)的動態話語實踐過程,目的是解決在全球化和現代性進程中‘我們何去何從’的集體焦慮”。影視作品通過對“新青年”形象的美學符號塑造,將文化認同融入作品的敘事結構和視聽語言之中。這種美學傳達不僅加強了觀眾的歷史自信,也加強了文化認同,即以影視的美學享受,在“關系自我”中完成了“自我承認”話語實踐。
《覺醒年代》作為建黨百年的獻禮佳作,以立體的群像塑造、豐富的視聽語言、細膩的角色表演,構建了“新青年”的時代精神氣質與民族文化風貌。影視作品不僅再現了歷史,更通過視覺與聽覺的雙重敘事,使觀眾在審美體驗中形成了對文化符號的認知與情感認同。這種文化記憶的構建與傳播,不僅喚醒了觀眾的家國情懷、重構了集體記憶,還促進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與自信。未來,影視藝術將繼續作為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為構建更加豐富的民族文化記憶貢獻力量。
(作者單位:毛宇軒韓國清州大學;張澤博韓國大真大學;肖立堯韓國清州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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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曲涌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