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間的愛情是羞澀的（外七首）

植物間的愛情是羞澀的

植物們有愛情嗎？有的

你能從它們彼此的遠近看出來

比如用流水傳遞口訣的水草們

比如彼此交換著體香的梔子們

但植物們的愛情是羞澀的

它們讓整個春季沉湎于暗戀

然后在夏日心不在焉

它們甚至浪費掉小半個秋天

比如秋葵，就忘了關閉伸向冬季的腮

而冬季，是值得兩株大葉紫薇

相擁而眠的。此時，有愛情該多好

此時，把愛情還給激動該多好

但它們終究是羞澀的，它們

不太會用身體去親近對方

它們低調，拙于表達，很多時候

會顯得愛情的成色略有不足。而我

——只配更加謙恭和卑微

才可能跟它們一樣，長成一株

不貪念悲歡的樹

春 夜

就著這杯酒，飲下這不可一世的夜色

飲下你在我心坎留下的折痕

飲下云在天上、你在岸邊。你以為

水會在岸邊等你——水不會在岸邊等你

它在舊日子里等你，如果你回頭

它一直都在

就著這杯酒，把春夜放置在南山之巔

風從埡口擁擠著過來，風也可以從

春夜的腋下過來，從你的默許里過來

從月亮過于干凈的臉面上過來

我熱愛風與月，需要風與月同意嗎？

天快放亮了，回憶是最好的下酒菜

我把夜色揣進衣袋，把你留在岸邊

就著萬丈紅塵，把夢一飲而盡

邊城夜宿

街巷向晚，對岸的燈火漸稀

我關窗，把一件又一件舊事

和一個又一個故人關在窗外

就著一行一行的文字，小酌

從舊小說里溢出的

野渡、白塔、市聲，容我

廁身其中，做一夜的滯留客

離開前，我會把它們逐一

放回到它們原來的位置

當這些微醺的文字，回到

曾經的頁碼，它們承載了

我卸下的過往，太重

竟然無法再次合上

致普魯弗洛克

此處天色已晚

但終究晚不過你以平信郵來的醉意

我看到你微禿的頭頂、你漿洗過的硬領襯衫

這些美好的痕跡，我刻意留下

藏為紀念

我們共同熱愛的優柔寡斷

已隨秋高氣爽而單薄

道路紛紛遠遁，理想正見機行事

口吃成為常態。觀念的枝椏或榮或衰

不以筆畫的多寡為轉移

你念叨過的那些女人

她們終究走出了房間

她們依舊美艷，愛嘮叨，沉迷濃妝

她們禮失，求之于野。她們走了五十年

預計會在今晚到達我的門前

有多種可能通向中年的身體

卻只有這首詩指向少年的靈魂

暮色如雪紛至沓來

我們相見的時機已至

而遠離你的路只有一條

且百年不遇

今日份的暮色已送達窗前

今日份的暮色送達時，天正下著細雨

雨下得認真，像是暮色的參與者

這使本適合獨處的晚景

有被分享的風險

而遠山，因了暮色的遮蔽

又遠了一些。在我與遠山之間

是認真的雨。我不能帶走遠山

我至多可以把它們挪近一點

遠山以遠是被我用舊的日子

我是可以帶走那些舊日子的

但我讓它們留下，孩子們還得

繼續用下去啊。那些舊日子

稍作裝飾，會顯得不那么舊

同理，把雨留給池塘、云留給仰望

把羞澀留給愛情，把暮色留給窗臺

我是可以帶走暮色的，但我留下它

跟它打賭，賭一壺老酒

看誰至天明而不醉

清明還鄉

這個季節適合用鳥語花香下酒

還鄉的人上敬天下敬地

而后，騰出手點開頭頂的閃電

其實也就點開了一個人的古往今來

他懷里揣著幸福，手里牽著三月、四月

不斷側身為風景讓路

這是他虛擬出的一個家鄉

他坐下，點上煙，看見父親

春光頷首，遞給他河流和流淌

而除了遠走，他還能做什么？

荷花的愛情

當一枝荷花愛上另一枝荷花

身邊的荷花們會察覺嗎？

當一枝荷花愛上三米外的另一枝荷花

空氣中散發出戀愛的味道

這讓荷花們警覺地直起腰

一枝荷花，它的愛已經具體而精準

它讓花莖長出細微的絨毛

供川流不息的日子稍作依靠

風用手指搖動它的身體

陽光從它的絨毛間穿行而過，在水面

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一枝荷花走向三米遠的另一枝荷花

它血液里的溫度，足夠滋養一場風暴

但因為心中有愛情

它比平常走得慢一些

鵝嶺閑坐

在鵝嶺，我們坐了一個下午

把茶飲淡，把天聊閑

把李家的舊園坐得又舊了一些

天依舊高著，花依舊開著

我們容許了來自南岸的風吹來吹去

容許了嘉陵江自北邊不請自來

以及長江向東不辭而別

座中如有遠道而來的朋友

我們會爭著指給他看，長江的水

比嘉陵江的水，更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