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勇,金勇,你這哈慫!太陽都曬腦殼頂了,咋還不回信呢?非要我花點碎銀跟你費點口舌才舒服啊?搞弄啥?”劉銀祿嘴里叼著細支中華煙,一邊朝藍牙耳機粗聲大氣、語速特快地喊,一邊用右手握著刻刀劃拉印章的槽線。這種一心二用的狀態,加上幽默的晉陜普通話中露出的好似晉商的愜意,顯示出他今天治印小有收獲的快感。只見鋪著赭色皮墊的工作臺上,散放著不同型號、不同弧度與銳度的刻刀,大小不一的羊毛刷子,粗細不等的印石,還有砂紙、印泥。工作臺一角,手機屏幕上天藍色的“金勇”二字忽閃忽閃地跳動著。人高馬大、膀肥腰圓、聲若洪鐘、氣壯山河的劉銀祿,年輕的時候可是瘦長健朗。練過體育的他現在體力仍好,情商亦頗高,只是面容和身形經過歲月刻刀的洗禮,帥氣勁已過,皺紋爬上了額頭,尤其是因治印、寫字,長期熬夜,眼袋腫脹,眼圈暗黑——但這掩蓋不了他粗獷中顯現出的細膩藝術氣質和豪放的老板范兒。
“哎,哎,震海,震海,大家都是夜貓子。我今天起得早早的,這不,正在我老娘的菜園子里拾掇菜畦呢!這辣椒、茄子、西紅柿、四季豆,青是青,紅是紅,長得旺著呢;還有綠油油的韭菜,割了一茬,另一茬立馬就長起來了。”瘦削俊逸,眼大機靈,頭發依舊黑油油的金勇微喘著氣,嘿嘿笑著回答,無意中露出了他那口整齊中布滿煙垢的堅牙。他喊的“震海”就是劉銀祿的小名。“剛巧我從菜園子里出來,腳上沾了點泥,手也還是臟著的,聽到鈴聲,也顧不了這么多,就趕緊接起來了,一接通,就聽到了你這磁性的男中音!——你沒跟大汾在一起呀?”金勇一邊調侃,一邊美滋滋地朝著手機那邊喊,聲調中有新疆普通話夾雜著的關中秦腔的味道。
“行咧,行咧!什么男中音,我還女高音咧!你這大孝子就委在老娘身邊不走了,躲在老家老屋里孵你的電視劇呢?”劉銀祿把煙蒂摁滅在鏤刻著牡丹花紋的透明玻璃煙灰缸里,咧起嘴繼續壞笑著與金勇窮侃,捎帶又扯扯大汾。大汾就是他們一個班的張飛卿,長相比他倆更帥,講話也是粗聲大氣的,關鍵是腦子好使,尤其會經商,符合臨汾晉商的形象。張飛卿上文學系時就會寫電視劇、搞暢銷書,后面常跟著一幫子送錢的書商,后來,同學就給他取外號叫“大汾”。他與臨汾老鄉震海在一起時,人家算計不過他倆,就叫他倆“海汾”。現在,他倆是又開廠子又搞影視劇,金勇則是他們電視劇的主要寫手。
“哦,大汾到我們陜南跑項目去了,你這家伙卻在老家老屋里貓著,是要憋長篇,一篇又一篇呀?”金勇逗道。
“你這話說的!到時候你再幫著‘狗尾續貂’啊!……說正經兒的,師兄親自組織的手機攝月比賽,我們要好好整呀!師兄現在處于低谷時期,被網絡噴子污蔑糾纏,就像藍鯨遇到磷蝦和烏賊這些生物一樣,挺膩歪的。我們雖然幫不上啥忙,但可以在群里為師兄寬寬心,積極參加一下群里的活動啊!”劉銀祿表情嚴肅地說,盡管這表情手機信號那頭的金勇壓根看不見。
“可不是嘛!烏賊盡往藍鯨身上噴濺黑汁毒液,令人厭惡,小鬼太難纏了!我是氣得牙癢癢……”金勇氣不打一處來。
“這兩天我們塬上下雨,不過,今天晌午已經雨轉多云了,看來是要放晴了。前面雖一直下雨,哪里也不能動,小說還真的憋出了一個好情節,把自己感動得不行。今天晚上看能不能拍到月亮,爭取搞個三等獎。”劉銀祿把頭靠在直背深栗色老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左腳微踮,十分得意。
“是啊,是啊。師兄自己在艱難的坎兒上,卻依然帶動了我們‘師弟師妹文學群’純正的藝術之旅!大家都蠢蠢欲動,只想拿三等獎,直奔師兄的墨寶而去。我看,著實難。可贊的是,師兄在老家拍攝的月亮,前晚和昨晚在群里一展示,立馬喝彩聲一片。兩組十七張照片,張張精彩,藝術感特足。大師就是大師啊!”巧合的是,金勇也靠在他老娘家堂屋里的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右腳微踮,談興甚濃。
“師兄大手筆,干什么都能干出高水平!我覺得第一組的月亮大又圓,飽滿搶眼。”震海不敢再踮腳了,怕把這值錢的老物件木椅子踮散了架。他正襟危坐,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其中有一張月上枝頭,最為傳神,月亮圓潤明亮,枝葉黝黑斑駁,在黛藍色的夜空襯托下,層次分明,又動感十足。那枝頭上托住月亮的長長樹葉片,多像鷺鷥的喙,又像楊麗萍表演孔雀舞時的手指。”
“你可真能諞啊!”
“你別插話,等我說完,好不嘞?”
“好好好,你說!”
“……而且,那長長的喙后面貼著的一片厚樹葉,跟旁邊的細枝組合起來,特像啄食的黃鸝,厚葉是黃鸝圓滾的身,細枝是黃鸝纖長的尾翼。這‘黃鸝’一邊往上爬,一邊用小尖嘴啄食昆蟲,真絕了!‘黃鸝’正下方的粗枝上吊著的五六片葉子,又像是老家菜地里結的豆莢或尖辣椒。你說是不是?”
“呵呵,回翻到了,回翻到了,你的點評還真是到位,好一幅蟾宮折桂圖!師兄真不愧為集文詩書刻于一體的藝術家。……那你再點評一下第二組的月亮哪幅更靚哇?”
“嘿嘿嘿!且聽下回分解,且聽下回分解!”
“你……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你不會再翻翻聊天記錄嗎?其實你我昨晚都已點評過了,強二哥也贊同了,何藝琳呀,清紫、橡果,還有方琴、常主席,這一干大將,也都表示了認同。”
“是啊,這一組月亮圖真像吳冠中的江南水鄉彩色水墨畫。按師兄的出圖順序,第五幅尤可以假亂真,堪稱瞬間定格的神來之筆。”
二
5月7日晚上8點17分,師兄坐在老家書房的臺燈下,往“師弟師妹文學群”發送了第二組的八張月亮照片。遠在鼓浪嶼某小區N層樓的師弟銅魚立即回復了三個“大拇指”,表示搶到了首贊。師兄是文學系第一屆的老大哥,群里的其他人都是第五屆師弟師妹。銅魚本名常源豐,眼下是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常源豐個頭中等偏高,戴一副金絲邊框眼鏡,有一股學究的派頭。他飽讀古今中外名著,又在宣傳部門和作協工作多年,所以,文學界諸多人物的名字常在他口中出現。當然了,他念叨最多的,還得數師兄。
常源豐對網上有人惡意抹黑師兄的事義憤填膺。那幫家伙斷章取義、信口雌黃,公然謾罵、詆毀、侮辱、誹謗他人,真是對正義的挑戰、對真理的挑戰、對人性的挑戰!常源豐說:“如此卑劣行徑,是下三爛的小混混碰瓷,借此博取流量,這是徹頭徹尾的流氓行為!真可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稱“常書蟲”的常源豐,有個習慣性動作,用右手食指向上推自己鼻梁上的金絲邊框眼鏡,順帶出一句口頭禪:“這可不能開玩笑啊!”他的口音,主要是閩南普通話的味道,只是在一些尾音上還能聽出皖贛山區方言的感覺,所以,大家都一度以為他是福建人。上文學系時,他算有錢人,經常與一些同學到周邊的大小飯館聚餐,那時叫做“下館子”或“打牙祭”,他結賬的時候居多。他們下館子下得勤,不但把周邊的館子吃遍了,有一次為了吃名噪京城的陽坊涮羊肉,居然還打出租車到五十公里開外的昌平陽坊鎮,吃了個滾飽溜圓!
“今晚,陰,用夜景模式拍攝,手抖。”師兄在自己的書齋發出一張照片。
“一等獎!”在北京朝陽某小區家中輔導兒子做作業的何藝琳立即跟上。
“師兄威武。”遠在昆明滇池東畔的阿澄也迅速點贊。
“我們就是師兄的億萬個鐵粉之一!”何藝琳和阿澄不約而同地說。她們都很感動于師兄在遭遇網絡攻擊之際,還依然抽出時間對學弟學妹們進行文學創作指導。
何藝琳本名齊春嬌,來自巴蜀大地,個頭高挑,長相甜美,性格活潑開朗。上文學系時,她是學習委員,一句“上——課——啦,上課嘍——”成了文學系學員樓里的美麗風景。那種川普女聲長調,柔中帶著硬,意思是你們這幫夜貓子,快起來,還上不上課了。有時急了,長調又改成短音。“御姐”阿澄則更加颯爽英姿。她生于云南邊疆之地,祖籍卻在山東腹地,所以,既豪爽大氣,又有嫵媚的一面。
三
“別有韻味。”“第五幅照片最佳,像吳冠中的畫。”接著,震海連發兩條信息。
強二哥立即表示贊同,“這幅真就是中國畫。”
金勇也跟上:“好眼光!一等獎定了!二三等獎等明后天天晴了我們抓緊拍!”
三人對師兄這幅照片的點評確實到位。坐在河北大廠縣自購民宅小院里的強二哥,覺得自己的聯想富有創意,意猶未盡,又興致勃勃地發了一段語音:“這幅照片中,潔白的圓月,就像炯炯的眼仁;斑駁陸離的綠藍橘色彩,圍繞成的不規則方框里的淡黃色云彩,又仿佛深不可測的眼底……”
“對對對,強二哥講得精彩,聯想十分豐富,真乃妙不可言哪!”犀牛山同樣用手機語音回復,“不過,我覺得第六幅照片也挺好,月亮浮在仙人掌雜糅的暗影叢中,米黃色的云影像是高低不等的沙丘,顯得立體感很強。不過,這幅風格偏藍,沒有第五幅那么明快搶眼。”
犀牛山名叫陳永平,強二哥名叫汪牧韜,倆人一高一矮,胖瘦卻差不多,雖華發漸多,眼囊開始腫脹,但均壯實有力,腰桿直挺,眼神好使。汪牧韜年輕時長相英俊,才干突出,雖個頭矬點,但腦筋鬼機靈,自謂濃縮的才夠強,所以人稱強二哥。他老早就有筆名叫“老辣”,文章老辣,做人做事也老辣,因為做事嚴肅公正,深得大家信服。
師兄遭遇網暴,卻一直隱忍,保持沉默,令強二哥十分欽佩。一般的人如果遇到這種“無妄之災”,早就難以容忍,奮起反擊了。而身陷漩渦中心的師兄,竟能夠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他想,這得擁有多么強大的心臟,多么驚人的定力呀!
“這微信記錄就是好,大家往前翻翻,翻到5月6日晚上9點,就可以找到拍月比賽的緣起。”汪牧韜提醒大家。
四
5月6日晚上9點,師兄把拍攝的第一組月亮照片發到群里,并附了一句“月是故鄉明”,迅速引起群里一片喝彩聲。
師弟師妹們特別理解師兄此時的心境,不管外面如何驚濤駭浪,他卻依然保持著內心的風平浪靜。
汪牧韜把師兄這一組的九幅照片取名為“月上枝頭”系列,分別叫月懸枝頭、月含枝頭、月鑲枝頭、月襯枝頭、月映枝頭、月嵌枝頭、月落枝頭、月翹枝頭、月上枝頭。大家一致認同。
子夜時分,又有幾條點贊的微信蹦上了手機屏幕:
“樹影和月亮的明與暗、遠和近、高與低完美結合!”——方琴。
“出去外面溜達沒看到月亮,原來月亮跑到師兄的鏡頭里了!”——金勇。
“師兄的月上枝頭,太美了!”——犀牛山。
“師兄不玩則已,一玩驚天下!”——大佬。
細品起來,這九張照片中的月亮大小不一,拍攝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有的用夜景延時拍攝,有的是鏡頭拉伸拍攝,有的用專業狀態拍攝,有的則用大光圈拍攝,但背景中點綴的樹枝,卻都疏密有致。
5月7日早晨7點過,師兄果斷出手,正式宣布手機攝月比賽開始。
“今天是庚子四月十五,請各位師弟師妹踴躍參加手機攝月比賽,每人提供照片原圖三張。比賽設一二三等獎,獎品由我提供。一等獎品:撲克一副。二等獎品:茅臺一瓶。三等獎品:書法一幅。提交照片截止時間為5月9日晚上12點之前。”
“哇,那我要爭取三等獎!”清紫在手機上寫字時,差點在班車上叫出聲。“爭取三等獎!”就這樣成了清紫的口頭禪,其實這也是大家的心聲。
“三等獎!我要三等獎!”金勇、何藝琳、銅魚、阿澄等從各處異口同聲應道。
“最想要師兄親筆手寫的‘獎狀’,其他都不要。”在某雜志當主編的橡果邊喝咖啡,邊發出一句。
“這個安春錦,真是一根筋,完全沒有理解師兄的幽默感。”震海一邊吃著刀削面,一邊想著。
這個安春錦就是清紫的本名,她也是個美人坯子,只是眼窩有點深,面頰稍微凹點,美中又帶些柔弱,顯出一種古典的味道。當然,她是古典卻不古板,古典卻還時尚。金勇擅長搞笑,把清紫學得惟妙惟肖。在學校搞晚會排節目時,詩人清紫聲情并茂地朗誦:“在蒼茫的大海上……箭一般地直沖向烏云……它叫喊著;在這叫喊聲里,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后來春游時,大家走累了,想放松休息一下,金勇就拿腔拿調地學起了清紫的詩朗誦,那尖厲的高音,加上夸張的動作,把同學們笑的里倒外斜,連清紫自己也笑出了眼淚。
這金勇不光會搞笑,還是個仗義執言的人。前幾天,他在微信公眾號發了文章,直斥網絡噴子,說這些流量俠充斥網絡,無知加無恥,無法加無畏,但最終只能是過眼煙云,一粒塵埃而已,長久不了。清紫評論道:“金勇無畏,罵得痛快!”
五
“評委會主任為汪牧韜,”師兄繼續在老家老屋發號施令,“本次評獎規則由汪牧韜負責解釋。”
“壓力山大呀!”新上任的“汪主任”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師兄倒是會給我好差事,還封了個芝麻大的官,我是干還是不干呀?”
犀牛山那邊忙不迭地回答:“干呀!當然干呀!強二哥,別不把村長當干部,豆包也是干糧啊。既然師兄放權讓你操刀,你就使勁地砍,只評一二等獎,把三等獎空著,吊吊大家胃口……”
“你這主意恐怕行不通,群里二十五個人都是沖著墨寶來的,誰不是一直盯著?再說了,師兄肯定會信守諾言,讓師弟師妹們競爭并快樂著,所以啊,大家還是好好拍月亮為上策。”
“天可憐見!我這里天天下雨,我去哪里拍月亮哇……”橡果急得跺腳。
“今晚要是天氣好,我準備借用兒子的華為去拍。”最近,方琴遇到了一些困難,正是焦心的時候,但她卻堅持要拍攝,這種不服輸的勁頭,還是和當年一樣。
大家“磨刀霍霍”都想爭得一個三等獎,無奈天公不作美,周郎縱急又奈何?
“疑似莫奈的油畫,太贊了!”夜里9點,清紫突然發出這么一句,她是在點評師兄第二組的第五幅照片。這又是一個新的角度。法國印象派畫家克勞德·莫奈擅長光與影的實驗與表現技法,他的畫作中看不到非常明確的陰影,也看不到突顯或平涂式的輪廓線,光影的描繪正是其繪畫的最大特色。清紫首先發現并提出這個觀點,不能不說她的審美情趣很高。
“這幅真的太美妙了,放大了看更妙。”震海附和道。
“清紫說得好!就是莫奈!堅決同意!”金勇繼續加強。
“師兄是怎么拍的啊?這色彩太厲害。”清紫接著說,“用顆粒相紙打印出來,那質感絕對沒得說。”
過了一會,群里卻又突然進入了不依章法,卻五花八門、插科打諢的對話,看來為了爭取師兄的三等獎,大家也是拼了。
何藝琳說:“我霧里看花的紅月亮來啦!”——她發出一張圖片,上面“月亮”真是紅紅的,大家仔細一看,原來卻是她以前拍攝的霧霾中的夕陽。
“不如看看我這個雨夜中的月亮如何?”雨夜還能有月亮?原來萌菲是把雨夜水汽中散出光暈的路燈當作朦朧的月亮。
無獨有偶,銅魚也把小區里碩大的圓路燈發了上來。
“銅魚,你這月亮咋還帶底座呢?”汪牧韜笑話之后,自己也搞了一個“帶把兒的月亮”,其實是手電筒的圓弧光。
反正,大家感覺只要是圓的,就是月亮。這其實也是大家的期望,月亮就是圓滿,圓滿就是月亮。
六
但真正的競爭仍在繼續!二十五個人為了夢寐以求的書法作品——三等獎獎品,各自較著勁。
橡果先殺了出來:一輪小小的月亮,在漆黑的夜幕下發著透亮的光,還帶了錦城湖的一長串水波倒影。
“真好!”“拍委會”主任汪牧韜擊節道,“這應該是拍月比賽以來上傳的第一幅全真月亮照片,可喜可賀!”
橡果高興地回應:“謝謝強二哥,我自薦為三等獎啊。”
“那哪行,這么好的照片,一看就是沖著一二等獎去的——”大家異口同聲。
隨后震海也發了一張天空微明,樹影在晨曦中婆娑搖曳的照片。他的照片結構布局雖不錯,但月亮沉落在畫外,只是月光映襯著婆娑的樹葉,所以,能不能叫月亮照片還得兩說。
震海幽默地說:“這是老圖了,攝于八年前故鄉的某個拂曉。”
犀牛山感嘆道:“這是都恨不得穿越到上個世紀去找月亮了啊!”
方琴卻突然發出一首打油詩:“原是師兄挑的頭,卻是月亮惹的禍。遍尋嫦娥不得見,墨寶只能夢里求!”
“好詩!好詩!……”眾人紛紛起哄。詩好不好其實不重要,這個時刻,重要的是氣氛,氣氛對了,詩就是對的。
5月8日凌晨1 時許,近期首次在群里露面的曉菊發了一張彩云中掩映著半圓月的照片,自謂“彩云遮月”,這算是繼橡果之后,拍攝成功的第二幅月亮照片了。
接著,又一張月亮的照片蹦上了大家的手機屏幕。只見深灰色的天幕下,一輪明晃晃的大月亮高懸右上方,左下角映襯著暗金色的樹葉。拍攝者銅魚激動地說:“真是千呼萬喚啊!”的確,這張照片構圖合理、主次分明,在“參賽”作品中,算得上是最精彩的了,足以沖擊一等獎寶座,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銅魚這是沖著三等獎去的。
七
5月8日下午,震海坐在自己的書房里。他把石料放在銅制刻章機的凹槽里,擰緊兩邊的螺紋棒,讓檀香木夾具夾牢石料,爾后,取出一支5毫米的錳鋼斜口刀,開始沖刀拉線。半晌后,他一邊擺弄自己心愛的印章,一邊在心里琢磨——“拍月比賽只剩今天一個晚上了,大家都在積蓄力量,向三等獎發起沖擊,到底師兄的墨寶會花落誰家呢?不對,是‘月落誰家’呢?”
但群里偏偏不同往日的熱鬧,誰都不發言。
一直到5月9日凌晨0點,震海終于追著云層的間隙拍了一張圓月,取名為《寂》,頗有創意。
凌晨2點50分,何藝琳發了十一張月亮照片,有三張比較成功。
凌晨3點10分,金勇發了五張月亮照片,有兩張比較精彩。
凌晨3點29分,用兩個鐘頭,拍了九十八張月亮的犀牛山,精挑細選后發出四張照片,張張都出彩:一是每幅的月亮都又大又圓,主題突出;二是下方的枝葉樹干交代清晰、疏密有致,映襯效果良好;三是夜幕與圓月相互呼應,帶著微光的鐵灰色烘托著月亮的清輝,整個畫面顯得干凈清朗,柔和晶瑩;四是構圖布局合理,鏡頭拉伸有度,層次疊加立體,用光飽滿洗練。
這天剛好是星期六,不用上班,到上午8點過,強二哥“汪主任”發話了:“盼星星盼月亮——還真就是‘盼月亮’,一覺醒來,群里的月亮一顆顆升起。追月人都該獲獎!只剩幾個小時,還沒發照片的都抓緊點。等截止時間到了,大家集體評選,然后我再向師兄報告。”
下午,這兩天一直未露面的張飛卿、李子厚、龐希疆等,也紛紛發出了自己拍攝的照片。
傍晚時分,自遭網暴以來從未坦露心跡的師兄,突然在群里發了一段話:“人世間的恩恩怨怨只是一場虛幻的東西。你想想地球,無非也只是宇宙當中的一粒微塵,那么面前這些是是非非,又算什么呢?又有什么意義呢?所以,一想到浩渺無邊的宇宙,又感覺到我們一切都是空虛的。如果站在這樣一種視角,一種哲學的高度,也許你就會產生一種深深的憐憫。憐憫會產生寬容,大的憐憫會產生大的寬容。大的寬容,就是對所有人的理解和同情,一種大愛,一種深切地對人的命運的關懷,一種真正的終極關懷。”
師兄身陷漩渦中心,面對挑釁,始終不接招;面對壓力,始終不回應;面對點贊,始終不跟帖。這或許就是他能夠在風浪中保持心靈平靜,一直三緘其口,始終沉默應對的原初動力和心靈寫照吧。
師弟師妹們紛紛豎大拇指點贊,對師兄的見識和氣度表示佩服。
清早6點過,師兄又發了一條消息到群里,這才是“爆炸性”的大消息:“凡在三天內于本群中露過面的,一律授予三等獎!請牧韜將各位的原名、筆名、微信名提供給我,等我回去后據此一并揮毫書寫。”
師兄寥寥幾句,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兩指彈出萬般音,立即在群里產生了強烈反響。盡管網暴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但師兄的幽默和豁達,讓大家寬心了不少——再說了,每個人都得到了師兄的墨寶,這可不是用“獎品”二字就足以形容的。大家陰云密布的內心,還是綻出了喜憂參半的浪花。
清紫喜極而泣:“奔走相告啊!我們都榮獲三等獎啦!”
銅魚坦言:“祝師兄幸福安康,筆勛人健!”
橡果興奮地說:“師兄廣施雨露,我們有福了!”
汪牧韜在群里寫道:“厚愛啊!師兄對師弟師妹們真是情同手足。”
何藝琳雙手顫抖著發了一條信息:“今夜無人入眠!”
師弟師妹們都想通過參加拍月比賽,盡力幫助師兄驅散心頭之霧霾,但大家心里其實一直沒有底。
現在真是峰回路轉!當大家感覺到只有華山一條道,緊張地捏一把汗暗自較勁時,陡然間,卻又得到了一份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驚喜——這倒反而像是師兄在幫助大家驅散霧霾了。
幾天后,師兄那邊又傳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師弟師妹們,寫了一天,終于完成。看上去紙有長有短,但都一樣尺寸,將近三尺。字一般,心很熱。”
群里的氣氛瞬間又達到了高潮!
方琴提議:“我們要排隊擁抱師兄,這場面,想想都是那么熱烈壯觀!”
阿澄和曉菊也立即響應。
金勇也語無倫次了:“激動萬分,激動萬分……從來沒這么激動!”
犀牛山則寫道:“歡呼雀躍呀!師兄的二十五幅墨寶問世,師弟師妹們無不感覺到光彩榮耀。”
震海充滿深情地說:“我們沾了師兄的光,得福了!師兄胸懷似大海,胸襟似明月,以悲憫、寬容、同情來面對非難和詆毀,這是何等的坦蕩!”
大家都覺得,震海這句話說得真好,可以作為拍月活動的注腳,也可以作為師兄立身做人的注腳。都是月亮帶來的福氣啊——什么是月亮?這才是月亮。
這就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