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闡釋與探索

關鍵詞：中國故事；話語體系；國際傳播；對外傳播；修辭傳播；邀請式修辭作者簡介：，文學博士，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視覺修辭、媒介文化（E一mail：zhanghc 126.com； ）。

基金項目：省優秀青年教師基礎研究支持計劃資助項目“融合新聞的理論、方法與實踐研究”（YQJH2024191）

中圖分類號：D924.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398（2025）02-0139-10

一" 研究背景

黨的十八大以來，話語體系建設成為外宣工作的重點①，“講故事”作為有效的國際傳播策略在相關會議和文件中被多次提及。2013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要精心做好對外宣傳工作，創新對外宣傳方式，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②此后，打造“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成為國際傳播工作的重點。同年11月，中共中央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再次強調了文化交流對于國際傳播工作的重要性，提出要“擴大對外文化交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和對外話語體系建設，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③。2016年2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指出：“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增強國際話語權，集中講好中國故事，同時優化戰略布局，著力打造具有較強國際影響的外宣旗艦媒體。”① 在關于新聞輿論工作者職責使命的“48個字”論斷中，明確了國際傳播工作要做到“聯接中外，溝通世界”。②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再次強調了國際傳播工作的目標：“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③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進行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明確指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④ 這無疑再一次明確了國際傳播工作的發力方向。黨的二十大報告繼續對國際傳播工作提出了進一步要求：“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③國際傳播還被明確寫進了2023年6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關系法》：“國家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推動世界更好了解和認識中國，促進人類文明交流互鑒。”這在法律層面保障和促進了國際傳播工作的開展。

綜上，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高度關注國際傳播工作，多次就建設中國話語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做好國際傳播工作作出明確指示，新聞傳播業界和新聞傳播學界也在這一新時代背景下積極投身于建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的實踐探索中。在國際傳播工作不斷推進發展的當下，回歸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元問題，總結黨的十八大以來國際傳播實踐的寶貴經驗，為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提供理論和實踐參照，便成為亟待研究的重要議題。

二" "研究設計

如果說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側重于對“新概念”“新范疇”和“新表述”等話語理論層面的宏觀籌劃，那么講好中國故事則更側重于話語實踐層面的具體應用。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是相輔相成的。講好中國故事不僅是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的具體應用實踐，還為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提供了一手資料與寶貴經驗，是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的“磚瓦泥沙”。既然要研究“講故事”的“話語”實踐，那么“修辭”無疑是這一研究過程中的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因此，本文采用案例研究法，并立足于修辭學的理論視角考察近年來講好中國故事的典型案例。本文選取了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評選的“第32屆中國新聞獎”“第33屆中國新聞獎”“第34屆中國新聞獎”，中國外文局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對外傳播》雜志社評選的“2021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秀案例”“2022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秀案例”“2023 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秀案例”，中國日報網等單位聯合評選的“2021—2022年度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十大案例”“2022—2023年度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十大案例”“2023—2024年度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十大案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辦公廳評選的“2021年度優秀海外傳播作品”，新華網組織評選的“2022—2023年新華網文旅國際傳播優秀案例”，人民網等單位聯合評選的“第二屆中國機構海外傳播杰出案例‘海帆獎'”等作為案例。這些由不同單位和機構舉辦的國際傳播（對外傳播、海外傳播、跨文化傳播等）評獎活動設置了不同的評選標準，但在不同評選標準下評選出的案例卻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因此，有必要對這些案例進行深人考察，挖掘出這些案例中存在的共性，對其進行理論化闡釋，并研究歸納出其在話語實踐、敘事修辭等層面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的成功經驗。本文以修辭學理論為理論基礎，嘗試搭建橫跨古典修辭學和新修辭學的理論框架，并結合傳播學、敘事學、符號學等學科的支撐對理論框架進行本土化調適，從而對研究對象展開跨學科的研究分析。希望通過修辭學的分析方法從上述典型案例中汲取養分，為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以及進一步提升中國國際傳播話語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提供理論與實踐參照。

三修辭學理論與國際傳播實踐的接合

古羅馬修辭學著作《獻給赫倫尼厄斯的修辭學》（又稱《古羅馬修辭手冊》）將修辭劃分為“發明”（invention）、“謀篇”（arrangement）、“文采”（style）、“記憶”（memory）、“發表”（delivery）五個基本的部門（范疇），這五個基本的部門（范疇）大致勾勒出了古典修辭學的主體框架。“發明”指構想出說法，包括對修辭資源、修辭策略等的運用和創造；“謀篇”指對材料順序的安排，其常常需要根據修辭目的等因素進行靈活處理；“文采”聚焦于使用恰當的詞句修辭，包括修辭風格、修辭手法（修辭格）等；“記憶”是指對“發明”“謀篇”“文采”的記憶，這發源于古希臘時期現場演說論辯的傳統；“發表”則強調運用聲音（音量、穩定性、靈活度）、表情、動作對“發明”“謀篇”“文采”“記憶”進行綜合表達和傳播。①②這五個部門在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關注修辭實踐中的“生產”問題和關注修辭實踐中的“傳播”問題。劉子曦認為，敘事分析存在“故事”和“講故事”兩種分析路徑，第一種分析路徑關注“故事”在文本層面的構成，第二種分析路徑則關注“講故事”過程中的情境、效用等問題③，后者其實就近似于將“敘事”置于傳播的情境中考察。從行為上看，修辭實踐中的“發明”“謀篇”“文采”部門均主要關注修辭的生產問題，即文本層面的話語生成；而修辭實踐中的“記憶”“發表”部門則主要關注修辭的傳播問題，這也是演說發表、觀點論辯、觀念傳播、態度說服的重要環節。不考慮修辭的傳播問題便是忽視了修辭作為一種“說服”實踐需要通過“傳播”才能“抵達”乃至“說服”對象。《獻給赫倫尼厄斯的修辭學》劃分的五個部門為古典修辭學研究提供了五個基本范疇，尤其是其給予了此前常被忽視的“發表”問題以足夠的重視，這為當下國際傳播的話語實踐研究提供了重要思路。不過，《獻給赫倫尼厄斯的修辭學》雖然在很多方面對古希臘修辭學思想進行了補充和超越，但其在本質上仍承襲著古希臘的演說論辯傳統，如“記憶”和“發表”其實都是基于“面對面”情境下提出并進行探討的，這顯然不符合數字社會的傳播情境。在數字社會非“面對面”的情境下，“記憶”主要集中在“演講”“演說”“辯論賽”“脫口秀”等特定的節目形態中（與口語傳播時代“記憶”的形式和功能基本無異），這并非當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主要形式。因此，本文主要從“發明”“謀篇”“文采”“發表”四個部門（范疇）考察講好中國故事的典型案例，借鑒古典修辭學的理論資源，并結合新修辭學中的部分觀點，根據當下的傳播情境和修辭目的重新定義、調適和應用這四個修辭研究范疇，將其作為從文本角度分析和闡釋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四個視角。

四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修辭學闡釋

（一）“發明”概念：“中國故事”的符號創新

修辭學中的“發明”是一個體系龐大的部門，涉及修辭語言、修辭策略等一系列修辭問題。只有“發明”部門中的各部分協調運作，才能保證修辭在文本層面具有運作成功的可能，而有關“概念”的“發明”，則是“發明”部門中非常重要，也極為有效的運作方式之一。劉濤認為，話語體系建設中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在本質上是修辭學問題，三者分別對應符號創新、框架創新和形式創新問題，“一帶一路”“中國夢”“中國故事”等“新概念”就是基于中國特色創新出來的符號。①所謂的“符號創新”既包括符號的創新性運用，也包括符號的發明創造，二者都屬于古典修辭學五大部門中的“發明”部門。所謂的“創新性運用”，指對符號已形成的固定意指關系進行修改，在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體現為對既有概念進行重新定義和闡釋。不過，按照費爾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對“語言”和“言語”的觀點，如果將概念闡釋視為“語言”層面的活動，那么其意指關系是相對固定的，相對固定的意指關系很難在短時間內被改變并被廣泛接受；如果將概念闡釋視為“言語”層面的活動，那么其意指關系只是“個人”層面的行為，難以形成“社會”層面的語言契約②。因此，一般來說，對既有概念進行重新定義及闡釋的效率和效果往往不如創造新概念。

創造新概念是古典修辭學中極其典型的“發明”問題。為什么要在話語實踐中創造新概念？喬治·萊考夫（GeorgeLakoff）認為：“文化中最根本的價值觀與該文化中最基本概念的隱喻結構是一致的。”③所以在很多情況下，符號發明（概念創造）常被用于解釋存在的差距，從而應對社會地位和意識形態的不吻合④。由此也可以解釋，符號發明作為一種修辭策略為什么經常被用于話語權的爭奪中。在國際傳播的話語實踐中，符號發明常常通過打造新概念建構以自身為主導的話語場域，擺脫他國政治立場色彩的概念及話語體系，調和跨文化傳播主體和受體之間的意識形態、文化習俗等沖突差異。近年來，圍繞“一帶一路”“中國夢”“中國故事”等新概念策劃制作的一系列國際傳播作品引起了海內外的強烈反響，這些作品成功地將呈現、闡釋新概念的修辭“發明”應用于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例如，“‘一帶一路’中央企業云開放日系列視頻”便呈現了“一帶一路”上的央企故事，通過展示央企在“一帶一路”上的工作成就③，闡釋了包括“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亞投行”等在內的概念和話語體系內涵，從而講好了央企故事，講好了“一帶一路”故事，講好了中國故事。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修辭“發明”驅動下的國際傳播實踐創新，以此為主題開展的國際傳播實踐具有龐大的符號基礎和概念闡釋空間。通過符號發明打造新概念不僅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策略，也是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的必然選擇。

（二）“謀篇”結構：“中國故事”的形態應用

各種新型媒介技術共同推動了媒介文本的新形態發展，由此文本之間和文本內部的結構也發生了變化，這便指向了古典修辭學中的“謀篇”問題。在新聞話語實踐中，文本之間的結構可以理解為系列報道、跟蹤報道等圍繞特定主題展開的文本組織形式；文本內部的結構可以理解為金字塔結構、倒金字塔結構等對文本各要素的組織形式。“謀”好文本之間的結構，是強化特定主題，使特定主題報道產生持續長久影響力的重要方式。“謀”好文本內部的結構，是抓住受眾眼球、強化敘事效果進而提升國際傳播力的重要方式。比如，根據事件發展的階段，按照時間順序組織特定報道；或根據主題的類型屬性，按照并列關系策劃一系列報道，對相關主題內容進行持續、穩定地輸出。紀錄片和短視頻是近年來中國國際傳播話語的常見形態：紀錄片經常使用宏觀和微觀二元敘事的結構強化敘事①，短視頻則經常將最吸引人的片段放在文本開頭部分以爭取在數秒之內抓住受眾的注意力。如果不充分考慮“謀篇”問題，報道也就難以針對不同媒介的特點發揮出最大效用。獲得“第二屆中國機構海外傳播杰出案例‘海帆獎'”的《70秒·看見中國》②便通過一系列數十秒的短視頻呈現出了我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特別行政區的自然風光、文化習俗、經濟成就等圖景。目不暇接的畫面內容、快節奏的蒙太奇處理、振奮人心的音樂……從文本內部結構來說， ？ ？ 7 0 秒·看見中國》系列作品完全按照短視頻的碎片化傳播模式對文本進行了“短平快”的結構化處理，通過對文本精心地“謀篇”，耦合了短視頻媒介的傳播邏輯，使其故事得以以更適合短視頻媒介生態的方式在國際上廣泛傳播。從文本之間的結構來說，《70 秒·看見中國》系列作品通過在一定周期內開展的接續傳播，強化了敘事的主題和結構，使其故事得以以更持續的方式在國際上產生影響。

（三）“文采”詞句：“中國故事”的風格探索

“文采”本指詞句修辭的風格，在本文選取的古典修辭學四大部門中，“文采”是最為基礎，也是最受關注的部門。亞里士多德認為：“修辭術即一種能在任何一個問題上找出可能的說服方式的功能。”③而修辭術的“發明”則需要以“文采”作為支撐，這在古典修辭學中常常體現為重視行文節奏、隱喻、字音和諧及多用環形句等等④。顯然，基于古希臘演說論辯傳統總結出的修辭術并不能滿足今時今日的國際傳播需求，口語和文本層面的辭格在媒介形態高度發達的今天必然要進行調適和拓展，但是亞里士多德對修辭術的觀點無疑為國際傳播的“文采”實踐提供了新思路——將修辭看作是在國際傳播特定議題上找出所可能的說服方式并通過“文采”呈現。

新修辭學認為，修辭不僅有說服性質的，也有交流性質的③，換句話說，在新修辭學看來，修辭已從“說服”轉向了更為宏大的“認同”。從古典修辭學中的訴諸感情、訴諸理性和訴諸人格，到新修辭學的同情認同、對立認同和誤同，修辭風格、修辭手法（修辭格）等逐漸擴展為包括服務于“說服”意圖在內更多意圖，也更為多元、更為靈活的風格和手法。近年來很多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都越來越頻繁地使用中國的成語諺語、詩詞歌賦、民俗典故等中國特有的“文采”元素，并以形成文化認同為“文采”部門發揮作用的核心訴求，在講述中國故事的同時，不斷探索具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故事講述方式，最終在國內和國際引發了強烈反響。這無疑為國際傳播工作的長遠發展提供了參照。亦有通過隱喻、轉喻、諺語等方式使用和改造其他國家話語資源，實現自身文本“文采”風格的故事講述方式。榮獲第33屆中國新聞獎國際傳播二等獎的電視節目《新聞特寫：當咖啡花遇上茉莉花》以咖啡花和茉莉花作為轉喻資源指代哥斯達黎加和中國，并通過咖啡花和茉莉花的相似性隱喻中哥人民對于和平幸福的共同追求。作品以茶文化為媒介，以茶香比喻兩國的友好交流，呈現出了極具修辭文采和風格內涵的國際傳播話語。作品在全球70個國家140多個站點同步傳播，總點擊量超過300萬，形成了“內宣帶動外宣、外宣推動內宣”的良性循環效應。①“講好中國故事”的“文采”通過使中國國際傳播話語更具形象、更富趣味的方式實現對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傳播效果的提升和擴大。

（四）“發表”技巧：“中國故事”的傳播策略

“發表”是指演說論辯傳統中的聲音、動作等技巧，是一種基于“面對面”情境提出的修辭策略。“發表”問題在本質上是傳播問題。在當下，可以將“面對面”情境中的演說論辯技巧理解為在互聯網情境中促進修辭傳播的傳播策略。基于修辭學探討修辭技巧和傳播策略觸及到了修辭傳播學和傳播修辭學的學科交叉邊界。修辭傳播學關注的是“修辭的傳播”問題，即修辭的傳播過程；傳播修辭學關注的是“傳播的修辭”問題，即傳播本身的修辭結構、修辭規律等等。前者致力于考察修辭的傳播現象，揭示修辭傳播規律、提高傳播效率②，而后者則嘗試用修辭學理論對傳播學問題進行重新審視和詮釋③。由此可見，古典修辭學中“發表”部門所關注的問題實際上與修辭傳播學中的核心問題“同氣連枝”。在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則可引申理解為使用修辭學中的“發表”技巧，使話語更廣泛、更有效地傳播。

為了在國際傳播中實現精準傳播，取得更好效果，越來越多的中國故事被制作成多語種版本以滿足不同國家地區的語言需求。如榮獲第32屆中國新聞獎的新聞專題《百年巨變丨山水重慶，中國橋都 、新聞紀錄片《飛向月球（國際版）》③均制作了英語、德語、阿拉伯語、日語等版本，實現了多語種的覆蓋式傳播，這對使用不同語言的不同國家開展國際傳播實踐至關重要。除了傳播語言，在媒體融合進程不斷深化推進的今天，“矩陣傳播”也是中國故事“發表”的重要策略。打造媒體矩陣實際上就是為了打通傳播渠道。以人民日報社、新華社、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中國日報社等為代表的主流媒體為了打通傳播渠道，在國際上建設了全方位、多層級的媒體矩陣。當中國故事完成文本層面的生產之后，便可憑借媒體矩陣的渠道優勢在國際上進行全方位、多層級的傳播分發。例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創作的新聞專題片《非凡的領航》被編譯成44種語言進行融媒體推發，憑借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國內和國際的媒體矩陣，《非凡的領航》迅速得到廣泛傳播，英、美、俄等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000多家媒體對其進行了報道和轉發，其和與其相關報道累計觸達海外受眾超過1億人次，取得了強烈的反響。中國故事的“發表”問題，也就是“修辭的傳播”問題。中國故事的國際傳播力能否得到有效提升，“發表”問題至關重要。因此，國際傳播中必須要重點考慮到傳播語言、傳播渠道等的傳播策略問題。在人工智能飛速發展的當下，亦可結合生成式AI等工具模型進一步提高語言翻譯、文本加工、矩陣傳播等“發表”實踐的效率。

五 “講好中國故事”的修辭探索

（一）“中國故事”的POV修辭：敘事視角的轉換

POV（PointofView）是一種文學和電影上的敘事手法，指在某一人物的視點下或多個人物視點的來回切換中展開敘事。相對于全知視角來說，POV強調作為第一人稱視角的敘事情境和立場態度。因此，POV往往會帶給受眾以強烈的代人感與參與感。本文借取POV的概念闡釋相關案例，并不是說相關案例均符合嚴格意義上的POV視點敘事的標準，而是旨在通過此概念強調以敘事主體的視點視角展開敘事。從敘事主體上看，敘事的第一人稱主體不僅包括媒體工作者，還涵蓋了科學家、文學家、教師、公安、醫生、工人、農民、明星、網紅等各行各業的人；從敘事視角上看，動物（如熊貓）、機構（如央企）等非人主體，也可以為敘事提供視點視角。

近年來，外國游客、外國在華留學生以及“洋網紅”在社交媒體上對中國文化的切身講述逐漸成為世界人民了解中國的重要渠道之一。他們常以自身視角講述自身在中國旅游、學習、生活、工作時的所見所聞所感，真實、形象、立體地向世界呈現出了他們眼中的中國形象和中國文化，在互聯網上產生了不錯的傳播效果。究其根本，是因為其使用的POV修辭往往會帶給受眾以強烈的代人感與參與感，因此在一些情境下，外國人講述的中國故事更容易讓外國受眾所接受。有學者建構了中國形象他者感知和評價模型，其通過模型分析后認為，在中國生活和學習過的外國人在對外講好中國故事、傳播正面的中國國家形象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①從實踐上看，很多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都嘗試選擇外國人作為敘事主體，這些由外國人講述的中國故事也普遍獲得了較好的傳播效果和較高的社會評價：網絡視聽節目《勞拉帶你“云”看自貿港》人選了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辦公廳評選的“2021年度優秀海外傳播作品”②；“請外國人參與城市國際傳播的重慶實踐”“探索講述中國共產黨故事新路徑——浙江《100 年·外國人眼中的中國記憶》融媒傳播系列項目”人選了中國外文局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對外傳播》雜志社評選的“2021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秀案例”③；“‘洋網紅’成為講述中國故事新力量”“美國共產黨員探尋百年大黨成功密碼”（即《求索：美國共產黨員的中國行》）人選了中國日報網等單位聯合評選的“2021—2022年度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十大案例”④，其中《求索：美國共產黨員的中國行》（Looking for answers：An American communist explores China）榮獲第 32 屆中國新聞獎國際傳播一等獎③；“澳洲網紅游雄安系列短視頻報道”“‘40年回眸，我們和北京一起綻放’40 位外籍專家評北京巨變微紀錄片國際傳播案例”獲得了“第二屆中國機構海外傳播杰出案例‘海帆獎'”①；《杭州老外不見外》系列視頻被選為“2022—2023年新華網文旅國際傳播優秀案例”②…外國人講述的中國故事已經成為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通過外國人的視角講述中國故事，更容易使外國受眾產生代人感和參與感，因此也更容易取得更好的傳播效果，獲得更高的社會評價。以此為例足可窺見，將POV的主體視點視角敘事作為中國故事的修辭策略，在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具有重要價值。

（二）“中國故事”的跨媒介修辭：文本形態的擴展

當下的“發表”問題，與媒介技術的關系越來越緊密。李廣強認為，要想講好中國故事，必須要精準布局傳播平臺，根據不同平臺的屬性和要求，不斷豐富傳播形式、拓展傳播手段，因地、因人、因時制宜地傳播中國故事。③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和媒體融合進程的加快，國際傳播的文本形態日益擴展。中國故事的話語實踐不僅包括新聞報道、廣播電視節目、影視劇等傳統媒體的文本形態，還包括短視頻、網絡直播、慢直播、H5等文本形態，甚至還常以著作譯介、文化民俗、飲食服飾、文博空間等文本形態呈現，“漢服”“書法”“火鍋”“故宮”等都可作為物質媒介賦予了某個中國故事以獨特的文本形態和文本體驗。越來越多元的文本形態意味著原文本要想進行跨媒介敘事，必須要對自身進行跨媒介調適。亨利·詹金斯（HenryJames）認為，跨媒介敘事（transmedia storyteling）是指一個故事通過多個平臺呈現，在每一個平臺都生成了基于故事的新文本，這些新文本對故事作出了獨特而有價值的貢獻；跨媒介敘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在各種媒介上的各個文本“各司其職，各盡其責”。④

跨媒介敘事的過程在本質上是文本和媒介的修辭性轉換與修辭性融合③的過程。修辭性轉換即原始文本根據不同的媒介形態調整其形式；修辭性融合即原始文本的修辭和各種媒介所具有和隱藏的修辭邏輯進行融合，進而生成基于某一媒介的新文本。從局部來看，同一個中國故事在不同媒介上通過修辭性轉換和修辭性融合的方式生成不同的文本形態，并根據不同媒介的屬性和受眾進行個性化、精準化的國際傳播。從整體來看，同一個中國故事通過跨媒介修辭的處理后，依托中國媒體搭建的國際傳播媒體矩陣，以不同的文本形態在不同的媒介上廣泛傳播，形成傳播效力的“共振”。例如，榮獲第34屆中國新聞獎國際傳播一等獎的融合報道《Adecadeof BRI：Fromvision to reality（“一帶一路”十周年：從“大寫意”到“工筆畫”）》在人民日報英文客戶端發布后，即被中國媒體海外傳播矩陣以及外國媒體平臺大量轉載，總瀏覽量超過5000萬。③通過在報紙、廣播、電視、臉書、新聞客戶端等媒介上的跨媒介修辭調適，作品實現了對“一帶一路”故事的廣泛傳播。在媒介技術飛速發展、文本形態層出不窮的當下，中國故事必須要“因媒制宜”一—通過高效率的跨媒介敘事轉化，實現原文本與新媒介的修辭性轉換和修辭性融合，在傳播端有效覆蓋更多媒介平臺的受眾，從而提高中國故事的講述和傳播效果。

（三）“中國故事”的邀請式修辭：交流議題的設置

修辭既可以是說服性的，也可以是非說服性的，非說服性的修辭往往也會產生與“說服”類似的“認同”效果。與古典修辭學的“說服”不同，新修辭學強調的“認同”在程度上更加柔和，其大大拓展了前者在修辭目的和修辭功能上的內涵與外延。近年來以新主流電影為代表的影視作品就傾向于采取“認同”的修辭策略①，取得了不錯的傳播效果。小亨利·約翰斯頓（HenryW.JohnstoneJr）認為修辭有很多種，既有說服性的修辭，也有交流性的修辭，修辭不僅是說服的工具，也是喚起及維護交流所需的意識。②從說服性的修辭到交流性的修辭，“認同”超越了古典修辭學中以“說服”為主的修辭觀念。就國際傳播領域而言，強調說服性修辭的重要性是為了通過各種修辭策略提升國際傳播力，掌握話語權；強調交流性修辭的重要性是為了喚起及維護各國之間及各國人民之間的多元平等交流。在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要想全面、高效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并將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應用到中國故事的具體講述實踐上，不僅需要通過“說服”提升國際傳播力，掌握話語權，減少各國及各國人民對中國的傳播隔閡和傳播誤解，還需要促進與其他國家及人民之間的多元平等交流，使各國及各國人民對中國文化、中國價值等形成自發的“認同”。

索亞·福茲（Sonja K.Foss）和辛迪·格里芬（CindyL.Griffin）提出了基于平等、內在價值和自決原則的邀請式修辭（invitationalrhetoric）。邀請式修辭不以說服、改變他人為目的，而是強調平等的互動交流。③在以說服為目的的修辭難以起作用時，邀請式修辭往往會產生意想不到的作用。邀請式修辭常常“邀請”修辭對象進入修辭者的修辭情境，在此情況下，修辭對象往往會減少心理拒斥并產生較強的心理認同。這也是為什么近年來以中國文化、民俗、風景等為主題的中國故事在國際上頻頻引起強烈反響的主要原因之一。文化類的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經常“邀請”國際觀眾到中國故事的修辭情境中。例如，獲得第33屆中國新聞獎國際傳播三等獎的新聞紀錄片《尋漆中國的法國漆匠·在鄉村》就通過記錄法國漆匠追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過程④，呈現出了中國的文化故事和鄉村圖景，其底層的修辭邏輯就是“邀請式修辭”。再比如云南大象的相關國際傳播作品以云南大象遷徙事件為議題，講述了云南大象北遷及返回之旅的故事，向世界人民展現了中國瑰麗秀美的自然風光和生態文明建設及野生動物保護的成果。“云南大象”相關的國際傳播作品入選了“第32屆中國新聞獎”“2021年度對外傳播十大優秀案例”“2021—2022年度中華文化國際傳播十大案例”等，引起了國內外強烈反響，其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以交流性、邀請式的修辭策略呈現中國故事，將世界人民帶到中國故事的文化語境和修辭情境中，使其自發地對中國文化、自然生態等中國故事產生“認同”。

六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講故事，是國際傳播的最佳方式。”③如何講好中國故事，使中國故事更廣泛、更高效地在國際上傳播，是新聞傳播業界和新聞傳播學界一直在探索的議題。本文以修辭學為理論基礎，借鑒傳播學、敘事學、符號學等相關理論對修辭學理論和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進行接合，旨在強調回歸文本和話語，聚焦“講好中國故事”典型案例的學理化闡釋，總結經驗。本文在對古典修辭學理論進行在地化調適后系統地論述了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的“發明”“謀篇”“文采”“發表”問題，并通過對典型案例的分析總結了既往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的符號創新、形態應用、風格探索、傳播策略經驗，為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提供了若干具有一定參考價值的可行性路徑。另外，本文引人新修辭學理論，對中國國際傳播話語實踐中的POV修辭、跨媒介修辭、邀請式修辭進行了厘析，為更好地應對媒介技術飛速發展和媒介情境不斷變化的當下總結出一些經驗策略，為建設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和講好中國故事的相關話語實踐及話語研究提供了一定參照。但囿于篇幅，本文只對幾種典型的修辭策略進行了探討，在面對龐大、多元、復雜的中國國際傳播話語體系建設工作和中國故事講述工作時，仍有待于進一步深化拓展。

A Rhetoric Analysis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Discourse Based on the Case of “Telling China’s Stories Well\"

ZHANG Hai-chao

Abstract：Thispaperanalyzesalarge numberofcasesof“telling China’sstories well”thathavereceived highsocial evaluationinrecentyears fromtheperspectiveofclasicrhetoricsuchas“invention”，“arrngement”，“style”，and“delivery”.According tonewrhtorictheory，thispaperprovidesa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ofsymbol innovation，formapplication，styleexplorationandcommunication strategies inbuilding China’sinternationalcommunication discoursesystemand tellng China’sstories well，Isummarizesandexplores the innovative aplicationsof hetoricmethodssuchasPOVrhetoric，cross-mediarhetoric，andinvitationalrhetoricinnarrativeperspectiveconversion，textformexpansionandcommunication topicsetingofChina’sstory，norder toprovidereferences forChina’sinternationalcommunicationdiscoursepractice.

Keywords：China’sstories；discoursesystem；internationalcommunication；externalcommunication；rhetoricalcommunication；invitational rhetoric

【責任編輯：陳雷汪邦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