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喻思維與語言的主觀性

中圖分類號：H1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4（a）-0011-04

Abstract： Metonymy，auniversallinguisticphenomenon，isabasic modeofhuman thinkingandbehavior，ndacognitivemeans forpeople toprocessinformationandknowtheworld.Thespeaker expresses hisperceptionexperiene，cognitive perspectiveand emotionbymeansof metonymyintermsof whichthispaperstudiesthesubjectiviyoflanguage.Findingsshowthatmetonymic thinking，acogitiveprocssofactiveiformatioprocessingofteproxiityetweenthings，iseneatedwitheevelontof humancognition.Itheognitiveprocessofprceivingandoneptualizingtheworld，people'sactions，perceptionandanguageare closelylinkedndetonctiningelpspopletadallaspteoelationbetweeninsandfogestaltosi， whichisapowerfulmanifestationof thesubjectivityoflanguage.Thestudyofthesubjectivityoflanguagefromtheperspectiveof metonymycandepentheuderstandingofthenatureofmetonymyandfurtherpromotethestudyofsubjectityfromtheperspective of pragmatics.

Key words： Metonymic thinking; Thesubjectivityoflanguage; Cognition; Perception experience; Cogntive perspective; Emotion

學界對語言主觀性的關注由來已久，如Benveniste（1971）、Lyons（1977，1982，1995）、Langacker（1991）Traugott（1989，1995）Steinamp;Wright（1995）等。隨著語言學人文主義的復蘇，國內外語言學家對語言的主觀性給予更加充分的關注，語言主觀性逐漸成為語言學界的研究熱點之一。國內學者沈家煊先生率先于2001年向國內介紹了語言的主觀性與主觀化。語言的主觀性是指語言能幫助說話人表明命題以外的自我情感、立場和態度，說話人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提供觀察和認識事物的視角[。人們在進行言語表達時，往往只需提及某些相關事物或事物的某些突顯特征，相關聯的事物能夠以此代彼，逐漸演化為人類的轉喻思維能力，因此人類認識事物的轉喻思維活動是對事物間鄰近性特征進行積極信息加工的認知過程，語言表達很大程度上是轉喻性的[2]。轉喻是人類重要的認知思維方式，能夠幫助人們有效解除無法通過語言準確表達復雜事物或事件時的困境。近年來，國內外有關轉喻及語言主觀性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但從轉喻視角研究語言主觀性的文章并不多見，本文擬以認知語言學為理論基礎，探究轉喻思維視域下的語言主觀性。

1轉喻思維的認知理據

轉喻和隱喻是傳統修辭學中的兩個基本概念，隱喻問題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焦點和熱門話題，而轉喻被認為是隱喻的一個種類，相關研究較為薄弱。隨著轉喻研究的不斷深入，轉喻的認知地位逐漸受到關注，人們發現轉喻和隱喻都是人類的基本認知思維模式，轉喻一定程度上甚至比隱喻更為普遍。認知語言學認為，轉喻是人類基本的思維和行為方式，是普遍的語言現象，是人們處理信息、領悟世界的認知手段。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轉喻思維是人類通過事物之間的相關關系的把握來認識世界的思維意識。雅各布森指出，隱喻是基于事物之間的相似性（simi-larity），轉喻是基于事物之間的鄰近性（contiguity）[3]。鄰近性指概念、符號、事物、事件等的鄰近。鄰近性特征經過人類大腦的主動信息加工，演化為相關事物之間以此代彼的轉喻思維能力，因此心理學認為，人類具有以此代彼的轉喻思維能力是因為感知心理的組織原則，轉喻認知的依據就是完形感知中的接近原則和突顯原則。接近原則是指相近的事物容易被看作一個認知單位，突顯原則是指易觀察和記憶的事物比較突顯，更易引起人們的關注4。突顯原則體現了轉喻認知過程中的認同性，在一定程度上，突顯原則以接近原則為基礎。轉喻依賴于人類概念結構中各要素之間的關聯性，通過一個突顯的心理實體與另一個潛在的心理實體建立聯系，當某些概念被激活時，與之鄰近的概念有可能被啟動，相關概念的激活過程就是轉喻思維過程。蔡暉（2006）指出，轉喻思維作為人類基本思維方式之一，其產生具有深刻的客觀物質基礎和經驗基礎、心理動因和交際動因[84]。轉喻思維是人類認知發展的產物，人類的完形認知心理和事物之間的關聯心理是轉喻產生的認知基礎。轉喻思維對人類活動的影響是潛在而深刻的，幾乎滲透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和交際。轉喻思維的突顯機制通過語言的強調功能起作用，是人類通過相關關系的把握來認識具有多維性特征的世界的思維意識，正所謂“嘗一離肉，知一之味;懸羽與炭，而知燥濕之氣；以小明大。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睹一壺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論遠”（《淮南子·說山訓》）。

2 從轉喻看語言的主觀性

洪堡特認為，每一語言里都包含一種獨特的世界觀，正如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著名論斷。語言主觀性既是認知概念，也是語用概念，說話人進行言語表達時，將自身的話語態度、交際意圖、情感傾向等注人話語，并進行相應的語言策略選擇。在與客觀世界長期互動的過程中，人類的行動、感知和語言緊密聯系，逐漸形成事物間的相關關系和完形意識，是語言主觀性的有力表現，是轉喻思維作用的結果，表達說話人的感知體驗、認知視角和情感傾向。

2.1轉喻表達說話人的感知體驗

轉喻思維是人類一般的、普遍性的思維特征，根植于人們的基本經驗之中，是人類與客觀世界在長期相互作用過程中發展而來的認知能力，是人類認識客觀世界的重要手段，構成人們日常思考和行動的方式。轉喻思維是人類更深層次認識自然與改造自然的方式，體現了人們對世界進行感知和概念化的認知處理和加工過程。

人類在采用轉喻思維對世界進行范疇化的過程中發揮著一定程度的主觀能動性，往往用事物突顯、易感知的部分代替事物整體或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事物整體代替部分，或用事物與其他事物之間的特殊聯系來理解或代替該事物。在體驗、認識世界的過程中，人們傾向于優先處理容易引起感官反應的事物特征，或用事物的突顯特征給事物命名。例如，楊樹達先生在《高等國文法》一書中指出：“即足而鳴者呼之日雀，錯錯而鳴者呼之曰鵲，亞亞者謂之鴉，岸岸者謂之雁，他如貓、狗、鵝、鴨、蟋蟀、秦吉了之類，皆以其物自身所發之聲為其物之名。古人詩云：‘山鳥自呼名。‘據實言之，乃山鳥自有此呼聲，而人因以其呼聲名鳥耳，非先有名而鳥自呼之也。\"人類最初依據動物的叫聲對動物進行命名，因為動物經常發出的叫聲是最顯著、最容易引起人類注意的特征，因此成為人類識別和命名不同動物的依據。溫振興認為這種依據動物的叫聲對動物進行命名的過程是人類轉喻思維作用的結果，有力體現了轉喻思維和語言生成的密切關系。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自足、獨立的封閉系統，而是人類主動進行心智活動的產物，是人們在感知世界的基礎上經過認知加工逐步形成的，是主客觀互動的結果843。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發揮著一定程度的主觀能動性，在感知體驗的基礎上運用隱喻、轉喻等方式，不斷形成抽象概念，發展出抽象思維能力，認識客觀世界中的范疇、相關關系等。例如，“泥牛鞭散六街塵，生菜挑來葉葉春。從此雪消風自軟，梅花合讓柳條新\"（王鎡《立春》），南宋詩人王磁以立春這一傳統節氣為背景，描繪了當時人們的迎春習俗與冬去春來大自然復蘇的景象。立春時，人們用鞭子在繁華的鬧市口抽打泥牛，象征著春耕的開始。唐宋時期，立春之日有食春餅、生菜的風俗，春餅與生菜以盤裝之，即為春盤，生菜轉喻指稱春盤，有迎新之意。詩人巧妙地以“打泥牛\"和“買生菜\"兩個具體的場景轉喻指稱抽象事物，將立春的節慶氛圍鋪陳開來，使詩歌充滿了人間煙火氣。“雪消風自軟\"“梅花合讓柳條新”以具有完型感知的具體事物展現冬春交替的自然特征，轉喻指稱春天到來時萬物復蘇的微妙變化，不僅增添了詩意，也暗示了生命的輪回與交替。

2.2轉喻表達說話人的認知視角

人們對客觀世界的感知既有相同的一面，又有不同的一面。相同指的是人們的認識基于客觀世界，不同指的是人們認識客觀世界時往往融入個人主觀因素，因此不同的人會對同一事物形成認識差異。說話人對客觀情況的觀察角度或對客觀情況敘述的著眼點就是認知視角。語言只要加人了人的認知視角，便有了主觀性。視角主觀性常常以隱晦的方式在語言表達中體現出來，認知視角不同，說話人往往會對同一事物形成不同的心理意象，采取不同的語言策略。例如：

例1：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朱熹《偶成》）例2：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孔圣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阮籍《詠懷》）

例3：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

例1至例3充分體現了說話人的不同認知視角。同樣表示時間的推移和季節的變化，但因為認識世界的視角不同，說話人采取的語言策略亦不同，這是轉喻思維認知作用的結果。宋朝詩人朱熹以敏銳、細膩的筆觸，借用東普詩人謝靈運《登池上樓》中歌詠南國早春的句子“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中的優美形象，結合“少年易老學難成\"的深切感受，形象表達了歲月易逝之感，亦添勸勉之意。魏晉詩人阮籍在《詠懷》中通過自然景象、歷史典故與理想追求的結合，以深沉的筆觸抒發對時光流逝、人生無常的感慨。蔣捷是宋朝遺老，身懷亡國之痛，隱居不仕，通過櫻桃和芭蕉這兩種植物顏色的變化，以部分代整體轉指時間的推移和季節的變化，表達了時光流逝如流水般悄無聲息，讓人感到無奈和不舍，抒發了羈旅途中游子的復雜情感。認知視角不同形成了不同的心理意象，體現了說話人不同的認知情感和對人生的不同感悟。

轉喻思維制約說話人在語言形式、語用策略等方面的運用，體現說話人的話語主體性。說話人的情感取向和認識立場是語言主體性的有力表現。在認識立場的指引下，說話人主動適應動態的認知語境，選擇恰當的語言策略，凸顯相關信息，這一過程正是轉喻思維作用的結果。例如電視劇《大決戰》中出現的一幕：

例4：周恩來：李老漢那個天上菜園子今年的收成不錯吧？

（國民黨保密局情報人員：長官，有情況！）

毛澤東：是啊，收成不錯。今年白菜長得好，等你回來，咱們一塊包餃子。

（國民黨保密局情報人員：記錄，白菜，餃子。）

周恩來：好啊，主席啊，我是迫不及待，歸心似箭啊！

（國民黨保密局情報人員：我們找了幾組專家分析，最后兩句應該是代表他們某種新的暗示語體系，李老漢應該代表某個戰區，菜園子則是他們某支部隊的番號，收成應該是指他們要進行一場大型的軍事行動，至于白菜，應該代表我方某個部隊。）（《大決戰》）

這是電視劇《大決戰》第六集中，毛主席和周恩來電話溝通時，提到李老漢的菜園子，尤其是白菜長得好，就等著周恩來回來一起包餃子。“李老漢的菜園子\"在《大決戰》中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場景，還承載著豐富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內涵。“李老漢\"被國民黨保密局情報人員誤解成某個戰區，“菜園子”被認為是某個支部的番號，“收成\"被解讀成大型軍事行動，“白菜\"被認為是敵人的某個部隊，等著被\"包餃子”被收割。一句簡單的問候，卻被解讀成了暗語和機密，讓人啼笑皆非。

2.3轉喻表達說話人的情感傾向

語言是有心的，是思維和認知活動的載體，說話人可以且通常運用語言表達自身對所述命題的情感[0]轉喻是人類重要的思維方式和認知工具，通過轉喻思維，人們可以用新的方式表達原有的事物，加強語言的表現力。例如，“絲竹揚州，曾聽汝、臨川數種\"出自清代詞人陳維崧的《滿江紅·過邯鄲道上呂仙祠示曼殊》，“絲竹\"指的是弦樂器和管樂器，這里以樂器轉喻指稱音樂，“臨川數種”指以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為代表的戲劇流派的戲曲作品，湯顯祖是江西臨川人，此處以“臨川\"轉喻指稱“湯顯祖的劇作”，表達了作者對過去在揚州聽友人演唱臨川派戲曲的美好回憶。轉喻思維可以有效建立話語與語用之間的聯系，傳遞說話人的話語態度和情感，反映說話人對話語信息和言語情境的一種主觀關系，這是轉喻的產出和運用過程中語言主觀性的體現，即語言移情現象[]。例如：

例5：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姜夔《揚州慢·淮左名都》）例6：翰林江左日，員外劍南時。（白居易《讀李杜詩集因題卷后》）例7：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宋濂《送東陽馬生序》）例8：秀色發江左，風流奈若何？（李白《五松山送殷淑》）

“左\"字在古詩詞中的使用非常廣泛，不僅是一個簡單的方位詞，還承載著豐富的文化意象和情感表達，使得古詩詞更加豐富多彩，富有層次感。“淮左\"指的是淮河以東的地區，此處轉喻指稱揚州，“淮左名都\"不僅標明了地理位置，還賦予了揚州歷史和文化的厚重感。“春風十里\"源自“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杜牧《贈別·其一》），此處轉指揚州，詩人姜夔慨嘆當年春風十里繁華街道，如今卻是薺麥青青孤單可憐。“翰林”“員外\"分別轉喻李白和杜甫，他們是盛唐詩壇上的雙子星，李白曾供奉翰林，杜甫曾任工部員外郎，詩人白居易感嘆李白、杜甫“不得高官職，仍逢苦亂離”，表達“恨”“悲\"之情。“余立侍左右\"中的“左右\"是輔佐、幫助之意，詩人宋濂描述自己求學時的情景，表達了對老師的尊敬和對學問的渴求。“秀色發江左\"中的“江左\"原指長江以東地區，此處轉指江南一帶，詩人李白表達了對江南美麗景色和人文風情的贊美和留戀。

3 結束語

轉喻不僅是一種語言認知方式，更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基本方法，是一種生存方式，因此轉喻表達必然體現說話人的主觀性。本文對轉喻思維做了粗略的論述，從轉喻表達說話人的感知體驗、認知視角、情感傾向等幾個方面研究語言的主觀性。轉喻思維是隨著人類認知發展而產生的，是人類在與客觀世界長期互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轉喻思維重在范疇的相關性，蘊含人類思維和認知的概念化及范疇化的過程。人們在認識客觀世界的過程中發揮著主觀能動性，感知事物間的相關關系，形成完形意識，這是轉喻思維作用的結果。說話人自身的觀點和認識事物的角度是語言主觀性的兩個重要維度，轉喻產出和使用中說話人的認識立場、突顯和形式選擇等方面受說話人的主觀調控，是語言主觀性的有力體現。從轉喻視角研究語言的主觀性可加深對轉喻本質的認識，進一步推進從語用學角度對語言主觀性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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