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問題之提出
未成年人身心發育尚未成熟,法律意識淡薄,缺乏自我保護的認知和能力,并且有關侵害未成年人的熟人犯罪較為嚴重,造成侵害未成年人的犯罪和不法行為存在發案難、干預難、處理難的問題。為切實加強對未成年人的保護,2020年5月,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九個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意見》),這標志著我國在國家層面首次提出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以下簡稱“強制報告制度”)。隨后,這一制度被2020年6月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保法》)所吸收,由此正式確立了我國強制報告制度。強制報告制度施行以來取得了一定的效果,2021年全國檢察機關起訴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線索源于強制報告的共有2854件,通過辦案倒查發現相關責任主體未履行強制報告義務、應當報告不報告的案件1604件,追責299件。而2021年檢察機關共批準逮捕侵害未成年人犯罪45827人,提起公訴60553人,通過強制報告制度發現的案件僅占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 6% 。隨著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持續增加,2022年檢察機關倒查侵害未成年人案件2.6萬件,發現應當報告而未報告的案件顯著擴張,增加至2900余件。2]2023年,檢察機關通過強制報告制度發現案件3794件,占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總數的 7.5% ,強制報告制度適用率略有增加,但是仍然處于較低水平。3]以上數據顯示,強制報告制度確有緩解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發現難的作用,但是并沒有發揮出其應有的價值,其制度價值還有待進一步挖掘。通過對最高檢發布的典型案例進行分析,發現強制報告制度的實施存在諸多困境,具體表現為報告率低、案件類型單一、獎懲措施差異化嚴重,這不僅僅是制度設計的不足,而是由理念、制度、實踐路徑等多方面原因綜合導致的,比如在理念層面表現為對強制報告制度的認知和觀念存在誤區、在制度上表現為直接報告受阻、在實踐上表現為存在部分報告事項被忽視等問題。
目前有關強制報告制度運行困境問題學界有廣泛討論,并給出了相應建議。但是大多研究都僅僅停留在對強制報告制度運行層面的挖掘,并未提出新穎的實踐路徑,也未契合當今數字信息時代的發展背景,數字信息時代強制報告制度理應利用數字信息技術的賦能與革新發揮“早發現、早預防、早干預”作用,更好地打擊數字信息時代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利。
二、強制報告制度的理論根基
(一)國家親權原則
“國家親權”(parenspatriae)一詞源自拉丁語,也被稱作“國家父權”“國家父母權”或“國家監護權”。根據《布萊克法律詞典》的解釋,它主要是指國家對未成年人及其他不具備完全法律行為能力者的普遍保護責任[4」,體現了國家作為未成年人最終監護人的職責,強調當父母無法履行或不適當履行監護職責時,國家有責任介入并保護未成年人權益。
這一概念的現代起源可追溯至14世紀的英國。英格蘭《國王特權法》首次明確國王通過衡平法院行使國家親權,初期主要用于保護精神障礙成年人,后逐步擴展至未成年人領域,但衡平法院僅能對“照管不良”的兒童行使擬制親權,無權管轄犯罪少年。5]美國引入該原則后將其發展為少年司法制度的基石,覆蓋范圍擴展至包括犯罪少年在內的全體未成年人。
盡管“國家親權”作為法學概念是隨近代西學東漸傳入中國的,但其思想內核與中國傳統慈幼恤孤文化高度契合。在儒家民本與仁愛思想影響下,慈幼恤孤理念自秦漢起便融入國家治理實踐,歷代律法對孤幼群體都實施特殊保護,如秦律規定七歲以下兒童犯罪免死;唐律明確規定“七歲以下雖有死罪不加刑”;北宋更將孤幼財產檢校設為常制,由官府監管財產并保障撫養費用。這些制度表明,中國不僅是慈善事業的早期實踐者,更是通過律法將未成年人保護予以制度化[7],其思想根源與“國家親權”原則形成跨文化呼應。以強制報告制度為代表的現代未成年人保護機制,正是傳統慈幼恤孤思想與現代國家親權原則融合的產物。國內學界對國家親權原則的闡釋集中于雙重內涵:一是國家作為未成年人最終監護人,需主動承擔保護責任;二是國家親權優先于血緣親權,當父母或監護人失職時,國家可直接介人并取代其監護地位。8這一原則為強制報告制度提供了法理支撐:一方面,賦予國家介入家庭監護的正當性,通過強制報告機制打破“家庭私域”壁壘;另一方面,確立國家替代監護的權威性,對失職監護人形成制度威懾,同時為受侵害未成年人提供即時公權力救濟。通過強制報告制度,國家得以更高效地履行其“終極父母”職能,將傳統倫理關懷轉化為現代法治框架下的系統性保護。
(二)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
兒童最大利益原則是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的國際法淵源,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是兒童最大利益原則的國內法表達。91989年,第44屆聯合國大會通過了第一部保障兒童權利的國際性公約《兒童權利公約》,該公約第三條第一項確立了兒童最大利益原則的國際共識[10]我國于1992年3月獲準成為公約國,其后一直致力于遵照《兒童權利公約》中的條款保護兒童權利。2020年對《未保法》進行修改,我國與《兒童權利公約》中兒童最大利益原則相對接,在法律體系中正式明確規定了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未保法》第四條規定“保護未成年人,應當堅持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并列舉了六項具體要求。未成年人受侵害強制報告制度就是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的具體體現,即為了彌補未成年人保護自身能力的欠缺,預防未成年人受到更大的侵害而將保護未成年人的部分責任分擔給相關的義務主體,在未成年人受到侵害時推動其向有關部門報告,以便特殊、優先保護未成年人的權益。
三、我國強制報告制度的實施困境與原因分析
(一)我國強制報告制度的實施困境
1.強制報告制度適用率低
適用強制報告制度發現的侵害未成年人案件數量占全年總侵害未成年人案件數量的比例較低,2021—2023年強制報告制度的適用率大約為 6.2%.4.2%.7.6% ,如圖1所示。盡管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可以適用強制報告制度,但是通過對2022年最高檢兩會工作報告的分析,發現確有許多案件應適用強制報告制度而沒有適用,導致可以避免的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發生。

2022年最高檢兩會工作報告指出全年通過強制報告辦理侵害未成年人案件1657件,對未履行報告義務促整改、追責457 件[11],但事實上2022 年通過倒查侵害未成年人案件2.6萬件,發現應當報告而未報告的案件就有2900余件,強制報告適用率僅為 4.2% 。[2]應報而未報的案件比通過強制報告制度辦理的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多接近一倍,加之現實中存在許多侵害未成年人的案件根本沒有案發,由此可見強制報告制度的適用率低。
2.強制報告制度案件類型單一
在北大法寶以“強制報告”為關鍵字檢索得到的最高檢發布落實強制報告相關典型司法案例,共有30個,剔除其中1個涉及家暴婦女的報告案件和6個無關案件,共有23個典型案例。
從23個強制報告案例來看,案件類型高度集中于性侵犯型(占比 65% ),尤其是針對未成年人的強奸罪(11例)、猥褻兒童/強制猥褻罪(4例),涉及暴力傷害型(占比 26% 的犯罪位居第二,如虐待罪(3例)和故意/過失傷害罪(3例),綜合救助型(占比 9% )報告僅有1例,如圖2所示。可見涉及暴力傷害和性侵犯未成年人的案件得到相關主體的廣泛關注,但是實踐中不乏未成年人遭受遺棄、無人照料甚至被拐賣等涉及未成年人綜合救助事項的報告案例。當前司法實踐以及公開報道中,并未獲得足夠充分或詳盡的案例,以展現強制報告制度在這些具體情境下的實際運用狀況。而從這些報告案例的發現場域來看,大多涉及學校、旅館、醫院,也是這些場域的義務主體進行的報告,從23個案例來看學校(10例)醫院(5例)、旅館(4例)是報告事項的高發場域,也是強制報告義務主體履職的高發場域。
3.獎懲措施差異化
從最高檢發布的典型案例來看,強制報告制度責任主體的獎懲措施存在差異化。對不履行職責的處罰,從最嚴厲的追究刑事責任到最寬松的批評教育都存在,并沒有一個具體明晰的標準,甚至相同類型的案件每個地區的處理情況也存在差異化,例如許某某等人強奸案[12]和許某某、楊某強奸案[13]都是因旅館從業人員不報告而在旅館內發生的性侵未成年人案件,在許某某等人強奸案中,對旅館從業人員的行政處罰是限期整改、罰款(涉案賓館賠償被害人精神撫慰金1萬元),而在許某某、楊某強奸案中,對旅館從業人員的行政處罰是罰款2萬元、責令停業整頓1月。對于積極履職行為也存在獎勵措施差異化問題,例如李某某強奸案[14],旅館從業人員發現李某某同未成年人一同開房且神色慌張,便及時報告有關機關阻止了對未成年人的侵犯,有關機關獎勵旅館從業人員1000元;而在王某故意傷害案中[15],醫務人員積極報告未成年人被傷害事項,對其的獎勵措施是授予“縣優秀青年”榮譽稱號,可見強制報告的獎勵措施也存在差異化。
(二)造成實施困境的原因分析
從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制度的適用現狀來看,其適用率低的原因在于報告意愿低和義務主體報告難,而案件類型單一則是由于涉及綜合救助的事項被忽視,即強制報告制度僅在學校、醫院等場域受到更多的關注,這固然與學校、醫院等場域相關主體更容易且也有更多的機會發現未成年人受到傷害有關系,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實中也有一定數量的未成年人被疏忽照料,面臨遭受遺棄、精神虐待甚至被拐賣的情況,但是這些在實踐中是被忽視的。對強制報告制度運行情況的原因進行分析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強制報告制度運行困境的根源。
1.報告意愿低
一是受傳統思想文化觀念影響人們的報告意愿低。一方面,人情社會干擾。強制報告制度要求公權優先于家庭自治,但現實中“家法”常壓倒“國法”—如性侵案中監護人顧及加害者親屬關系不想“撕破臉皮”,拖延報警致證據滅失。16]另一方面,“家丑不外揚”心理干擾。家庭虐待或性侵案件中,家長視打罵為“小事”、性侵曝光為“毀孩子名譽”(如沈紀教授調研案例中,家長擔憂“滿天下知道后孩子無法生活”[17]),錯誤地認為不報告才是“最有利于未成年人”。二是趨利避害心理也是人們報告意愿低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最高檢發布的強制報告制度追責典型案例張某猥褻兒童案[18],因未按照《意見》規定報告導致兩位校長被免職處理,該案件中兩位校長為了維護學校的聲譽和自身的利益(減輕自身的責任),私下組織涉案老師和受害學生家長自行協商處理,違反了強制報告制度,嚴重侵
害了未成年受害者的利益。
2.義務主體報告難
強制報告制度適用率低的另一核心原因是義務主體報告難,具體表現如下:一是直接報告受阻。義務主體無法直報有關部門,需經組織或上級層層上報,導致救助延遲與證據滅失。如沈紀教授調研案例所示,教師發現學生受侵害時通常上報校領導,流程冗長嚴重削弱時效性,而且校方可能隱瞞不報。17]二是多部門受理困境。多部門接收機制易引發推逶,引發“九龍治水”的困境,且缺乏跨部門協同。一方面,報告主體面臨“向誰報”的困惑;另一方面,民事、刑事、行政保護環節割裂,難以實現對未成年人持續長期的幫扶救助。現行機制也未建立部門協作框架,影響全面保護效果。
3.綜合救助型的報告事項被忽視
2020年9月3日,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以下簡稱“基金會”)召開了“貧困地區兒童發展座談會”,會議指出截至2019年底,中國有困境兒童688.9萬名,其中核準錄人的事實無人撫養兒童21.7萬名[19],該數據表明在中國,還有一大部分兒童面臨無人照顧、被忽視、被遺棄的困境,強制報告制度理應對該困境作出回應。
最高檢發布的23個強制報告典型案例中,僅1個涉及未成年人綜合救助類型,而性侵害和暴力傷害型的案件占絕大多數。這表明性侵犯和暴力傷害型案件受到更多關注,而遺棄、無人照料等綜合救助問題容易被忽視。但實踐中不乏未成年人遭受遺棄、無人照料、精神虐待甚至被拐賣,探究其原因可能在于綜合救助類型的報告事項不具有明顯的報告痕跡,相比于性侵犯或者暴力傷害型的涉未成年人犯罪,遺棄、無人照料以及拐賣未成年人不好分辨,沒有明顯的特征,甚至有些看似缺乏照料的未成年人是有人照料的,還有些表面看起來很正常,但是其經常受到虐待或者精神傷害。而且從強制報告制度運行的過程來看,執行力度不足、技術手段缺乏等,也是導致綜合救助型事項被忽視的原因,缺乏照料的未成年人一般不會出現在醫院、學校、旅館等強制報告制度執行力度較大的場域,這些未成年人由于缺乏監護和照料,沒有能力和機會上學和就醫,這就在事實上出現了強制報告制度的運行盲區,所以應加大對強制報告制度的宣傳力度,加強強制報告制度的宣傳,并使用大數據、網絡等技術手段助力強制報告制度的運行。
4.獎懲措施不明確
獎懲措施差異化的原因就在于獎懲措施不明確。《意見》規定了不履行職責造成嚴重后果應負擔行政處分或法律責任,但是并未規定什么樣的嚴重后果及其對應的責任大小;而《未保法》第一百一十七條規定的后果是由上級主管部門或者所在單位對責任主體依法給予處分,也未明晰造成了何種后果承擔何種責任;《意見》第十九條規定的給予相關機構、人員獎勵、表彰,也沒有規定如何表彰,在實踐中已經出現許多案件并沒有表彰,具有表彰情形的案例也存在表彰不一的情形,另外《意見》規定的擔責方式是行政處分或法律責任,而《未保法》則是規定由上級主管部門或者所在單位對責任主體依法給予處分,二者并未妥善銜接。
四、我國強制報告制度的完善進路
強制報告制度的適用困境源于多重因素,在觀念層面,公眾受“少管閑事”思維及“報告并非最優解”的認知誤導;在制度上表現為機制不暢、責任模糊從而削弱了約束力,而在實踐上,需借數字技術賦能以強化“早發現一早干預”效能。
(一)理念革新
1.國家親權原則內涵的擴展
一是國家親權原則的局限性。該原則雖賦予國家干預失職監護人的合法性(如接管未成年人),但無法解釋非監護關系主體(如教師、醫生)為何承擔強制報告義務。二是公權與私權理論的單維性。有學者主張引人公權力與私權利關系理論,將報告義務視為公權對私權的必要限制。20]然而,此視角忽略了強制報告制度的本質是普惠性福利——保障所有未成年人的發展權益(惠及全社會未來利益),而非單純公權力的擴張。
國家親權原則的內涵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其內涵一直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具有新的意義。從封建領主為了保證土地傭金收益權而給予失去父母的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到美國全面保護未成年人各項權益的法律制度[21],再具體到侵害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制度的語境,在未成年人受到侵害時,國家親權的補位與替代十分必要[22]但是國家并不是一個萬能的感知機器或者具有超凡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所有受到侵害或者不被妥善照料的未成年人,國家及其機關和工作人員不可能探查到所有受到侵害或者不被妥善照料的未成年人,國家這種監護職責的履行只能依賴于全社會的共同參與。所以應擴展國家親權制度的理論內涵,賦予國家在不能履行親權義務時,可以借助社會力量、強制報告制度將報告未成年人受侵害的義務附加給相關主體,就是國家通過強制報告的義務主體間接行使國家親權的一種體現。
2.層次性的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
我國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對于兒童最大利益表達更進一步的是《未保法》第四條列舉了六項具體要求,即處理未成年人事項時要做到,特殊優先保護、尊重其人格尊嚴、保護其隱私和個人信息、適應其身心發展的規律和特點、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保護與教育相結合。但是這些要求在處理未成年人事項時卻存在一定的沖突和矛盾。究竟是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嚴、聽取其意見,還是為了未成年人的最大利益置其意見而不顧,二者之間的平衡一直是當前處理涉及保護未成年人事項的難題,也是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制度所面臨的挑戰。究其原因,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的六項要求比較綜合,涉及未成年人的全面保護,而其中各項要求之間的內在邏輯順序并未厘清。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認為,只有生存、安全等生理性需求得到滿足后,人們才會追求人格尊嚴、自我實現等更高層次的需求[23],對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六項要求的遵循也應如此,對其應當進行層次性劃分,以厘清其內在邏輯。可以按照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具體要求背后所反映的權益類型進行劃分,尊重其人格尊嚴、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反映了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中的人格性利益,側重于對未成年人主體地位的確定和保護,而特殊優先保護、適應其身心發展的規律和特點、保護與教育相結合則反映未成年人的生存發展性利益,其側重保護的是未成年人的生存、教育、身心發育等更為基本性的權利。
從強制報告制度的執行來看,只有先滿足未成年人生存發展性利益后才能去滿足其人格性利益。具體而言,強制報告制度對于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要求的遵循主要應體現在對未成年人的生存發展性利益的保護,而選擇性地忽視其人格性利益,只有在其未受到生存威脅時,才應優先顧及其人格性利益,在有關問題上聽取未成年人的意見。也只有在不涉及對未成年人生存發展性利益構成損害時,才應將尊重未成年人人格,聽取其意見作為不履行強制報告制度的抗辯理由。層次性的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可以更好地回應實踐中強制報告義務主體不履行報告義務的抗辯理由,即認為不報告才是“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從而減輕自身責任,抵消報告義務。
(二)制度完善
1.完善工作機制:建立以檢察部門為主導的強制報告分級分類響應機制
相比于其他機關,檢察機關具有辦理未成年人案件的巨大優勢。首先,檢察機關設有專門的未成年人檢察部門,專門負責涉及未成年人案件的法律監督工作,便于加強對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其次,檢察機關檢察業務全方位覆蓋,現階段的檢察業務已不再是刑事檢察一家獨大,而是四大檢察全面發展,前首席大檢察官張軍就表示:“憲法規定的法律監督是全方位的,法律監督不是單純的刑事法律監督,而是刑事、民事、行政以及公益訴訟檢察職能都要全面、協調、充分履行。”[24]結合對較早實行強制報告的西方國家的考察來看,各國及地區法律規定,在接到報告后,一般按照受理報告、分級響應與核實調查、分級評估與干預處置三個流程進行處理。[25]
因此,應在《意見》中增設條款,并在《未保法》中確立,由檢察機關中的未檢部門作為第一部門受理未成年人受侵害的報告事項,檢察機關的未檢部門受理后,應先審查其是否屬于強制報告內容,屬于強制報告內容的分級分類處理,所謂分級就是按照報告未成年人的危險程度將報告事項劃分為三級:第一級是面臨現時緊迫危險必須立即處理的,有關機關必須在1—2小時內開始著手處理;第二級是面臨危險應該及時處理的,有關部門應該在
2—4小時內到達處理;第三級是未成年人面臨危險但已過危險期,需要有關部門適時處理的,應不超過24小時處理。所謂分類就是涉及犯罪的移送公安機關偵查處理,涉及綜合救助的移送民政部門、衛生部門、教育部門處理。最后由檢察機關的未檢部門監督有關部門處理強制報告事項的情況,對于不積極履職的制發檢察建議,對于不作為的有關部門或者因疏忽造成嚴重后果的由檢察機關直接提起訴訟。
2.增強制度剛性:明確懲處措施和落實獎勵方法
在明確懲處措施上,應確立“雙罰制”,《未保法》和《意見》都已規定對不履行報告義務人的處罰措施,但是并沒有規定單位作為義務主體的相關責任劃分,這就導致單位存在履職動力不足的問題。單位作為個體的集合,其不重視、不落實、不執行強制報告制度對于個體履行義務的影響和阻礙更大[26],因此可以在《未保法》中明確規定“無論是否有自然人承擔不履行強制報告的責任,對不履行強制報告制度負有責任的單位按其在具體報告事項中的責任大小、造成的后果、社會影響綜合判定其應承擔的責任并據此進行行政處罰或行政處分”。應明確法律責任,法律責任越明確越能推動人們權衡利弊進而履行義務,作為法律義務的延伸,法律責任以其不利后果及背后的公權力威懾成為義務履行的有效保障。27]《意見》和《未保法》有關法律責任的模糊規定不利于明晰責任進而保障義務的履行。因此,《未保法》應具體規定對于不履行責任的單位和個人具有公共職權的可對接監察機關,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職人員政務處分法》進行處罰,不具有公共職權的個人和單位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的相關條款由相應行政主管機關進行處罰。
在落實獎勵方法上,應在《意見》和《未保法》中明確規定,獎勵方式為物質和榮譽雙重獎勵。在物質獎勵方面,應結合各地經濟情況對于因積極履行報告義務而阻止即將發生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可以給予該地區平均月工資進行獎勵。在榮譽獎勵方面,對于因積極履行報告義務而阻止即將發生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個人或者組織,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第八章的規定進行表彰。而對于不屬于公職人員的表彰群體,由行業協會或者行業主管機關頒發榮譽證書或者榮譽稱號。
(三)技術賦能
數字檢察,就是法律監督數字化、智能化,也可以簡稱為“數智”檢察,是指以數字化、智能化方式實施我國《憲法》確立的法律監督活動,集中表現為依法能動歸集、碰撞、挖掘數據,建立法律監督數字模型及配套系統,發現與推動破解司法權力運行及社會治理中的深層次問題,保障法律正確實施。[28]
數字檢察賦能未成年人檢察監督,甚至是賦能強制報告制度,在實踐中已有先例。最典型的是浙江省湖州市人民檢察院的性侵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大數據檢察模型。29]湖州市人民檢察院通過制作性侵未成年人犯罪類案大數據監督模型,并利用醫院診療數據、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儲存在大數據局IRS平臺的數據,碰撞、分析、歸集得出司法機關未掌握的涉未成年人異常診療數據517條,后又以其他關鍵詞篩查得出疑似案件信息19條,推動追責9人。
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是數字檢察能動履職的重要載體和突破口,是實現法律監督質效由個案辦理向類案監督再到系統治理嬗變的驅動力量。但是僅僅構建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并不足以發揮信息網絡技術賦能強制報告制度的潛力,應結合一鍵報告應用程序,二者相互結合才能更好地挖掘強制報告制度的價值。
1.構建強制報告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
(1)發掘監督點。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的構建不是憑空臆造的“空中樓閣”,而是建立在廣泛的案件來源基礎上。可以說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的構建來源于案件、適用于案件,案件或者說更廣泛的司法實踐是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監督點的來源。具體來說,監督點的發掘有三種方式,即對典型個案的提煉、對法律規則的落實以及對未成年人權益的維護。典型個案背后往往反映社會治理的漏洞,其背后可能隱藏著許多相似案件等待司法機關的發掘,例如,浙江省湖州市檢察院通過辦理一件性侵未成年人案件,開發出性侵未成年人強制報告監督模型;從法律規則出發,剖析法律規則落實不到位的原因也可以發現監督點;強制報告制度不單是要發現未成年人被侵害的案件線索,還要確保未成年人受到妥善的監護和照料,可以基于保護未成年人權益提煉出監督點。
(2)分析規律總結特征。大數據技術雖說可以極大地提高檢察機關發現案件、處理案件的效能,但這要建立在對案件規律的深刻把握上,只有把握好案件背后反映的規律性問題,總結案件的突出特征,才能更好地運用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例如廣東省英德市大數據監督中檢察機關發現因父母受到刑罰而無人撫養的兒童面臨無人照料的困境,該類型無人撫養兒童的特征有二:一是有一定經濟基礎可以自行去旅館、酒店入住;二是父母由于死亡、失聯、失蹤、服刑、精神殘障以及具有其他危機而不能撫養,于是英德市檢察機關根據這兩項特征,整合公安、民政、婦聯等跨部門進行數據(入住記錄、監護狀態)碰撞分析,結合實地核查鎖定監護缺失對象。[29]442457
(3)選取合適模型類型。陳岑教授把數字檢察模型按照其運行原理分為關聯碰撞模型、風險指標模型、對比分析模型、關系挖掘模型,其都有不同的特點和使用場景。30關聯碰撞模型是將不同數據進行關聯,并挖掘二者之間聯系的模型,其是最基本、最核心的數字檢察模型,利用最簡單的函數表格可碰撞出有價值的數據線索,因此在實踐中被廣泛使用。風險指標模型是在辦案過程中,通常會發現許多案件存在異常之處,異常之處越多,暗示這個案件存在法律監督風險的可能性越高。因此,在建模過程中,檢察人員可以從個案出發,發現某些案件的異常特征,然后把這些特征歸納起來,形成若干個特定的指標。對比分析模型,是在一個特定領域內其指標和相關數據有一個大致的范圍,在同等的條件和狀態下其數據變化都在這個范圍內上下浮動,如果某一個體出現異常巨大的波動時,往往預示著出現了特殊的情況,而這種情況有可能就是案件線索。關系挖掘模型,相當于將數據庫技術應用于分析。這種數據庫使用戶能夠以圖形化的方法來描述和處理復雜的關系,使數據間的關聯與模式分析變得更加直觀和便捷。
上述四種數字模型都有其獨特的適用方式,面對不同的情景、不同特征的案件線索,要有選擇地構建不同類型的強制報告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如此才能充分地發揮數字檢察賦能強制報告制度的優勢。
2.開發一鍵報告應用程序
直接報告受阻是許多強制報告義務主體不愿意報告未成年人被侵害事項的重要原因,尤其是有上下級關系或者是熟人關系的情況,許多案例表明多管閑事、得罪領導、被人打擊報復、影響職業發展、怕麻煩等因素都是阻礙義務主體進行報告的原因,這些因素的產生大多與現在報告途徑不通暢有關,盡管現有的報告制度明確規定,可以向公安、民政、教育、衛生機關直接報告,但如上文所述實踐中基層義務主體通過報警或是通過上級主管機關報告都面臨困境和阻礙。開發一鍵報告應用程序便可以緩解基層義務主體的報告壓力,一鍵報告應用程序可以為義務主體提供匿名化、高效率、實時性的報告途徑。一鍵報告應用程序直接對接檢察院,規避上級組織對報告主體的干擾和阻礙,使義務主體毫無壓力地履行報告職責。通過一鍵報告應用程序如實報告自己所了解的應報事項,還可以作為后續追責時的免責證明,一鍵報告應用程序保存的相關信息將成為義務主體的履責證明。
五、結語
通過對典型案例的梳理與理論分析并結合侵害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制度實踐中面臨的一些問題,提出應從理念革新、制度完善與技術賦能三方面協同推進,以激活強制報告制度的效能。理念革新是制度優化的前提,制度完善需強化剛性與可操作性,技術賦能是突破實踐瓶頸的關鍵。數字檢察為強制報告制度提供了“數智化\"轉型路徑:一方面,通過構建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整合跨部門數據資源,挖掘隱蔽案件線索,實現從個案辦理到類案監督的系統治理;另一方面,開發“一鍵報告”應用程序,提供匿名化、實時化的報告渠道,降低義務主體的報告阻力,同時通過數據留痕強化責任追溯與履職證明功能。數字時代,期待數字檢察能更高效地為強制報告制度賦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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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曲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