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研究進展

[摘要]"肝是人體內合成大部分促凝因子和抗凝因子的重要器官，同時也參與止血過程和纖溶組分的清除。各種病因導致的肝功能障礙都會引發復雜的凝血問題，但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發病機制易被忽視，導致錯失最佳的治療時機，僅憑傳統凝血指標無法準確評估患者的凝血狀態，需結合更加全面評估凝血功能的血栓彈力圖，明確肝功能障礙患者凝血狀態的變化和特征，有效預防和治療并發癥，改善預后。

[關鍵詞]"肝功能障礙；凝血功能異常；凝血指標；血栓彈力圖

[中圖分類號]"R575""""""[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9701.2025.14.028

肝在機體的凝血機制中有著核心作用，它不僅是絕大部分促凝和抗凝因子、纖溶蛋白、促血小板生成素（thrombopoietin，TPO）的主要合成場所，也參與止血及纖溶組分的清除過程。嚴重的肝功能障礙如肝硬化失代償期、肝衰竭等出現時，患者肝臟的合成能力明顯降低，血漿中相應的凝血因子減少，肝硬化門靜脈高壓導致脾功能亢進，均可導致凝血功能障礙，包括血小板減少、促凝因子和抗凝因子降低、纖溶蛋白水平降低及內皮細胞來源的促凝因子水平增高等，共同構成出凝血系統的“再平衡”狀態[1]。在感染等誘發因素作用下，嚴重肝功能障礙患者既可發生低凝出血，又可發生高凝血栓形成的并發癥。以上各方面的變化使得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病理生理機制變得異常復雜且常常被人忽視，其導致的最終結果也變得難以預測，喪失最佳的治療時機。

準確評估和監測凝血狀態對治療和預后至關重要。常規凝血功能檢查僅提供有限的凝血指標，只反映凝血過程中某一階段或凝血產物，不能清晰反映凝血過程的全貌，無法全面解釋凝血功能的整體情況，對評估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功能障礙患者的出血或血栓形成風險存在局限性[2]。血栓彈力圖（thromboelastography，TEG）是一種全面評估凝血功能的檢測方法，能體現凝血物質從初始構建至消融的總體過程，包括血凝塊形成的速度、最終強度及穩定性，因此可提供關于凝血活性、纖維蛋白分解和血小板功能的信息，整體性預測患者發生出血或血栓的風險，為患者的預后及并發癥風險評估提供應用價值[3]。

1""正常凝血過程

正常凝血狀態通常需要血管及血管內皮系統、血小板、凝血和抗凝系統、纖溶和抗纖溶系統間的配合達到平衡，凝血過程通常包括3個階段：血小板聚集、凝血因子激活和纖維蛋白生成。

1.1""血小板聚集

血管損傷后，內皮下基質中的膠原蛋白與血管性血友病因子（von"Willebramd"factor，vWF）結合并反應，從而誘導vWF和血小板受體糖蛋白Ib-IX-V（glycoprotein"Ib-IX-V，GPIb-IX-V）結合。血小板激動劑如腺苷二磷酸（adenosine"diphosphate，ADP）、血栓烷A2（thromboxane"A2，TXA2）等被釋放，被血小板膜上的受體特異性識別并與之結合，激活附近的血小板，并激活自身血小板整合素糖蛋白（glycoprotein，GP"Ⅱb/Ⅲa），然后纖維蛋白原與血小板表面暴露的所有活性GP"Ⅱb/Ⅲa結合后兩兩相連，將血小板聚集成一個大團形成血小板血栓。

1.2""凝血因子激活

機體通過兩種凝血途徑開始凝血過程，內源性和外源性。凝血啟動的關鍵步驟是暴露組織因子（tissue"factor，TF），當內皮細胞受損時，TF暴露于血液中，進一步激活凝血并引發凝血級聯反應。

在內源性凝血途徑中，當血管受損時，內膜下的膠原纖維暴露，激活Ⅻ因子為活化Ⅻ因子（Ⅻa），進而激活Ⅺ因子為活化Ⅺ因子（Ⅺa），Ⅺa又激活Ⅸ因子，活化Ⅸ因子（Ⅸa）和輔助因子活化Ⅷ因子（Ⅷa）激活Ⅹ因子。在外源性凝血途徑中，暴露的TF與血液接觸后激活Ⅶ因子，形成TF-Ⅶ復合物進而激活Ⅹ因子。兩條途徑激活Ⅹ因子為活化Ⅹ因子（Ⅹa），Ⅹa與輔助因子活化Ⅴ因子（Ⅴa）結合，使凝血酶原轉化為凝血酶。凝血酶的產生是凝血啟動的最后一步，也是止血過程中最關鍵的一步。

1.3""纖維蛋白形成

凝血酶作用于纖維蛋白原并剪切肽A和肽B，將溶解在血漿中的纖維蛋白原轉化為纖維蛋白單體并聚合形成纖維蛋白聚合物。凝血酶激活ⅩⅢ因子為活化ⅩⅢ因子（ⅩⅢa），使纖維蛋白單體側鏈間形成谷氨酰-賴氨酸橋來加固連接，穩定血凝塊。

抗凝系統在凝血系統啟動后隨之啟動，對凝血過程產生抑制。機體中的抗凝機制主要由肝素–抗凝血酶系統、蛋白C（protein"C，PC）系統和組織因子途徑抑制物（tissue"factor"pathway"inhibitor，TFPI）主導。抗凝血酶可結合并滅活凝血級聯反應中的所有絲氨酸蛋白酶，包括凝血酶、Ⅹa、Ⅸa和Ⅺa。蛋白C系統包含PC、蛋白S（protein"S，PS），都是依賴維生素K的抗凝蛋白。凝血酶生成后，凝血酶和血栓調節蛋白形成復合物，激活結合于內皮細胞PC受體的PC，形成活化的PC，在PS的協同作用下滅活Ⅴa和Ⅷa因子。TFPI通過抑制Ⅹa因子抑制外源性凝血途徑。

纖溶系統與凝血系統呈動態平衡，一旦凝血塊形成后，可啟動纖溶系統，從而逐步溶解血栓，防止過多的血栓形成、血栓過大，保障血管通暢。

2""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發病機制

2.1""凝血因子合成減少、Ⅷ因子和vWF水平升高

肝功能不全患者促凝血因子及抗凝血因子的水平均會降低，凝血因子水平下降可見于凝血因子Ⅰ、Ⅱ、Ⅴ、Ⅶ、Ⅸ、Ⅹ、Ⅺ、Ⅻ，維生素K依賴的抗凝因子PC、PS、抗凝血酶Ⅲ（antithrombin，AT）-Ⅲ的水平也是下降的[4]。但Ⅷ因子和vWF水平反而升高。Ⅷ因子主要在肝竇內皮細胞生成，肝功能障礙患者由于內皮細胞儲存的Ⅷ因子釋放，水平通常升高，同時內皮蛋白生成異常、分解代謝受損[5-6]；PC缺乏、Ⅷ因子清除減少也可導致凝血因子Ⅷ水平增加[7]。vWF由血管內皮細胞生成、儲存及釋放，肝硬化患者內皮生成增加、內皮功能障礙及肝臟清除率降低，可導致vWF水平升高。同時血管性血友病因子裂解蛋白酶13（adisintegrin"and"metalloproteinase"with"a"thrombospondin"type"1"motif"member"13，ADAMTS13）水平下降，ADAMTS13是由肝星狀細胞和內皮細胞產生的vWF的強效抑制劑，可特異性切割多聚體vWF，ADAMTS13活性水平可隨肝功能障礙程度加重而下降，且研究表明ADAMTS13酶與vWF底物間的不平衡可能導致高凝狀態，與靜脈血栓栓塞、血小板微血栓形成有關，但目前尚不清楚ADAMTS13活性變化的原因[8-9]。總之，肝功能障礙患者會出現大部分凝血因子水平下降、天然抗凝劑合成減少、Ⅷ因子和vWF水平升高，ADAMTS13水平下降。

2.2""血小板減少

肝功能障礙時血小板數量通常是減少的。慢性肝病中血小板減少癥的發生率約6%，約78%的肝硬化患者出現血小板減少癥[血小板計數（platelet，PLT）lt;150×109/L][10]。血小板生成減少是由于肝功能障礙患者TPO的生成減少和清除增強，在某些情況下，TPO受體激動劑有助于糾正嚴重的血小板減少癥[11]。除TPO水平下降外，如病毒、乙醇、藥物及免疫因素導致骨髓抑制，可引起血小板生成減少。臨床上常見引起血小板減少癥的是與乙型病毒性肝炎（hepatitis"B"virus，HBV）和丙型病毒性肝炎（hepatitis"C"virus，HCV）相關的免疫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immune"thrombocytopenic"purpura，ITP）[12]。研究提示與HCV和HBV感染相關的ITP發病率分別為11.86%和6.35%[13]。門靜脈高壓所致脾功能亢進是常見導致血小板清除增加的機制，但近年來認識到脾功能亢進并非引起血小板減少的主要原因，脾切除術或分流手術并不能糾正肝病患者的血小板減少[14]。

2.3""血小板功能障礙

肝病患者的血小板功能障礙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也有研究認為血小板功能可能沒有改變甚至增強，血小板活化功能亢進可能與氧化應激反應、內毒素血癥、門靜脈血栓等因素相關[15–17]。血小板的黏附功能及聚集功能在不同研究中的結論不同，研究顯示94%肝硬化患者的血小板黏附功能和聚集功能出現缺失[18]。研究表明血小板活化隨著肝硬化和門靜脈高壓的嚴重程度增加而降低，也可能被低水平的AT-Ⅲ抵消[19]。但也有研究認為肝硬化患者的血小板數量雖有不同程度的減少，其黏附功能和聚集功能均未降低[20]，這可能與肝硬化時體內高水平vWF和低水平ADAMTS13通過代償機制來維持血小板的功能有關。目前對血小板功能的研究不盡相同，其受體內凝血因子的水平影響需要更多的研究明確肝病患者血小板功能的爭議。

2.4""原發性纖維蛋白溶解

纖維蛋白溶解在肝功能障礙時會發生改變，纖溶系統與抗纖溶系統間的平衡至關重要。纖溶包括纖溶酶原（plasminogen，PLG）激活和纖維蛋白降解，PLG可被PLG激活物作用激活為纖溶酶，體內PLG激活物包括組織型PLG激活物（tissue-type"plasminogen"activator，tPA）和尿激酶型PLG激活物兩類，纖維蛋白和纖維蛋白原可被纖溶酶裂解。終末期肝病患者的PLG合成減少，同時凝血激活消耗過多也導致PLG水平降低[21]。PLG主要由tPA激活，被PLG激活物抑制劑（plasminogen"activator"inhibitor，PAI）-1滅活，PAI-1由內皮細胞和血小板釋放，受細胞因子雙重調控。慢性肝病患者的tPA水平和活性升高，PAI-1水平不變或增加，但在增加的tPA緩沖下，PAI-1活性不變或降低[22]。此外，纖溶系統中還存在其他纖溶抑制劑保持纖溶系統平衡，如α2抗纖溶酶（α2-antiplasmin，α2-AP）和凝血酶激活纖溶抑制物。α2-AP在不同肝功能障礙患者的病因中存在差異，如酒精性肝硬化患者中α2-AP是降低的，但在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中不降低[23]。終末期肝病患者一般表現為纖溶亢進，研究顯示纖溶亢進發生在約30%～46%的終末期肝病患者[21]；纖溶亢進可能引起出血，纖溶抑制可能是門靜脈血栓形成的危險因素，需更多的研究檢驗。

3""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凝血指標異常

長期以來，臨床實踐中主要用傳統凝血監測項目確定肝功能障礙患者的凝血狀態，但近年來，多項研究表明使用全血功能檢測設備能更好地評估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凝血狀態[24–25]。

傳統凝血指標常用凝血酶原時間（prothrombin"time，PT）、國際標準化比值（international"normalized"ratio，INR）、PLT等評估凝血功能。肝功能障礙患者常用PT和INR評估肝功能嚴重程度，并被納入多種評分中，如Child-Pugh評分、終末期肝病模型（model"for"end-stage"liver"disease，MELD）和慢性肝衰竭等嚴重度評分中，可反映肝病的整體嚴重程度[24]。但這些常規的凝血試驗并不能準確反映肝功能障礙患者的止血變化和出血風險，黏彈性止血試驗能快速全面評估凝血功能，目前應用于臨床上的主要包括TEG和旋轉式血栓彈力測量[25]。

TEG能全面完整地反映凝血啟動、血栓形成、纖維蛋白原溶解的過程，常用的分析指標包括：①反應時間（reaction"time，R）反映凝血啟動過程中凝血因子的功能；血凝塊形成時間（clot"kinetics，K）反映纖維蛋白原的功能和水平；②血凝塊形成速率（angle，α）代表纖維蛋白凝塊形成及加固的速率，與K值關系密切，臨床意義同K值；③最大振幅（maximum"amplitude，MA）反映血凝塊的最大強度，受血小板影響；④血凝塊溶解百分數（lysis"30，LY30）反映纖溶功能，血凝塊溶解預估百分數與LY30一致；⑤凝血指數反映樣本凝血的綜合狀態。

TEG的參數和傳統凝血指標間有關聯，但在肝病患者中，二者提示的止血狀態有時不一致[26]。Hwa等[27]的研究表明肝硬化患者PT、INR常提示低凝狀態，但R值和PT、INR間的相關性較弱，TEG結果處于正常范圍。研究表明大部分患者存在血小板減少、PT延長和INRgt;1.5，但也存在止血再平衡，TEG結果提示正常止血狀態[28]。傳統凝血檢測和TEG提示的凝血狀態存在差異性可歸因于臨床意義不同，MA值可反映出PLT的功能，但PLT并不能評估血小板與其他凝血因子的相互作用，普通的凝血監測也不能預測MA值的變化[29]。整體來看，TEG更能完整反映患者的再平衡凝血狀態，能更加敏感地預測肝功能障礙患者的出血并發癥，MA值減小提示的低凝狀態可預測肝硬化患者出血的嚴重程度，與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和侵入性治療后的出血風險顯著相關[30-31]。

TEG可反映肝病的嚴重程度。肝功能障礙程度與凝血狀態改變也有關聯，特別是終末期肝病的止血狀態[32]。常用的肝功能嚴重程度評分如MELD和Child-Pugh分級的增加，同時常伴有R值與K值的延長、α角和MA值的減小[33]。

TEG可用于肝病患者的輸血方案指導。僅用傳統凝血指標指導輸血治療存在局限性，易出現輸注不足或過量而影響治療效果，聯合TEG指導能提高安全性[34]。在輸血治療過程中使用TEG監測可在更短時間內改善患者凝血功能，縮短治療時間并改善預后[35]。Mano等[36]提示TEG指導輸血下，侵入性治療的出血控制失敗率及治療后出血并發癥風險無增加。目前雖然沒有關于TEG指導輸血方案的統一標準，但通過TEG指導的輸血有利于減少輸注血液制品的用量。

4""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治療

肝功能障礙患者的凝血狀態在不同的個體中表現不同，部分患者可能出現靜脈曲張出血，也有患者表現為血栓形成。臨床上因難以準確評估患者凝血狀態，目前仍缺乏針對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治療指導，需針對不同患者制定個體化治療方案。

4.1""出血的治療和預防

肝硬化失代償期患者一旦出現靜脈曲張出血，會增加死亡率，因此治療和預防出血尤為重要。當患者出現上消化道出血需輸注紅細胞時，限制性輸注紅細胞維持血紅蛋白目標在7g/dl，與減少再出血風險、改善生存率相關[37]。Sagnik等[38]研究提示輸注PLT的患者在第5天和第42天的出血率和死亡率更高，輸注新鮮冰凍血漿（fresh"frozen"plasma，FFP）的患者也出現更嚴重的再出血和更高的死亡率。當出現顯著凝血功能障礙時可適當輸注FFP、凝血酶原復合物等，補充凝血因子；出現重度血小板減少的患者可輸注血小板，但應避免非必要的血液制品輸注。2023年美國肝病研究協會頒布的肝硬化門靜脈高壓和靜脈曲張的風險分層級管理的實踐指南對高危靜脈曲張患者提出指導意見，用非選擇性b-受體阻滯劑進行一級預防，可降低門靜脈壓力，防止靜脈曲張出血[39]。

4.2""血栓的治療和預防

血栓的發生風險與終末期肝病的關系也被逐漸重視，肝功能障礙患者易并發心房顫動、深靜脈血栓形成，如門靜脈血栓形成（portal"vein"thrombosis，PVT）。使用抗凝劑包括低分子肝素（low-molecular-"weight"heparins，LMWHs）、維生素K拮抗劑（vitamin"K"antagonists，VKAs）和直接口服抗凝藥，介入治療包括溶栓或取栓治療、經頸靜脈門體分流術。一項隨機對照研究結果表明華法林對該類患者抗凝治療的有效性和安全性[40]。另外，一項研究比較新型口服抗凝藥（如利伐沙班）和傳統抗凝藥（如LMWHs和VKAs）治療肝硬化合并PVT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結果顯示新型口服抗凝藥治療PVT的再通率更高，且不增加出血風險[41]。目前對肝功能障礙合并PVT患者具體的治療方案尚無明確的指導意見，抗凝治療期間應密切監測患者的凝血功能。

5""小結

深入理解肝功能障礙相關凝血病的發病機制，動態觀察肝功能障礙患者的凝血功能指標的變化，可在病程中快速評估患者的凝血狀態，盡早實施個體化干預措施，給予患者恰當的替代治療或抗凝治療，避免并發癥如血栓栓塞或出血的發生，降低嚴重肝功能障礙患者的危重率及病死率，改善肝病患者的長期預后。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均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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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12–15）

（修回日期：2025–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