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作為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和技術變革的顛覆性力量,人工智能亟須良性的全球治理機制以緩解其結構化的全球性風險。本文借鑒復雜性理論的系統效應,以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特征為立足點,構建“主體—模式—結構”的總體分析框架,系統梳理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生成邏輯、制度優勢與多重困境,嘗試在此基礎上提出應對舉措。研究發現,在去中心化的制度網絡下,人工智能治理主體的分散化趨勢以及不同行為體在人工智能治理認知和實際措施上的顯著差異,將給全球治理的參與性、有效性、及時性以及南北之間在政治、經濟、技術方面的協調發展帶來多重困境。基于去中心化治理在制度合法性、制度容錯性、自組織性和抗勾結性上的比較優勢,未來的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應在模式轉換、制度轉換、理念轉換、技術發展等多重維度,努力實現去中心化到多中心化、軟法協調到軟硬兼施以及“自在國家”到“自為國家”的范式轉變。我國應牢牢把握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去中心化特征,立足自身短板與優勢,積極推動人工智能的國際合作,處理好中國利益與全人類共同利益的相互關系。
關鍵詞"人工智能"全球治理"去中心化"系統效應"復雜性理論"全球南方
一、引言
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的全球治理正處于歷史的十字路口。作為信息與計算科學的一個分支,人工智能致力于利用計算機及相關技術模擬、延伸和擴展人類智能。在經歷了深度學習(deep"learning)的“黃金十年”后,神經網絡技術得以復蘇,并在計算機視覺、醫療健康、金融風控、自然語言生成等領域得到廣泛應用。Jeffrey"Dean."A"Golden"Decade"of"Deep"Learning:"Computing"Systems"amp;"Applications[J]."Daedalus,2022,151(2):5859.然而,這一技術的廣泛應用引發的衍生效應已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形成了一系列綜合性的議題。人工智能在促進生產力大發展的同時,也伴隨著難以預測的風險,例如自動化導致的結構性失業、人工智能的武器化與惡意使用、人工智能競賽引發的非對稱性國際權力極化、算法偏見與中心—外圍格局的失衡。參見:James"Butcher,"Irakli"Beridze."What"is"the"Stat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Governance"Globally?[J].The"RUSI"Journal,2019,164(56):8889;Shahriar"Akter,"et"al.Addressing"Algorithmic"Bias"in"AIDriven"Customer"Management[J]."Journal"of"Global"Information"Management,2021,29(6):45;余南平.新一代通用人工智能對國際關系的影響探究[J].國際問題研究,2023(4):8990;韓永輝,張帆,彭嘉成.秩序重構:人工智能沖擊下的全球經濟治理[J].世界經濟與政治,2023(1):132133;黃日涵,姚浩龍.被重塑的世界?ChatGPT崛起下人工智能與國家安全新特征[J].國際安全研究,2023(4):100101.
從谷歌深度思考倫理與社會研究部門(DeepMind"Ethics"amp;"Society)的設立,到美國政府頒布的《關于安全、可靠和可信地開發和使用人工智能的行政命令》,再到聯合國成立的人工智能咨詢機構,人工智能的治理主體呈現出分散化趨勢??鐕?、社會組織、學術科研機構、國家行為體、超國家行為體以及各類政府間和非政府間組織紛紛投身其中。鑒于人工智能的用戶、技術和應用均呈現出全球化的特征,治理碎片化和風險全球化的內在矛盾使得全球人工智能的良性治理尤為迫切。
對此,眾多學者紛紛呼吁構建一個中心化、權威化、專門化的國際機制,以集中監管全球人工智能的發展。Olivia"J."Erdélyi,Judy"Goldsmith."Regulating"Artificial"Intelligence:"Proposal"for"a"Global"Solution[J]."Government"Information"Quarterly,2022,39(4):113;Thorsten"Jelinek,"et"al.Policy"Brief:"The"Creation"of"a"G20"Coordinatingnbsp;Committee"for"the"Governanc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J]."AI"and"Ethics,2021(1):141150;Luke"Kemp,et"al.UN"HighLevel"Panel"on"Digital"Cooperation:"A"Proposal"for"International"AI"Governance[EB/OL].(20190201)[20241212]."https://research.ku.dk/search/result/?pure=en%2Fpublications%2Funhighlevelpanelondigitalcooperationaproposalforinternationalaigovernance(eec3af7185e94359ad91b76a128bb836).html.誠然,中心化建制將有助于推動多個分散甚至相互沖突的人工智能治理機制進行內部整合,從而高效規制人工智能的全球性風險,緩解碎片化機制的負外部性(negative"externalities)。然而中心化的治理思路亦存在若干不足:首先,建立專門化且高度參與的國際機構的過程往往曠日持久、耗時費力,例如,1986年在烏拉圭舉行的關貿總協定部長級會議啟動“烏拉圭回合”談判,該談判歷經91個月才結束,使125個締約方之間的關稅削減38%。參見:Will"Martin,Patrick"Messerlin."Why"Is"It"So"Difficult?"Trade"Liberalization"under"the"Doha"Agenda[J]."Oxford"Review"of"Economic"Policy,2007,23(3):347366.鑒于人工智能發展速度之迅猛,難以確保國際機構的建立速度能夠追趕上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其次,即使有朝一日能夠建立起集中監管人工智能的國際機構,也仍需考慮該機構對人工智能快速發展可能誘發新一輪技術風險的反應速度。再次,依托既有國際機制對人工智能進行部門擴展的觀點,可能會忽視全球治理主體缺位和機制滯后的弊端。Jens"Martens."Corporate"Influence"on"the"G20:The"Case"of"the"B20"and"Transnational"Business"Networks[R].Bonn:"Global"Policy"Forum,2017.最后,雖然中心化的硬法監管能夠憑借清晰具體的制度條例規制人工智能的社會風險,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國家權力的讓渡。因此,在人工智能尚處于起步階段之時,尚無法確保新興機制的參與程度。
事實上,由于地緣政治邏輯和市場化邏輯的雙重驅動,國際社會在短期內成立一個統一且特定的全球人工智能監管機構面臨諸多挑戰。類似全球碳定價機制的碎片化(fragmentation)模式,蔣力嘯,于宏源.論全球碳定價的碎片化發展及其管控路徑[J].太平洋學報,2024(1):32.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趨勢在較長時間內將成為主導性特征。目前,盡管眾多學者認可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格局的去中心化特征,Jonas"Tallberg,"et"al."The"Global"Governanc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Next"Steps"for"Empirical"and"Normative"Research[J]."International"Studies"Review,2023,25(3):123;Lewin"Schmitt."Mapping"Global"AI"Governance:A"Nascent"Regime"in"a"Fragmented"Landscape[J]."AI"and"Ethics,2022(2):303314;Peter"Cihon,et"al."Fragmentation"and"the"Future:Investigating"Architectures"for"International"AI"Governance[J]."Global"Policy,2020,11(5):545556;賈開,俞晗之,薛瀾.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新階段的特征、赤字與改革方向[J].國際論壇,2024(3):74;趙申洪.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困境與出路[J].現代國際關系,2024(4):128;羅會鈞,查云龍.人工智能時代的全球治理轉型與中國應對[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12):15.但鮮有學者深入探討去中心化的治理思路給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格局及未來國際政治變革帶來的具體風險與挑戰。鑒于去中心化治理的長期性趨勢,對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去中心化的研究具有顯著的現實意義。站在新的歷史交匯點,應立足于人工智能既有的去中心化治理格局,深入剖析去中心化治理思路的制度優勢及多重困境,闡明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可行性與優化路徑,進而探索實現人工智能社會收益最大化、全球風險最小化的制度優化路徑。
二、文獻評述與概念界定
目前,去中心化已成為眾多學者描繪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版圖的關鍵要素,但尚未得到進一步的概念解構與深度辨析。有鑒于此,本文通過梳理全球治理領域中關于去中心化的既定解釋,以羅伯特·杰維斯(Robert"Jervis)的系統效應分析為基礎,構建本文的核心分析框架。
(一)國際政治學中的去中心化概念及評述
在文本層次上,去中心化的概念肇始于傳播學領域,發軔于網絡技術邏輯先天具有的分權特征。1990年,美國學者馬克·波斯特(Mark"Poster)在其著作《信息方式:后結構主義與社會語境》中首度提出“去中心化”概念,強調“在信息方式的第三階段,即電子傳播階段,持續的不穩定性使自我去中心化、分散化和多元化”。[美]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結構主義與社會語境[M]."范靜曄,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10.然而,去中心化的理念并非現代技術發展的產物,其根源可追溯至更早的歷史時期。從哲學角度來看,去中心化意味著對人、權威、真理等主體性概念的消解,從而轉向更為包容且多元的非線性邏輯。[法]M.???"另類空間[J].王喆法,"譯.世界哲學,2006(6):5257.在此意義上,古希臘城邦的自治實踐、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以及法國推行的地方分權改革都蘊含著去中心化理念。李慶生."法國地方分權與地區預算的變化[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1987(9):916.隨著時代的不斷演進,去中心化的思想逐漸跨越其原始哲學范疇,逐漸滲透至社會學、管理學、經濟學、政治學、新聞傳播學以及計算機科學等多個學科領域。
在國際政治學領域,對于去中心化的理解則主要基于以下四個方面展開。
一是去國家中心說,即全球化對國家合法性的消解,弱化國家在全球治理中的核心與主體地位。郭艷是國內較早將去中心化概念運用于國際政治分析的學者,她將去中心化定義為“國內子群體對國家的疏離意識及由此產生的地方復興現象”,“中心”即國家,去中心化的主體是宗教、種族、區域等次國家組織。郭艷."全球化時代的后發展國家:國家認同遭遇“去中心化”[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4(9):39.吳玉軍和伊格納西奧·尤拉竇(Ignacio"Jurado)則進一步指出,去中心化的主體不應局限于次國家組織,超國家機構在某種程度上也弱化了人們的國家感。吳玉軍."全球化與“去中心化”:現代性語境下的國家認同困境[J]."哲學分析,2020(2):5;Ignacio"Jurado,Sandra"Leon."Economic"Globalization"and"Decentralization:"A"Centrifugal"or"Centripetal"Relationship?[J]."Governance,2020,34(3):665666.在此基礎上,澳大利亞學者金·莫洛尼(Kim"Moloney)將基金會、監管機制、準國際法行為體、專家網絡、跨國公司等非正式因素納入去中心化的概念建構。Kim"Moloney."Deconcentrated"Global"Governance,"Transnational"Administration,"and"the"Public"Administration"Discipline[J]."Global"Public"Policy"and"Governance,2021,1(2):180188.
二是去霸權中心說,即全球化對“中心—邊緣”結構的消解。此觀點以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Giddens)的“脫域化”為理論基點,強調全球化背景下人與物的全球性流動促使邊緣地帶的因素走向中心地帶,其結果是造就一個“平的”世界,公民之間、國家之間呈現出平等關系,霸權國家在國際秩序架構中的核心地位由此被解構。張康之."論全球化運動中的“去中心化”[J]."理論探討,2012(2):10.然而,該觀點由于理想主義色彩濃厚,遭到了其他學者的反駁。魏南枝便指出,世界的去中心化是一個“從互洽到沖突”的過程,盡管跨國資本推動世界從“中心—邊緣”結構向網絡狀結構發展,但美國的霸權護持邏輯將引發多重博弈,大國競爭將日益激烈甚至更加殘酷。魏南枝."世界的“去中心化”:霸權的危機與不確定的未來[J]."文化縱橫,2020(4):42.
三是國際權威轉移說,即全球政策中的治理權威這里的治理權威反映為特定國際組織在全球治理中的主導權。參見:劉雨辰.冷戰后全球治理制度變遷:邏輯與趨勢[J].國外社會科學,2014(2):5.由全球層面轉移至次全球層面,其對象涉及各種區域、跨區域機制或地方性的正式與非正式論壇。普拉杜姆納·拉納(Pradumna"B."Rana)等學者將這一概念運用于全球貿易治理領域,認為去中心化是“新興大國不滿足于既有制度安排而創立新機制所導致的權力分散狀態”,如CPTPP、RCEP等區域性貿易機制對世界貿易組織中心地位的沖擊。Pradumna"B."Rana,WaiMun"Chia"and"Xianbai"Ji."The"Decentralizing"International"Trade"Architecture:Perspectives"from"and"Role"of"Asia[J]."The"Singapore"Economic"Review,2020,66(1):5962.
四是制度合作說和制度對抗說。前者認為去中心化指涉多重區域機制在國際制度權威流散后呈現出的合作趨勢,Eric"Helleiner."Legacies"of"the"2008"Crisis"for"Global"Financial"Governance[J]."Global"Summitry,2016,2(1):910.后者則將去中心化和“碎片化”概念相等同,強調不同治理機制之間相互競爭甚至對抗的可能性。Yujia"Ren."Centralization"or"Decentralization?"The"Future"of"Global"Climate"Governance[C]//"Proceedings"of"the"2021"International"Conference"on"Social"Development"and"Media"Communication"(SDMC"2021)."Dordrecht:"Atlantis"Press"Sarl,2022:868873.
去中心化的既有定義具備一定的合理性,但將其直接運用于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領域則存在若干不足。
首先,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界定仍應基于國家治理的單元維度。原因在于:其一,全球、區域層面的人工智能道德準則在“透明度、正義和公平、非惡意、責任和隱私”等方面呈現出全球趨同的態勢,Steven"Feldstein."Evaluating"Europes"Push"to"Enact"AI"Regulations:"How"Will"This"Influence"Global"Norms?[J]."Democratization,2023,31(5):111.因而無法與內部協調一致的中心化治理相區分;其二,雖然國家的跨國行政影響力在去中心化的背景下有所削弱,但非國家行為體仍然從屬于國家行為體并受其制約,前者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中發揮作用的方式主要是通過國家行為體以施加間接影響。例如,根據追蹤政治資金的OpenSecrets的分析,2023年第一季度,123家公司、大學和行業協會共花費9400萬美元就包括人工智能在內的問題游說聯邦政府;2023年5月,包括OpenAI創始人薩姆·阿爾特曼(Sam"Altman)和總裁格雷格·布羅克曼(Greg"Brockman)在內的數百名行業領袖聯合撰文,建議以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為樣板建立人工智能國際監管機構,制定人工智能的全球標準和部署門檻;2024年2月,代表微軟、Adobe、IBM、蘋果等多家人工智能科技巨頭的商業軟件聯盟(BSA)發布《2024年美國政策議程》(2024"US"Policy"Agenda),呼吁國會通過與人工智能偏見和歧視風險相關的法案,以引導立法者對人工智能的高風險的影響評估方法和審查規則的制定。參見:Owen"TuckerSmith."Congress"Wants"to"Regulate"AI,Big"Tech"is"Eager"to"Help[N/OL].(20230705)[20241213]."https://www.latimes.com/politics/story/20230705/aicongressregulationlobbying;Matt"OBrien."Artificial"Intelligence"Raises"Risk"of"Extinction,Experts"Say"in"New"Warning[N/OL].(20230531)[20241213]."https://apnews.com/article/artificialintelligenceriskofextinctionai54ea8aadc60d1503e5a65878219aad43;BSA.BSA"US"Policy"Agenda"Calls"for"AI"Action"in"2024[EB/OL].(20240205)[20241213]."https://www.bsa.org/newsevents/news/bsauspolicyagendacallsforaiactionin2024.其次,國際社會尚未形成集中監管人工智能的制度權威,因而也不存在權力轉移以及區域、次區域機制沖擊中心化機制的過程。最后,從單元互動的體系層次看,任何國際行為體幾乎總是同時處于國際競爭、合作與沖突的混合狀態中,因此去中心化也不應被簡單視為一個價值概念:第一,全球治理的碎片化起源于國際法研究,強調不同司法管轄區因法律制度割裂而引發“擇地行訴”風險,帶有一定消極意涵。去中心化則意指國際治理權威在多元治理主體間的分散狀態,其治理效果取決于具體情境和協調機制的設計。拉納等指出,去中心化本身沒有好壞之分,這完全取決于全球機構和新的區域機構之間是“健康”競爭、功能互補還是展開“不健康”的競爭。參見:Pradumna"B."Rana,WaiMun"Chia"and"Xianbai"Ji."The"Decentralizing"International"Trade"Architecture:Perspectives"from"and"Role"of"Asia[J]."The"Singapore"Economic"Review,2020,66(1):59.第二,去中心化作為一個中性概念,其核心是國際權力和治理決策的分散化,并不預設不同治理規則之間的關系究竟是處于沖突狀態還是協作狀態。相較之下,碎片化是指系統或結構因缺乏協調機制而出現的割裂狀態,導致整體功能的弱化或失效。在全球治理領域,碎片化更具主觀價值色彩,凸顯不同制度之間沖突、競爭和對抗的可能性。盡管有學者承認多個制度之間協同的可能性,但大多數學者更傾向于為碎片化貼上“混亂、無序”的標簽。弗蘭克·比爾曼(Frank"Biermann)等學者認為碎片化更加強調沖突的可能性,呂迪格·沃爾夫魯姆(Rüdiger"Wolfrum)和岡瑟·托布納(Gunther"Teubner)等分別在其著作和論文中強調全球法律治理的碎片化意指不同法律規范或政策之間的沖突,根植于全社會制度化理性之間的深層矛盾。此外,莎拉·伯恩斯(Sarah"L."Burns)、哈羅·范·阿塞爾特(Harro"van"Asselt)等學者分別就全球森林治理和全球氣候治理指出,若沖突在國際機構間動態中占主導地位,則治理架構被“診斷”為碎片化。參見:Frank"Biermann,"et"al."The"Fragmentation"of"Global"Governance"Architectures:A"Framework"for"Analysis[J]."Global"Environmental"Politics,2009,9(4):1440;Rakhyun"E."Kim."Is"Global"Governance"Fragmented,"Polycentric,"or"Complex?"The"State"of"the"Art"of"the"Network"Approach[J]."International"Studies"Review,2020,22(4):905;Rüdiger"Wolfrum,"Nele"Matz."Conflicts"in"International"Environmental"Law[M]."Berlin:"Springer,2003:15;Andreas"FischerLescano,"Gunther"Teubner."RegimeCollisions:"The"Vain"Search"for"Legal"Unity"in"the"Fragmentation"of"Global"Law[J]."Michigan"Journal"of"International"Law,2004,25(4):9991004;Carmen"Rodríguez"FernándezBlanco,"Sarah"L.Burns"and"Lukas"Giessen."Mapping"the"Fragmentation"of"the"International"Forest"Regime"Complex:"Institutional"Elements,"Conflicts"and"Synergies[J]."Politics,"Law"and"Economics,2019,19"(2):187205;Harro"van"Asselt."The"Fragmentation"of"Global"Climate"Governance:"Consequences"and"Management"of"Regime"Interactions[M].Cheltenham:"Edward"Elgar,2014:34.第三,去中心化與碎片化呈現出非線性互動關系,前者在缺乏制度耦合時演化為后者,而碎片化亦可通過重構有效的協調機制演化為“合作去中心化”(cooperative"decentralization)的積極態勢;Guillermo"Villa."Cooperative"Decentralization:"A"New"Way"to"Build"an"Added"Value"Chain"with"Shared"MultiResolution"Satellite"and"Aerial"Imagery"and"Geoinformation[C]//"R.D.Amicis,"R.Stojanovic"and"G.Conti,eds."GeoSpatial"Visual"Analytics:"Geographical"Informaton"Processing"and"Visual"Analytics"for"Environmental"Security."Dordrecht:"Springer,2009:177186.此外,兩者可以共存甚至對立,例如去中心化的局部優化便可能導致整體系統的碎片化。
(二)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文獻梳理及評述
作為完善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多重機制之一,去中心化治理正逐步成為學界關注的綜合性議題。隨著人工智能全球性風險的泛邊界傳遞,將去中心化引入全球治理研究并探討去中心化如何影響人工智能治理有效性的文獻日趨豐富。目前,關于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研究主要基于以下兩個維度。
一是關于去中心化治理的制度負能,該類研究主要立足于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格局的碎片化態勢。以碎片化繪制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格局,導因于其差異化、非等級和缺乏單一制度中心的固有屬性,強調治理共識缺位與分散性的制度安排將在主體遵約、政策協調、權力配置等方面阻礙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由文本走向現實。賈開、俞晗之等學者認為碎片化的治理格局將加劇規則的執行難度和錯位問題,誘發人工智能治理效能的有效性赤字。趙申洪指出碎片化的國際人工智能格局允許國家和跨國公司遵循不同的人工智能監管政策,進而擠壓國際合作的有效空間。休·羅伯茨(Huw"Roberts)等學者認為碎片化削弱了人工智能復雜治理網絡的有效性,引發不同行為體在信息共享、目標制定、伙伴關系和沖突機制上的分歧。參見:賈開,俞晗之,薛瀾."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新階段的特征、赤字與改革方向[J].國際論壇,2024(3):74;趙申洪."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困境與出路[J]."現代國際關系,2024(4):128;Huw"Roberts,"et"al."Global"AI"Governance:Barriers"and"Pathways"Forward[J]."International"Affairs,2024,100(3):12781281;張欣."人工智能治理的全球變革與中國路徑[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5(1):23;陳少威,楊濤,賈開."比較政策研究視野下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模式的差異、共識與改革啟示[J]."中國行政管理,2024(12):19;全燕,張入遷."新質治理力: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張力下中國倡議的機制創新[J]."傳媒觀察,2024(11):18;韓娜,董小宇."全球人工智能安全治理的信任困境與破解路徑[J]."國際論壇,2024(6):1617;葉淑蘭,李孟婷."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進展、困境與前景[J]."國際問題研究,2024(5):111.二是關于去中心化治理的基本特征和進路研判,該類研究以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機制復合體(regime"complex)的理念建構為分析視角。在人工智能方面,已有多名學者指出既有的去中心化治理結構呈現出跨層次化、多模塊化、非等級化和無中心性的特征,符合對機制復合體的描述,并分別從敏捷治理、分層治理、責任治理等角度探索人工智能機制復合體的治理路徑。桂暢旎.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機制復合體構建探析[J].戰略決策研究,2024(3):6686;Jonas"Tallberg,"et"al."The"Global"Governanc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Next"Steps"for"Empirical"and"Normative"Research[J]."International"Studies"Review,2023,25(3):3;Peter"Cihon,"et"al."Fragmentation"and"the"Future:Investigating"Architectures"for"International"AI"Governance[J]."Global"Policy,2020,11(5):545556.
總體來看,碎片化態勢和機制復合體理論均以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缺乏單一制度權威為前提,為理解去中心化的治理思路奠定了堅實的經驗與理論基礎,但也存在一些不足。
一是研究內容表面化。當前學界對于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研究尚處于初步探索階段,多從治理格局、大國協調等維度作宏大敘事,而對微觀領域運作機理的關注相對不足,即去中心化治理內部多重要素的作用機制及其相互關系有待深入挖掘。此外,為何在國家層面上,中、美、歐等主要國家都在致力于人工智能風險的法律規制,而在全球層面上,國際軟法和國際硬法的系統建構卻舉步維艱,并呈現出去中心化的治理特征?對此,既有的碎片化和機制復合體研究往往陳述去中心化的治理現狀,并未在理論層次追根溯源。二是研究角度片面化。無論是碎片化還是機制復合體,往往單方面聚焦于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短板或優勢,忽視了去中心化作為一種中性概念,僅強調全球治理過程中缺乏單一制度權威的客觀事實,因而無法全面反映去中心化治理的“雙刃劍”本質。三是研究結論靜態化。既有研究在碎片化基礎上將基于多中心的機制復合體錨定為去中心化治理的未來進路,未能考慮到多個主體、制度相互學習、動態適應并自組織為制度復合體(institutional"complex)、單中心網狀或類政府治理結構的可能性,且多中心治理本身與機制復合體的非等級化特征相違背。
總之,學界關于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研究往往基于國際制度的體系維度,研究視角較為單一,在體系化、理論化和精細化等方面有待進一步改進,亟須構建一個整合性理論框架。故此,本文將復雜性理論(complexity"theory)中的系統效應引入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分析視野,通過概念解構將主體、模式、結構的具體要素納入去中心化的學理探討與治理實踐,進而實現對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內部運作機制的具體解釋。
(三)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基于復雜性理論的系統效應
美國政治學會前會長杰維斯在其《系統效應:政治與社會生活的復雜性》中將復雜性思維引入國際政治的系統研究,以互動主義(interactionalism)的系統方法彌合個體主義和整體主義的方法論不足,克服了國際關系學界長期以來的范式簡化傾向。首先,系統效應強調國際政治系統由多個相互聯系、彼此作用的要素構成,且國際政治系統呈現出整體功能異于部分功能的“涌現屬性”(emergent"properties)。其次,系統效應注重系統要素之間的反饋(feedback)性質,即某一要素或關系的變化將影響其他的要素或關系的變化,并反過來影響自身。不同要素之間的雙向反饋越頻繁,系統涌現出的復雜性則越是難以預料。最后,系統效應認為行為輸入與結果輸出之間存在非線性(nonlinearity)的因果關系,因而難以從對系統要素的孤立考察中判斷出系統的整體屬性。在此基礎上,杰維斯認為國際政治系統之所以會涌現出非本意的、不可預期的非線性結果,是因為構成該系統的單元相互聯系,并在單元與單元、單元與環境之間進行極為復雜且多樣的正反饋與負反饋互動。Robert"Jervis."System"Effects:"Complexity"in"Political"and"Social"Life[M]."Princeton:"Princeton"University"Press,1997:2987.
通過文獻梳理和理論歸納可以發現,利用系統效應分析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生成邏輯與內部特征具備相應的可行性和理論價值。第一,系統復雜性的“涌現屬性”能夠彌合既有研究的解釋斷層,即國家層面的風險規制意愿與行為如何轉化為全球層面去中心化屬性的非線性結果。第二,系統效應強調構成要素的正負“反饋”功能及其復雜多樣的演化結果,超越了去國家中心說、去國家霸權說、權威轉移說、制度合作說、制度對抗說等西方學界對去中心化概念的片面化與靜態化解釋。第三,人工智能領域的去中心化要素紛繁復雜,涉及治理主體、治理客體、治理理念、治理強度、治理結構等多種元素,通過系統效應的核心運作機制能夠建立更為精簡的分析框架。
以系統效應為關照,本文認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系統涌現出去中心化的新特質,原因在于系統構成主體及其交互的復雜性特征。為進一步論述去中心化治理內部存在的復雜性特征,可結合尼古拉斯·雷舍爾(Nicholas"Rescher)對復雜性本體論模型的分類標準,雷舍爾在其著作《復雜性:一種哲學概觀》中從復雜性為何存在的本體論層面,指出系統的復雜性源于其內部組分、功能和結構的復雜性。組分復雜性指涉系統構成要素(尤其是具有能動性的行為主體要素)在數量和種類上的繁多性。功能復雜性包含操作復雜性(operational"complexity)和規則復雜性(nomic"complexity),分別指“各種操作或機能類型的模式的多樣性”和“支配未決現象的規律的精細和錯綜”。結構復雜性強調“在相互關系的不同模式中,組分構成排列的各種可能方法的多樣性”,以及“包含和歸類模式中的從屬關系的復雜精致性”。參見:[美]尼古拉斯·雷舍爾.復雜性:一種哲學概觀[M].吳彤,譯.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7:1819.并以此建構“主體—模式—結構”的人工智能治理去中心化運作機制。
1.治理主體的多元性
在復雜性理論中,行為主體是為了尋求最大“適宜性”(fitness)而根據自身行為結果反饋和經驗積累,不斷調適自身與其他行為主體間的關系及其規則的適應性單元。趙吉.復雜性與公共行政的重構[J]."學術月刊,2023(2):82.治理主體的復雜性便指涉系統構成要素(尤其是具有能動性的行為主體要素)在數量和種類上的繁多性。不同的行為主體以正負反饋的形式相互影響、彼此作用,構成治理模式復雜性和治理結構復雜性并最終涌現出去中心化屬性的個體基礎。如表1所示,在主體構成要素的數量和種類上,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主體可從國際層面、國家層面和次國家層面進行分類,呈現出多樣性和多層次性,即治理主體的多元性。
2."治理模式的分異性
治理模式是國際機制的構建基礎,能夠為國際治理框架與體系的塑造提供強有力的經驗借鑒,意指治理主體對治理客體施加作用與影響的路徑、規則、方式、工具及其體現的理念、強度與架構的總和。薛瀾,關婷."多元國家治理模式下的全球治理——理想與現實[J]."政治學研究,2021(3):7173.治理模式的復雜性則源于治理主體的多元性。美國認知心理學家大衛·魯美哈特(David"E."Rumelhart)指出,復雜行為主體的適應性、反應性、自治性與自組織特性將催生功能復雜性,即系統的復雜構成主體基于自身特定的治理需求、認知結構、價值理念、資源儲備等內部變量,形成獨特的認知圖式(schemata),并以此為指導輸出不同的行為結果,D.E.Rumelhart."Schemata:"The"Building"Blocks"of"Cognition[C]//R."Spiro,"B."Bruce"and"W."Brewer,"eds."Theoretical"Issues"in"Reading"Comprehension."Hillsdale:Erlbaum"Associates,1980:3558.呈現出不同的治理規則、治理理念、治理強度、治理機制等。目前,世界各國正積極探尋人工智能的最佳治理路徑,競相起草、出臺規制人工智能技術風險的法律法規和倫理規范,進而形成了三大主要的人工智能治理模式,呈現出治理模式的分異性。
一是以歐盟為代表的高度依賴政府干預的集中型監管模式。在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Ursula"von"der"Leyen)看來,人工智能是實現歐洲數字主權的總體政治追求的關鍵戰略前沿,European"Commission."Shaping"Europes"Digital"Future:"Oped"by"Ursula"von"der"Leyen,"President"of"the"European"Commission[EB/OL].(20200219)[20241222]."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s/ac_20_260.然而歐盟的人工智能產業在市場份額、投資水平、創新能力上整體落后于中美兩國。Nestor"Maslej,"et"al."The"AI"Index"2024"Annual"Report[R/OL].(202404)[20250222]."https://aiindex.stanford.edu/wpcontent/uploads/2024/04/HAI_2024_AIIndexReport.pdf.因此,在技術硬實力缺位的情境下,歐盟轉而訴諸“規范力量歐洲”的意識形態效力。這種認知圖式促使歐盟采取細致入微且易于他國效仿的硬法工具和安全優先原則,通過統一的事前機制劃定人工智能技術與創新的法律邊界,展現出高度的封閉性和控制性。
二是以美國為代表的內部去中心化監管模式。囿于立法周期冗長、組織機構渙散等體制性障礙,美國在聯邦層級尚未形成集中統一的綜合性人工智能監管機制。相反,該模式以州際精細化的領域立法為主要特征。據統計,截至2023年12月31日,美國已有18個州頒布了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法律,涵蓋算法歧視、透明度以及生物識別應用等關鍵領域。例如,康涅狄格州圍繞自動化決策和數據隱私制定了開發、采購、實施、利用和持續評估其使用的人工智能系統的政策和程序;得克薩斯州、北達科他州成立人工智能咨詢委員會以研究和監控州機構開發、雇用或采購的人工智能系統;密歇根州立法規定如果廣告主在廣告制作中使用了人工智能的生成途徑,則必須聲明該廣告全部或大部分由人工智能生成。參見:NCSL."Artificial"Intelligence"2023"Legislation[EB/OL].(20240112)[20241214]."https://www.ncsl.org/technologyandcommunication/artificialintelligence2023legislation.這種監管模式依賴最小程度的國家干預,并通過一系列軟法監管工具促進私營部門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創新活動,因此該模式具有顯著的市場導向性和自下而上的自治特征。
三是自適應監管模式。歐盟與美國由于各自獨特的政治體制、價值理念和治理需求,形成了迥乎不同的治理模式。然而,在全球范圍內,為了合理兼顧人工智能風險與效益的二重性特征,更多的國家傾向于采用自適應監管模式。這一模式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在既有的法律框架內對人工智能進行監管,無須另行制定法律或增設監管機構;GOV.UK."A"ProInnovation"Approach"to"AI"Regulation[Z/OL].(20230803)[20241215]."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airegulationaproinnovationapproach/whitepaper.其二,針對人工智能的子領域制定專項立法和監管框架;Government"of"Canada."The"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Data"Act"(AIDA)Companion"Document[Z/OL].[20241215]."https://isedisde.canada.ca/site/innovationbettercanada/en/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dataactaidacompaniondocument.其三,一些國家專注于構建人工智能倫理框架和全球規范的軟法規制,但尚未形成全面化或精細化的人工智能監管體系,如新加坡、南非、巴西等國。PDPC."Singapores"Approach"to"AI"Governance[EB/OL].(20200121)[20241215]."https://www.pdpc.gov.sg/HelpandResources/2020/01/ModelAIGovernanceFramework;Emile"Ormond."Artificial"Intelligence"in"South"Africa"Comes"with"Special"DilemmasPlus"the"Usual"Risks[EB/OL].(20230127)[20241215]."https://theconversation.com/artificialintelligenceinsouthafricacomeswithspecialdilemmasplustheusualrisks194277;Laura"Schertel"Mendes,"Beatriz"Kira."The"Road"to"Regulation"of"Artificial"Intelligence:"The"Brazilian"Experience[EB/OL].(20231221)[20241215]."https://policyreview.info/articles/news/roadregulationartificialintelligencebrazilianexperience/1737.
3."治理結構的不對稱性
杰維斯認為,主體間關聯的密集程度決定了系統結構的復雜性程度。一般而言,若干個同質單元相互聯系而構成的整體并非復雜性理論所界定的系統,歐文·拉茲洛(Ervin"László)將這種局域化的加和性復合體稱為“堆”,即非系統。吳彤.論系統科學哲學的若干問題[J]."系統辯證學學報,2000(1):16.換言之,只有異質性要素之間的互動才能產生非加和性或非線性,進而使得要素之間彼此耦合并產生系統的非線性結果。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領域,利益攸關者的類型普遍性促進了結構復雜性的生成,國際層面、國家層面和次國家層面的行為主體以多種組合方式相互關聯、嵌套并催生復雜網絡化的結構態勢。然而正如圖1所示,人工智能的國際制度參與結構呈現出不均衡的分布特征,即在當前由數個主要的人工智能政府間合作倡議所構成的制度網絡中,
圖1"主流人工智能政府間合作倡議構成的制度網絡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以美國、英國、日本、澳大利亞為首的發達國家占據了人工智能治理的核心地位,西方國家因此擁有了顯著的規則制定權、議程設置權和話語主導權。相較之下,發展中國家缺乏相應且成比例的表達渠道和規范權力,進而體現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結構中的不對稱參與,即治理結構的不對稱性。
在系統效應的復雜性視域下,治理結構不對稱性的本質原因在于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國際結構和次國家結構中的非線性相互作用。一方面,發達國家為鞏固自身在人工智能領域的領先地位,憑借其技術、政治、經濟優勢廣泛介入國際層面的治理議程,如《OECD人工智能原則》是全球首個政府間人工智能原則,然而起草該原則的人工智能專家組(AIGO)成員主要來自發達國家。盡管二十國集團(G20)具備廣泛的覆蓋面和代表性,能夠兼顧地域利益平衡,但《G20人工智能原則》卻直接源于發達國家制定的《OECD人工智能原則》。此外,在次國家層面,發達國家在促進人工智能發展方面設立了多個基金和資助項目以進一步強化自身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如美國的“人工智能與地球科學合作”(CAIG)、“國家人工智能研究資源”(NAIRR)試點項目以及歐盟的“地平線歐洲”和“GenAI4EU”倡議計劃等。
另一方面,許多發展中國家由于本土產業結構的發展慣性以及與技術前沿之間的鴻溝,其在應對人工智能引發的全球風險時,未能在國際、國家、次國家層面及時作出有效的治理回應。在國際層面,高昂的外交、參與成本削弱了資源匱乏的發展中國家“在尋求創新解決方案時提供寶貴意見的話語權和代表性”,Eyal"Benvenisti,George"W."Downs."The"Empires"New"Clothes:"Political"Economy"and"the"Fragmentation"of"International"Law[J]."Stanford"Law"Review,2007,60(2):427434."聯合國秘書長也指出,“在最重要的人工智能論壇上,發展中國家基本上沒有代表參加或代表人數不足”。UN."SecretaryGeneral."Road"Map"for"Digital"Cooperation":"Implementation"of"the"Recommendations"of"the"HighLevel"Panel"on"Digital"Cooperation":"Report"of"the"SecretaryGeneral[R/OL].(20200529)[20250220]."https://digitallibrary.un.org/record/3864685?v=pdf.在國家層面,斯坦福大學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所發布的《2024年人工智能指數報告》(Artificial"Intelligence"Index"Report"2024)指出,盡管參與制定人工智能治理準則的國家和地區在全球范圍內正在逐步增多,但非洲、拉丁美洲、東南亞、中亞的部分國家尚未形成國家層面的人工智能治理準則。這些國家在包含人工智能內容的法案數量以及立法程序中關于人工智能討論的頻次上,與發達國家相比存在顯著差距。Nestor"Maslej,"et"al."The"AI"Index"Report"2024"AI"Index"Steering"Committee[R/OL].(202405)[20241216]."https://aiindex.stanford.edu/wpcontent/uploads/2024/05/HAI_AIIndexReport2024.pdf.在次國家層面,由于經濟條件落后、技術水平有限等原因,亞洲、非洲的許多發展中國家在人工智能產業上的資金投入、人才培養和技術研發方面缺乏明確的政策支持和規劃,其相對滯后、缺乏創新和競爭力的人工智能產業導致發展中國家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結構中被邊緣化。
基于以上分析,目前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領域在治理主體、治理模式和治理結構層面呈現出多重復雜性。不同治理主體、模式及其非線性交互所體現出的差異,反映出主要經濟體對人工智能基本概念、價值理念和路徑選擇的內在分歧。因而在地緣政治邏輯和市場化邏輯的雙重驅使下,圍繞統一且特定的全球人工智能監管機構的建構議程舉步維艱,致使國際層面的實質性機制或國際組織等單一制度權威的缺位。相較之下,《布萊切利宣言》、GPAI、“全球人工智能倫理觀察站”等分散性、自愿性、非約束性的國際倡議和治理框架占據了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主流形式。就此而言,本文通過構建“主體—模式—結構”的分析框架,將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界定為復雜行為體基于人工智能治理認知圖式和實際措施上的顯著差異及其非線性交互,促使治理模式的分異性和跨治理結構的不對稱性,因而在國際層面難以形成單一性制度權威的涌現狀態。
圖2"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運作機制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三、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利弊分析
總體來看,全球人工智能的去中心化治理一直存在利弊爭議:在理論層次上,全球人工智能的去中心化治理能夠通過良好的制度設計與細節助推“多個重疊的機構憑借實驗性和靈活性的制度安排促進更好的政策結果”,從而避免陷入制度對抗的碎片化狀態。Rie"Kijima,Phillip"Y."Lipscy."Competition"and"Regime"Complex"Architecture:"Authority"Relations"and"Differentiation"in"International"Education[J]."Review"of"International"Political"Economy,2023,30(6):2151.然而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在尚未形成具有單一權威且能夠承擔全球核心監管職責的全球治理機制前,不同治理主體對人工智能的基本認知也難以避免出現分歧,而這種分歧似乎正逐漸成為制約人工智能協調治理進程的重要因素。
(一)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比較優勢
1."治理主體多元性強化制度合法性
在治理主體的多元性方面,引入技術社區主體的治理地位能夠減少行政成本,提高治理效率和制度合法性。在規范生成的理論視域下,去中心化治理強調弱小的邊緣行為體在國際規范生成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摻入了來自不同參與者的靈感和各種區域性理解”,相較于以倡導者為原點的中心化模式,前者有利于更多行為體參與規范的建構過程,不僅能夠減輕規范主導者的決策壓力,規范的合法性和接受度也能夠因參與者的增多而得到強化。程蘊."日本“印太戰略構想”推進過程中的“中心化”與“去中心化”[J]."日本學刊,2021(5):95.在人工智能技術引導的“后監管”時代,監管已不再單純依賴于國家驅動,而是演化為一種動態的、分散的、基于多方利益主體共同參與的規制型網絡。監管機構不僅依賴于利益攸關方理性、知情的忠誠來構建其合法性,還需要掌握人工智能核心技術知識的技術社區主體協助解決日益突出的“信噪比問題”。早在20世紀40年代,政治經濟學家弗里德里?!す耍‵."A."von"Hayek)就指出公共決策中的知識問題(knowledge"problem),即在某些情況下決策者沒有也不可能擁有全方位的知識儲備,這使其缺乏足夠的信息以制定正確的治理政策。紐約大學AI"Now研究中心發布報告也指出,人工智能的發展在根本上依賴于少數科技公司擁有和控制的數據資源,導致科技公司積累的人工智能專業知識賦予其在規則制定上的話語權。參見:F."A."Hayek."The"Use"of"Knowledge"in"Society[J]."The"American"Economic"Review,1945,35(4):519;Amba"Kak,Sarah"Myers"West."AI"Now"2023"Landscape:"Confronting"Tech"Power[R/OL].(20230411)[20250222]."https://ainowinstitute.org/wpcontent/uploads/2023/04/AINow2023LandscapeReportFINAL.pdf.作為應對技術復雜性和信息過載的必要手段,多元化的治理主體能夠有效協助部門過濾信息噪聲,從而為治理決策提供科學依據。
2."治理模式分異性提升制度容錯性
在治理模式的分異性方面,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制度容錯性使其能夠有效避免“單點故障”(single"point"of"failure)引發的系統性風險。在中心化的治理網絡中,“單點故障”往往意味著單個節點的失效會導致整個制度網絡的崩潰。如果集中治理人工智能的國際組織出現解散、技術武器化等情況,其產生的負面政治影響將嚴重削弱各國對人工智能多邊治理的信心。相反,去中心化的治理安排具有較強的制度容錯性,能夠抵御局部意外故障的沖擊,除非出現多個治理模式以相同方式同時失效的“共因失效”(common"cause"failure)。Vitalik"Buterin."The"Meaning"of"Decentralization[EB/OL].(20170206)[20241222]."https://medium.com/@VitalikButerin/themeaningofdecentralizationa0c92b76a274.鑒于不同行為體在人工智能治理方面的多樣化認知和理性的對外政策學習能力,構成人工智能機制復合體的所有機制同時失靈的概率極低。行為體能夠通過歷史事件吸取經驗教訓,進而推動認知結構和治理政策的變化與調整。參見:Jack"S."Levy."Learning"and"Foreign"Policy:Sweeping"a"Conceptual"Minefield[J]."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1997,48(2):283.
3.治理結構不對稱性的自我組織傾向
在治理結構的不對稱性方面,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為創造性自組織提供廣闊空間。盡管目前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結構呈現出不對稱的參與屬性,但不同國家能夠根據自身產業實力、文化特性、法律制度及經濟水平自主調適人工智能的治理機制,因而去中心化的靈活性和適應性能夠滿足不同司法管轄區的多樣化偏好。相比之下,在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初步階段,若以不切實際的勃勃雄心貿然建立中心化的治理機制,可能會擠壓多個機制進行創造性自我組織所需的協調空間,Rumtin"Sepasspour."A"Reality"Check"and"a"Way"Forward"for"the"Global"Governanc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J]."Bulletin"of"the"Atomic"Scientists,2023,79(5):309.且按照當前的不對稱的國際權力格局,難以保證集中監管全球人工智能的國際機制在規則制定、成員構成、責任分擔等方面給予發展中國家以公正、客觀、平等的制度權力。目前,已有學者指出,去中心化的人工智能治理架構具備松散的協調、整合等自組織化傾向。Martina"Kunz,"Seán""higeartaigh."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Robotization[M]."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2021:116.因此,人工智能治理機制可以立足于去中心化的治理網絡,通過機制之間有機的自我組織與更新迭代,逐漸適應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不確定性和地緣政治環境變遷的不穩定性。
4."治理權威缺位下的制度抗勾結性
在國際治理權威的缺位方面,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抗勾結性(collusion"resistance)顯著限制了規制俘獲(regulatory"capture)的潛在影響。規制俘獲理論強調,在國際組織中,通過加大資源、信息、授權代表等方面的投入,資金充足、組織完善的強勢成員國或政治集團能夠獲得更多的規則制定權,Ayelet"Berman."Between"Participation"and"Capture"in"International"RuleMaking:"The"WHO"Framework"of"Engagement"with"NonState"Actors[J]."European"Journal"of"International"Law,2021,32(1):231.進而威脅全球治理相關政策的民主合法性。因此,若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由單一國際權威進行規制,一旦遭遇特定成員國的規制俘獲,治理政策的結構性重組所引發的利益分配失衡將不可避免地影響所有成員國的跨國協作模式及人工智能跨國公司的法律合規。去中心化的人工智能治理架構則缺乏單一的“咽喉要道”(choking"point),Firat"Cengiz."Blockchain"Governance"and"Governance"via"Blockchain:"Decentralized"Utopia"or"Centralized"Dystopia[J]."Policy"Design"and"Practice,2023,6(4):449.即不同的治理機制缺乏優先等級,加之制度競爭的客觀進程與成員國差異化的利益偏好,同時俘獲多元化的人工智能治理機制的政治與經濟成本遠超單一“要塞”的俘獲成本,因而不切實際且難以實現。這種抗勾結性極大地限制了少數行為體在人工智能領域使用規制俘獲策略的意圖和預期效果。
(二)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負面效應
盡管在理論層面上,去中心化的治理思路存在多重積極意涵,然而,當前的全球治理正面臨著地緣政治競爭、制度轉型危機、大國權力流散以及治理責任錯位等多重問題和矛盾。在此背景下,全球人工智能的去中心化治理也暴露出了諸多弊端,限制了其制度效能的充分發揮。其原因是,系統的涌現屬性具備強烈的下向因果(downward"causation)取向,梅拉妮·米歇爾(Melanie"Mitchell)將其定義為“更高層次的屬性是如何出現的……并對其組成部分的行為施加限制”。Melanie"Mitchell."Complexity:"A"Guided"Tour[M]."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2009:53.換言之,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去中心化屬性不僅來源于且將作用于其內在的復雜主體、模式、結構,使得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朝著更加復雜的方向演化。
1."治理主體多元性引發的合法性困境
在技術時代,引入人工智能公司參與治理的主體地位有其合理性,然而問題在于,跨國公司的壟斷資本利益偏好與國際組織、政府、社會組織、學術機構等公共部門的社會利益偏好之間存在本質上的固有矛盾。跨國科技公司通過開發人工智能累積在數字產品領域形成的市場權力,塑造了在健康、農業、政治、金融等其他社會領域的轉換優勢。這種跨界的市場力量催生了“領域越界”(sphere"transgression)現象,即公司將其在某一領域的優勢擴展到其他領域,從而引發一系列的合法性困境。領域越界的合法性困境是對合法性門檻(legitimacy"threshold)的概念延伸。合法性門檻意指合法性期望的最低閾值,即與既有企業相比,新興企業缺乏能夠證明其達到利益相關者合法性期望的有效證據,因而面臨生存困境;領域越界的合法性困境指的是在特定領域達到合法性門檻的企業在向新領域擴張時,同樣會面臨新領域的合法性門檻,進而導致新領域的潛在治理風險。參見:JeanFranois"Soublière,Joel"Gehman."The"Legitimacy"Threshold"Revisited:"How"Prior"Successes"and"Failures"Spill"Over"to"Other"Endeavors"on"Kickstarter[J]."Academy"of"Management"Journal,2020,63(2):472492;Tamar"Sharon,"Raphal"Gellert."Regulating"Big"Tech"Expansionism?Sphere"Transgressions"and"the"Limits"of"Europes"Digital"Regulatory"Strategy[J]."Information"Communication"amp;"Society,2023,27(15):113.政治哲學家邁克爾·沃爾澤(Michael"Walzer)曾發出警示,一個領域內的優勢轉化為另一個領域的優勢,可能導致某些社會成員對其他成員的統治和利益的不當分配。Michael"Walzer."Spheres"of"Justice:A"Defense"of"Pluralism"and"Equality[M]."New"York:Basic"Books,1983:4852.就此而言,當科技公司由商業技術領域拓展至社會治理領域時,利益偏好的對立與新興領域專業知識的匱乏可能會將沃爾澤所提及的統治風險進一步升級為治理失靈的風險。在公共衛生治理領域,谷歌和蘋果聯合推出的“冠狀病毒接觸者追蹤”應用程序雖然能通過智能算法識別感染者,但即便流行病學專家一再反對該程序的去中心化數據存儲模式,科技巨頭仍以“限制當局或黑客使用計算機服務器日志監控特定個人并識別其社交互動能力”為理由,推動德國、英國、瑞士、愛沙尼亞、奧地利、澳大利亞等國家數據存儲模式的變革。Leo"Kelion."NHS"Rejects"AppleGoogle"Coronavirus"App"Plan[EB/OL].(20200427)[20241218]."https://www.bbc.com/news/technology52441428.在農業領域,基于自監督學習結果的“精準農業”因數據集遺漏而被界定為以“商品作物”為核心的資本密集型產業,進而誤導了決策部門對全球糧食系統的認知。Kellly"Bronson."The"Immaculate"Conception"of"Data:"Agribusiness,"Activists,"and"Their"Shared"Politics"of"the"Future[M]."Montreal:McGillQueens"University"Press,2022:2461.
2."治理模式分異性對邊緣國家構成的多重困境
在去中心化的治理網絡下,人工智能呈現出三大治理模式,而這種模式差異已為跨國科技公司的“數據提取”數據提取主義(digital"extractivism)作為一種基于商品服務數字化的剝削形式,通過“無國界的數字資本主義,延續了先前存在的價值攫取和財富積累的殖民實踐”。參見:Neema"Iyer,"et"al."Automated"Imperialism,Expansionist"Dreams:Exploring"Digital"Extractivism"in"Africa[R/OL].(202106)[20241216]."https://archive.pollicy.org/wpcontent/uploads/2021/06/AutomatedImperialismExpansionistDreamsExploringDigitalExtractivisminAfrica.pdf.提供契機。
首先,在勞動力套利方面,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格局中的邊緣和半邊緣國家主要適用自適應監管,甚至無監管的治理模式,由于勞動保障體系不完善、人工智能監管不到位,這些國家往往成為跨國科技公司的“數據提取”對象。具言之,不同國家治理模式的分異性會深刻塑造跨國科技企業的技術生態環境,導致企業在技術標準制定、技術性能優化與效率提升上產生多重差異,引發不同國家在人工智能領域中的技術代際落差。在技術標準維度,跨國科技公司為順應不同司法管轄區的人工智能監管框架,不得不進行技術架構的本地化適配,因而背負沉重的法律合規成本。以歐盟為例,任何在歐洲市場開展業務的人工智能科技公司都將受到《通用數據保護條例》《數字市場法》《數字服務法》《數據法》《數據治理法》《人工智能法案》等多套數字監管工具的法律制約,European"Tech"Alliance."European"Tech"Companies"Face"an"Overwhelming"Amount"of"Rules,"Harming"Their"Ability"to"Grow"and"Compete[EB/OL].(20231127)[20250218]."https://eutechalliance.eu/europeantechcompaniesfaceanoverwhelmingamountofrulesharmingtheirabilitytogrowandcompete/.其巨大的合規成本引發人工智能技術創新的“寒蟬效應”,導致歐洲本土中小型企業面臨嚴峻的生存風險。陳菲,蒲文杰.《數字市場法》:歐盟規制數字“守門人”的制度路徑[J]."歐洲研究,2024(1):4849.在此背景下,部分科技公司試圖將技術開發工作離岸外包至治理模式相對寬松的“全球南方”國家,以期規避高昂的合規成本與潛在法律風險,但囿于基礎設施滯后、人才儲備匱乏及產業生態鏈不完善等本土因素,“全球南方”難以形成優渥的創新土壤。World"Economic"Forum."The"‘AI"Divide"between"the"Global"North"and"the"Global"South[EB/OL].(20230116)[20250218]."https://www.weforum.org/stories/2023/01/davos23aidivideglobalnorthglobalsouth/.也正因如此,跨國科技公司在非洲的人工智能項目主要涉及低附加值的數據標注工作和針對下游應用場景的基礎模型研發,并未觸及自然語言處理、計算機視覺、深度學習等人工智能研發最前沿、最核心的技術領域。由于非洲勞動保障體系不健全,且該地區數字工人對人工智能開發的技術價值與規模缺乏認識,Mohammad"Amir"Anwar,M."Graham."Does"Economic"Upgrading"Lead"to"Social"Upgrading"in"Contact"Centers?"Evidence"from"South"Africa[J]."African"Geographical"Review,2019,38(3):209226.跨國科技公司與非洲數字勞動力之間形成了不對稱的權力動態,進而擠壓了后者在爭取實際價值過程中的議價空間。因此,與勞動法和問責體系相對成熟的美國、歐盟、英國等國家相比,Microworkers、Samasource、CrowdFlower、Amazon"Mechanical"Turk等數據標注公司更傾向于雇傭“全球南方”的勞動力來注釋、分類海量的數據集。Mary"L.Gray,Siddharth"Suri."Ghost"Work:How"to"Stop"Silicon"Valley"from"Building"a"New"Global"Underclass[M]."Boston:Houghton"Mifflin"Harcourt,2019:12.這導致了低薪且無權利保障的“幽靈工人”(ghost"workers)現象。
其次,在跨境數據制度套利方面,基于大數據的人工智能貝塔測試(beta"testing)科技公司在將人工智能系統推向市場之前,普遍會對軟件系統的早期版本進行貝塔測試,這是一種旨在識別軟件在真實用戶和用例環境中的兼容性以及潛在漏洞的預發布測試。參見:Shakir"Mohamed,et"al."Decolonial"AI:"Decolonial"Theory"as"Sociotechnical"Foresight"in"Artificial"Intelligence[J]."Philosophy"amp;"Technology,2020,33(4):668669.主要發生于數據監管體系尚不完善的司法管轄區。在肯尼亞,跨國科技公司打著“緩解肯尼亞過度負債危機”的旗號,部署了數字信貸程序。該程序會在未充分評估借款人信譽和債務償還能力的情況下提供實驗性貸款,以此訓練算法預測客戶還款率,而肯尼亞監管當局也并未對該程序進行合格性評估,最終導致程序用戶陷入破壞性的債務循環。Alex"Kessler."Its"Time"to"Protect"Kenyans"from"a"Digital"Lending"Laboratory[EB/OL].(20200226)[20241217]."https://www.centerforfinancialinclusion.org/itstimetoprotectkenyansfromadigitallendinglaboratory.同樣,英國大數據分析公司劍橋分析(Cambridge"Analytica)為避免違反母國數據保護條例,選擇在肯尼亞和尼日利亞的大選中測試其選舉算法模型,進而引發了東道國選舉民主的異化。MarieTherese"Png."At"the"Tensions"of"South"and"North:"Critical"Roles"of"Global"South"Stakeholders"in"AI"Governance[A]//"2022"ACM"Conference"on"Fairness,Accountability"and"Transparency.2022:1438.
3."治理結構的不對稱性激化人工智能的“節奏問題”與數字鴻溝困境
多重治理規則部分重疊、相互嵌套的人工智能治理網絡往往伴隨著“場所轉移”(forum"shopping)的風險,Peter"Cihon,"Matthijs"M."Maas"and"Luke"Kemp."Fragmentation"and"the"Future:Investigating"Architectures"for"International"AI"Governance[J]."Global"Policy,2020,11(5):545556.即行為體為改變傳統多邊規則,在缺乏優先級排序的多個制度之間將“規則推廣行動轉移至自身占權力優勢的雙邊或多邊平臺,并使推廣對象接受新規則”,或選擇“放棄原有制度并建立新制度”。如在國際知識產權復合體(IPR"complex)中,發達國家不顧發展中國家的抗議,先后將知識產權問題轉移至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和世界貿易組織(WTO),以抵制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解決這一問題的嘗試。參見:Laurence"R."Helfer."Regime"Shifting:The"TRIPs"Agreement"and"New"Dynamics"of"International"Intellectual"Property"Lawmaking[J].Yale"Journal"of"International"Law,2004,29:138;余博聞.“場所轉移”與國際規則改革:動力和制約[J].世界經濟與政治,2023(4):96.在人工智能治理結構不對稱的去中心網絡下,發達國家試圖以“場所轉移”戰略鞏固其在人工智能制度網絡中的核心參與地位,進而構建以發達國家為主導的治理權威。
一方面,“場所轉移”固有的時間成本可能會顯著削弱“時間敏感型”人工智能治理的績效。鑒于人工智能發展及其擴散軌跡的高度不確定性,加之“現代立法和規則制定進程中固有的煩瑣程序與議價流程”,傳統與新興的國際治理機制均難以對快速崛起的人工智能技術作出及時響應,從而面臨“節奏問題”(pacing"problem)。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UNCTAD)指出,以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為代表的技術平臺的生命周期短至5—7年,而相應的社會治理和國家監管措施的適應周期則長達10—15年,因而人工智能技術的迅猛性可能導致治理機制“落地即過時”的風險。參見:Wendell"Wallach,Gary"Marchant."Toward"the"Agile"and"Comprehensive"International"Governance"of"AI"and"Robotics[J]."Proceedings"of"the"IEEE,2019,107(3):505;UNCTAD."Technology"and"Innovation"Report"2018:"Harnessing"Frontier"Technologies"for"Sustainable"Development[R/OL].(201805)[20241220]."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tir2018_en.pdf.
首先,“場所轉移”策略本質上是一個長期且復雜的改制過程,涉及引導、勸說推廣對象改變傳統規范性認知并接受新規則。這里的新規則主要指的是能夠以強制力(如增加違約成本和退出的預期成本)約束國家行為的硬法規范,如WTO的最惠國待遇條款、DEPA跨境數據自由流動和禁止數據存儲本地化的承諾標準。相較之下,倡議、指南、方針、宣言等政府間國際組織制訂或通過的不具法律約束力的軟法規范,雖能以較低的主權成本和靈活的合作形式吸引諸多行為體在短時間內快速達成一致,但由于缺乏正式、具體、強制的責任劃分,并不一定會轉化為實際的治理行動,且產生相應的治理績效。參見:Fabien"Terpan,"Sabine"Saurugger."Soft"and"Hard"Law"in"Times"of"Crisis:Budget"Monitoring,Migration"and"Cybersecurity[J]."West"European"Politics,2021,44(1):2148;朱明婷,徐崇利.人工智能倫理的國際軟法之治:現狀、挑戰與對策[J].中國科學院院刊,2023(7):10421043.由于推廣者與推廣對象在風險認知、利益分配、主體偏好上的差異,新規則的回合談判、制度讓利與博弈進程往往冗長且復雜。如歐美國家自1996年起圍繞TRIPSPlus規則的“場所轉移”行動至今已持續近三十年。參見:JeanFrédéric"Morin,Jenny"Surbeck."Mapping"the"New"Frontier"of"International"IP"Law:"Introducing"a"TRIPsPlus"Dataset[J].World"Trade"Review,2020,19(1):110111.特別是在美國構建對華“科技鐵幕”和“小院高墻”的背景下,試圖通過“場所轉移”策略打造一個以歐美國家為中心的人工智能閉環機制,將需要巨大的時間成本。若新規則在策略實施過程中未能得到及時更新,人工智能治理的“節奏問題”便難以得到解決。其次,人工智能缺乏一個精確的、被普遍接受的定義,導致決策結構和界定的不確定性Intellipaat."Uncertainty"in"Artificial"Intelligence[EB/OL].[20241221]."https://intellipaat.com/blog/whatisuncertaintyinartificialintelligence/.,這意味著即使制度決策者在“場所轉移”中考慮到規則更新的緊迫性和必要性,在各成員國就人工智能的治理定義、對象、模式、理念和強度尚未達成有效一致前,其立項、起草、討論、公決同樣需要巨大的時間成本。這種時間成本將轉化為人工智能新生風險肆意蔓延的潛在社會治理成本。歐委會人工智能高級別專家組(HighLevel"Expert"Group"on"Artificial"Intelligence)在《關于可信賴人工智能的政策和投資建議》中指出,“由于技術的新穎性及其發展、演變的不可預測性,以及對其影響和相關商業模式缺乏徹底和系統的理解力,人工智能的治理決策幾乎無據可依”。參見:European"Commission."Policy"and"Investment"Recommendations"for"Trustworthynbsp;Artificial"Intelligence[R/OL].(20190626)[20241222]."https://digitalstrategy.ec.europa.eu/en/library/policyandinvestmentrecommendationstrustworthyartificialintelligence;Maria"Nordstrm."AI"under"Great"Uncertainty:"Implications"and"Decision"Strategies"for"Public"Policy[J]."AI"amp;"Society,2022,37:17031714.最后,“場所轉移”的實施過程并非一帆風順,其反對者可能會采用同樣的“場所轉移”策略對推廣國開展規則制衡行動,甚至主動建構替代性的區域規范以削弱新規則的合法性。例如,歐美國家將知識產權問題轉移至WTO后,部分發展中國家選擇退出WTO,并將該問題轉移至世界衛生組織(WHO)、世界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和《生物多樣性公約》(CBD)。參見:Laurence"R."Helfer."Regime"Shifting"in"the"International"Intellectual"Property"System[J]."Perspectives"of"Politics,2009,7(1):3944.
另一方面,發達國家正在采取以“價值差異性”(value"differentiation)為鼓勵成員國遵守規定,國際機構常設立激勵機制,如提供私人物品(private"goods)、互惠制度(reciprocity)和信譽信號(signaling)。這些機制運作中的系統性差異導致的不同價值預期,直接影響了國際機構被替代或轉移的能力。其中,以互惠制度為激勵方式的國際機構,因其預期收益的穩定性和退出成本的高昂,呈現出顯著的價值差異性,難以被輕易替代。參見:Tyler"Pratt."Value"Differentiation,"Policy"Change"and"Cooperation"in"International"Regime"Complexes[J]."Review"of"International"Political"Economy,2023,30(6):2213.為核心的人工智能治理策略,意圖削弱發展中國家運用“場所轉移”的能力,從而可能加劇“全球北方”與“全球南方”間在人工智能技術領域的不平等。有研究表明,相較于“全球南方”國家,“全球北方”正積極構建人工智能聯盟,Sanur"Sharma."Trustworthy"Artificial"Intelligence:"Design"of"AI"Governance"Framework[J].Strategic"Analysis,2023,47(5):443464.并探索互惠制度的可能性。自2023年5月成立以來,G7主導的“廣島人工智能進程”已發布了“國際指導原則”和“國際行為準則”,旨在提升成員國間人工智能法律監管的互操作性和治理績效。Cristina"Criddle,"Javier"Espinoza,Qianer"Liu."The"Global"Race"to"Set"the"Rules"for"AI[N/OL].(20230913)[20241222]."https://wwwftcom.ezpprod1.hul.harvard.edu/content/59b9ef36771f4f9189d1ef89f4a2ec4e;Enzo"Maria"Le"Fevre"Cervini."Navigating"the"AI"Paradox:"G7"Hiroshima"AI"Process"and"the"Quest"for"Global"Innovation"with"Accountability[EB/OL].(20231105)[20241221]."https://www.linkedin.com/pulse/navigatingaiparadoxg7hiroshimaprocessquestlefevrecervinixzp1e.同年9月,法國、希臘、意大利等歐盟九國簽署聯合聲明,提出共建人工智能研發中心,實現資源共享和共同投資。Xinhua."Nine"Mediterranean"Countries"Agree"to"Boost"AI"Collaboration[EB/OL].(20230921)[20241221]."https://english.news.cn/europe/20230921/dd507d25bc224a9f84bce060876e3ccd/c.html.這些跡象表明,西方國家主導的人工智能治理機制正由早期的道德指南、倫理規范等軟法路徑,轉向務實合作的互惠制度。這些機制的成員國在政治、經濟和文化上具有較高的相似性,若互惠制度得以實施并產生顯著的價值差異性,發展中國家在規則制衡方面的努力將受到嚴重限制,其與發達國家在人工智能技術方面的差距或將進一步擴大。
4."缺乏單一權威機制對軟法協調與硬法規制構成的雙重困境
在國際軟法層面,去中心化治理存在道德驅動實踐的轉換困境,即國際共識并不總是能夠在去中心化的制度網絡中有效轉化為國家的監管實踐和跨國企業人工智能系統的道德遵守行為。愛德華·卡爾(Edward"Carr)認為,國家之上不存在任何權威可以強制國家采取道德行動。參見:[英]愛德華·卡爾.20年危機(1919—1939):國際關系研究導論[M]."秦亞青,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5:146.在國家治理上,不同國家對本土人工智能監管模式的差異化認知,尚無法通過具備制度權威的中心化治理機制加以有效協調,因而加劇了治理效果的不確定性。一方面,相較于嚴格的強監管模式,弱監管模式下的人工智能公司可能因受益于寬松、自由的系統開發環境而獲取競爭優勢,這可能導致制度優勢的外溢效應,進而誘發國家層面放慢監管甚至完全放棄監管的“逐底競爭”(racetothebottom)現象。另一方面,在全球監管真空和“人工智能競賽”的邏輯驅動下,大部分國家出于追逐戰略優勢之考量,往往忽視了道德因素。去中心化的制度格局引發的信息不對稱與威脅感知,可能推動國家之間的人工智能對抗成為一種“自我實現的預言”(selffulfilling"prophecy)。Maurizio"Tinnirello."The"Global"Politics"of"Artificial"Intelligence[M]."Boca"Raton:CRC"Press,2022:59.在國際治理上,國際人工智能倫理準則對跨國公司不正當行為的規制作用仍然有限:其一,國際準則對跨國企業的有效適用通常依賴于國家法律作為中介,在權威治理機構尚未正式行使制度性權力前,這些準則對跨國企業盡責義務的作用路徑往往是間接且不確定的。其二,即使當今的科技公司積極宣揚“倫理至上”的經營理念,并呼吁國家和多邊機構制定全球通行的國際倫理準則,仍需警惕科技公司以道德倫理的公關承諾掩蓋其言過其實、言行不一甚至是違反法律的“倫理清洗”(ethicswashing)現象,這源于它們追求壟斷利潤的利益偏好。微軟始終在社交媒體上聲稱其是人工智能的倫理典范,強調人工智能系統將受到公司人工智能社會道德倫理團隊的倫理監督,以樹立良好、可信任、負責任的企業形象。然而幾年后,微軟以高效運營和削減成本的理由解散其人工智能倫理團隊,導致數據濫用和不良內容的傳播更加普遍,而缺乏倫理專家的監督使得公司難以應對這些挑戰,早期的倫理承諾就此淪為一紙空文。諸如此類的“倫理清洗”現象也曾發生于Meta、谷歌、亞馬遜和X等跨國公司。參見:Hayden"Field,Jonathan"Vanian."Tech"Layoffs"Ravage"the"Teams"that"Fight"Online"Misinformation"and"Hate"Speech[EB/OL].(20230526)[20241217]."https://www.cnbc.com/2023/05/26/techcompaniesarelayingofftheirethicsandsafetyteams.html;Zo"Schiffer,"Casey"Newton."Microsoft"Lays"off"Team"that"Taught"Employees"How"to"Make"AI"Tools"Responsibly[EB/OL].(20230313)[20241217]."https://www.theverge.com/2023/3/13/23638823/microsoftethicssocietyteamresponsibleailayoffs.
在國際硬法層面,去中心化治理面臨條約深度與參與廣度之間的抉擇困境。相較于缺乏實際約束力的軟法,能夠依靠第三方國際組織或明確規則強制執行的硬法,似乎成為制約人工智能潛在風險既可行且有效的制度路徑。然而,在去中心化的治理網絡下,人工智能的跨國硬法規制面臨著如何在確保全球治理參與廣度的同時深化條約深度的抉擇困境。從技術政治的維度看,高度去中心化的人工智能全球治理格局缺乏制度權威來調節不同行為體關于人工智能機制利益分配和責任承擔的“期望趨同”(convergence"of"expectations)困境,Laura"Valentini."Assessing"the"Global"Order:"Justice,"Legitimacy,"or"Political"Justice[J]."Critical"Review"of"International"Social"and"Political"Philosophy,2012,15(5):593612.即如果這些期望不能達到一定程度的趨同,那么圍繞該機制的談判與認同過程將變得異常艱難。尤其是國際硬法對國家主權的制約往往導致全球治理的參與廣度與條約深度之間存在權衡關系。例如,在2015年《巴黎協定》的談判階段,為了保證美國的參與,締約方選擇了承諾和審查(pledge"and"review)這一幾乎沒有任何法律義務的制度結構,進而弱化《巴黎協定》規制成員國碳排放行為的制度效能。參見:Luke"Kemp."USProofing"the"Paris"Climate"Agreement[J]."Climate"Policy,2017,17(1):86101.新興領域的條約深度常常需要以犧牲參與廣度為代價,因為并非所有國家都愿意在涉及地緣政治利益和全球公共利益的權衡中讓渡自己的主權?!秴^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TP)等協定能夠有效促進成員國間數字貿易規則的互操作性,然而其效力范圍大多是區域性的。在此背景下,如果片面追求參與廣度而犧牲條約深度,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可能會再次陷入倫理規范難以轉化為具體實踐的困境;反之,如果單純追求條約深度而犧牲參與廣度,去中心化網絡下的“期望趨同”困境將使各國難以協調技術反應并采用全球通行人工智能標準,進而導致人工智能全球治理進一步“巴爾干化”(Balkanization)。J."Turner."Robot"Rules:"Regulating"Artificial"Intelligence[M]."London:"Palgrave"Macmillan,2019:239240.
四、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優化路徑
盡管人工智能的去中心化治理格局呈現出一定程度的松散協調傾向,但鑒于少數國家為爭奪“網緣政治”網緣政治即誰在關系網絡的關鍵節點上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誰就具有更大的關系性權力。參見:楊光斌,等.動蕩變革期的時代特征[J].世界經濟與政治,2023(2):9.中的關鍵節點地位而在新疆域治理中滲透霸權思維的“泛安全化”態勢,于江."三大倡議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J].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4(2):34.目前尚無法確定這一傾向是否將會有效存續。目前,美國技術鷹派勢力逐漸成形,正試圖通過推動美國拒絕加入多邊協議以維護其在人工智能領域的“規則制定者”身份,趙明昊."技術鷹派、國家安全與美國對華戰略競爭[J]."國際安全研究,2025(1):115.并以“西方中心主義”式的制度設計將發展中國家排除在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核心圈層之外,這或將導致去中心化的治理格局退化為碎片化的無序狀態。對此,國際社會應立足于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既有困境和制度優勢,探尋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有效應對方案和優化路徑。
(一)從軟法協調到軟硬兼施:強化多元治理主體的制度合規
針對人工智能國際軟法難以轉化為國家層級協調一致的治理模式以及跨國科技公司的道德遵守行為,加里·馬錢特(Gary"Marchant)和溫德爾·瓦拉赫(Wendell"Wallach)提出構建“治理協調委員會”(GCC)作為“可信賴中介”(credible"intermediary),以加強人工智能國際軟法的可執行性和約束力。Gary"Marchant,"Wendell"Wallach."Coordinating"Technology"Governance[J]."Issues"in"Science"and"Technology,2015,31(4):4350.這一構想為人工智能國際軟法的實施提供了有益的思路,但仍面臨諸多挑戰,如GCC的設立資金來自何處,如何在技術政治背景下維持其技術中立地位與國際信譽,以及“技術聯盟”國家是否應成為GCC的成員國等。為解決這些問題,依托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協調委員會”(以下簡稱“委員會”),以“核心制度”(core"institution)比爾曼等認為,核心制度的存在能夠增進與其他機制之間松散或密切的聯系。參見:Frank"Biermann,"et"al."The"Fragmentation"of"Global"Governance"Architectures:A"Framework"for"Analysis[J]."Global"Environmental"Politics,2009,9(4):1921.的協調作用促進多元主體間的制度合規將更為可行。
在機構資金方面,該委員會可借鑒聯合國現有的成員國經費分攤機制,根據成員國的發展狀況和人工智能技術水平合理劃定分攤比例,以稅費減免、技術補貼、聯合項目等形式拓寬委員會的融資渠道。在技術中立方面,可設置由技術專家、倫理學家和法律學者構成的第三方機構,負責對人工智能技術的開發、應用及其合規性進行獨立評估和監督。在成員構成方面,可建立基于治理績效和治理能力的動態調整機制,依據技術發展水平、治理貢獻及其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中的活躍度來實時調整其席位配置和發言權比重,在保證中美歐等技術發達國家核心治理作用的同時,充分調動新興經濟體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領域的治理資源與創新潛力。
在促進多元主體制度合規的職能方面,首先,委員會可設立正式的激勵或懲罰措施,間接增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工智能倫理問題建議書》(以下簡稱《建議書》)的約束力,并借鑒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的普遍定期審議(universal"periodic"review)機制普遍定期審議是人權理事會的一個獨特機制,要求會員國每隔四年半就其人權記錄接受一次同行審議。參見:UN"Human"Rights"Office."Universal"Periodic"Review[EB/OL].[20241228]."https://www.ohchr.org/en/hrbodies/upr/uprhome.,邀請技術中立專家對成員國的人工智能記錄進行定期評審,以此作為激勵或懲罰的重要指標。其次,利用“點名批評”(naming"and"shaming)的非正式手段增加成員國違約的聲譽成本。再次,構建國際軟法和國際硬法的銜接機制,以應對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抉擇困境。在適當時機,委員會應積極推動國際軟法與硬法的制度銜接,敦促成員國在禁止人工智能危害人類安全、利益、倫理等根本性、原則性、基礎性問題上達成共識并付諸行動,促進國際硬法的全球橫向適用。而在涉及具體應用場景的縱向領域,委員會應秉持“軟硬兼施”的態度,推動成員國在智能醫療、自動駕駛、內容生成、生物識別、金融風控等低政治領域開展具有制度約束力的務實合作,以使人工智能的潛在社會效益最大化。對于短期內難以實現普遍合作的高政治領域(如致命性自主武器系統、軍用機器人、情報監視、無人機等),則應通過普遍定期審議機制和聲譽機制,來督促確保相關技術的研發、測試和部署流程符合國際軟法規范。最后,委員會基于正式或非正式手段的約束,能夠促進國際軟法與國際硬法在國家人工智能監管模式上的轉換,以化解企業跨界治理面臨的合法性困境。進而言之,國家在內部應主動對接人工智能的國際規范,鼓勵企業設立人工智能倫理審查部門,定期向社會公眾披露合規評估報告,并考慮將其作為司法適用中減輕或免除處罰的依據,激勵企業主動合規,以有效平衡公共利益與壟斷資本利益之間的跨界治理難題。
(二)從去中心化到多中心化:促進多重治理模式的積極互動
多中心治理并非碎片化治理,前者指的是“在總體規則協調下,由多個擁有有限自主權的決策中心形成的社會系統”Paul"D."Aligica,"Vlad"Tarko."Polycentricity:From"Polanyi"to"Ostrom,and"Beyond[J]."Governance,2012,25(2):237.,而后者則更多地表現為多個決策中心之間的沖突動態??傮w來看,多中心治理的優勢在于:一是有助于實現國際法的“匹配原則”(matching"principal),即針對不同層次(全球、區域、國家、小規模等)的人工智能風險,通過多層次協同解決;Jonathan"H."Adler."Jurisdictional"Mismatch"in"Environmental"Federalism[J]."New"York"University"Environmental"Law"Journal,2005,14:130135.二是集體行動中的個人意愿與集體范圍呈線性關系,與全球一級監管機制相比,區域性、分布式的多中心治理將為高水平合作提供更多的空間;美國政治經濟學家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Ostrom)在其《公共事物的治理之道:集體行動制度的演進》中通過建構公地池塘資源模型,指出利維坦和私有化都不是解決公共池塘資源的靈丹妙藥,小范圍的自主治理能夠在所有人面臨機會主義行為的態勢吸引下,取得共同持久的集體利益;埃米·R.波蒂特(Amy"R."Poteete)等學者在《共同合作:集體行為、公共資源與實踐中的多元方法》中對全球環境治理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大量中小型群體超越搭便車的制度合作行為及其傾向。參見:Elinor"Ostrom."Governing"the"Commons:"The"Evolution"of"Institutions"for"Collective"Action[M]."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90:310;Amy"R."Poteete,"et"al.Working"Together:"Collective"Action,"the"Commons,"and"Multiple"Methods"in"Practice[M]."Princeton:"Princeton"University"Press,2010:106107.三是在單元層次,多個國家制度試錯者在核心制度的共識機制下將形成相互監督、學習和適應的關系,推動人工智能在多個尺度上實現有效、公平、可持續的治理績效。這一過程為探索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最佳路徑提供了相互修正和完善的實踐基礎與治理框架。
構建協調各方的核心制度,可以促進多中心博弈的碎片化治理向多中心之間的制度合作轉變。在此意義上,以《建議書》為共識機制的多邊治理思路,本質上是在構建人工智能的核心制度,為多中心治理路徑創造前提條件。具體而言,首先應確保核心制度的延展性和可操作性。對于《建議書》提出的透明度、可解釋性、公平和非歧視等倫理和技術原則,需將其具體化為可操作的政策工具和治理標準,以推動國際軟法向國際硬法的有效轉換。在此方面,技術社區是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核心驅動力。與聯合國等綜合性國際組織相比,技術社區主體具有跨地域、跨文化的協作經驗,在技術研發、標準制定、倫理規范和實踐推廣等方面具有獨特的始發優勢,能夠為核心制度的硬法轉換提供技術支撐和創新動力。為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可以通過資金支持、技術培訓和資源對接等形式,為技術社區將《建議書》的倫理規范轉化為具體技術規范提供協作平臺。
其次,應提升核心制度的包容性和靈活性。通過選擇具有代表性的國家和地區開展試點項目,在監督和評估人工智能技術開發與應用的地區及國家治理實踐中測度《建議書》的適用性和有效性,并以此構建具有共識性的全球人工智能風險管理框架;吳建南,馬太平,周磊."人工智能安全治理的規則體系:國際比較與協同進路[J]."中國行政管理,2024(12):12.同時可借鑒歐盟《人工智能法》的創新機制,召集技術社區主體圍繞《建議書》建立人工智能監管沙盒制度,尋求平衡全球技術創新和市場監管的有效模式。
最后,應加強核心制度的交互性和互操作性,以促進全球范圍內不同治理模式間的有效溝通與協作。對此,可通過議程設置,定期組織全球人工智能論壇、國際學術研討會,以促進多方對話合作,確?!督ㄗh書》能夠持續反映全球人工智能倫理治理的最新共識與發展趨勢;還可委托技術社區主體開展識別多元治理模式共性與差異的比較研究,將政策適用的區域國別差異納入考量,以凸顯其“地域適應性”和“時間關聯性”;李建國,范策.全球生成式人工智能政策規范的核心議題及其世界影響[J]."國際觀察,2025(1):152.同時推動建立以《建議書》為核心原則的制度對接機制,對于符合《建議書》倫理審查結果、數據保護標準的企業、國家及區域性機制給予國際認可,以此加強區域性治理機制以及各成員國和行業治理規范在核心制度下的規則互操作性,確保不同系統、標準和法規之間的有效協作,防范因治理模式差異導致的發展困境和民主困境。
(三)從“自在國家”到“自為國家”:改善治理結構失衡的制度格局
在地緣政治邏輯和市場化邏輯交織的去中心化治理格局下,“全球南方”不僅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格局中處于邊緣地位,難以獲得議程設置、規則制定與制度話語的主動權,還承受著人工智能科技巨頭的數據殖民式榨取。面對愈演愈烈的“人工智能民族主義”,“全球南方”亟待打破“全球北方”的制度壁壘,揭示數據提取主義中的后殖民機理,實現從“自在國家”到“自為國家”的角色轉變。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一書中闡述了自在和自為的區別和聯系。作為自在階級,無產階級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還處在感性階段,沒有認識到自己受剝削、受壓迫的真正原因;作為自為階級,無產階級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上升為理性階段,深刻認識到壓迫工人的資本主義制度根源。參見:王義德."馬克思“自為階級”思想的當代意義[J]."哲學研究,2015(6):1518.
為實現這一目標,一方面,國際社會應防范單邊主義和小多邊主義通過“場所轉移”策略搶奪規則主導權,侵蝕核心制度的協調進程。聯合國應進一步促進核心制度的整合與升級,通過加強數字合作高級別小組、高級別人工智能咨詢機構等內部機構的實時交互與規則連通性,構建資源共享、惠益各方的人工智能治理框架。此舉旨在以高度互惠的制度黏性吸引成員國的廣泛認可,從而克服人工智能治理的參與困境。此外,積極開展人工智能造福人類全球峰會(AI"for"Good"Global"Summit),促進政府、私營部門、聯合國機構和學術界等之間跨領域的多層次合作,以敏捷型治理應對人工智能的節奏困境。
另一方面,國際社會也應秉承公平、正義、共同參與的多邊治理原則,提升“全球南方”在人工智能治理中的制度代表性與話語權。正如“沒有我們的參與,就不要作與我們有關的決定”(nothing"about"us"withoutnbsp;us)Tyler"Dale"Hauger."Nothing"about"Us"without"Us:"Innovating"Grantmaking"Processes"with"Participatory"Methodology[J]."Innovation:"The"European"Journal"of"Social"Science"Research,2023,36(4):631.所述,盡管“全球北方”掌握人工智能治理的核心話語權,但這不應成為質疑“全球南方”治理合法性與權威性的理由。相反,參與式的共同治理應更加注重傾聽受風險影響群體的聲音。Aleks"Berditchevskaia,"Kathy"Peach"and"Eirini"Malliaraki."Participatory"AI"for"Humanitarian"Innovation:"A"Briefing"Paper[R/OL].(20210909)[20241228].https://www.ukhih.org/news/participatoryaiforhumanitarianinnovationabriefingpaper/.構建參與式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共同體,廣泛吸納包括“全球南方”國家在內的利益攸關方參與創建人工智能協調治理進程,構建涵蓋全球、區域、國家、個體的國際垂直問責制框架,有助于緩解治理模式差異帶來的負外部性。
在此過程中,“全球北方”應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為“全球南方”提供相應的“全球資源紅利”(global"resources"dividend)。全球資源紅利是哲學家濤慕思·博格(Thomas"Pogge)提出的解決全球貧困的方法。在他看來,更廣泛使用地球資源的國家(大致為發達國家)應該補償不自覺且很少使用全球資源的國家,以實現全球資源分配的再平衡。參見:Thomas"W."Pogge."Eradicating"Systemic"Poverty:"Brief"for"a"Global"Resources"Dividend[J]."Journal"of"Human"Development,2001,2(1):5977.在政策層面,國際社會應增加“全球南方”在人工智能相關國際組織中的代表份額,促進“邊緣—中心”的雙向流動。同時,“全球北方”應向“全球南方”提供資金和人工智能技術支持,在雇傭當地數據標記勞動力、開采人工智能硬件設施所需材料時,分享數字勞工保障經驗、人工智能技術及其治理方式,并敦促跨國企業積極對接非洲礦業愿景(AMV)、《埃斯卡蘇協定》(Escazú"Agreement)、《國際能源憲章》(ECT)等可持續發展框架。
圖3"全球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優化路徑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此外,“全球南方”在接收技術、資金、人才援助時,應保持批判性思維,警惕西方技術聯盟的“資本監視”邏輯和人工智能科技公司的“數據提取”機理,避免技術轉移中的路徑依賴。為此,“全球南方”應深化七十七國集團、不結盟運動、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全球土著數據聯盟等南南合作機制,探索人工智能技術的治理路徑,主動爭取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格局中的話語權和代表性,以“自在國家”向“自為國家”的身份轉變,緩解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帶來的潛在發展困境,彌合技術鴻溝。
五、結語
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積極倡導者與踐行者,中國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中始終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2025年1月,由中國企業自主研發并向全球開源的深度求索(DeepSeek)橫空出世,這無疑是對中美人工智能博弈全球敘事的一次重大改寫,不僅彰顯了中國在新一輪科技革命中的后發優勢,同時也意味著中國需在全球科技生態中肩負更為重大的國際責任并處理好中國利益與全人類共同利益的相互關系,以助力國際社會化解人工智能去中心化治理的多重困境。
對此,除支持聯合國在人工智能治理中發揮核心制度作用外,中國需首先持續推進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普惠化進程,主動分享人工智能治理的中國智慧,并在多邊平臺主動設置議程,積極倡導世界各地的人工智能企業主動培植開源精神,制定技術合作、資源共享的協作策略,促進尖端技術的全球擴散。其次,可依托中非合作論壇、“數字絲綢之路”等雙邊合作機制,在算力優化、數據存儲、云計算平臺建設、人才培訓、技術轉移等關鍵領域為“全球南方”搭建全方位、深層次的合作框架,助力“全球南方”跨越全球技術鴻溝。最后,應秉持向善治理、協同治理、敏捷治理的價值向度,借助南南合作機制,有序整合邊緣國家對人工智能發展的利益訴求和模式偏好,并在聯合國、二十國集團等國際組織中引領發展中國家團結一致,以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推動全球治理體系向更加公正、包容、均衡、普惠的新階段邁進。
目前,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尚處于缺乏權威性機制以調和各國分歧的階段,呈現出顯著的去中心化態勢。在2025年2月的巴黎人工智能行動峰會(AI"Action"Summit)上,美國與英國作為人工智能技術的“領頭羊”,出于市場利益、國家安全及技術競爭的考量,拒絕簽署《關于發展包容、可持續的人工智能造福人類與地球的聲明》,其單邊主義傾向“打擊了人們采取協調一致的方式開發和監管人工智能技術的希望”,Blake"Montgomery."US"and"UK"out"of"Step"with"Rest"of"the"World"onnbsp;AI[N/OL].(20250218)[20250218]."https://www.theguardian.com/global/2025/feb/18/aiartificialintelligenceparissummitdei.亦凸顯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復雜前景。展望未來,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去中心化之路在何方?可以明確的是,在地緣政治回潮、利益訴求分化及治理模式分歧等多重因素驅動下,國際社會難以在短時間內就“倫理至上還是創新至上”“逐底競爭還是逐頂競爭”“全球主義還是國家主義”等問題達成全球性共識,這也意味著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中心化建制將面臨重重挑戰。在此背景下,若能立足于去中心化治理基于制度合法性、制度容錯性、抗勾結性和自組織性上的內在優勢,以聯合國核心制度為媒介,努力推動區域性及國家人工智能治理機制的制度試錯及高效互動,國際社會或能逐步探索出一條既符合各國利益,又能有效應對全球性挑戰的人工智能治理新路徑,以此推動人工智能全球治理在公平與效率、創新與規制、廣度與深度的平衡中協調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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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思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