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老年津貼;高齡津貼;代際經濟轉移;擠出效應摘要: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劇,提升老年人的生活水平,特別是農村無保障老年人和城鎮低收入老年人的生活水平,已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近年來,各地陸續推出的老年津貼政策旨在改善老年人福祉,但關于該政策對家庭內部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尚缺乏實證評估。本文基于2013年、2015年、2018年、2020年四期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數據(CHARLS),構建了非平衡面板數據,運用分欄模型分析了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凈額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1)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不顯著,但在已經發生代際經濟轉移的家庭中,老年父母獲得的經濟轉移總額并未顯著減少,這在農村尤為突出。(2)健在子女的數量和子女的收入在老年津貼影響代際經濟轉移的過程中具有正向調節效應。(3)老年津貼對低收入老年人和女性老年人的代際經濟轉移凈額影響效果尤為顯著,中部地區的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更為突出。(4)老年津貼水平過低、無法滿足老人基本生活需求是導致子女對父母經濟轉移總額未減少的重要原因。為進一步完善老年津貼政策,本文提出以下建議:一是構建雙軌驅動的政策框架;二是實施階梯式年齡準入機制;三是建立動態調整的待遇標準。
中圖分類號:F06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5)03-0121-15
Key words:old-ageallwance;elderlyallowance;intergenerational economic transfers;crowding-out effect
Abstract:Withtheintensificationofpopulationaging,improving the livingstandardsof elderlypeople,especially thosewithoutsocialsecurityinruralareasandlow-incomeelderlypeopleinurbanareas,hasbecomeafocalpointof societal concern.Inrecent years,local governmentshaveintroducedold-ageallwancepoliciestoenhance thewellbeingoftheelderly.However,thereisstillalackofempiricalassessmentregardingtheimpactofthispolicyonintergenerationalfinancialtransfers within families.Basedonfour waves(2O13,2015,2018,2020)ofthe China Health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tudy(CHARLS),this paper constructs anunbalanced panel dataset and uses a two-part modeltoanalyze the impactofold-agealowances onnet intergenerational financial transfers within families.The findingsshowthat:(1)Old-age allowances donotsignificantlyaffct intergenerational financial transfers.However,in families where such transfersalreadyoccur,thetotalamountof economicsupport received by elderlyparents has not significantlydecreased,particularly inruralareas.(2)Thenumberofsurvivingchildrenandtheir income levels positivelymoderate the influenceofold-age allowanceson intergenerational financial transfers.(3)The efectof old-age allowancesonnetintergenerationalfinancialtransfers isparticularlysignificantforlow-incomeelderlyindividualsand femaleelderlyindividuals,withmorepronounced impactsobserved incentral China.(4)Theinsuffcient levelof oldageallowances,whichfails tomeethebasic living needsoftheelderly,isanimportantreasonwhythetotalamount offinancial transfers fromchildrentoparents has notdecreased.Tofurther improve theold-ageallwancepolicy,this paper proposes the following recommendations:First,establisha dual-track policy framework;second,implement a stepwise age eligibilitymechanism;third,setup a dynamically adjusted benefit standard.
一、引言
隨著我國老齡化進程的持續深化,至2021年底,我國已正式步人深度老齡化社會階段,老年人口數量的急劇增長隨之引發了一系列復雜的養老難題。尤其值得關注的是,農村地區養老資源供需缺口較大,①農村地區養老問題、城市遷移勞動力(即農民工)以及來自私營部門或非正規經濟領域的退休人員,這些群體的養老保障面臨著尤為嚴峻的挑戰。盡管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政策的推行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了養老保險的覆蓋范圍,然而,由于該政策所提供的基本養老金標準偏低,難以充分支撐受保人的基本生活需求。依據2018年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的數據統計,高達 59.48% 的受訪者表示,在喪失勞動能力后,其主要生活來源將依賴于子女供養。這一數據深刻揭示了城鄉居民養老保險政策在實際操作中未能充分滿足老年群體的期待,仍有大量老年人的養老需求亟待通過社會化的養老機制加以解決。這不僅反映了當前養老保障體系在覆蓋面與保障力度上的不足,也凸顯了構建多元化、高效能養老服務體系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老年津貼是針對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發放的津補貼;高齡津貼是針對8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發放的津貼,是老年津貼的一種。我國上世紀80年代部分地區對百歲以上老年人發放老年人津貼,隨后這一福利政策逐步擴大到80歲及以上老年人群體。②自1997年起,上海市率先對百歲老人每人每月發放100元營養補貼,在具體實施中,不少區縣把年齡放寬到90歲\~95歲。2008年10月,北京市老齡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民政局和北京市財政局聯合印發《北京市高齡老年人津貼發放辦法》,對90歲以上高齡老人發放老年津貼。次年,2009年5月,寧夏回族自治區頒布了《自治區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建立80歲以上低收入老年人基本生活津貼制度的通知》,標志著該自治區建立了高齡津貼制度。③在國家和民政部的大力推動下,據民政部2017年7月發布的“全國省級層面老年津貼制度建立情況統計表”數據顯示,全國共有26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建立了老年津貼政策。④截至2023年底,這一數據進一步增長,全國范圍內享受老年津貼的人數已達到3547.8萬,占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數量的 11.95% 。
在國外大多數國家稱“老年津貼”為“非繳費型養老金”。在部分發展中國家,老年津貼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有老年人家庭的經濟貧困。在崇尚孝道文化,以家庭養老為傳統美德的亞洲國家,不少學者對新農保、社會養老保險等公共轉移政策對家庭代際轉移的影響進行了深人研究。已有研究表明,公共轉移支付可能取代私人轉移,導致與公共福利政策目標相悖的結果。①作為一項公共轉移福利政策,老年津貼是否有取代私人經濟轉移的可能性,仍需通過實證檢驗。
當前,隨著青壯年群體面臨“上養父母、下育子女”的多重經濟壓力,老年津貼的政策效應呈現出獨特的雙軌特征:對于養方,政策補貼通過部分替代家庭經濟轉移,顯著緩解了代際蟾養壓力;對受益方特別是農村無保障老年人,津貼收人不僅改善其生存條件,更通過提升經濟自主性重構了晚年尊嚴。這種兼具“減壓閥”“賦能器”功能的政策設計,使得探究其替代效應具有現實緊迫性——當政策干預既能減輕子女養負擔,又能破解“經濟依附 家庭地位”的傳統倫理悖論時,實質上推動了代際關系的現代化轉型。
值得注意的是,國內已有不少學者研究了老年津貼的實施現狀和制度構建,測算了資金需求量。①②然而,老年津貼作為一項公共福利政策,對家庭內部的代際經濟轉移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尤其是在以家庭養老為主的農村,是否會“擠出”成年子女對其父母的經濟轉移?又或是對代際經濟轉移產生了“擠人”效應,需進一步分析驗證。分析公共轉移政策對家庭內部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對制定公共福利政策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這是因為私人轉移與公共轉移支付之間可能會有替代、互補關系,進而會稀釋政策效力。③本研究聚焦于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旨在考察其影響家庭代際轉移行為的動機及對家庭養老模式的影響,重新審視老年津貼政策,為優化相關政策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
二、文獻回顧
已有的理論研究表明,代際經濟支持行為主要有兩種動機,即利他動機和交換動機。④利他動機下,公共轉移支付的增加可能會“擠出”私人轉移支付;而在交換動機下,公共轉移支付的增加會“擠入”私人轉移支付的數量,即接收捐贈者最后的收入增加了。有學者研究了韓國在金融危機時期的公共轉移政策,表明公共轉移對私人轉移有很強的擠出效應,1997年至1998年的金融危機期間,低收入人群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這一發現和擠出效應被視為在此期間韓國公共轉移計劃的失敗③。Lloyd-Sherlock描述了貧困老人的生計模式,強調了代際交流的重要性。 與Jakubson研究了公共轉移的反貧困效果,并考慮了私人轉移的反應,發現出于利他動機的私人轉移將抵消公共轉移的分配影響;但以交換為動機的轉移支付可以加強公共轉移支付對經濟福利分配的影響。一些實證研究結果表明私人轉移的動機是交換而非利他,這表明公共轉移的影響可以被私人行為放大,這與公共轉移僅取代私人轉移的預測完全相反。 OCox 等發現利他動機和交換動機可根據其貧困狀況切換。?
發達國家公共福利項目對私人轉移的“擠出效應”相對較小;而對于以尊老、敬老、孝道為傳統的亞洲國家,代際轉移則表現的比較普遍。Nikolov與Bonci研究了發展中國家關于公共福利政策引發的擠出效應的實證文獻,認為利他主義更有可能在較貧窮的老年受助者中占主導地位,而交換動機在較富裕的受助者中會占主導地位。 (1)Lai 與Orsuwan考察了中國臺灣的老年津貼計劃對貧困父母家庭轉移的擠出程度,研究發現這種特殊的福利計劃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成年子女對年邁父母的支持,由于老年津貼政策,中國臺灣貧困人口現在可能比以前更加依賴公共福利政策。成年子女可能會通過減少對年邁父母的經濟支持來回應這項福利計劃。②Chuang使用中國臺灣家庭收人和支出調查的數據集,得出公共轉移支付的增加將擠出私人轉移支付。③
國內有研究發現,獲得農村低保會顯著擠出老年父母來自子女的代際轉移凈值。④社會養老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家庭養老,但替代性存在城鄉差異。社會養老擠出了子女對城鎮老年人的經濟供養。也有研究發現公共轉移對私人轉移的效果不明顯,如“新農保”對傳統“家庭養老”存在一定程度的替代,但當前效果有限。農村私人轉移支付的動機是交換動機,公共轉移支付對私人轉移支付的影響不顯著。③江克忠等進一步驗證了政府養老保障不會對家庭代際轉移產生“擠出”效應。?另外,有學者研究新農保與代際支持及行為本質的關聯性,通過理論模型論證了擠出效應存在與否及其測度結果直接映射制度再分配效果的實現程度。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制度將對不同養老動機的家庭養老行為產生不同的擠出效應,同一公共政策干預對不同收入水平的老年人將產生異質性的預期效果。°焦娜研究發現新農保擠出了農村子女對父母提供的時間和服務支持,同時擠人了參保老人對孫子(女)的隔代撫育。°也有學者從子孫供養老人、老人撫養子孫兩個方向的凈值來考察養老金對代際經濟交換的影響。
國內學者大多數關注新農保與代際轉移之間關系,從而證明公共轉移是否產生“擠出”或“擠入”效應,然而新農保是屬于繳費型養老保險政策,從繳費主體來講,個人可以根據其經濟實力,選擇不同的“檔次”,其所獲得的收入是有預期的,存在一定的內生性;另一方面,現有研究老年津貼政策大多數關注制度體系的構建和津貼待遇的測算等方面,老年津貼作為公共轉移福利政策,其所獲得的津貼是政府根據當地經濟發展水平測算并發放,個人無需繳費,政策的干預會對其家庭內部的代際轉移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對低收人老年人的生活水平是否有改善,目前缺乏實證研究方面的論證。鑒于此,本研究采用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2013年、2015年、2018年、2020年四期的數據構成非平衡面板數據,運用雙欄模型分析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效應。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采用代表性強、樣本量較大的微觀數據,從微觀主體層面實證分析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轉移的影響,為該項福利政策的實施效果提供了實證檢驗的依據,對公共福利政策的評價起到豐富和補充作用;其次,探討了健在子女數量和子女收入對老年津貼與代際經濟轉移之間的調節機制;其三,分析老年津貼在不同收入群體,不同性別及不同地區的老年人群體中,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有何不同,其四,分析老年津貼待遇水平能否滿足老年人基本生活需求,為相關政策的優化提供了理論基礎。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2013年、2015年、2018年、2020年四期的數據進行實證分析。CHARLS是由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主導的一次全國家戶調查,CHARLS已成為國內外學界公認的樣本量大、連續性強、數據信息豐富的數據庫。CHARLS數據庫包括人口背景,家庭交往和經濟幫助,醫療保健與保險,工作、退休和養老金,家庭收入、支出、資產等信息。
CHARLS數據庫在收集家庭內部經濟轉移的時候,訪問對象是那些沒有和子女同住的老人,本文以60歲及以上老年人作為研究對象,刪除了缺失值后,獲取有效樣本16962個。
(二)模型設定
考慮到老年津貼在影響子女對父母的經濟轉移的過程中,子女與父母是否發生經濟轉移行為可能獨立于代際經濟轉移額度,因而本文適合采用雙欄模型(Double HurdleModel)來分析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代際經濟轉移包括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即子女與父母是否發生了經濟轉移,發生了經濟轉移行為取值為1,沒有經濟轉移取值為0;第二個階段是以零值為截斷點的數據,考察代際經濟轉移凈額的變化。
首先,構建子女與父母是否發生了代際經濟轉移的意愿模型:
式(1)表示子女與父母沒有發生經濟轉移,式(2)表示發生了經濟轉移。其中 Φ(?) 為標準正態分布累計函數, yi 為被解釋變量,表示子女與父母是否發生了經濟轉移行為, X1i 表示老年津貼、津貼金額、子女數、子女平均收入等變量。 ∝ 為相應的待估計系數, i 表示第 i 個觀測樣本。
其次,構建子女與父母經濟轉移凈額的模型:
式(3)中,E(·)為條件期望,表示代際經濟轉移凈額; λ(?) 為逆米爾斯比率; X2i 表示老年津貼、老年津貼待遇水平兩個解釋變量,也包括性別、年齡、學歷等控制變量; β 為相應的待估系數,8表示截取正態分布的標準差。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模型中的逆米爾斯比率主要用于理論推導雙欄模型聯合對數似然函數時的完整性描述。在實證估計過程中,本研究通過全信息極大似然法(FIML)對參與決策和轉移金額方程進行聯合估計。該方法通過似然函數內生化處理樣本選擇問題,其理論性質已包含截斷分布的條件期望項,因此無需額外引入Heckman模型中的逆米爾斯比率。
基于(1)(2)(3)式,構建雙欄模型的對數似然函數:
(4)式,lnL表示對數似然函數值。采用極大似然法估計式(4),可得到所需的相關參數。
(三)變量選取
本研究的被解釋變量為成年子女與父母代際經濟轉移凈額。代際經濟轉移包括貨幣和折算成貨幣的實物轉移總額。CHARLS將家庭間經濟轉移劃分為非定期經濟轉移和定期經濟轉移,其中,非定期經濟轉移是不確定時間的經濟轉移,如老人突發疾病需要現金方面的支援;定期經濟轉移是具有一定時間規律的經濟轉移,如定期提供生活費、食品和衣服等幫助。
本研究的解釋變量為個體是否獲得老年津貼(獲得 =1 ,未獲得 =0 )和老年津貼待遇水平 (元)。
控制變量:依據以往學者的研究經驗,包括個體特征和家庭特征。其中,個體的特征包括年齡、性別、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自評健康狀況、是否患有慢性疾病、養老保險狀況、醫療保險狀況、個人可支配收人。家庭特征包括戶籍類別、子女平均年齡、子女平均受教育程度、家庭人均年消費支出、是否照顧孫子女變量作為控制變量。本樣本的老年人均值為68.37歲;性別方面,男性占 53% ,女性占 47% :76% 的老人是農村戶籍;婚姻狀況中,已婚老人(包括同居)占 76% ,而分居、離異、喪偶或從未結婚的老人占比為 24% ; 60% 的老人自評健康狀況較好。在本樣本中,僅有 8% 的老人領取了老年津貼; 45% 的老人患慢性疾病; 44% 的老人照顧孫子女 (詳見表1)。
機制變量:健在子女數量和子女及其配偶的收人可能會影響到子女對父母經濟轉移,將這兩個變量作為機制變量,探究子女數量和子女收人對父母經濟轉移的調節機制。
四、實證分析
(一)雙欄模型估計結果分析
本文基于CHARLS2013年、2015年、2018年、2020年四期的數據構成非平衡面板數據,以老年人是否獲得老年津貼和老年津貼待遇水平為被解釋變量,運用分欄模型分析了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凈額的影響。表2是對總樣本和分城鄉樣本回歸結果,模型的卡方檢驗值均在 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表明模型的整體擬合效果良好。
從總樣本來看,在家庭內部的私人經濟轉移中,老人是否領取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額的影響是負向的,但并不顯著;但老年津貼待遇水平與經濟轉移數量表現出顯著的正相關性,這表明在已經發生代際經濟轉移的家庭中,老人從子女處獲取的經濟支持并沒有減少,甚至有所增加,說明子女對老人的經濟支持不僅僅出于利他動機,也可能是出于孝道等其他交換動機對老人進行現金或實物方面的轉移。當老年父母獲得額外的固定收入或補貼后,子女并沒有減少對父母的經濟轉移數量,這與劉佩、王翌秋等研究者的結論相同①②。
另外一方面,受教育程度較低、收入較少、自評健康狀況較差的老人,其子女出于利他動機會更多地向父母進行經濟支持;農村戶籍的老人比城鎮老人會更有可能從子女那里獲取經濟或實物的支持,這表明在中國農村,老年人的養老更依賴子女的經濟支持,家庭養老仍然起著重要作用。照顧孫子女但沒有與子女居住在一起的老人,由于照顧孩子或幫助做家務等原因,其子女出于交換動機會對父母提供經濟或實物補償。代際間的經濟轉移與子女的平均年齡和學歷也表現出顯著正向關系;家庭人均年消費支出與私人凈轉移支出數量表現出正相關關系(詳見表2)。可見在家庭經濟交往過程中,利他動機和交換動機會因父母的經濟狀況或者家庭照料等復雜關系而變得不同。
分城鄉樣本模型看,是否領取津貼對城鄉老人的代際經濟轉移額的影響都是是負向的,但并不顯著;但津貼待遇水平對不同戶籍的老人的代際經濟轉移額影響不同,對農村老人的代際經濟轉移額呈現顯著正向關系;對城鎮老年人家庭代際轉移額的影響并不顯著。說明在中國農村,老年津貼并沒有取代私人經濟轉移,老人依然依賴子女的經濟供養,家庭養老仍然是農村老年人的主要養老方式;另一方面,大多數城鎮老年人有社會養老保險,因而津貼待遇水平對其私人經濟轉移數量并沒有產生影響。
(二)穩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表2中雙欄模型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通過替換估計方法、加入遺漏變量的方式對計量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本文首先運用最小二乘虛擬變量法(Least Squares Dummy Variable,簡稱LSDV)對系數進行了重新估計;其次,在LSDV模型中,加入了個體和地區聯合效應重新估計;模型4固定了年份和個體的雙向固定效應,重新估計了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凈額的影響。估計結果如表3所示,回歸結果與雙欄模型的估計結果基本一致,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系數大小接近,方向一致,基準模型的估計結果具有較強的穩健性。
(三)機制分析
在家庭代際經濟轉移中,子女的數量和子女的收入影響著子女對父母的經濟轉移。①健在子女數量越多的父母,相比子女少的父母有更高的幾率獲取子女的經濟支持;成年子女有穩定的工作,且收入越高,子女就有條件對父母提供更多的經濟或實物支持,因此,健在子女數量和子女的收入可能在老年津貼影響代際經濟轉移的過程中具有調節作用。
1.健在子女數量的調節作用
如表4所示,健在子女數和老年津貼的交互項的系數在 10% 水平上顯著且為正,表明健在子女數量在是否領取老年津貼與代際轉移之間起到了積極的調節作用。即使老人領取了固定的老年津貼,子女仍然會繼續甚至增加對老人的經濟支持,從而改善老人的整體生活質量,使得福利政策發揮了促進作用。在發生經濟轉移的家庭,老年津貼并沒有顯著影響到子女對父母經濟轉移的總額,甚至還增加了轉移的金額。
健在子女數和老年津貼的待遇水平的交互項則并沒有體現出顯著水平,表明健在子女數量在老年津貼的待遇水平與代際轉移之間沒有發揮調節作用。可能由于老人的津貼待遇水平不是很高,并沒有影響到子女對老人的經濟支持。
2.子女和其配偶的收入調節作用
探討老年津貼對家庭內部私人轉移的影響,子女及其配偶的收入在家庭支持的路徑中起到顯著的調節作用(見表5)。子女和配偶的收入與老年津貼的交互項的系數在 1% 水平上顯著且為正,表明子女的收入水平顯著調節老年津貼對代際轉移凈額的影響,也即子女收入水平越高,即使父母領取了老年津貼,子女對父母的經濟轉移不受影響,甚至會增加對父母的經濟轉移。
子女及其配偶的收入和老年津貼待遇水平的交互項則不顯著,表明子女及其配偶的收入在老年津貼的待遇水平與代際轉移之間沒有發揮調節作用。由于津貼待遇水平比較低,子女和配偶的收入并沒有因為津貼待遇水平對老人的經濟支持發生改變。
(四)異質性分析
1.收入差異
老年津貼在影響子女對父母經濟轉移中會因個體的收入或支出水平不同而有所差別,即存在異質性問題。以往學者研究發現當個體收入或者支出水平較低的時候,私人轉移傾向于利他動機,子女對父母的經濟轉移會相對于收入或支出水平較高的父母多一些。本文將樣本按照個人可支配收入分為三等分,表6是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轉移凈額進行個人可支配收入分組回歸的結果。
表6驗證了以往學者的研究結論,即低收入的老年父母會更多地獲得子女的經濟支持,而高收入的老年父母,子女對其經濟轉移的概率則比較低。收入低的父母,子女對其經濟轉移的概率相較于父母支出水平較高的父母概率較高,這種影響在 10% 水平上顯著。可能的原因是老年津貼待遇水平比較低,對于收入水平較高的老年人影響效應比較小,而對于低收入老年人來說,其邊際效應水平相對較高。
2.性別差異
由于性別差異的存在,老年父母的收入差異也比較大,這導致子女對父母的經濟轉移也會有差異,表7是性別差異對老年津貼與家庭代際轉移凈額的回歸分析。女性老年人比男性老年人更易獲取子女的經濟支持,且在 5% 水平上顯著。這個時期的女性老年人作為社會弱勢群體,參加工作的機會比較少或者養老金等收入比較少等原因,在經濟收入方面相比男性老人會少一些,子女出于孝道原因,會更多地進行經濟支持。
3.地區差異
由于各個地區實施老年津貼政策的時間不同,津貼標準也有差異,這導致家庭內部的私人轉移也會有差異。表8是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凈轉移在東部、中部、西部三個地區的影響差異,老年津貼待遇水平對家庭的代際轉移凈額的影響在中部地區顯著強于東部和西部地區,這是由于中部地區老人的老年津貼待遇平均水平較低于東部和西部。在本樣本中,中部地區平均每個老人的津貼標準為每月40.09元,東部地區為每月53.45元,西部地區每月為46.05元。說明子女對老人的經濟轉移出于利他動機,老人的固定收入比較低的情況下,子女會進行現金或實物方面的補償。
五、進一步討論
從滿足基本需求的視角來看老年津貼待遇水平,需要了解滿足老年人的基本生活水平的標準。測算基本生活需求的方法主要包括基本需求法、恩格爾系數法、生活形態法、市場菜籃法、食物支出份額法、馬丁法等。①大多數學者傾向于采用擴展線性支出系統(ELES)法來測度居民基本生活需求標準。擴展線性支出系統是用于分析居民消費結構的模型,由經濟學家Lluch②在STONE(1954)③提出的需求函數的基礎上改進而來。ELES模型考慮了消費需求和價格因素對居民消費結構的影響,可以直接運用居民收支截面資料進行需求的價格彈性分析。④
按照國家統計局的分類標準,居民消費性支出分為食品、衣著、家庭設備用品及服務、醫療保健、交通和通訊、文教娛樂、居住、其他商品和服務八大類。結合老年人群體和CHARLS數據庫對家庭消費支出統計類別的劃分,確保“兩不愁三保障”,本文所指的“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包括食品(不含煙酒)、衣著、居住、生活用品及服務(不含家具美容美發等消費)和醫療保健這五類消費。
在本樣本中,對以上五項消費支出進行加總可得出農村與城鎮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標準,對比老年津貼待遇水平(見圖1),可以發現老年津貼待遇水平遠低于基本生活需求水平。如2020年,農村老年人人均基本生活需求為每月814.3元,城鎮老人每月為1355元,而領取老年津貼的老人人均每月僅為71.08元,僅占農村老人基本生活需求消費的 8.73% ,占城鎮老人基本生活需求消費的 5.24% 。這也證實了雖然老年人領取了老年津貼,但津貼待遇水平較低,對農村老年人的基本生活水平改善效果有限,出于利他動機,子女并沒有減少對老年父母的經濟支持,老人仍然依賴子女的經濟供養。
表9為老年津貼對老年人的消費支出影響分個人可支配收入三等分檢驗結果。對于低收入老年人群體,是否領取老年津貼對低收入老年人的食品消費、基本生活支出和總消費并沒有顯著影響。但老年津貼待遇水平對低收入老年人群體的食品消費支出和基本生活支出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對總消費在邊際上顯著的負向影響。這種現象可能源于以下幾種因素的復合作用:一是當津貼待遇水平低于基本生存閥值時,受益者可能傾向于優先償還醫療債務或進行預防性儲蓄,而非增加消費支出。二是由于老年津貼的覆蓋范圍有限且待遇水平較低,這可能削弱了津貼對低收入老年人群體消費的促進作用。較低的津貼無法顯著改善老年人的生活質量,導致消費行為未出現預期的提升。三是低水平津貼可能被子女解讀為“政府兜底不足”,反而強化了傳統的養責任認知。在這種情境下,子女可能更傾向于繼續承擔經濟支持的主要責任,尤其是在農村等傳統家庭養老觀念較強的地區。
對于收人居中的老年人群體,是否領取老年津貼對收入居中的老年人的食品消費、基本生活支出沒有顯著影響,但在總消費層面存在系統性提升,這符合收入效應的基本規律。但津貼待遇水平對總消費呈現邊際遞減趨勢,暗示當現金轉移支付超過特定閾值時,該群體可能遵循預防性儲蓄動機,將增量資金優先用于跨期消費平滑而非即期消費擴張,其行為模式符合邊際消費傾向遞減理論預期。
在高收入老年人群體中,老年津貼的領取狀態與待遇水平對其消費行為(包括食品消費、基本生活需求消費及總消費)均未產生顯著影響。這可能源于高收入群體消費結構的固有特征。其一,其消費決策主要受穩定的非轉移性收入支配,現金補貼的邊際效用趨近于飽和;其二,充足的資產儲備與養老金收入已形成消費平滑機制,使得即期消費對增量轉移支付缺乏敏感性(見表9)。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采用CHARLS2013年、2015年、2018年、2020年四期的非平衡面板數據,基于 Cox 提出的家庭效用模型,運用分欄模型分析了老年津貼對家庭代際經濟轉移凈額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首先,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不顯著,但在已經發生代際經濟轉移的家庭中,老年父母獲得的經濟轉移總額并未顯著減少,這在農村尤為突出;其次,健在子女的數量和子女的收入在老年津貼影響代際經濟轉移的過程中具有正向調節效應;其三,通過異質性分析發現,老年津貼對于低收入老年人的影響效果較為顯著。較低的老年津貼水平,對低收入老年人的生活水平的改善效果甚微,而對于中高收入的老年人又沒有任何邊際效用;子女對女性老人的經濟轉移遠高于男性;中部地區的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額的影響較為顯著;其四,老年津貼水平過低、無法滿足老人基本生活需求是導致子女對父母經濟轉移總額未減少的重要原因。
本研究的實證發現揭示了老年津貼雙重功能的實現限度。具體而言,作為代際養的“減壓閥”,現有政策因覆蓋范圍狹窄和補貼力度不足,未能顯著降低子女代際經濟轉移壓力;作為老年自主的“賦能器”,待遇標準與基本生活需求的差距導致其重塑晚年尊嚴的效應受限。這種雙軌功能的雙重弱化,本質上反映了政策目標與實施效能的錯配問題。具體而言,老年津貼的資金投人與目標群體的需求并未完全匹配,造成了政策效果的局限性。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為進一步優化老年津貼政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構建雙軌驅動的政策框架。借鑒國外大多數國家的做法,實施選擇型老年津貼政策,集中有限的財力,提高廣大無保障的農村老人和城鎮低收入老人的基本生活水平,將老年津貼政策作為社會養老保險政策的補充。由于我國的社會養老保險覆蓋面較廣,大多數城鎮老年人有社會養老保險金,不存在基本生活保障困難問題;另一方面我國老齡化程度越來越嚴重,普惠型老年津貼對資金的規模要求大,對國家財政資金提出很大挑戰,財政壓力太大,不能滿足可持續性要求。實施選擇型老年津貼政策,領取資格條件限定為農村無保障老年人和城鎮低收人老年人,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更需要的老年人身上。①通過精準定位目標群體,既緩解子女贍養負擔(減壓閥功能),又強化弱勢老年人生存保障(賦能器功能),實現政策效能的帕累托改進。
第二,實施階梯式年齡準入機制。放寬老年津貼的領取年齡限制,擴大覆蓋面。實證分析發現老年津貼的覆蓋率只有 8% ,大量低齡低收入老年人還未享受此項福利政策,導致這部分弱勢群體在經濟上面臨較大壓力。因此,建議實施階梯式年齡準入機制,逐步放寬老年津貼的領取年齡限制,擴大政策的覆蓋面。建議將女性年齡設置為60歲,男性年齡設置為65歲。并優先將60\~70歲低齡老年人中的失能、失獨群體納入保障范圍。通過漸進式的政策實施,不僅能夠緩解中年子女的“養老前置”壓力,還能為低齡老年人創造一個相對獨立的經濟緩沖期,有助于提升其晚年生活的自主性。
第三,建立動態調整的待遇標準。適當提高津貼待遇水平,滿足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較高的津貼待遇水平不僅不會“擠出”代際轉移,反而可能會激勵子女增加對父母的經濟支持。目前的老年津貼待遇水平過低,不足以滿足低收入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為切實提升低收入老年人的生活水平,建議以最低生活保障線為基準,動態調整老年津貼標準。具體而言,應確保津貼最低水平不低于當地基本生活成本,同時根據經濟發展水平及地區差異,設定適度浮動的津貼上限。這一設計旨在避免津貼過高可能引發的提前退休或過度依賴現象,同時確保津貼待遇既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又能合理控制財政成本并兼顧勞動激勵。
第四,完善轉移支付體系,強化地方財政根基。實證分析表明,老年津貼對代際經濟轉移的影響在不同地區表現出顯著差異。在中西部地區,由于地方財政能力相對薄弱,導致津貼待遇水平較低,難以充分滿足當地老年人的生活保障需求。鑒于此,有必要進一步完善轉移支付體系,強化地方財政根基,尤其是加大對老齡化程度較高且財政能力相對較弱地區的中央財政支持力度。通過優化政府間轉移支付制度,精確對接地方社會保障需求和人口結構變化,提升地方財政的自給能力,從而確保低收入老年人能夠獲得基本生活保障。同時,應建立動態評估機制,依據地方經濟發展狀況、老齡化水平以及社會保障支出需求,及時調整轉移支付額度,以確保老年津貼的公平、合理分配,切實提升老年津貼制度的實施效果,促進社會公平與和諧發展。
責任編輯:孔慶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