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學視角下網絡流行語分析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6.036【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6-0118-03

網絡流行語最初是指網絡中常用的詞語，近年來在生活中也高頻出現，它們有的是新造詞，有的是舊詞產生新義，因其有趣、幽默等特點迅速在網絡中傳播，成為網絡常用詞匯。本文所選的網絡流行語來自《語言文字周報》編輯部及《咬文嚼字》編輯部2024年榜單。

一、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網絡流行語分析

經典概念隱喻理論由萊考夫（1980）提出，他認為對事物或概念的了解途徑是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投射。始源域是大腦中已存在的、基礎的概念，目標域是未曾了解的、更為復雜的概念。對事物或概念的認識就是將始源域的部分特征投射于目標域，以便更好地理解概念。網絡流行語的概念隱喻的底層邏輯本質上是一種通過類比映射關系來實現內涵意義的遷移表達，以幫助人們更加直觀、深入地了解新概念和新事物，文學修辭與網絡場域共同決定了網絡流行語的內在屬性與文本表述。下文將以2024年網絡流行語為例，分析其概念隱喻的過程。

（一）“草臺班子”

“草臺班子”的概念隱喻是由一個概念構建出另一個新的概念。“草臺班子”一詞最初用于戲劇表演中，指戲劇表演時臨時搭建的戲臺。因其制作材料簡陋，多為草席，故得此名。如“村里一旦有節日，是一定得唱大戲的。有正規劇團，也有草臺班子。”在網絡環境中，該詞首先出現在“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形容某個組織或機構缺乏規范性，后常用于表示不正規、不嚴謹的意思。例如：

（1）現在這類約稿的“草臺班子”不少，大家要擦亮眼晴。

（2）這些電工、油漆工、管道工、電焊工等特殊工種的人員都未經過嚴格的專業技術培訓，很多人是臨時磨刀上陣的“草臺班子”。

例（1）中，草臺班子指某些違法約稿的平臺，這類平臺不規范，不是正規渠道，這里將“草臺班子”的詞義泛化成違法的平臺。例（2）指不專業的人。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草臺班子”概念已經由原來的“由草席搭建的臨時戲臺”經過隱喻構建成了另一個概念—不正規的平臺或者不專業的人。這一隱喻是修辭上的類比映射，不正規的平臺或人與臨時搭建的戲臺都具有不專業、不系統的特點。同時“草臺班子”一詞生動形象，將無法用語言準確表達的概念具象化，這也正是其得以廣泛傳播的原因。

（二）“搞抽象”

“搞抽象”在網絡中的使用也是概念隱喻。“抽象”一詞來源于哲學，與“具體”一詞相對，指在關注復雜事物時，僅關注其最主要的共性而忽視其他共性。例如：

（3）他不主張搞抽象理論，而主張從實際出發。

該詞在網絡上走紅后，語義發生變化，“抽象”用于形容一般人無法理解且令人震撼、匪夷所思的事物或內容。例如：

（4）以后不在互聯網上搞抽象了。

例（3）中的抽象是原始概念，為始源域，指不具體的、存在于書面上的。而例（4）中“抽象”已經變成“無法理解”這一概念。“搞抽象”這一詞從本質上看違反了語用層面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及質量準則。該詞作為回答偏離了主題，表達含糊，并且會話所提供的信息過少，不滿足會話實際需求。

（三）“city不city”

“city不city”為新造詞，是漢英混合語碼。是一種以漢語語言結構句式為框架，嵌套進英文詞匯的整合方式。該網絡流行語是英語語碼“city\"進入漢語正反問的疑問格式中的用法。“city”一詞原意為城市；都市。因某外國旅游博主視頻中問其妹“長城city不city啊”，其特殊的語調及表達迅速“出圈”，出現在更多的網絡語境中。例如：

（5）中國真的好city。

（6）半夜爬山city不city啊？

（7）你今天的紅配綠穿搭好city。

由上述例句可以看出，“city”一詞的語義范圍已經擴大，產生出新義。例（5）中的“city”是形容現代化、城市化，例（6）中的“city”為某種生活方式好玩、刺激，例（7）中的“city”形容（穿搭）時髦、洋氣。可以看出，“city”一詞將越來越多的詞匯納入其搭配范圍，例如日常生活、穿搭等。“city”作為名詞“城市”時，具有某些共同特征，通過對這些特征進行聯想產生時尚、洋氣等概念，并將這些概念投射于新的領域，由此產生語義泛化。從格式上看，“ × 不 × ”中 × 應為謂詞性成分，如“吃不吃”“好不好”，而“city”的詞性為名詞，也進入了這一疑問格式。同時“city”還可以受到副詞修飾，如“很city”。這都表明“city”作為名詞已經形容詞化。“city”是名詞范疇中的非典型性成員，且與形容詞范疇的典型成員有一定的相似性，奠定了其發展出形容詞用法的基礎。

（四）“班味”

“班味”一詞則是詞語搭配后產生不同于原本組合的新義。“班味”中“味”來源于“味道”一詞，指通過嗅覺或味覺所感受到物體的特征。例如“香味”表示一個物體具有香的嗅覺的特征；“辣味”表示物體具有辣的味覺。“班”指的是人們參與工作，通常有“上班”“加班”等詞組。而網絡流行語“班味”一詞的含義不能簡單理解為“上班的味道”。例如：

（8）他的穿著和舉止透露出一股班味。

（9）上班時間長了，該去去班味了。

例（8）（9）中的“班味”不能直接理解為：他的穿著帶有上班的味道，而是表示他具有上班這一行為或舉止中的狀態及感覺。“班味”指當代職場人在上班后所表現的一種狀態，如：素面朝天，精神渙散，嚴重充滿疲憊等。這里的“味”語義泛化成一種狀態。“班”的語義泛化是把具體的行為動作看成了在這種行為或動作中表現出來的特征及狀態。“味”即是概念隱喻，本指一種感覺，在網絡用語中，語義泛化成一種狀態或表現。“味”除與“班”進行組合，還可以與“爹”“研”“叔”“姐”等詞組合。例如：

（10）他總愛用過來人的姿態說教，那股爹味實在讓人受不了。

（11）讀研半年就染上研味了。

（12）她是我見過姐味最濃的人。

上述例句中“味”的意義可以理解為“特征/風格／感覺…”例（10）中的“爹味”是具有說教特征的人，例（11）中的“研味”指具有研究生特點或感覺的人。在4 x 味”這一構式中，“ ×^， 不再是本身所具有的具體所指義，而是進入構式后基于主觀評價事物特點的需要而獲得的抽象意義。如例（12）中“姐”不表示“姐姐”，而是對“姐”一詞通過抽象得到的語義，指她具有“成熟、自信”等特點。

上述分析的網絡流行語的語義泛化，詞語保持越來越少的原有語義特征，并不斷將越來越多的對象納入自己的范圍，其語義變化背后都是隱喻機制的推動。

二、社會語言學視角下的網絡流行語分析

從語法角度看，創新語言表達方式是網絡流行語的一大特點。通過前后對調、變化結構、名詞動用等，產生新的語法表達形式。從語用角度看，網絡流行語有其特定的使用環境。下面將從語法及語用角度對2024年網絡流行語進行簡要分析。

（一）“偷感”

“偷”本是動詞，指偷東西的動作；“感”詞性為動詞，本義是受外界事物影響而激動，或指觸碰。而“偷感”的“感”語義為“狀態”，詞義變為名詞，修飾“偷”字。形容一種謹慎的、不知所措的狀態。例如“每次在辦公室吃零食時，她總要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在旁人看來偷感十足”，這里的“偷感”是形容一種小心翼翼的狀態，希望別人不要過多地關注自己，而不是她在辦公室偷東西。

（二）“（就這么）水靈靈”

“（就這么）水靈靈”原義是形容蔬菜水果等新鮮或形容人容貌漂亮、富有生機活力。本只用來形容與詞匯意義有關的事物，如“這是一串水靈靈的葡萄”“她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與之搭配的“眼睛、蔬菜”等詞匯，都具有新鮮、潤澤、水分充足等特征。網絡環境中語義出現泛化，也用來形容與詞匯意義毫不相關的事物，如“出現、走、愛上”等詞匯。例如“你就這么水靈靈地說出來了”。“說”完全不具有“新鮮、潤澤”等特征，該句語義為“不敢相信、驚訝的狀態”。此外，“水靈靈”還用來加強語氣。例如“我科二考試水靈靈地掛了”，此時“水靈靈”沒有詞匯意義，只表達無奈的語氣。“水靈靈”的句法功能也由主要充當定語、謂語變成充當狀語。而網絡語言的大范圍傳播與使用，更加速了“水靈靈地 ×× ”語法化進程。

（三）“古希臘掌管 ×× 的神”

從語用角度看，網絡流行語的語用局限于當下環境，在網絡表達中如魚得水，或者在符合其產生環境的當下更常使用。跳出網絡環境后，網絡流行語的語義便不易理解。例如：“古希臘掌管 ×× 的神”，指在某一方面或領域表現卓越的人。將日常生活與古希臘神話結合，以神祇的掌控力來隱喻某人在某一領域的出色表現。這一流行語具有夸張性，有時也暗含嘲諷色彩。在網絡環境中，顯而易見地會將理解重點放在 ×× 上，因為本詞側重于表達 ×× 的重要性。人們更常將其理解為：古希臘時代一位掌管 ×× 技能的神祇。例如“古希臘掌管寫字的神”在網絡中表示在寫字這一領域技能很突出的人。“你就是古希臘掌管穿搭的神”指生活中非常擅長搭配衣服的人。而在現實生活中，會話一方難以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

（四）“紅溫”

網絡流行語也符合會話合作原則，如“紅溫”。“紅溫”一詞最初來源于游戲角色，后形容玩家的游戲狀態，之后使用范圍進一步擴大，語義進一步泛化，形容人情緒激動的狀態。該詞符合禮貌原則，不帶有主觀評價色彩，用在情緒激動的狀態下所呈現的面部升溫變紅的表現來反映該詞，比“臉紅”“急了”更加生動且委婉。

三、網絡流行語與社會心態

社會心態是社會生產和生活的反映，隨著社會存在的發展而變化。基于高強度的社會節奏，需要多元素的解壓方式，語言上便出現了網絡流行語。網絡流行語反映認同與排解的社會心態。

（一）認同：社會群體的共鳴

“小孩哥/小孩姐”指的是在某方面具有過人才能的孩子。這里的“哥/姐”不是真正意義上年齡比較大的人，而是一種性別標志。“小孩”和“哥/姐”是語義矛盾的兩個語素的超常搭配。將兩個年齡差異較大的詞組合成一起，造成意義上的反差，形成較強的視覺沖擊。“小孩哥/姐”年紀雖小，卻表現卓越、能力突出。該詞匯反映的是大眾對于擁有特長的小孩子能力突出的一種認同感。“小孩哥/小孩姐”的流行有現實的社會基礎。反映的是對人們對于“強者”的崇拜，不在乎年齡。

（二）排解：現實壓力的宣泄

“草臺班子”這一網絡流行語大多用于人們在日常生活工作過程中遇到的不符合對該現象常規印象的一些情景。光鮮艷麗的行業背后也會發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在如今高壓力、快節奏的工作狀態下，遇到上述情形，大多人都會以此網絡流行語來安慰自己，感慨這個世界也不過如此，以此來減輕自身所面對的壓力，寬慰自身。再如“班味兒”出自“一旦上過班，你的氣質就變了”的詞條。表達了職場給打工人的沉重工作壓力，并產生一種非正面的影響。長期處于一種高壓狀態下的打工人，會產生厭煩情緒，進而影響生活狀態。而使用流行語是對社會現象的排解，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困頓情緒有效釋放，有利于宣泄壓力。

四、網絡流行語的影響

在從眾效應的助推下，網絡流行語演變成新的社交媒介。將人內心的情感表達簡化或符號化，例如“emo”一詞，將復雜的情緒壓縮成了簡短的、可傳播的符號，提高了溝通效率。但長時間使用符號化的表達，會失去深度思考的能力。同時濫用網絡流行語也會喪失語言美感。過度使用更“簡單”“語義更明晰”的網絡流行語，語言便失去了在存在破裂處開鑿意義隧道的可能。

五、結語

從認知語言學角度看，網絡流行語的語義泛化正是其背后的概念隱喻機制的推動；從社會語言學角度分析，網絡流行語產生有其語義語法詞匯角度的創新；從社會心態看，網絡流行語所反映人們的認同、排解等社會心態。基于上述分析，應以辯證態度對待網絡流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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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博，臨汾人，碩士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