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經濟外交政策的歷史意識根源及對世界經濟的影響

摘"要"特朗普主義是當代的一種極端保守主義，夾雜了大量的民粹主義、經濟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其歷史意識根源出自“美國例外論”。特朗普經濟外交政策的本質是“美國優先”，加征關稅和經濟脅迫是其核心，功利性、交易性是其主要特征。該政策對國際貿易和國際投資造成了嚴重不利影響，是世界經濟增長的負資產。特朗普主義即使一時褪去，對世界經濟的影響仍將長期存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中國面臨的挑戰將更加嚴峻，但總體可控，中國經濟發展的基本軌跡不會發生變化。在特朗普主義的強勢作用下，世界格局將發生新的分化，美國的軟實力將受到負面影響，世界在動蕩中尋找新的平衡，中國將在新的挑戰中獲得新的戰略機遇。

關鍵詞"特朗普主義"經濟外交"“美國例外論”"世界經濟"保守主義

特朗普再度歸來，重新執掌美國白宮，這注定給世界帶來一個更加喧鬧和不安定的四年。特朗普主義左右了美國的外交政策，是這個國家保守政治勢力的一次重大勝利，有其深刻的思想歷史根源。第二任期開始不久，特朗普就出臺了一系列具有顛覆性的對外經濟政策，動作幅度之大、程度之過激，史所罕見。毋庸置疑，特朗普主義比其在第一任期內更具有沖擊力，正在深刻影響著世界經濟和國際秩序，其部分影響將作為歷史遺產而長期存在。

一、特朗普主義根源于“美國例外論”

2024年10月24日，距美國大選投票日僅剩十多日，美國82名諾貝爾獎獲得者（其中包括17名經濟學獎得主）聯名發表公開信，呼吁選民不要投票給特朗普。此前幾天，美國23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已經發表過公開信，表示不支持特朗普。更早一些，美國最有人氣的歌壇明星泰勒·斯威夫特（Taylor"Swift）泰勒的全球粉絲數接近美國的總人口，1年巡回演出及其衍生產品市場價值高達幾十億美元，社會關注度極高。公開站隊支持哈里斯，反對特朗普當選。科學家是最講究理性和邏輯的，經濟學家在經濟政策上專業性最強，泰勒是當前最紅的明星，然而這些人的公開反對并沒有改變選舉的結果，特朗普不僅贏得了總統大選，而且以大比分勝出。一個曾被兩次彈劾的原總統，一個因多項罪名被起訴的嫌疑人，不僅東山再起，而且強勢回歸，這已經改寫了美國政治史。如果沒有贏下總統大選，特朗普現在可能已經成為階下囚。美國大選如此結局，這說明美國社會比八年前更加分裂，保守派勢力更加強大。

2020年特朗普謀求連任失敗，這只是暫時失利而已，特朗普主義并未消失。經過四年的發酵，特朗普主義不僅重新回來，而且“凱旋歸朝”。與四年前相比，支持特朗普的人不僅比以前更多了，而且其鐵桿陣營持續壯大，這使特朗普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氣”。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美國許多高科技公司CEO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以樹立一種自由和親民的形象。特朗普重新當選后，“畫風”突變，美國的頭部高科技公司CEO不僅主動向其示好，而且高調地出席他的總統就職儀式，足以見特朗普的勢力已遠超第一任期。美國頭部的高科技企業有所謂“七巨頭”之稱，即蘋果、谷歌、亞馬遜、微軟、Meta、特斯拉、英偉達，其中5家公司的CEO參加了特朗普的總統就職儀式。

特朗普是特朗普主義（Trumpism）的化身，特朗普主義本質上是一種保守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美國的保守主義有其歷史淵源，與美國的建國宗旨以及當初的民眾意識和社會環境有關。總的來說，保守主義主張言論自由、有限政府、市場競爭、優勝劣汰，強調維護傳統價值觀和宗教傳承等。例如，在美國國內，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對待性取向的態度可謂涇渭分明。特朗普公開宣布，世界上只有男性和女性，不存在第三個性別，也不承認變性人的社會權益，這和當代社會對待個人性取向的意志逐漸包容的趨勢相左。

特朗普主義又不是一般的保守主義，中間摻雜了大量的民粹主義、經濟民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是一個保守與極端融為一體的“大雜燴”，功利性、交易性是其最大的特征。特朗普習慣于以籌碼的多少來決定立場態度，毫不諱言政策的交易性目的，但也經常不按常理出牌，并無一個恒定不變的原則。如果說特朗普主義有一個不變的意志的話，那就是“美國優先”（America"First）的理念，其應用在對外政策上得到了充分體現。特朗普現在的權勢已明顯大于第一任期，故他在追求“美國優先”方面不僅更加極端，而且絲毫不加遮掩。所以，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外交動作比其第一任期更加大膽和夸張，揚言要“收回巴拿馬運河”、“收購格陵蘭島”以及“把加拿大變成美國第51個州”等。顯然，在特朗普主義的詞典里，“美國優先”是凌駕于經濟全球化、自由貿易、和平相處等世界共同價值觀之上的。

特朗普主義有一個標志性的口號，就是MAGA（Make"America"Great"Again），即“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并不新鮮，1980年美國總統選舉時，共和黨候選人里根就使用過該口號，當時里根喊的是“Lets"Make"America"Great"Again”，他最終喊進了白宮。MAGA喊出了很多美國人心里的一種認同，即“美國獨特論”或“美國優秀論”，這是一種認為美國是世界上唯一的、與眾不同的優秀國家的價值觀。不了解“美國獨特論”（此處等同于“美國優秀論”），就很難深刻理解特朗普主義的盛行，難以理解美國對外戰略的改變及其對世界經濟的深刻影響。國內學界對特朗普主義產生原因的分析，主要集中于美國當代政治經濟形勢變化和特朗普個人因素。韓召穎，黃兆龍.“特朗普主義”：內涵、緣起與評價［J］.國際評論，2020，22（4）：318+155;徐果.淺析特朗普主義的興起和影響［J］.西部學刊，2023（12）：3033.國外學者則有一種代表性的觀點，即把特朗普主義的興起歸結于特朗普團隊善于操縱社會媒體，尤其是社交媒體，從而利用和左右了大眾輿論。M.R."Minarsich，"Michael"T."Lohr."The"King"of"Chaos："The"Impact"of"Trumpism"in"America"［M］."Independently"Published，2024.然而，實際情況遠非這般簡單，特朗普主義之所以流行并勝出，有其深刻的歷史意識根源，“美國例外論”是理解其思想歷史根源的邏輯脈絡。

二、“美國例外論”是美國霸權的精神支柱

按照《大英百科全書》網站的解釋，“美國例外論”是一種出于特殊的歷史、文化和宗教因素，把美國看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優越國家的思想觀念。這一觀念還可引申出這樣的含義：美國應在全球事務中發揮獨特的領導作用。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Americanexceptionalism."原文為：American"exceptionalism，"idea"that"the"United"States"of"America"is"a"unique"and"even"morally"superior"country"for"historical，"ideological，"or"religious"reasons."Proponents"of"American"exceptionalism"generally"pair"the"belief"with"the"claim"that"the"United"States"is"obligated"to"play"a"special"role"in"global"politics.“美國例外論”最早出自19世紀法國政治學家和歷史學家阿歷克西·德·托克維爾（AlexisCharlesHenri"Clérel"de"Tocqueville）在1935年出版的《論美國的民主》，書中提出了許多關于美國獨特性的觀點，這些觀點后來成為“美國例外論”的核心內容。［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M］.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美國例外論”的出現與延續，與美國特殊的自然環境和歷史背景有關。美國疆域廣闊，自然資源豐富，沒有貴族和封建主義歷史，社會由移民組成，沒有等級森嚴的階級，社會流動性（social"mobility）強。這樣的自然歷史條件容易讓民眾產生美國比其他國家優越的意識。“美國例外論”的形成，又與宗教和美國殖民歷史密切關聯。美國先民是一批來自英格蘭的清教徒（Puritan），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來到美洲，在現在的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建立了第一批殖民地。這些清教徒有強烈的宗教意識和信仰，認為上帝選擇他們殖民異國他鄉是為了“領導”世界的，并把最早建立的殖民地（馬薩諸塞灣）稱作“山巔之城”（city"upon"the"hill）。馬薩諸塞灣不是清教徒最早到達北美的地方，卻是清教徒在那里建立的第一個殖民地，時間為1629年。緊接著，1630年，朝圣者“五月花號”抵達普利茅斯，緊挨著馬薩諸塞建立了另一個殖民地。這是一個具有宗教色彩的比喻，源于新約《圣經》中的《馬太福音》，一直深深印刻在許多美國人的腦海里。

過去的半個多世紀，不論來自共和黨還是民主黨，不止一位美國總統在演講中引用過“山巔之城”的比喻，講得最多的是里根。據統計，里根在公開演講中一共20多次使用了“山巔之城”的說法。里根在他的告別演講中，還特地為這個引語加了一個修飾詞——“耀眼的”（shinning），變成了“耀眼的山巔之城”（shinning"city"upon"the"hill）。特朗普的演講用詞比較平淡，不喜歡引經據典，沒有直接用過這一典故，但在2017年的就職演說中，他講了這樣一句話：“我們不尋求將自己的生活方式強加于人，而是讓它閃亮發光，成為榜樣。”https：//www.sohu.com/a/124875563_570253."原文為：We"do"not"seek"to"impose"our"way"of"life"on"anyone，"but"rather"to"let"it"shine"as"an"example.其含義是從“耀眼的山巔之城”引申而來的，背后還是“美國例外論”的邏輯。

里根任總統期間，正值冷戰的最后時刻，美國對外政策的戰略重點是對付蘇聯。里根是美國歷史上盡全力用“美國例外論”信念構建國家身份的總統，他強調美國的國家優越性，指出要在世界上發揮美國的“燈塔”作用。里根在多個重要場合闡述了這樣的觀點：美國民眾是受上帝眷顧的“天選之民”，其不僅在道德上“優越”，而且承擔著特殊使命，即領導“自由世界”抵御蘇聯的“進攻”。王立新.重申例外主義：里根對美國國家身份的塑造及其影響［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37（6）：3152+216.里根是美國歷史上繼林肯、肯尼迪之后非常善于演講的總統，他對激發美國民眾生為優越國家子民的信念充滿了熱情。由于歷史的造化，在里根總統任期的尾聲，東西方兩個陣營的力量對比發生了巨大變化，蘇聯作為超級大國的地位行將坍塌，冷戰即將結束。沒過幾年，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Fukuyama）就寫出了那本轟動世界的《歷史的終結與最后的人》（The"End"of"History"and"the"Last"Man），"“代表美國生活方式”的國家模式似乎成了終結歷史的勝利者。

持“美國例外論”者認為，上帝對美國十分眷顧，美國確實具有非常優越的發展條件，尤其是美國人均資源占有量居世界前列，加上地勢平坦、水源充沛，美國非常適合發展農業、交通運輸業和制造業。美國地緣優勢突出，整個國土受到大西洋和太平洋的保護，遠離歷史上戰事不斷的歐洲和其他地區，美國建國200多年來只發生過一次內戰——南北戰爭。從17世紀至今，世界各地的移民源源不斷進入美國，使得美國人口的年齡結構始終相對年輕化。外來移民中不乏著名的科學家、發明家、企業家等，如愛因斯坦、費米、貝爾、特斯拉、卡內基、馮·諾依曼、吳健雄、陳省身、李政道等。有研究表明，美國的創新成就與其接受移民存在明確的關聯性。Ufuk"Akcigit，"John"Grigsby，"Tom"Nicholas."Immigration"and"the"Rise"of"American"Ingenuity［J］."American"Economic"Review，2017，107（5）：327331.這些都構成了美國在發展上超過其他國家，最終形成一個具有超級實力的國家的有利條件。

1941年，美國出版商亨利·魯斯（Henry"Luce）在由其創辦的、頗有影響的《生活》雜志上撰文，稱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美國世紀”一詞開始流傳。20世紀40年代起，美國的政客、知識分子和普通民眾，大多數都相信有一個“美國世紀”。美國著名經濟學家杰弗里·薩克斯（Jeffrey"Sachs）認為，美國世紀始于1941年，終止于當代。Jaffrey"D."Sachs."A"New"Foreign"Policy："Beyond"American"Exceptionalism［M］.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2018：2.但實際上，美國超級大國的地位出現得更早，許多美國政客和民眾也不認為“美國世紀”已經結束。在以鋼產量衡量強國地位的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美國就在實力上超過了包括英國在內的所有歐洲強國。1900年，美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年鋼產量超過千萬噸的國家，而同年英國的鋼產量只有500萬噸，后期的工業強國德國也只有630萬噸，法國則只有150萬噸。［英］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1500—2000年的經濟變革與軍事沖突（上）［M］.王保存，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208.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1913年，美國在人均產出方面已經領先于英國，并擴大了對西歐的領先優勢。"［美］斯坦利·L.恩格爾曼，［美］羅伯特·E.高爾曼，主編.劍橋美國經濟史（第三卷·上冊）：20世紀［M］.高德步，王玨，總譯校.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47.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巴黎和談是一個分水嶺，美國威爾遜總統是以“拯救歐洲的主宰者”身份赴會的。自那時起，美國就結束了長達一百年的“大英帝國世紀”（1815—1914年），成為世界第一強國。第二次世界大戰更是使美國成為史上罕見的超級大國。冷戰終結、蘇聯瓦解，美國的實力達到了頂峰。

特朗普主義是“美國例外論”的當代版本，特朗普是這一思想意識的具體化身。雖然特朗普本人很少談及主義，言論中也難見一些帶有學術味道的專業術語，包括“美國例外論”，但他是一個標準的“美國例外論”信徒，并在做法上幾乎走向極端。2015年宣布參選美國總統后，特朗普出了一部書，書名為《跛腳的美國：如何使美國再次偉大》（Crippled"America："Hownbsp;to"Make"America"Great"Again），目的在于吸引民眾關注。特朗普在書中的“幸而生為美國人”（Lucky"to"Be"an"American）章節大談美國是多么偉大，他出生那天就如同中了“世界彩票的頭獎，因為是出生在美國”，以及他為了愛國，在位于佛羅里達州的私人莊園豎起超大的美國國旗，卻因遮擋視野而被當地鎮政府罰款。在第一任期里，特朗普不顧外交禮儀，公開怠慢外國領導人，其意志根基是“美國例外論”。再次當選總統后，特朗普對整個世界的藐視明顯升級。在他的眼里，現在的美國比8年前更強大了，其他國家在美國面前沒有多少籌碼，只能聽從美國的擺布。

從公開宣稱“加拿大應成為美國的第51個州”到要“收回巴拿馬運河”，從對格陵蘭島提出領土要求到在正式外交場合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激烈爭執，這些無不表明，在特朗普治下的美國，帝國式的霸權思想已經占據上風，這個國家正在朝著有競爭的獨裁主義統治（competitive"authoritarianism）的方向越走越遠，盡管尚未到達極端的獨裁統治（dictatorship）。Steven"Levitsky，"Lucan"A."Way."The"Path"to"American"Authoritarianism："What"Comes"after"Democratic"Breakdown［J］."Foreign"Affairs，"2025，"March/April".美國的霸權意識和政策體系由來已久，并非始于特朗普執政時期。但與歷史上不同的是，根植于“美國例外論”的特朗普主義在當前有了深厚的社會基礎。不僅共和黨全力支持特朗普，而且整個國家的保守勢力陣營更加強大，并改寫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的美國歷史。如今的美國，已不是過去的美國。至于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深刻變化，這需要專門的政治學和社會學研究，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但有一點必須強調，特朗普主義是突然出現的，“美國例外論”卻長期根植于美國社會，也是美國國家霸權意識的思想根源。在特朗普主義流行之前，美國并非沒有國家霸權思維，只是特朗普把“美國例外論”發揮到極致，把這個國家隱藏的帝國強權意識和主張公開說了出來。

三、特朗普2.0對世界經濟的深刻影響

重返白宮數月，特朗普就已經把世界攪得不得安寧，形成特朗普2.0的沖擊效應。按照《華盛頓郵報》網站2025年2月23日一篇文章的說法，上任的第一個月，特朗普就顛覆了美國近一個世紀以來處理全球事務的方式。轉引自："美媒：特朗普顛覆美國百年全球方略［N/OL］.（20250226）［20250403］.http：//column.cankaoxiaoxi.com/#/detailsPage/%20/7e12e9a73bef4a25b8f2f48d9e4073ad/1/20250226%2017：00？childrenAlias=undefined.特朗普第一輪加征關稅所針對的國家中，就有加拿大和墨西哥，這不僅絲毫不考慮加拿大這個長期盟友的感受，而且將他在第一任期內達成的“美墨加三國協議”（USMCA）拋在一邊，單邊加稅達到任性的程度。2025年4月2日，美國宣布對幾乎所有的貿易伙伴征收所謂的“對等關稅”，其做法不僅蠻橫霸道，而且采用的“對等稅率”計算公式令人啼笑皆非。特朗普2.0的沖擊已經造成了全球市場的混亂，股市、債市、黃金市場、大宗商品市場大起大落，穩定性降至多年以來的低點。

特朗普主義經濟外交的路線十分清晰，即對他國普遍加征關稅，減少美國對外的經濟義務，用恐嚇和誘惑的方式讓其他國家和經濟體到美國投資，最終服務于“美國優先”原則。這種經濟外交路線，必然會破壞原有的國際經濟秩序和國與國之間正常的經貿關系。在特朗普主義的導向下，美國公開以實力威脅他國，公開以霸權重新構建國際經濟秩序，公開將世界經濟價值體系勢力化、交易化、美國中心化。這將導致世界經濟變得更加混沌不安，全球經濟秩序更加不穩定，國際經濟合作面臨更大風險，經濟增長前景更加黯淡，美國經濟霸權色彩更加鮮明。

在特朗普及其團隊的眼里，美國比以前更加強大，可以理直氣壯地向他國提出要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時，歐盟的經濟總量明顯大于美國，其GDP是美國的108.33%，但到了2023年，歐盟GDP卻只有美國的67.06%。而日本在經歷了“失去的三十年”之后，與美國之間的差距已越拉越大。20世紀90年代中期經濟鼎盛時，日本的GDP一度達到美國的72%，而如今不及美國的六分之一。資料來源：世界銀行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CD？locations=JPUSEUamp;name_desc=1amp;view=chart）。在科技創新上，歐盟和日本與美國之間的落差更大。在人工智能、先進半導體、量子科技、生物制造、基因工程等前沿和尖端科技領域，美國把歐盟和日本遠遠地甩在后面。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咨詢研究院等聯合發布的《2024研究前沿熱度指數》顯示，在11個大學科領域的110個熱點前沿和15個新興前沿中，美國處于第一的前沿數量為71個，占全部熱點前沿和新興前沿的56.8%；中國位居第一的前沿數量為39個，占比為31.2%；歐洲國家表現不佳，英國處于第一的前沿數量只有4個，德國和法國均只有1個。雖然這份報告只是一家之言，但歐盟和日本在數字經濟等新興領域被美國甩在身后，這是一個確實存在的客觀事實。正是憑借在科技、經濟和軍事上的巨大實力，再加上特朗普的個人執政風格，現在的美國在對待世界事務和處理與他國的關系時，有著一種特殊的傲慢和霸氣。

美國的霸權地位不是突然出現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美國的政治人物就一直生活在實力霸權的影子中。特朗普不僅把這種霸權思維公開化，而且用商人的習慣將國家實力籌碼化，直接按籌碼多少決定交易條件。2025年2月28日，特朗普在白宮與澤連斯基會面時，雙方發生激烈爭執。在全世界的注視下，特朗普赤裸裸地用籌碼思維和另一國總統談外交，這也表明美國的經濟外交已經完全特朗普主義化。而面對手中有“牌”的俄羅斯，特朗普則會說出不一樣的話。重新上臺以來，特朗普談及俄羅斯和普京的態度趨緩，也證明了這一點。

在特朗普主義的路線下，美國的經濟外交政策正在對世界經濟產生巨大的沖擊，其影響是多方面的，部分影響將是長期的。

一是以加征關稅和施壓手段嚴重影響國際貿易與國際投資，全球經濟增勢趨緩。美國對全世界加征關稅，程度之嚴重，手法之極端，已經遠超歷史，世界范圍內的貿易摩擦升級可能難以避免。國際貿易近年來已步履蹣跚，在特朗普加征關稅政策的影響下，貿易增長將更加艱難。世界貿易組織2025年4月發布的《全球貿易展望與統計》預測，2025年全球貨物貿易將出現負增長，貨物貿易規模預計全年收縮0.2%，2026年也只有2.9%的增長。Global"Trade"Outlook"and"Statistics［EB/OL］.（202504）［20250420］.https：//www.wto.org/english/res_e/booksp_e/trade_outlook25_e.pdf.世界經濟增長本來就虛弱乏力，美國對他國產品普遍加征關稅，全球經濟增長的前景更加堪憂。

二是孤立主義、單邊主義勢力明顯上升，經濟全球化遭遇更大挑戰。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美國以“退群”方式退出一些國際經濟合作機制，最典型的就是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特朗普第二任期內，美國會延續這種做法，甚至有可能會使世界貿易組織（WTO）“名存實亡”。特朗普對國際上長期形成的多邊貿易與經濟合作機制不感興趣，多次不出席重要的國際多邊磋商機制活動，包括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APEC）、東亞峰會及東亞合作領導人系列會議等。在特朗普眼中，這些國際多邊機制都不符合“美國優先”的原則，都不值得推進發展甚至維護。美國是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它的“退群”以及對國際經濟合作機制的妨礙，必將給經濟全球化帶來更加嚴峻的挑戰。

三是擾亂國際經濟秩序，給世界經濟發展增添更大的變數。“把加拿大變成美國的第51個州”，“重新控制巴拿馬運河”，“收購格陵蘭島”，這些脫離正常外交思維的奇異想法不一定會變成現實，但特朗普也不是說說而已，而是步步緊逼，甚至不排除采取極端行動的可能性。最近格陵蘭島議會選舉結果顯然也受到“特朗普效應”的影響，主張格陵蘭脫離丹麥獨立的政黨勢力明顯上升。可以預言，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整個世界將更加不安寧，出現更大變數的概率在增加。這不僅因為特朗普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而且還在于美國國內有相當一批人堅定地支持他，至少在共和黨內，支持他的力量仍然占壓倒性多數。

四是重畫世界經濟版圖，美國的霸權影響更加凸顯。未來四年內，在特朗普政府的運作下，MAGA勢力將進一步擴大，美國利益將被置于更加優先的地位。總體上看，憑借其科技實力和經濟實力，美國在國際舞臺上的進攻性將繼續加強，歐盟、日本等與美國之間的差距將進一步被拉大。中國將繼續保持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地位，其在部分產業和科技領域與美國的差距會縮小，但與美國之間的總體實力差距將仍然存在。美國會繼續保持在科技創新上的顯著優勢，大幅減稅政策將刺激國內經濟增長，資本回流政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見效，世界對美國的投資會有所增加，美國GDP占世界GDP總量的比重將在一定時期內維持相對穩定。研究美國的國際經濟地位，應更多依據客觀事實，不能簡單地從大國興衰概念加以推論，對形勢判斷產生誤導。今后一個時期，美國在世界上訴諸霸權謀求其國家利益的行為會有增無減，對此應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特朗普主義不一定會長期維持下去，到了一定的時候，美國經濟外交也有可能改弦易轍，但這種從實力出發的政策思維和實際做法已經對世界經濟造成了嚴重影響，國際經濟關系遭到了嚴重破壞，世界已經難以回到從前。特朗普主義在美國的得勢，將引起全球范圍內民粹主義、反經濟全球化思潮的高漲，可能導致更多的國家選擇極右政權和強人政治。

還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關稅爭端有可能只是序幕，由美國發起的單邊的對世界經濟秩序的更大沖擊，可能還在后面。特朗普身邊的幾位核心幕僚一直對簽訂新的“廣場協議”心心念念，國際輿論也有“海湖莊園協議”的傳說和猜測。如果后者確實存在的話，具體內容是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但一定與國際貨幣領域的反建制有關系。美國若發起面對世界的“貨幣戰”，其沖擊和影響將遠超過關稅爭端。特朗普一意孤行推行非理性的經濟外交政策，不顧現行國際秩序遭到嚴重破壞，目的就是要將現行秩序推倒重建，當然是按照他以及他身邊的人的意圖重建。

四、對中國經濟的影響：更加嚴峻但總體可控

中美經貿關系是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迅速變壞的，至今未得到根本性的修復。在第二任期內，特朗普將會延續其第一任期的基本對華政策，其部分做法會繼續加碼，如對中國加征完全失去理性的畸高關稅、進一步孤立中國等，不確定性、風險性和沖突性明顯加大。具體而論，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中國經濟將在以下幾個方面經受新的考驗。

第一，貿易摩擦升級。對外國商品加征關稅是特朗普經濟外交的一大標志，第一對象國就是中國。特朗普是一個商人，對加征關稅有某種特殊的、觀念上的迷思，即認定加征關稅會增加美國政府的收入，可以逼迫外國公司為避免征稅而在美國建廠，特朗普的核心圈子也支持他的關稅政策。此外，特朗普國內經濟政策的重點是減稅，減稅必然減少政府收入，在特朗普眼里，對外國商品加征關稅有助于緩解因國內減稅而帶來的財政壓力。特朗普關稅爭端的重點對象是中國，加征關稅的幅度已近瘋狂，遠超和平時期正常的關稅水平，盡管存在一些可變因素，也無論最終雙方是否會通過談判解決問題，根據對特朗普執政理念和風格的判斷，在其第二任期內，或明或暗，中美貿易摩擦大概率會加劇升級。

第二，限制美國和其他海外資本投資中國。特朗普正大力度推動美國海外資本回流，限制美國資本并影響其他資本流入中國，尤其是對制造業和高技術產業的投資。特朗普采用的是“胡蘿卜加大棒”的手法，誘使或威逼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產業資本向美國投資。2025年3月4日，特朗普在重新當選后的首次國會演講中稱，他掌權的幾個星期內，美國就獲得了1.7萬億美元的新投資，其中包括日本軟銀的2000億美元，以及蘋果公司和甲骨文公司各自的5000億美元投資。美媒發布特朗普總統對國會的演講全文［EB/OL］."（20250305）［20250320］."https：//news.qq.com/rain/a/20250305A0659500.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投向中國的產業資本會面臨更多的不確定因素，增加國際資本觀望、猶疑、轉向的可能。

第三，采用“大院高墻”式的科技封鎖。特朗普雖然更加關注經濟，但在高科技上一直沒有放松對中國的限制和封鎖。在他第一任期時，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開展了針對中國的“301條款”調查，箭頭所向就包括中國的高科技發展政策，尤其是“中國制造2025”。在第二任期內，特朗普對華政策將更加聚焦高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新一代信息技術等關鍵領域。拜登政府期間，美國對中國采取的是“小院高墻”（small"yard"and"high"wall）技術封鎖方式，劃定的范圍相對較小，筑起的“圍墻”（阻擋中國獲得美國技術）很高。特朗普重新執政后，對中國實行技術封鎖的范圍將進一步擴大，采取的是“大院高墻”式的做法。

第四，重啟與中國經濟脫鉤。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美國啟動了與中國經濟脫鉤的政策，但收效不大。看到與中國經濟脫鉤并不現實，拜登上臺后開始用“去風險”政策代替“脫鉤”政策，口風和態度上有所緩和。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內，美國有可能重回與中國脫鉤的政策路線，中美經貿關系將更加緊張。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有股勢力一直要求取消對中國的貿易最惠國待遇，特朗普主義掌權則讓這股勢力更加得勢，這種政策傾向有加劇的可能性，而彼此給予貿易最惠國待遇是兩國正常外交關系的基本條件。美國若在貨幣領域單方面發起對世界的新的沖擊，重點對象也將是中國，對此不能不防。

有三個因素會使得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內采取更加強硬的對華政策。一是特朗普自認為他的對華施壓政策很有效，他認為現在美國的實力更強了，美國以實力稱霸更有本錢；二是當前美國政府中對華鷹派占據了絕對上風，政策實施沒有掣肘；三是特朗普把新冠疫情暴發看作是他2020年連任失敗的主要原因，并始終污蔑中國是疫情暴發的“源頭”。加上特朗普本人的狂妄型執政風格，以及美國國內對華不友好的氛圍，對于今后四年的中美經貿關系，中國必須作好迎接更為嚴峻挑戰的思想準備，包括可能出現的極端情況。同時需要指出的是，特朗普終究是商人出身，劍走偏鋒和看行情做交易都是他的執政特點，善變、反復、“看牌出牌”將貫穿于他行使總統權力的始終。開始時，特朗普把“大棒”高高舉起，逼迫對方坐到他設計好的談判桌上，再經過一輪漫無邊際的討價還價，最終達成他所期待的交易。當發現對方手中有“籌碼”時，他也會立刻改變主意。特朗普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善變的一位總統，他的工作班底會隨他而動，上臺僅幾個月，已有許多朝令夕改和推倒重來的政策實踐。

總體來看，和特朗普第一任期時相比，中國經濟在發展上更有韌性，綜合實力進一步增強，駕馭風險的經驗也更加豐富，中國不會因為中美經貿關系出現更大的波折而改變自己的發展軌跡。堅定不移地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高度重視中美關系，積極拓展與美國的經濟交流合作空間，仍是中國對外開放的重點。

五、物極必反：特朗普主義的未來

重新掌權一個月時，特朗普已經簽署了73條總統行政令，廢除了多項拜登政府的政策，開始了對民主黨的清算。那四年后若民主黨重新掌權，是不是又會對特朗普進行徹底的清算呢？答案是肯定的。即使共和黨四年后繼續掌權，換了一位總統，特朗普主義也未必能夠繼續盛行。甚至在這四年內，由于形勢巨變，特朗普主義未必能強勢到最后。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因為特朗普走得過遠了，世界變化得太快了。

未來四年內，特朗普主義是否始終強勢，將取決于三個方面的變化。一是世界形勢的演變，尤其是國際社會對特朗普單邊主義政策的反應及其效果。二是美國國內經濟的變化，若經濟變糟，特朗普主義的強硬做法也很難堅持下去。三是美國國內政治力量的分化，包括民主黨的反攻，共和黨內部分歧的演化等。

特朗普上臺后向其他國家揮舞加征關稅、經濟制裁等大棒，確實“嚇住”了一些國家和地區，也有國家和地區領導人以不同方式向特朗普示好，在一定程度上向美國“示弱”。這讓特朗普很有滿足感，也讓特朗普團隊很有政績感。但是，當對手已無路可退時，其自然會起來激烈反抗。2025年4月4日，加拿大宣布將對所有不符合《美墨加三國協議》（USMCA）的美國進口汽車征收25%的關稅，用“魚死網破”的果敢對美國實施報復性關稅政策，這讓特朗普多少有些意外，雖然兩國若真的打起持續的“貿易戰”，加拿大難以承受。2025年4月9日，歐盟27個成員國投票表決通過了對美國進口產品征收25%關稅的反制措施，總價值260億歐元，這比大部分經濟學家預計的要早。法國前總統奧朗德最近在《經濟學人》上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其不僅表達了對特朗普歐洲政策的不滿，以及對美國的不信任感，而且呼吁歐洲面對美國的強權霸凌，要盡快團結起來，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設國防，不再指望美國提供核保護傘。此文可以看作是美歐關系大倒退的一個注解。為維護正當的國家利益，堅決反對美國的關稅霸權行為，中國已果斷采取反制措施，表明了“奉陪到底”的立場和態度。更多的國家或地區由于實力不濟，雖然尚未很快采取對等的反制措施，但已表達了對美國的嚴重不滿。事實已表明，特朗普主義不是暢行天下的。在后續的與一些國家或地區圍繞關稅和貿易問題的談判中，美國會得到一些便宜，這也是特朗普及其團隊的目的，但失去的是信譽和國家形象，而且是在全世界面前失去這種無形資產。

特朗普主義當道之下，美國國內經濟也呈現收縮趨勢，“特朗普衰退”（Trump"Recession）效應若隱若現。關稅爭端必然加重美國國內通脹壓力，擾亂供應鏈，影響投資者信心。《大西洋月刊》網站2025年3月4日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作者是羅杰·卡瑪（Rogé"Karma）。，題為“貿易戰：特朗普最令人費解的決策”。文章開頭一段寫道：如果你想設計一項貿易政策，既起到削弱美國國內對領導層的政治支持，又起到危害美國經濟的作用，那就是像特朗普剛剛施行的對加拿大、中國和墨西哥加征關稅的政策。文章英文題目是Trumps"Most"Inexplicable"Decision"Yet，刊于《大西洋月刊》網站（www.theatlantic.com）2025年3月4日。從現在的趨勢判斷，美國經濟在2025年走低將是一個大概率事件，資本市場已經提前作出了激烈反應。特朗普打的就是經濟牌，MAGA的核心就是讓“美國經濟再偉大”。如果在特朗普瘋狂打“關稅牌”“投資牌”的情況下，美國經濟出現了反轉，不僅會給民主黨反攻找到突破口，國內民眾的支持風口也會轉向，特朗普主義即使不偃旗息鼓，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失勢。《經濟學人》調查顯示，特朗普二次執政僅三個月時，民眾支持率已下降了14個百分點，其中經濟政策的支持率下降幅度高達近20個百分點，比其第一任期的同時期低了7個百分點。引自《經濟學人》（The"Economist）2025年4月16日刊文（文章題為Donald"Trumps"Approval"Rating"is"Droping）。特朗普走得越遠，國內政治分化就越嚴重，民主黨將來反攻的勢頭就會越猛。

特朗普自稱是美國有史以來最有成就的總統，排在第二的是喬治·華盛頓（George"Washington）。其實，特朗普有一個自己崇尚的美國總統，那就是美國第25任總統威廉·麥金萊（William"McKinley）威廉·麥金萊曾在1896年和1900年兩次當選美國總統。，原因是麥金萊積極推行高關稅政策。麥金萊在當議員時就讓國會通過了《麥金萊關稅法案》（McKinley"Tariff"Act）該法案于1890年通過。，把美國的平均關稅率提高到了52%，［美］道格拉斯·歐文.貿易的沖突：美國貿易政策200年［M］.余江，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257.出任總統后，其繼續維持高關稅政策。在麥金萊治下，美國發動了對西班牙的戰爭，擴張了領土，從西班牙手中奪走了菲律賓、波多黎各、關島，古巴成為美國的保護國。美國留下了巴拿馬運河這個“美國遺產”，其在世界范圍的霸權地位初步建立。特朗普認為，麥金萊通過對外征收高關稅和擴張領土，換來了美國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黃金時代”——經濟繁榮、工業興旺，他也正在效仿麥金萊，努力實現美國的又一個“黃金時代”。

遺憾的是，特朗普錯誤地作了歷史類比。麥金萊執掌下的美國，每年政府開支不過4億美元，不及GDP的3%，關稅是政府支出的主要來源，而如今美國1年的聯邦政府支出高達6.8萬億美元，是GDP的23%，即便把美國征收的全部關稅增加2倍，也不可能達到“收關稅讓國家富裕”的目的。經濟史領域的相關研究表明，美國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經濟繁榮，并不是麥金萊關稅政策的結果，而是第二次工業革命、移民以及產業結構升級的產物。Rowland"Tappan"Berthoff."British"Immigrants"to"Industrial"America，"17501950［M］."Cambridge，"MA："Harvard"University"Press，1953.在美國歷史學家的筆下，麥金萊充其量只是一個位居中游的美國總統，其作為和貢獻遠不能和華盛頓、杰弗遜、林肯等相提并論。更重要的是，19世紀末的美國正處于國力迅速上升的時期，經濟實力已經超過英國，由英國締造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國際秩序也已搖搖欲墜，美國有實力重塑新的符合自己利益的國際經濟關系，包括提出“門戶開放”的要求。而當下，經濟全球化和世界多極化已經是無法逆轉的時代大潮，特朗普用19世紀末的美國帝國思維制定其對外政策《經濟學人》稱其政府是imperial"presidency，即帝國式執政。，這是與時代抗衡，必定鑄下反時代潮流的錯誤（being"anachronistic）。

如果說有特朗普經濟學的話英語中已經有了Trumponomics一詞。，那一定是所有經濟學流派中最糟糕的一個。加征關稅帶來財富，引致投資，促進國家經濟繁榮，這種過于簡單的邏輯推論，并不是真正的經濟學。事實證明，加征關稅，不僅不會使國家經濟繁榮，而且連貿易逆差也不能消減。特朗普第一任期最后一年（2020年），美國貿易逆差高達6787億美元，同比增長17.7%，創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新高。媒體速覽·美國貿易逆差創12年來新高［EB/OL］.（20210303）［20250402］.https：//ceweekty.cn/mag/2021/0303/333359.html.美國的貿易逆差是由美國自身的經濟結構和全球生產分工體系決定的，不是靠加征關稅可以解決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特朗普政策效應下，美國經濟還會出現其他的問題。隨著各種經濟問題的出現，特朗普主義的強勢不會一成不變，其在四年內遭遇挫折也未必不可能。著名國際政治家亨利·基辛格（Henry"Kissinger）曾經說過一句名言：當美國的敵人固然危險，但做美國的朋友則是致命的。這句話正在得到應驗。美國的硬實力不會因特朗普主義的盛行而很快削弱，但軟實力的下降已難以避免。美國已不再是曾經的美國了，其對世界人才的吸引力也難以同過去相比，首先“用腳投票”的可能是一批科技精英和商界精英。

特朗普主義強勢的局面終究會褪去，特朗普也會離去，甚至有可能提早離去，但特朗普主義不會消失。當世界發生新的變化，滋生的土壤重新育肥，特朗普主義可能會以另一副面孔再度回來，這就是當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復雜之處。未來四年，特朗普主義可能繼續加劇，也可能會收斂退縮，但其造成的世界裂痕已難以修復，美歐之間的關系異常緊張，世界將在動蕩中尋找新的平衡。從世界大亂走向世界大治，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在這一歷史趨勢的演化過程中，中國走和平發展的大國強盛之路會得到更多的世界認同。未來一二十年，中國在國家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會遭遇新的挑戰，包括更為嚴峻的挑戰，但中國也會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化中迎來新的戰略機遇。

中國走自己的現代化道路，離不開世界的環境，也不可能不與美國打交道。中國倡導自由貿易和經濟全球化，在互利共贏的原則下，中國愿意和一切國家和地區發展正常經貿關系。中國今后不僅要繼續與美國打交道，而且應努力打好交道。深入研究美國是一個大課題，必須有多重視角。研究美國經濟，不能局限于經濟本身，應緊密結合美國的政治和歷史，因為美國的經濟政策，尤其是對外經濟政策，就是這個國家的政治理念、社會思潮和歷史影響綜合作用的產物。

參考文獻：

［1］［美］道格拉斯·歐文.貿易的沖突：美國貿易政策200年［M］.余江，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2］［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M］.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3］韓召穎，黃兆龍.“特朗普主義”：內涵、緣起與評價［J］.國際評論，2020，22（4）.

［4］［美］斯坦利·L.恩格爾曼，［美］羅伯特·E.高爾曼，主編.劍橋美國經濟史（第三卷·上冊）：20世紀［M］.高德步，王玨，總譯校.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

［5］王立新.重申例外主義：里根對美國國家身份的塑造及其影響［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37（6）.

［6］［英］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1500—2000年的經濟變革與軍事沖突（上）［M］.王保存，等，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

［7］Jaffrey"D."Sachs."A"New"Foreign"Policy："Beyond"American"Exceptionalism［M］.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2018.

［8］M.R."Minarsich，"Michael"T."Lohr."The"King"of"Chaos："The"Impact"of"Trumpism"in"America"［M］."Independently"Published，2024.

［9］Steven"Levitsky，Lucan"A."Way."The"Path"to"American"Authoritarianism："What"Comes"after"Democratic"Breakdown［J］."Foreign"Affairs，"2025，March/April.

［10］Ufuk"Akcigit，"John"Grigsby，"Tom"Nicholas."Immigration"and"the"Rise"of"American"Ingenuity［J］."American"Economic"Review，"2017，"107（5）.

（責任編輯：李思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