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4.011【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4-0037-03

一、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的類型

戰爭詩作為這一時期文學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分為建功立業與悲憫生命兩大主題。建功立業主題展現了文人對功名的渴望與追求，體現了文人積極進取、建功立業的價值觀；悲憫生命主題則反映了文人對戰爭中人民苦難的深刻感悟與同情，展現了其人文關懷與悲憫情懷。

（一）建功立業主題

建安時期，各地割據勢力紛爭不斷，連年征戰，社會陷入動蕩不安的泥沼。在這一亂世之中，統治者們懷著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將戰爭視為擴大勢力、建功立業的必經之路。他們渴望在亂世中脫穎而出，成就不朽功業，實現國家的統一與強盛。這種強烈的時代氛圍與社會背景，為建功立業主題的戰爭詩創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使其在這一時期得到了蓬勃的發展，成為文人抒發壯志豪情、描繪戰爭的重要載體。

這一時期，以建功立業為主題進行戰爭詩創作的詩人以曹丕為主要代表。曹丕作為曹魏政權的開國皇帝，從小便跟隨曹操南征北戰，曹操去世后，曹丕繼承遺志，以結束亂世，安定天下，實現統一作為自己的政治抱負。其詩作《至廣陵于馬上作》中就集中體現了這一思想，這首詩是曹丕在遠征東吳至廣陵時所作，本詩先是描繪了觀看士兵們臨江水列兵的場景，展現了將士們整齊的軍容，威武的形象，士氣昂揚，將士們的威武形象躍然紙上，整個閱兵場面氣勢磅礴。而后作者列舉了周朝先祖古公亶父、春秋謀士孟獻子和西漢名將趙充國的典故，來表現自己發展農業以及建設軍事設施從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最后直抒“豈如東山詩，悠悠多憂傷”①。引用《詩經·東山》，希望人民可以遠離戰火，過上和平與安定的生活，表達了作者希望通過智慧的謀略和善政來化解戰爭，從而達到和平統一的理念。

（二）悲憫生命主題

建安時期，兼并戰爭連年不斷，饑荒瘟疫四起，百姓痛苦不堪，大量人口死于戰爭、饑餓和疾病，社會滿自瘡痍。這些現象反映在文學中則是悲情感傷的情調，這也就體現出了建安時期文學最為突出的悲憫色彩。

在這一時期以悲憫生命為主題的戰爭詩，成就最高的當屬“三曹”和“七子”。建安“三曹”中，曹操的詩歌對當時政治的動亂以及人民的疾苦做出了深刻的描寫，以《蒿里行》為例，詩中描述了當時社會人民所遭受的嚴重災難，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戰亂時期人民的悲慘遭遇，凝聚了作者對這一現象的深刻思考和悲痛感傷，彰顯了悲憫生命的主題。

“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他的《七哀詩》（其一）也表現出了這一悲憫生命的主題，作者描述了在路上所見的殘酷景象，真實地再現了當時戰爭年代底層民眾的悲痛與絕望。作者在聽到這些哀號聲后，也無能為力，只能驅馬遠離，無法面對。詩的最后作者回望長安，深切地感受到了當時人民的苦難和生命的無常，體現出了深刻的感傷和擔憂。這首詩著重描寫了當時人民悲慘的生活環境，揭示了當時底層人民生活的不幸與苦難，體現出了對生民百姓的悲憫之情。

二、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中文人的精神體現

建安時期戰爭詩的主題不僅是對戰爭的反映，更深刻地體現了文人的精神世界。其中，家國意識和憂患意識是兩個重要的方面。家國意識體現在文人對國家的忠誠和對民族的擔當，展現為了國家不惜犧牲生命的豪情。憂患意識則體現在文人對社會動蕩和人民疾苦的深刻憂慮，表達了其對底層人民苦難的深切同情。

（一）家國意識

家國意識是植根于中國文人心底的情感，是中國人血脈中的文化基因。從我國歷史發展的進程來看，每當國家面臨著內憂外患的局面，在此存亡之際，總會涌現出許多為了保家衛國而甘愿赴死犧牲的英雄人物，他們往往選擇舍棄自己的生命來維護國家的安危，具有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建安時期戰亂頻發，其中涌現出了無數的愛國志士，他們用自己的生命保衛家園，這一時期的許多戰爭詩著力表現戰士們視死如歸的精神，對他們的愛國精神進行歌頌和贊揚，傳達出了深刻的家國意識。

如曹植的《白馬篇》，這首詩具體描寫了一位武藝高強的壯士，著重體現了他的英雄氣概以及對國家的忠誠和熱忱。面對敵人侵略與國家的召喚，這位“游俠兒”選擇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顧，一心投入到戰爭之中，將自己的命運與國家命運相系，甚至不顧自己的父母妻子，將自己所有的私心都拋之腦后，一心為國，義無反顧地投身于保家衛國的戰爭中去，表現了“游俠兒”對自己祖國和民族的責任和犧牲精神，彰顯了其忠君愛國的高尚情操。

（二）憂患意識

憂患意識自春秋戰國以來逐漸發展為我國古代文人精神的基本動力，是我國古代文人主體精神的重要體現，具體表現為我國古代文人對國家前途和命運的強烈關注和擔憂，是一種高度責任感和使命感。在和平年代，文人們居安思危，在動蕩時期，文人們更加心系國家，大多數文人無法像武將一般親自奔赴前線殺敵報國，因此他們將一腔熱血投入到文學創作之中，從描寫個人的遭遇，從而聯系到國家，思考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運。由于建安時期連年的戰火，使得這一時期的戰爭詩中蘊含著深重的憂患意識。

曹操作為曹魏集團的政治領袖，不僅思索著國家未來的前途和命運，同時對底層百姓的生活也憂心忡忡，他的詩作中就蘊含著濃濃的憂患意識。如《薤露行》，這首詩表達了詩人對當時東漢末年社會動蕩、社會腐敗以及國家危亡的深切憂患。詩中的憂患意識正是體現在對國家危亡的深切關注和憂慮之中，詩人看到國家危亡，而自己卻無法改變當前的局勢，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體現出了詩人對時局以及國家和民族前途命運的深刻擔憂，凸顯出了深重的憂患意識。

這種憂患意識也蘊含在曹植的《送應氏》（其一）之中，詩的開篇先描繪了眼前洛陽城的荒涼景象，宮殿盡數被燒毀，城墻也大都倒塌，城中荊棘滿地叢生，真實地反映出了當時社會動蕩的局面。最后，詩人以自身的真切感受來表達對當前情況的擔憂，自己面對這一情形也無可奈何，表達出了社會動蕩帶給人們的種種困難和壓力，以及詩人對國家和百姓的深切憂患。

三、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的特點

建安時期的戰爭詩主題具有鮮明的特點，這些特點不僅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更體現了文人的文學追求。一是紀實書寫戰亂生活，通過具體的描寫，生動地展現了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二是這一時期戰爭詩主題還具有強烈的社會關懷，文人不僅關注戰爭本身，更關注戰爭對社會和人民的影響，表達了對社會動蕩的憂慮。三是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還注重對生命的思考，文人在戰爭的背景下，深刻地反思生命的脆弱和價值，表達了對生命短暫的感慨。

（一）紀實書寫戰亂生活

建安時期中國文學剛進入了“自覺”時期，這一時期的戰爭詩主題受文人自覺意識的影響，主要以個體抒情為主，大多記錄作者自己的親身經歷，故明代鐘惺在《古詩歸》中曾說：“漢末實錄，真詩史也。”②這一時期戰爭詩直接展現了當時的戰爭給社會帶來的動亂和危害，客觀真實地對戰亂和人民的苦難進行了書寫，抒發自己對戰爭的真實感受和想法，著重于描寫現實生活，具有很強的紀實性。

這些戰爭詩大多是對詩人現實征戰經歷見聞的書寫。如王粲的《從軍詩》（其一）描寫了曹操討伐張魯的戰爭，贊美了曹操出征時的盛況。不僅如此，這一時期戰爭詩還著重描寫了戰爭對社會和人民的戕害。曹操的《蒿里行》，記載了當時漢末董卓之亂后，各路諸侯會盟討伐董卓的戰爭，將當時戰爭的失敗歸結于諸侯之間的各懷異心，不僅如此，還真實地再現了當時的社會面貌，數以萬計的人在戰爭中死去，表現出了當時戰爭對社會的動搖和對人民的殘酷。王粲的《從軍詩》（其二），描寫了當時曹魏向東南討伐孫權的場景，著重寫了征人們在面臨出征之時對家鄉和親人的思念，以及對戰爭不確定性而感到憂慮的心理，真實地反映出了當時征人出征的心理狀態。

（二）具有強烈的社會關懷

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中有著大量底層民眾的描寫，許多戰爭詩反映了社會底層人民對戰爭的悲痛和疾苦，文人在創作時為之深刻感傷，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先前戰爭詩中對底層聲音的缺失，具有強烈的社會關懷。

這一時期悲憫生命主題的戰爭詩最能體現出這一特點，如曹操的《蒿里行》，著重描寫了當時底層民眾的狀況，數以萬計的平民百姓因戰亂而喪生，以至于平原之上白骨露野，萬里無人煙，百姓們在戰爭中活下的只有百分之一，生活的極度悲慘，以深沉的筆觸，表達了對底層民眾的深切同情，使讀者仿佛親臨其境，感受到戰爭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還有王粲的《七哀詩》（其一），就描寫了當時關中地區人民生活的慘狀，關中平原之上，尸橫遍野，路邊的婦人饑腸轆，不得不將孩子遺棄，放聲號哭，表現出了當時底層百姓生活的艱辛和對生活的絕望，通過這些生動的細節描寫，展現了戰爭對人性的摧殘，以及民眾在絕望中掙扎的悲慘畫面，充滿了悲憫情懷。

（三）注重對生命的思考

王瑤曾在《中古文學史論》中提道：“我們念魏晉人的詩，感到最普遍、最深刻、最激動人心的，便是那在詩中充滿了時光飄忽和人生短促的思想與感情。”③建安時期由于社會動蕩，大量人口死于戰亂，且戰爭持續時間長，人們的預期壽命大大降低，生與死成了這一時期誰也不可回避的問題，引發了人們在戰爭中對生命意義的哲理性思考。

這一時期戰爭詩對生命的思考主要體現在應當在有限的時間中去建立起自己的一番功業。如曹植的《白馬篇》，面對短促的人生，應該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到國家的危難之中，表現出了詩人面對生死，應將生命奉獻給對崇高理想和國家的追求之中，才能實現人生的價值。即使有家難回，征戰生活艱辛，也應摒棄自己的私念，進而為國獻身。悲憫生命主題的戰爭詩對生命的思考主要體現在面對一系列的苦難后內心所產生的痛苦和迷茫。如蔡琰的《悲憤詩》（其一），在經歷了一系列的災難之后，發出了“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的悲嘆，詩中描寫了董卓之亂中，西涼軍隊對中原人民的屠殺和掠奪，自己也過著被俘虜的屈辱生活，還失去了至親骨肉，表現出了詩人在經歷戰亂之后，已經迷失了人生的意義，失去了生活的樂趣，只能算著人生還剩下多少時光，自己在人世間滿懷悲憤地茍活。

四、結語

建安時期戰爭詩主題研究揭示了文人精神的復雜面貌。建功立業與悲憫生命主題的并置，映射出文人于亂世的雙重訴求：既渴望功名以實現個體價值，又因目睹戰亂而生悲憫。家國意識與憂患意識的凸顯，彰顯文人將個體命運與國家興衰緊密相連，體現了其深沉的社會責任感。建安戰爭詩以紀實性書寫戰亂生活，為后世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見證；其強烈的社會關懷與對生命的深度思考，賦予詩歌超越時空的價值。這些主題與特點，不僅在建安時期具有重要的文學與社會意義，更為后世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主題資源與深刻的思想啟迪。

注釋：

①④ 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② （明）鐘惺、譚元春選評，張國光點校：《詩歸》，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③ 王瑤：《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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